第38章
疾病像一個火苗,一旦點燃就遍及開來,義城中,越來越多的人患上這種疾病,情形嚴重等同于瘟疫。
義城已經很久沒有如此重大的瘟疫了。
人們都在議論,這病首先是劇烈的咳嗽,然後會咳血,但血也不像是咳出來的,因為出血量很大,想是喉嚨受損。之後患病之人全身上下出現紅色暗斑,稍微用力一碰或是運動,紅斑就會破裂,原來那下面都是血水。病拖得越久,紅斑就越多,出血量越大,病到末期,病人不是體力衰竭而亡,而是血盡而死。
這病太恐怖了,不知從患者身體裏迸出的血水有沒有病菌,反正人們是不敢碰觸,于是眼看親屬好友躺在血泊中,也不敢貿然上前,任由鮮血橫流。
只要哪家有患此病者,那這家早晚變成一血腥的鬼屋。
薛洋當然不會再帶曉星塵出去了,連續幾天獨自從外面回來帶回各種食材,看來是要屯下來。
薛洋一跨進門檻就風風火火地道:“又有死人了,這才幾天的功夫,死了能四五個了。”
曉星塵道:“城中醫家對這瘟疫也沒辦法嗎?”
一提義城的醫家薛洋就不屑,翻楞着眼睛道:“根本就是束手無策,一個個跟個白癡似的,自己不患病就不錯了。”
薛洋口氣一轉,嘆道:“嗨,這病着實吓人,不知道修士會不會患上,多虧義莊偏僻沒什麽人經過,我也不出去了,咱們還是暫且老實在家裏避一避吧。”
曉星塵不置可否,薛洋自顧自地在那邊走來走去,似是很不放心,一只手握拳敲打着另一只手,道:“不行不行,還是得離開義城,誰知道這病從哪裏來的,蔓延這麽迅速,我看這情形不太對勁兒。”
薛洋坐下來摟過曉星塵的肩膀,整個人都膩在他的身上,頭靠在他胸口前擡着眼睛,從下而上地望着曉星塵,道:“咱們還是快走吧,收拾收拾明天就走,就這麽決定了,啊?”
曉星塵難得竟然沒有推開薛洋,只是定定地坐在那裏任由薛洋動作。
曉星塵道:“薛洋。”
曉星塵不但沒抗拒自己,竟然叫名字了,薛洋心中一動,高興地越發貼緊了他,嘴裏嗯嗯嗯地應着,道:“我聽着呢。”
曉星塵道:“我想留在這裏。”
薛洋道:“為什麽?”
曉星塵道:“我曾在師尊門下修習過醫術,雖不精通,但也總算懂得些皮毛。若城中醫家醫不好這病,我倒想試一試。”
曉星塵說這話時有點猶豫,因為他知道薛洋肯定不會答應,可他又怎麽能夠任由瘟疫蔓延。
薛洋支起身子,果然聲音沉了下來,道:“你還學過醫術?”
曉星塵嗯了一聲,薛洋放開曉星塵肩膀,站起身來:“開什麽玩笑,這怎麽行,這病來得古怪,你被傳染了怎麽辦,況且你能保證你就一定能治好嗎!”
曉星塵不能保證,可他就是想試一試。
萬一可以呢,萬一他能辦到呢,總還有一絲希望的。
薛洋又開始走來走去,很是煩躁。他太了解曉星塵的性子了,若是就這麽走了,肯定比病死都讓他難受。
薛洋不想讓曉星塵難受,但義城實在是太危險了!
聽着薛洋煩躁的腳步聲,曉星塵嘆道:“不然……你帶着阿箐走吧。”
一聽這話,薛洋沖到曉星塵面前,吼也不是,發火也不是,深感無力道:“你讓我放棄你獨自離開?還帶着阿箐?你怎麽想的啊你,你——”
但是薛洋說不下去了,因為曉星塵抓住了他的手,仰着頭面向他。
若是曉星塵有眼睛,此時必定是懇切地望着薛洋。
薛洋睜大眼睛:“你這個人,你真是——”
薛洋蹲下身來,反手握住曉星塵的手,道:“你何苦呢!”
曉星塵垂下頭,搖了搖頭,跟薛洋拉開了一些距離,道:“你走吧。”
薛洋馬上道:“我不。”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沉默,曉星塵偏着頭,手還被薛洋握在手裏,薛洋目不斜視地望着他,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薛洋皺着眉頭,真想一下子錘暈曉星塵,扛着他飛出這鬼地方。
薛洋沒有擡手,也沒有強迫。他表情一松,豁出去般地道:“算了算了,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我就舍命陪你好了!你要研究啊找草藥啊都随你,我幫你忙,給你打下手,總行了吧。”
曉星塵惶然驚訝地轉過頭來。
薛洋竟然會對人妥協,這太出乎他的意料。
曉星塵無疑是高興的,薛洋看他這樣,忽然覺得瘟疫也沒什麽了不起,和他在一起,任何事都沒有關系。
薛洋得寸進尺,湊到曉星塵跟前,笑道:“我這麽好,你親親我呗。”
曉星塵窘迫地別過臉去,想要掙脫開手。薛洋不放他,捏過曉星塵的臉,傾身硬是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
既然決定治病,就要随時掌握第一手病情。義莊位置偏僻,物資缺乏,薛洋和曉星塵幹脆就搬到了街上醫館裏。
阿箐也要跟去,薛洋就吓唬她:“外面血流成河哦,裏面都是大病菌,沾上就全身爆血死翹翹。”
哪就有這麽誇張,薛洋只是不想阿箐打擾他和曉星塵的二人世界。
曉星塵搖了搖頭,溫聲對阿箐勸道:“外面實在太危險,阿箐你就留在義莊,這樣比較安全。聽話。”
雖然不放心她的道長和薛洋單獨在一起,但阿箐最聽曉星塵的話,何況她的确害怕這瘟疫,便答應下來,順便瞪了眼在那得意的薛洋。
要說義城誰最怕薛洋,哪肯定要屬醫館大夫。
醫館大夫姓朱,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花眼老頭,那日薛洋帶垂死的曉星塵來此處,聽聞不能醫治,差點把這醫館連窩端了。現下老大夫看到薛洋又來了,吓得差點過去。
現下朱大夫看見曉星塵活生生地站在這裏,顫巍巍地道:“這位道長,您大好啦。”
薛洋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早就好了。就你那破醫術,我看遲早關門大吉。”
曉星塵道:“城中瘟疫肆意,煩請允許我同大夫一起尋找對策。”
曉星塵說明了來意,朱大夫才稍稍安下心來。說實話這瘟疫來勢洶洶,他同幾位大夫全然束手無策,若是這道人能想出一星半點的對策,不求全然醫好,也是感激萬分了。
病房空蕩蕩沒什麽人,因為一是家屬知道得病的送來也沒用,二是朱大夫也不敢接。所以這醫館所有房間和設施曉星塵可以随便用,薛洋還抓來了藥鋪張大夫,讓他必須保證所需藥材随叫随到。
醫藥研究繁雜,曉星塵仔細詢問了患者病情病因,為保周全,甚至只身前往患者家中。他帶了面罩,不去碰觸,只是遠遠地了解狀況。薛洋氣了個半死,說什麽也拉着他回到醫館。
曉星塵想,既然症狀是出血,那麽配以止血的藥材不知能不能緩解。張大夫說他也是這個思路,但試了好幾種草藥都不行,仍在不斷配置中。
曉星塵細細聽了張大夫的配方,覺得有很多地方需要改進,也不多言,只讓其在旁協助就好。
抱山散人一手醫術出神入化,妙手回春,相傳有起死回生之能。曉星塵一雙眼睛,就是回山求着她換給宋岚的。曉星塵師出她的門下,雖主修不在于此,但從小耳濡目染,也是懂得頗多。由他配置倒弄藥材,效果進度果然大有進展。
于是草藥用量和多樣性就需要保證,有很多比較稀缺的藥材醫館藥鋪還沒有,就得讓人去現采集。
距離近的還好,兩三個夥計去就行了,頭痛的是很多珍貴藥材生長地區偏遠,或者一個山頭只有那麽一兩顆,實在是難辦,等藥材采摘回來,別說實驗,就是這麽長時間,也夠死一批人了。
薛洋就湊過來道:“要什麽草藥,我可以禦劍幫你去弄啊。”
城中出現這種瘟疫,按照薛洋的性子早就溜之大吉,哪裏會巴巴地湊上來管這管那。只是曉星塵現下忙碌起來,起色比之前好多了,人也有了生氣和活力。
薛洋看在眼裏,覺得留在這裏,說不定是一個很好的決定,只要曉星塵需要的話,那他也願意幫忙。
他說幫忙打下手可不是亂說的。
曉星塵有點意外,事情緊急,來不及多問,跟薛洋描述了幾樣所需藥材,薛洋馬上禦劍出發。
這一開始就停不下來了,藥材種類和用量何其繁多,薛洋一身靈力都用在了跑腿上,數日裏,成天城裏城外飛來飛去,成為義城中一道奇景。
夔州薛洋,習鬼道煉兇屍,生性殘忍狡猾,作惡多端,哪裏為了別人這樣付出過。然此時此刻,他沒有怨言也沒有憤恨,竟是抱着一腔的心甘情願。
不知不覺已經是下半夜了,曉星塵忙得渾然忘了時間,伸展了一下才覺得腰背酸痛,思考過多,頭也有點疼起來。
他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腰身,展開的手冷不丁碰到了一人的胳膊。
薛洋伏在桌子上,一張臉埋在雙臂之間,已經睡着了。
油燈昏暗,周圍一切靜極,連更鼓之聲都聽不到了,想必是瘟疫緣由,連打更之人都不敢出門了罷。
耳旁只有少年極輕極輕的呼吸聲。
其實按照年齡來算,他早已是青年了,但在曉星塵的印象中,他總是還那麽小。
曉星塵站在他身旁,定定地“看”着他。
他一向睡得極淺,可現下被曉星塵碰到都沒有醒。成天飛來飛去,消耗大量靈力和體力,他實在太累了。
又或許不再是童年時期的流離失所,不再是少年時期的殺意四伏,此時此刻他陪在曉星塵身邊,或許是感到了安心罷。
他甚至做了一個夢,夢到那個人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将一條毯子蓋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