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六
醫院外。
翟丹縮在行道林中, 盯着警察的手電筒一圈圈照耀，一個空檔, 黑暗落下來，她趕緊沖着住院部東牆頭揮手。
牆頭那叢茸茸綠草立刻晃動起來，三四個人影敏捷如豹子，披着夜色噌噌噌往外翻, 翻出來就開始大踏步往外沖。
綠燈險險變成紅色。
西城恩帶着三個從醫院裏撈出來的後輩學生, 驚險地扶着紅綠燈杆子喘氣。
“一，二，三。”
西城恩緊張點人頭，發覺全帶出來才長出一口氣。
旁邊翟丹給他們打過信號就一直蹙眉調試着無線電接收器的信號, 看她神色焦慮，西城恩掏出兩瓶水，自己開一瓶牛飲, 遞給翟丹一瓶。
翟丹搖頭：“謝了, 喝不下。”
“對了西城，剛才你去四號樓撈人碰見周靜仁他們沒有？”
“他應該是和陳修，還有三個大一在一起。”
西城恩聳肩, 席地而坐, 深夜的十字路口行車寥寥，路燈照亮地面一片暈黃。
“看見了的我都帶出來了。”
“咋了丹姐，看你急的。”
耳塞中依舊是糟亂含混的人聲, 但是根本聽不清說的什麽。
時不時混雜着尖叫聲和爆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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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丹氣急, 罵一句, 将耳塞重重摔在地上。
“趕着救命呢，什麽都聽不到。”
西城恩趕緊撿起來，“祖宗诶，這可是借的。”
翟丹踢一腳燈柱，“陳修他們還陷在醫院裏呢！”
“你聽聽，裏面都是尖叫，根本聽不清喊得什麽。”
西城恩撿起來一聽，轟隆爆炸聲傳來，他耳朵一酸，模糊聽到一個女聲：
“……我們下來了！”
“……四樓！”
緊接着公頻中，傳來一陣古怪嘯聲，像是一只鬼趴在耳塞裏面呼呼吹氣。
吹出了西城恩一身雞皮疙瘩。
西城恩擡頭：“剛才你一摔，好像好點了。”
翟丹一愣，忙搶過來，正巧聽到陳修一句話：
“往下來！”
“我在一樓！”
之後又是一陣滋滋拉拉的雜音。
“一樓！”
翟丹複述，心中警醒，将情報再次整理一遍，準備強闖門診樓，告訴斬鬼師協的人，無論如何，深夜鬧鬼的醫院，還是讓同學們退出來比較好。
西城恩忙攔住她。
“一樓是吧，寶山醫院八棟樓，哪個一樓？”
翟丹急道：“現在不管這些，先去找才行啊。”
“一樓和負一樓就隔着一層樓板。”
“有些東西穿透性很強。”
西城恩面色嚴肅，“我剛才從四號樓一樓過來——”
“——二號和四號樓負一層是通的，裏面設的是放射科。”
“陰氣磁場在那裏感覺很不對，我都測不準。”
“我甚至覺得我的眼睛都在騙我，視野會轉彎。”
西城恩用了一串很奇怪的形容詞。
翟丹：“……”
翟丹着急，“那我也得去，至少得告訴斬鬼師協。”
“三個大一中還有一個學弟是我使喚過去的，他要是出點什麽事兒，我得內疚死。”
“多謝了，西城。”
“有什麽建議嗎？”
西城恩：“我的建議只有一個，帶多點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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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二號樓。
西邊樓梯。
明越顏峻結伴奪路狂奔，踩得樓板框框響，寂靜的走廊裏腳步聲比耳光更響亮。
身後兩米高的厲鬼窮追不舍。
連盤旋轉的樓梯如奪命連環鎖，團團纏在兩個學生脖子上。
顏峻喊道：“剛才學長說他在一樓！”
明越狂點頭：“我知道！”
顏峻接着喊：“咱們下了幾樓了！”
明越頭也不回：“馬上到二樓了！”
顏峻心中一滞，腦海中閃回剛才瘋跑中看到的樓層導航——
二樓不是剛才就過了嗎？
那這到底是幾樓？
他連忙轉頭，想要再看一眼房頂上的導航牌，卻看到樓梯拐角處，厲鬼可怖的身形，糟亂一團黑色，長了七八只手，短腿胖身體，黏軟蠕動的頭顱上開合着好幾雙眼睛。
顏峻：“……”
顏峻想吐。
前頭明越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維持了一路，拉一把顏峻：“班長別愣神了！”
“學長說一樓也沒用的!”
“住院部二號樓這麽大，一樓哪個地方啊！”
“光逃生出口都有三四個吶！”
顏峻一愣，被明越拉着又往下狂奔了一樓。
他眼看着黃色的燈火一閃而過，模糊的大門口轉瞬即逝。
卧槽。
顏峻難得爆粗口。
過了過了，一樓過了！
“明越！回去！”
“錯了！剛才那是一樓！”顏峻拼命拉着明越，兩人卡在通往負一樓的樓梯上，轉頭剛往上奔了幾步，就看到了尾随而來的厲鬼，緊接着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黑氣如雨水，滴滴縷縷從一樓地面升起，在漆黑的夜色中發出爍爍明光，結成網，堵住了來處，共振顫抖，在空中密集排布成回線狀的磁場圖樣——
兩人：“！！！”
明越嘴唇一個哆嗦：“班長，這啥情況。”
顏峻握住她的手腕，手掌冰涼，“鬼知道。”
明越覺得頭皮發炸：“這怎麽陰氣還能波動成磁場形狀的？……不對不對，哪兒來這麽多陰氣啊！”
正當此時，厲鬼吼了一聲，從樓梯口撲下來！
顏峻快刀斬亂麻，拉着明越接着往下跑：
“管他什麽古怪！”
“來處無路，前方是地獄也要闖一闖了！”
明越點頭，沖着耳塞快速重複三遍錯過一樓的口令，掏出折疊叉，落後顏峻一步，保護他。
顏峻：“……”
顏峻喝道：“你給我上前來！”
明越義正言辭：“綜合系就是負責前線的！你一個信息系好好分析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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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間的門被捶開了。
張愛華費力地伸出手來，一米一米往前爬。
她頭顱已經被啃掉了一半，紅白色的腦漿稀稀拉拉地流着，在她爬過的路上留下一行血印。
張愛華哭不出來聲音，因為她的嘴巴也被吃掉了一半，鮮血從牙齒間湧流出來，混在她爛成肉糊的唇肉上，濕潤了她白日裏精心修飾的眼睫毛。
十四級的樓梯。
是那麽的漫長。
冰冷，流淌着血光。
張愛華拼着最後逃生的希望，拖着半截身體，一只手費力的扣住臺階，将自己僅剩一半的身體往上拖拽，整個人像一根血紅色的拉面，濕淋淋地癱在階梯上。
“救命啊……”
她含糊喊道，眼睛流出血淚。
“救救我……”
微弱的聲音回蕩在空蕩的室內。
負一樓和負二樓的樓梯不長不短，沒有回轉，卻讓她再也看不到生命的希望。
有腳從背後太平間走出來。
拉扯着黑色粘稠的液體，散發着腐臭的氣息。
張愛華嗚嗚啊啊地哭着，一寸一寸往上爬。
她感受到了，“喬婷”的腳步聲沉重地響在背後。
一陣奇怪的聲音闖入，像是陌生人噠噠噠慌亂的腳步聲，混着青年男女雜亂的喊聲。
張愛華眼睛中出現一線光芒。
有人！
這裏還有別人！
“喬婷”跨步來到她前面，蹲在臺階上，看着她。
張愛華的虹膜上倒映着喬婷身上無數個眼球。
清晰。
深刻。
她聽到“喬婷”發出了古怪的聲音，像是很多男女混雜在一起的大合聲：
“你想被救嗎？張老師。”
“可是我不想。”
“世人良心都是冷的，為什麽會被救呢？”
說着，“喬婷”伸出一只手，插/進張愛華的胸膛，在滾熱的血肉中握住了她那顆急劇跳動的心髒。
然後，輕輕一捏。
張愛華猛地瞠大了眼睛，眼角裂開，流出鮮血。
尖銳的疼痛傳來。
心髒上三條大動脈被瞬間增大的壓力擠得尖叫爆炸，上千毫升的動脈血分崩離析，從張愛華身體上每一個“出口”迸射而出。
七竅。
心髒。
還有殘缺半邊身體的巨大傷口。
她整個人就像是一管被捏爆了的紅顏料。
光芒在張愛華的眼中熄滅了。
她徹底成了一具溫熱待冷的人肉，僵在樓梯上。
“喬婷”挖出心髒，背上幾只手争相撥開經絡血管，啃噬有嚼勁的心肌。
在陰陽人眼中。
輻射科玄妙無比，充滿了待研究的玄學。
負一樓一路跑來，明越顏峻目睹陰氣聚效成潮，形成規律的波紋，海浪般在空氣中滾湧波動。
白天工作擴散的射線，夜晚依舊殘存在空氣中。
它們引導着陰氣游走，建立奇怪形狀。
仿佛一個新世界。
兩人心中驚嘆。
古怪的是，身後漸漸聽不到厲鬼的聲音了。
四周靜得可怕，耳膜有點發涼。
明越驚訝：“我們被放過了？”
顏峻搖頭：“不要放松警惕，事有反常必有妖。”
明越抿嘴，“可是我們和八樓的小鬼們本來就沒有死仇。”
顏峻拖着她接着往前跑，反問：“厲鬼殺人需要理由嗎？”
明越：“……”
明越打哈哈：“有的需要，有的不需要吧。”
顏峻冷語：“你要和小鬼讨論倫理綱常嗎？沒聽說過小孩子都是惡魔嗎？”
兩人激情鬥嘴，不遠處天花板上出現了一塊孤零零的科室導航。
明越将一張陽氣符貼在顏峻手上，溫暖他發冷的身體，走上前看導航牌。
一看頓時了然。
“怪不得下面幾層陰氣這麽重。”
“合着樓下是太平間啊。”
“我說——”明越心大，正想讨論兩句，卻忽然被一股濃郁的血腥味蒙住了口鼻。
鮮血泡着白骨的味道。
濃烈的冤厲之氣，如地穴風暴湧來。
新鮮而充滿怨恨的靈魂。
明越：“......”
明越猛地閉嘴，深吸一口氣，仔細辨認：“班長，你聞到了嗎？”
顏峻從包中拔出刀來，低聲道：“當然。”
這血腥味濃地像是有人剛用拖把蘸着新鮮血漿，拖了一遍地板。
——是五米外那個樓梯口。
明越心髒怦怦跳，三兩步貼在牆上。
她回神沖顏峻打個手勢。
顏峻會意點頭，埋伏去另一邊。
明越屏息，握緊武器，輕聲快速沖到樓梯口，渾身肌肉繃緊。
她看到一團龐大的黑影子趴在地上蠕動，底下壓着一個女人的腦袋，不知死活。
源源不絕的冷血從女人身體底下流出，蔓延成一片血漿。
明越：“……”
媽的，冰/戀嗎？！
找死！畜生！
鬼也不行！
明越勃然大怒，一腳将半遮半掩的樓梯門跺開！
哐一聲！
黑影擡起身來。
露出底下張愛華半截屍體，她睜着眼睛，死不瞑目。
黑影手中還舉着沒吃完的心髒。
是張愛華。
閻王爺啊，是我們找了四五個小時的張愛華。
死了。
明越盯着張愛華的臉，心中萬千思緒如火山爆發，又驚又怒。
她古怪地冷靜下來。
“是喬婷嗎？”
明越的聲音繃成一線，聽着風雨欲來。
她質問道。
黑影站起來，負一樓的燈光虛虛照下來，讓明越看的半明半暗。
她看到了——
血紅色的。
無數雙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