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聽到薛洋的聲音,曉星塵心中一沉。
生怕他對宋岚做出什麽事來,曉星塵下意識地走進幾步,擋在宋岚的身前。
薛洋冷眼瞧着這兩個人,明明一個已毫無招架之力,另一個更是一具屍體,卻固執地站在一起就像一夥的,陰暗的屋子裏,好像只有自己才是多餘的那個。
怒急反笑,薛洋道:“宋道長明明已經是一具沒有意識的兇屍,竟然還能被你的氣息所吸引前來,這交情可真是感人,你們要不要抱在一起啊?”
薛洋聲音尖銳且怪異,如利刀般割在耳朵裏。
曉星塵從來都摸不透薛洋下一步的打算,只能沉了聲音謹慎道:“你想幹什麽。”
“不想幹什麽。”薛洋馬上道。“別總把我想得很卑劣似的。”
薛洋懶洋洋地歪着頭,嘴角挂着陰毒的笑。他看着曉星塵,明明渾身上下沒一點兒功力,竟妄想保護一具兇屍,真是可笑,他以為他能護得住嗎。
薛洋目光如炬:“只是可惜,我不會給你們這個機會。”
說着薛洋憑空打了個響指,宋岚得到指令,抓住了曉星塵的一雙手,猛然返剪在背後——
曉星塵一驚,突如其來的變故之下奮力掙紮。但此時的宋岚早已不是他認識的宋岚,只是一具被人釘了刺顱釘的兇屍,只肯聽命于薛洋,又怎肯放開他。
薛洋甚是得意地笑了一聲,緩步走到曉星塵跟前。
薛洋道:“被好朋友抓在手裏的滋味不錯吧。”
曉星塵道:“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種人存在。”
薛洋皺起眉頭。
連想都不用想,如果曉星塵的眼睛尚在,此時此刻一定又是用那種自诩正義的目光瞪着他,因為不屑于他這種人,那目光甚至都稱不上多狠或多恨,卻帶着一種讓他極其,極其厭煩的悲憫和勸解,還有對“他這種人”為何會存在這世上的不解,就好像沒有了他,這天下就太平了似的。就像之前把他捉住壓上金麟臺時一樣。
薛洋冷笑一聲,兩指一扭,又發出一個聲響。宋岚得到進一步指令,抓着曉星塵的手力氣徒然加大。
腕骨錯位的聲音聽起來毛骨悚然,雙手手腕在那樣的力道之下幾乎就要齊齊折斷。曉星塵疼得冷汗都下來了,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若不是宋岚在背後死死地支撐着他,幾乎就要跪倒在地上。
“別停啊,快,繼續掙紮。”
至交反目,親友相殘,薛洋太喜歡看這樣的戲碼了,仿佛這樣心中那口不知名的惡氣就能緩解似的。
“讓我看看是我的刺顱釘管用還是你們所謂的偉大的情誼占上風,哈哈哈哈……”
不管薛洋在那又誇些什麽,曉星塵輕喘着氣,哆嗦着扭頭去看身後的宋岚,就好像他仍然可以看到。他不忍曾經那樣驕傲的好友如今不得不聽命于窮兇極惡之人,現實卻狠狠地用現實告訴他如今所有的一切有多麽殘酷。
曉星塵心疼到極致,自責到極致,大悲之下幾乎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薛洋在那興致勃勃地說了半天,卻發現曉星塵的心思完全沒放在他身上,不禁狂怒,捏住曉星塵的下巴将他的臉掰折過來,強迫他面對自己。
薛洋吼道:“你他媽還有閑心看別的地方!你他媽能看到嗎!”
胡亂地發洩自己情緒,薛洋一對尖尖的虎牙幾乎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他瞥見宋岚抓着曉星塵的一雙手,更加暴躁,也沒有施加號令,竟然就那樣撲上去撕扯着宋岚的胳膊,撥他的手,企圖讓他不要靠近曉星塵,卻早就忘記是自己下達的命令。
薛洋瘋狂地對宋岚罵道:“我又沒叫你過來,你過來幹什麽,你給我滾!”
宋岚木然放開曉星塵的手,依言很快就消失在屋子外了。
曉星塵心中一松,多虧薛洋沒有再為難下去。
松懈下來,曉星塵這才感到頭暈目眩,他手腕受傷,不敢去扶住什麽,只得身子一歪用肩膀倚在牆壁上。全身滾燙,尚未痊愈的病,似乎又卷土重來。
還未站穩,就被薛洋扳着肩膀拽了過來。薛洋還在暴怒之中,一雙如鉗的手幾乎想把曉星塵捏碎,瘋狂地搖着他。
薛洋道:“一提到別人就溫言溫語,一說到我怎麽就是畜生人渣,你還沒有回答我,你說啊!”
耳朵裏嗡嗡直響,曉星塵聽不清薛洋在吼些什麽,頭痛欲裂,只想讓他不要再搖了。
曉星塵要暈,萬般不想跟他糾纏,卻仍下意識地辯駁:“你本來就……”
薛洋要瘋了。
這差別對待讓薛洋太不甘心了,他怎麽肯咽下這口氣。
可是,這算什麽。
一切都太搞笑了,薛洋想了一下,發現一直以來發狠動怒的那個人都是自己。憑什麽讓曉星塵一次次地見到他憤怒不得的樣子,豈不是讓他在心中竊笑嗎。
他徒然松手,曉星塵撲倒在地。
薛洋也沒去理他,自顧自地大踏步經過曉星塵,回到自己的睡處。
他忽然表現得過于冷靜,或許他應該盡快睡去,然而他的睡眠本來就淺。
憑什麽曉星塵從頭至尾都要否定,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對他指手畫腳,就好像他生來就是窮兇極惡的魔鬼般。明明錯的不是自己!
此時此刻腦海裏是混沌的,心中是混沌的,萬千種莫名思緒撕扯着他。霜華劍之下,宋岚身旁,拒他于千裏之外的态度,漠然的舉動。曉星塵随時都可能以任何一種方式離開,有千萬種理由不複與他相見,卻沒有一個理由留在他身邊。明明有着萬全之策,一切都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卻又覺得什麽都不是他的。一片混亂之中,他就是覺得,曉星塵要不見了,曉星塵要不見了。
薛洋太恐懼了,這恐懼看不到,摸不着,絕非他所能控制,如影随形般地跟着他,如一張巨型的灰色大網将他牢牢罩住,讓他束手無所,惶惶不可終日,幾乎把他逼上絕路。
想要發洩,想要大喊,想要殺人,想要破壞。
只有那腥甜的溫熱液體才能刺激他的神經,得到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快意。一切都是扭曲的,猩紅的,殘敗的。殘垣斷壁,那才是這世界原本的模樣,傻瓜白癡笨蛋才會覺得這世間有多麽美妙。
別人的痛苦與他何幹,他就是要将這世間變為深淵煉獄,萬劫不複,永世不得超生。
薛洋抱住了腦袋。
他崩潰地想,自己到底該怎麽辦啊!
無辜的曉星塵,他什麽都不知道,仍昏厥着趴在冰冷的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才稍微清醒一些。他首先動了動手指,接着試着扭了下手腕,劇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但沒有之前那麽強烈了。
還好,看來并沒有折斷。曉星塵慢慢地活動了一下,稍稍放下來來。他全身無力,連爬都爬不起來,試了兩下,索性就放棄了。
或許是身上的熱度還未完全消退,也或許是初春的夜晚太冷了,曉星塵感到一陣讓人瑟縮的冰涼。窗外一絲風都沒有,愁雲慘淡,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那一點點慘淡的月光,執拗地透過黑漆漆的窗戶,無聲無息地地傾灑進來,也幾乎就快要消失。
太過安靜了。
或許是夜太深了,他忽然覺得一切都變得詭異起來。
徒然間他似乎感覺到門口那裏閃過一個人影。
一片茫然中曉星塵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極度困倦中,他放松身子,昏昏然又想睡了。
但是,不對。
他真覺得有人在那,不然在一片黑暗之中,怎麽會有聲響。雖只有一點點輕微的摩擦聲,卻逃不過他靈敏的聽覺。
或者根本不是人,而是鬼。因為如果是人,不會讓他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覺得那鬼影正慢慢地,一步步地朝他走來。
沒有同門恩師,沒有霜華,沒有摯友,也沒有那只黑色大貓。空蕩蕩的義莊裏,連那點月光,在陰雲的遮掩下都變得灰暗頹敗。
曉星塵摸索着從地上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