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8】
随後的幾天日常裏,游木不斷要面臨靈魂拷問般的抉擇——去圖書館埋頭苦讀,還是應濑名之邀外出兜風逛街看電影。有了前車之鑒,游木知道不能總是答應濑名的邀請,但同樣也不可以毫不關照對方的心情。好在和濑名外出并不只是單純玩樂,他會教給游木一些外勤的技巧和建議,還不忘同他鞏固下一個任務的計劃細節。短短數日,游木過得十分充實,唯一美總不足的是課堂上新教的一個算法,他沒來得及在任務到來之際學會,他本想靠這個新知識在時裝秀場的控制室裏大幹一場的。
他道出憂慮的時候兩人正坐在圖書館的桌邊,濑名的手越過遮板輕揉他的頭發,小聲安慰他,沒關系,這次游君要大顯身手的地方是T臺,你只要跟在哥哥後面走就行了。游木皺起臉,躲開那只不怎麽老實的爪子,把腦袋深深埋進參考書裏。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執行任務當天。游木換上一副款式老舊的黑框眼鏡,穿着工科男生最愛的格子衫和開襟衛衣,順着人流來到那個SOHO大樓前。大廳裏已經開始了預熱表演,重頭戲的時裝秀還在最後緊鑼密鼓的準備中。他半低着頭,看起來毫不起眼,審查他證件的警衛狐疑地打量他。
“臨時替班的實習服裝師?”
游木純良地點點頭:“導師病倒了,他負責的那套服裝是我打下手的,我很熟悉。”
“進去別亂摸亂動,”警衛把僞造的證件扔給他,“沒一件你賠得起。”
經過安檢後,游木才開啓了入耳的無線耳機,輕咳一聲。那是他和濑名之間的信號,意味着他已順利進場。
“我那身衣服配套的假面怎麽還不拿來?”耳機裏傳來陌生的抱怨,那是喬裝成參演模特的濑名的假聲,與裝作觀衆的游木不同,濑名借助易容頂替正主,混入了後臺,仗着名氣頤指氣使。
“什麽?上臺前才能取出來?什麽意思,不信任我嗎?我可是看在這套化妝面具的份兒上才答應走秀的,不給看的話我就走人了!”
随後便是工作人員亂糟糟的挽留和安撫,游木哭笑不得,難怪濑名當初在三個備選模特裏挑了和他氣質差最多的,盡管氣場不同,卻完全是本色出演。
就在他放棄和濑名聯系,轉而環顧會場時,場內的燈倏地暗了,只剩下T臺兩側閃閃發亮的地腳燈。歡快的旋律響起,開場的歌手嘉賓剛露面,觀衆就被點燃了激情,興奮地鼓起掌來。暖場節目很快結束,先出場的是身着華服的女模,這場時裝秀的主體是假面,因此所有模特都帶着風格迥異的面具。可惜從後臺只能勉強看到五光十色的彩燈,不過游木也無暇圍觀,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來打雜的實習生,趾高氣揚地招呼他去幹活。
按照節目流程,濑名作為壓軸的閉場模特,将會戴上萬衆矚目的“神吻”面具登場,再與主辦方推送的某位新銳模特一起謝幕。然而只有他和游木知道,最後的主題秀開始時,那個新秀模特的衣服會因為濑名制造的一點“意外”而無法上場,然後,作為服裝負責人的游木會假裝縫補衣服而一同進入化妝間,在那兒完成偷梁換柱。
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雖然工作區總是人來人往兵荒馬亂,但有濑名暗中相助,游木順理成章地敲開了新秀更衣間的門,對方剛要沖他破口大罵,游木就先發制人地朝模特漂亮的臉蛋上噴了點昏迷劑。靠着濑名叫他的捆綁方式把模特綁在更衣室之後,游木換上了那身設計過于前衛的新裝,無鏡片的黑框眼鏡收縮成手環,褪下的衣服打包丢進黑塑料袋,再順手塞到路過的清潔推車裏。
這個名為偷梁換柱的任務是限時的,游木做事時就有倒計時橫條懸在頭頂。所幸他做足了功課,又或者想到濑名在過道的另一頭等他,就無端多了些安心,游木順利地一次完成了任務,甚至還有富裕時間讓他朝鏡中的自己打氣。
游木抵達秀場後臺時,濑名正不耐煩地等造型師完成最後的修容。注意到他的到來,濑名毫不顧忌地吹了聲口哨。
盡管游木知道,那只是濑名“扮演”的模特兒的爛俗癖好,可他仍舊難掩窘迫羞赧的情緒。好在他們沒有多餘時間交談,化妝師風風火火跑過來給游木補妝。出行任務之前,濑名已提前給游木易了容,抹去了原貌溫潤的線條,眉梢眼角都是那個小模特獨有的嬌俏倨傲。此刻又被化妝師加深了眼線,整個人宛如魅惑人心的小惡魔,哪怕戴上雕飾繁複的面具,也遮掩不了那勾魂攝魄的眼神。
游木前面只剩幾個待機的模特了,他匆忙走過去排隊,心髒在胸腔裏狂歡一般劇烈打着鼓。或許是被“黑客”這個角色的不安感所影響,游木緊張得大氣不敢出,生怕自己腳底打滑摔倒露陷,那這任務也就完了。
突然,一只冰涼的手撫上他的後腰,游木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沒有叫出聲來。他穿的這套衣服雖是春裝主題,卻根本沒多少布料,下身是露着半截大腿的木色短褲,上半身只有薄如蟬翼的半袖衫,就連模特的乳首和小腹的紋身都清晰可見。渾身上下遮得最嚴實的地方反而是眼睛,衣服不過是為了做個反襯,因此連布料都吝啬得很。在衆目睽睽之下穿這種破廉恥的衣服走來走去,還要擺個pose,這也是導致游木緊張的源頭之一。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滿意于他隐忍的表現,變本加厲地在他腰部摩挲,像是要把他攬入懷裏,又好像只是捉弄個新鮮的玩具。
眼看就快到游木了,他只能憤懑地瞪一眼罪魁禍首,小聲警告:“請住手。”
“想不到,紋身跟你還挺配的,”頂着陌生模特臉的濑名笑容促狹,游木毫不懷疑他本人也樂在其中,“不考慮做一個嗎?”
“不。”游木硬邦邦地拒絕。
“也對,我可不想讓更多人看到這樣的你。”
游木梗着脖子目視前方,他迫使自己想點別的,比如還沒學會的那個算法,試圖借此把濑名泉連帶那個賴在腰部讓他臉紅心跳的該死的觸感一并踢出腦海。
站在游木前面的最後一個模特也登場了。他走到臺階前,濑名總算把手收回去了。
“放輕松。”這是濑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踏上臺階,沐浴在炫目鎂光燈和鏡頭之下的緊張感令游木有些不适,震耳欲聾的歌曲簡直快把他耳膜穿破了,即使如此,他依舊能聽到濑名通過耳麥指引自己朝前走。他走到指定位置定點,盡量自然地朝對準他的鏡頭微笑,聚集在他面前的閃光燈頓時多了起來。
就在游木快被閃光燈照得失明時,一陣歡呼口哨聲在他身後響起,甚至蓋過了響亮的音樂。他當然知道是誰來了,于是他保持着笑容來到延伸臺另一端,随着曲子的節奏轉身,濑名恰好走到他剛才停留的位置。
依照節目安排,他們該有個小小的互動,可就在濑名走近的瞬間,燈光突然全部熄滅,會場像被裝進一個純黑色的巨大箱子。失去光明的恐慌讓觀衆們驚聲尖叫起來,守在外圍的警衛趕忙擰開應急燈,熒藍色的光束裏是換成招牌白西裝的怪盜,披風擺動,花瓣從舞臺上飄然而落,宛如斑斓的彩燈。
“晚上好,我如約而來,取走心儀寶物。”濑名說罷,略擡禮帽,優雅地朝臺下欠了欠身。
原本恐懼的抱怨立刻轉為興奮的大叫,前排媒體更是激動得渾身顫抖。早在一天前,署名Knights的怪盜就高調公開了預告信,說将于會場之中奪走一枚香吻。毫無疑問,那一定就是價值連城的“神吻”假面了。
時裝秀固然受人矚目,在怪盜面前卻黯然失色。一時間,所有人都忘記了那個奢華的走秀,萬衆目光集中在怪盜身上。警衛們大聲呵斥着一擁而上,可濑名摘下自己的那張化妝面具,随手丢進人群中。
衆人的注意力被轉移的剎那,舞臺上已空空如也。
“感謝這場夢幻盛典,‘吻’由我收下了。”
濑名的聲音從人們頭頂上方飄落,不知何時他竟瞬移到了裸露在外的鋼筋橫梁上,背後便是開啓的歐式窗,冷風灌入會場,吹動了怪盜的披風。衆人這才看清被他橫抱在懷裏的另一個新秀模特,臉上仍戴着假面,鑲在眉心的血鑽閃閃發亮。
“別讓他跑了!”
坐在特等席身穿貂皮大衣的男人氣急敗壞地從座位上彈起來。顯然,壓軸的“神吻”假面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噱頭,嵌着寶石的昂貴珍品此刻正在怪盜懷裏、那個模特的臉上。
警鈴大作,守在外面的警察也行動起來。此地不宜久留,濑名抱着游木縱身一躍,來到了會場自帶的露臺。這裏地勢不高,警衛很快就趕過來,不利于兩人逃散。游木飛快扭動那個由眼鏡變成的多功能手環,準備朝高處射一發鈎鎖。
按照原計劃,寫字樓天臺會有濑名的同僚前來接應。他們已經離成功脫出不遠了,只要再快一點,找到之前選定的位置發射繩索,再攀爬就好。
濑名試了試繩索的結實度,示意游木摟緊他的腰。
“速度會很快,可別松手。”
濑名話音剛落,游木就感覺自己像坐在發射器裏的火箭,被無情地彈向空中。腳下的警衛越來越小,只能徒勞地舉着手電筒朝他們大呼小叫。熟悉的即視感讓游木不由得松了口氣。
突然,一聲槍響沖破風聲,子彈與二人堪堪擦肩而過,游木甚至能聞到殘留在鼻尖的火藥味。
“怎麽回事!”濑名咬牙切齒地一腳踩在玻璃窗上,借力轉了個方向,可槍聲在他身後窮追不舍,似乎毫不在意兩人的生死,不擇手段地阻止他們逃脫。
“你們脫出計劃洩密了。”耳機裏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盡管游木尚未在游戲裏見過對方,但他确定那就是鳴上岚,對方似乎在嘆氣。
“是內鬼。”他聽到鳴上如是說。
“誰做的!”濑名仍在竭力向上攀爬,他幾乎是低吼着質問耳機另一端的人。游木忐忑地收緊了雙臂,寒風如刀割般狠厲,可他已毫無知覺,感官仿佛都失靈了,只剩下聽覺,他屏息凝神,等待着耳機裏的人道出結果。
兩人抵達天臺的時候,鳴上終于開了口。
“小泉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濑名沉默了,他像即将噴發的暴怒火山忽然陷入沉眠一般。游木死死盯着他,暗自握緊了拳頭。他其實隐約猜到了什麽,然而那個假設太過可怕,游木一丁點都不願多想。
樓頂的風愈發肆無忌憚,游木那單薄的衣服形同虛設。他不住地發着抖,可他根本顧不上抱住雙臂自我取暖。
濑名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若是在之前,對方大概早就解下外套替他遮蔽寒風了吧。他想喊濑名的名字,話卻如鲠在喉。
“哪怕現在,游君仍舊不肯告訴我,任何事、任何話……一句都沒有嗎?”
游木無措地搖着頭,如果是這個世界裏的游木、如果是那個黑客,他會怎樣回答?說到底,他究竟是什麽人?
濑名自嘲地笑了。
“即使被同伴警告無數次,還想要相信你的我,真是最可笑的傻瓜。”
游木打了個顫,他無助地望向濑名,他想要解釋什麽,可大腦一片空白。濑名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但與糾結的神情相反,他後退了一步,踩在天臺的邊緣。
“泉桑,我……”
“還是不必說了,至少讓我保留最後一點美好的回憶,”濑名深深地看了一眼游木,“永別了游君。”
白色的身影在游木面前消失不見,他慌忙奔到天臺邊緣,一架私人直升機轟隆作響,繞過他的視線,朝未知的遠方駛去。
又過了一會兒,警察終于撞開了頂樓的門鎖姍姍而來。游木已做好了被逮捕的準備,直到一個眼熟的紅發青年走到他面前。
“這麽久以來真是辛苦了,真,”年輕的警察安撫地笑笑,把備好的軍外套搭在游木肩上,“你已經很努力,不要太過自責。”
游木愣愣地望着來者,對方身邊出現一行介紹:{衣更真緒,警察。}
“衣更君……?”
紅發警察欣慰地點點頭:“是我。你的‘卧底任務’在剛才已經結束,雖然還是讓那家夥逃了,但我們也讓他吃到了苦頭。這都是真你的功勞啊。”
察覺到游木的反常,衣更的笑容轉而成了憂慮:“還好嗎?我們先回室內,樓頂太冷,着涼可就糟了。”
游木勉強露出笑容,像在說我沒事。離開前,他再次望了一眼空蕩蕩的天臺,那裏空無一物,仿佛那兒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不曾有一個怪盜經過,更不曾有一段離別上演。
他垂下目光,可無論如何躲避,系統字幕都會固執地出現在他眼前——
{Bad End:Mission Failed任務失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