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桂飄香,空氣裏全是桂花淡淡的香味。
見嬌一路推着周守慎往院子外面走,路過院門時,一眼就瞅到了院牆邊一排的桂花樹下鋪着的大紅色錦緞,錦緞上落滿了淡黃色的小花兒,賞雨正蹲着身子手提小花籃子低着頭細致地将它們收集起來。
她忽地想起這兩日吃的桂花糕來,心下一動,難怪吃進去桂花香味兒那麽濃郁,原來竟是采的新鮮花瓣兒。
可賞雨是周守慎的貼身丫鬟,那麽也一定是他要她這麽做的了!也對!他知曉她來自蘇州府,喜食甜食。
她坐船進京時他就關照了小厮海風一路給她準備甜膩的零嘴小吃,想來這也是他特別關照了的,而他對此竟是一字未提過,見嬌默默地将此事記在了心底,推着他出了院子。
出了她們的疊翠軒沿着抄手游廊往東走,沒多久的工夫周守慎便讓她停下了,指着一處葫蘆形拱門對她說道:“這兒便是喜樂堂了!”
喜樂堂是周守慎母親榮昌郡主的住處,昨兒拜堂時見嬌沒怎麽瞧真切,她心底微微一緊,榮昌郡主身份高貴,她是永昌侯的嫡女,自幼得永昌侯的喜愛,永昌侯在戰場上曾經幫皇帝擋過幾箭,皇帝為了嘉獎他于是便封了她為郡主以示皇恩。
只是後來永昌侯居功自傲,常常口不擇言,惹惱了皇帝,雖沒有責罰但恩寵也逐漸冷淡了下來。見嬌曾聽父親花獨鶴說過,這榮昌郡主說得好聽一點是心高氣傲,說得不好聽一點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出身高貴,心想着希望夫君與父親身居高位,受人敬仰,可結果卻事與願違,她自己呢又失了點能輔佐夫君的才能,脾氣嬌縱,嘴裏說着不屑與人計較,卻又處處與人暗地裏較勁,所以現如今還是落了個這樣慘淡的下場。
見嬌深呼吸,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推着他越過了拱門往榮喜堂而去,剛剛走至門邊,周守慎突然轉過身直視着她,低低地道了一句:“今兒可能會有點刺激,但凡事有我在,你別怕!”
說罷又拍了拍自己胸脯道:“你信我!”
見嬌感激地看他一眼,他像是她肚子裏的小蛔蟲般能識別她的心思,她默默應答一聲,“嗯!”
心,突然就安定了!
榮喜堂內傳出陣陣歡聲笑語,門邊的丫鬟們看到她二人,立馬打開簾子進去通報。見嬌與周守慎進了堂屋,這才發現裏面都是家中女眷和小輩,細細問過才知道他父親弟兄三個昨兒喝酒喝多了,到現在都還沒能起床。
周守慎一進去便拉着見嬌的手,顫顫巍巍站起來,一手繞過她脖子,幾乎将大半個身子靠在她身上,見嬌受不住他的重量,略略踉跄了兩下又恐他倒下,立馬伸手摟住了他的腰,輕聲問道:“你能行嗎?”
周守慎沖她眨了眨眼睛,與她咬耳朵,“我行不行你不是最清楚?”
面容暧昧,目光促狹,見嬌秒懂他的壞心思,輕捏了他一下,他立馬誇張地大笑了起來,引得一屋子的目光全落到了他二人身上。
“沖喜這事兒真做對了!今兒瞧着慎哥兒的氣色确實比往常好了許多!”一位身穿暗黃绫百子圖棉裙的婦人歡笑着說道。
見嬌聞言,微微不自在,只扶着周守慎并不去搭理說話的人。周守慎母親榮昌郡主不悅地蹙了蹙眉,輕咳兩聲,對一旁伺候的丫鬟呵斥一聲:“沒眼力勁兒的東西,還不快去扶大爺坐下!”
榮昌郡主一邊招呼了周守慎與見嬌坐下,一邊對見嬌介紹道:“這位是二房太太李陽春。”
見嬌聞言,知應該敬茶了,于是連忙起身,從修竹手中端過茶盞先是恭恭敬敬遞給榮昌郡主,低眉順目叫了聲:“母親!”
榮昌郡主微笑着應答一聲,端莊又不失溫和的從袖籠裏掏出了一對大大的紅包遞到她手中,眉眼上揚,神情得意。
紅包一出,便引來了好一陣低低地輕嘆,見嬌接過來心底頓時有了數。榮昌郡主好面子故意拿出這麽多銀子出來,不就是為了顯示自己尊貴的身份嗎?
落在其他人眼底,這是很大一手筆,但見嬌是從小跟在花獨鶴身後長大的,出身于商賈人家,銀袋子只要從手底一過便能猜出個一二來,更何況剛剛接過紅包時她能很清晰地摸得出來紅包裏的碎銀子。
連個整錠的銀子都沒有,可以想象國公府破落成了什麽模樣!見嬌心想,怕是也就只剩下了個空架子吧!
她心下一沉,目光從榮昌郡主身上瞟過,一眼便瞧得出她身上的羽緞雖說看上去質地極好,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面料是積壓古物了,而且因為時間堆久了還稍稍沾了色。
見嬌收斂了心神,将所有心思不着痕跡地收起,低言淺笑着端了茶盞遞到李陽春手中。
李陽春輕呡兩口,伸手從袖籠裏掏了半天,扭扭捏捏掏出了一個小紅包遞給見嬌,神情躲閃,“慎哥兒媳婦,你也不缺錢財,我這數量不多,一點兒心意,別嫌棄啊!”
見嬌略略看一眼,就這一點兒碎銀子,還不及她打賞丫鬟小厮們的多,也虧她李陽春拿得出手,但她也不在乎,只笑道:“謝二老太太賞,您心中挂念着我們,我們想着好好孝敬您還來不及呢,怎麽會嫌棄呢!”
“婚姻大事兒,都是成雙成對的好,守誠可還沒正兒八經成婚呢!”榮昌郡主坐在一邊看不下去了冷冷道。
榮昌郡主這一句下去,李陽春的臉色立馬耷拉了下來,心不甘情不願地又從袖籠下掏出了一只紅包來。
見嬌其實很不想要,一來她不缺這點兒銀子,二來實在是不想,本來紅包這事兒就是自願的,這下好了,倒搞得像她打劫來了!
她左右為難了一下,心想着人後偷偷還給她,于是最終還是接了下來。
“那位是三老太太薛聽琴。”榮昌郡主見李陽春又給了一個紅包,湊成了一對兒,臉色終于柔和了一點,指着另一個看上去較清瘦的,一身素白色壓花錦緞長裙的婦人道。
見嬌端了茶水過去,這薛聽琴看上去還算慈善,見嬌還沒叫她,她已經笑意盈盈地連塞了兩個紅包到她手裏,嘴裏還不住地贊賞道:“好标志的姑娘,難怪慎哥兒今兒這麽高興,真好!”
見嬌被她誇得不好意思,恭謹地坐回原位,目光從春蘭臉上掃過,春蘭心有靈犀的端了禮盒過來。周守慎是兄長,在國公府裏衆小輩中屬他最大,敬完長輩們的茶後,見嬌知曉接下來便是她打賞的時候了。
第一個來敬茶的是周懷慎的妹妹周流雲,周流雲也不知從哪裏來的火氣,一句話也不說直接端了茶水就往見她手裏塞。
“嘶……”見嬌被濺出來的茶水燙到了手背,不由得輕輕倒吸了一口涼氣。
“矯情!”周流雲不以為意,連眼皮子都不願擡一下。
“流雲!”周守慎不滿地瞅她一眼,立馬拉過見嬌的手腕,對着被燙紅之處細細吹氣。
“你吼我?”周流雲來了火氣委屈巴巴地看向周守慎,“一個綢布商的女兒,有什麽好值得稀罕的!你問她,她懂詩詞歌賦嗎?你彈琴她聽得懂嗎?你作詩出個上聯,她能對得出下聯嗎?”
見嬌怔了怔,總覺着有點不對味兒來!
“她懂不懂詩詞歌賦,懂不懂高山流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歡她,這就可以了!”
見嬌默默地看了看周守慎,他說得很嚴肅,沒有一絲吊兒郎當樣,見嬌從他身上甚至找不出一絲絲浮躁。
他是認真的。
“琴我着實彈得不多,手指頭短有些笨拙,但是打算盤卻是極快的。同時确實我看賬本的時間要比研究詩詞多了很多,但‘居願接膝坐,行願攜手趨’我還是懂得,我也希望我與守慎是這樣的恩愛夫妻!”
見嬌不卑不亢道,說罷牽過她的手,從手腕上抹下了一只金手镯給她戴上。
“我才不稀罕你的镯子!”周流雲氣鼓鼓地瞪她一眼,直接扭頭就走了出去。
“真是小孩子!”見嬌拍拍衣袖,按捺着心中的不爽,穩穩地坐着,面色平靜,對周守慎探尋的目光裝作完全不知。
周流雲走後,屋子內頓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
“見過大嫂嫂!”一個朗朗的男聲打破了這尴尬。
見嬌感激地看他一眼,這人模樣與周守慎很像,唇紅齒白,身段颀長,眉眼上挑,見人三分笑,一看便是那種會讨好人的人。
“這是二弟周守誠,與我一般大!”周守慎知她不高興了,帶着幾分讨好地對她說道。
見嬌将早準備好了的賞銀并一套文房四寶取了過來,微笑着遞到周守誠手上。
“大嫂嫂真貼心,我正想着換一套筆墨的,這不就來了!”
周守誠語調高揚輕快,給了見嬌十足的面子,她微微一笑算是回禮。
屋內緊張的氣氛被這一打岔,終于松泛了一點。李陽春見自己兒子得了大禮,臉色立馬就喜氣洋洋了起來。
周守誠後便是周守勤,還有三房的周守樸。見嬌一一給過禮後,兩人同樣歡喜着道了謝。
待幾個男孩下去後,又是二房的四位姑娘,如心、如意、如願、如夙。四人很有特色,高矮胖瘦全占齊了,見嬌瞧着她們很是喜慶,又是一人一只成色十足的大金镯子。
這樣的大手筆直讓兩房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薛聽琴還好,還能穩得住。但是李陽春的讨好卻是怎麽攔都攔不住了,只一味的拉着見嬌說話兒。
“慎哥兒媳婦這脖子上的金項圈兒真好看,哎!這中間的是夜明珠嗎?啧啧……瞧瞧這夜明珠,圓滾滾的個兒又大,真是難得的好物件兒!還有這手腕上的镯子,這花樣兒真好看,真是讓人愛不釋手!”
見嬌不習慣與不熟悉的人過分親昵,現在被她拉扯着手腕,又瞧着她十二分熱情地盯着自己的镯子,她被她盯得實在不好意思,心想要不褪一只下來給她?
心底這樣想着,手裏便開始動作了起來,可镯子剛剛褪到一半,卻聽身旁的周守慎突然大叫了起來。
“哎呀,我的頭好疼!好像突然炸開了一般!我要沒命了,好疼好疼……”
見嬌心下一驚,忙将镯子重新戴好,只見周守慎雙手抱頭,神情痛苦不堪,身子早就離開了座椅,整個人滑坐到了地上,屋中頓時慌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