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四
晚上九點。
風停雨住。
夜空晴朗得詭異, 圓月高懸, 沒有星海陪襯的孤月光輝萬丈,像是爬滿了白毛蟲。
翟丹躲在醫院旁建築物的陰影中,窺伺着斬鬼師協和警方的溝通。
雙方交談話語聲若有若無傳來。
-有人向警方告發封靈院學生私刑逼問合法公民。
聽到時, 驚得翟丹心驚肉跳。
她趕緊将消息通過信號接收器告訴周靜仁。
周靜仁表示早有預料。
青年的聲音時斷時續,讓翟丹心中不安。
“放寬心丹姐……學弟已經上來了……我們去……三……去……再聊!”
模糊不清一段話說完,周靜仁關閉接收器。
翟丹:“……”
眼前斬鬼師協這幫黑衣人開始着手掃樓, 打開門診部大門, 整齊進入,翟丹心中着急, 她壓根沒聽清剛才周靜仁說的什麽三,
“等等!周靜仁!”
她低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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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 那頭一片安靜, 連信號幹擾聲都沒有了。
翟丹懊惱地捶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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産科女廁窗外,住院樓三號天橋段。
冷風呼嘯。
涼月凄清。
五個學生無聲貼在窗邊, 小心地躲避着月光, 防止将背影投射進窗戶內。
窗戶另一面,産科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手電筒的燈光亂晃, 射穿黑暗的空氣。
“人呢?”
“哪兒有人!”
“草, 剛才報案那個女人跑了!”
“你他媽幹什麽吃的, 那個張愛華是重點嫌疑人!”
“……哥, 那個張愛華不是說過來就能抓到逼問她的人嗎?”
警方的聲音糟亂無序, 在夜晚醫院安靜的環境中, 突兀極了。
窗戶外壁,周靜仁沖明越豎起拇指,表示贊許。
明越無聲笑起來,在手機上打字,給周圍幾個男生看:
【陳修學長說張愛華跑了的時候,我就在想她可能會賊喊抓賊。】
【樓梯上我戳穿她謊言,她看我的眼神,很記仇】
【而且,陳修學長的錄音筆,從頭到尾她都不知道】
【産科警力多,将我們交給警方既可以拖延調查速度又可以給她洗白一層】
幾個男生點頭。
陳修也掏出手機,調整背光為夜晚模式,開始打字:
【接下來什麽打算?】
【剛才大仁哥說斬鬼師協的人開始掃樓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幾個人不約而同掏手機,叩叩叩打字。
一分鐘安靜。
衆人次第伸出手機。
周靜仁:【小崽子們順着泌尿外科(這科室陽氣足),下樓,遠離這件事】
顏峻:【先把進入醫院的同學找齊】
君蔚然:【繼續跟進】
明越:【今天是十五(日歷截圖)】
陳修:【大一走,我們留下】
幾人的回答很具備各自的行事風格。
陳修:“……”
陳修眯眼,“明越,你什麽意思?”
明越裹緊外套,指着天上一輪圓月,提醒:“學長,今天十五,一個月中陰氣最濃的一天。”
“下午暴雨,陰氣蔓生,我認為厲鬼今晚會作祟。”
周靜仁嗤嗤笑起來,摸摸學妹腦袋:“厲鬼這幾天那天沒作祟?”
“這麽些科室早死了那麽多病人,漫天人頭雨不好看嗎?”
明越搖頭:“不一樣的學長。”
“動搖将死之人的生機,和斬殺鮮活人類,差別很多。”
“我覺得張愛華今晚危險。”
話音一落,衆人沉默。
君蔚然客觀冷漠道:“我們可以利用張愛華引出厲鬼。”
“多行不義必自斃。”
明越看他一眼,眼神中難得沒有心動懵懂。
“可行,但是很危險。”
“萬一沒弄好,人真死了就罪過了。”
“好了。”
顏峻打斷兩人:“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張愛華在哪裏。”
“大前提缺失,假設不成立。”
陳修和周靜仁互相對視一眼,眼神中同時出現贊賞和放心。
“別忘了,還有一件事。”
“一周來,厲鬼作弄,讓不少病人死的早了——無論早了多少,哪怕一秒鐘,這些都需要和生死簿重新核對,數據輸入地府數據庫,進行更正登記。”
“這都需要我們一層一層的去跑科室,查夜班記錄,記錄死亡時間。”
明越心疼學長們工作量大,“要不,等事情了了,我們可以以學院的名義,征調院方和警方記錄?”
“這樣,好計算些。”
周靜仁看着小學妹,越看越喜歡。
這妮兒咋長得,聰明勇敢又善良,還他麽賊漂亮,“小可愛啊,黑白無常現在可是在寶山區閑逛呢。”
“我們這幫在地府手底下讨生活的人,領導在上,還不馬不停蹄的表現?”
“等警方等學校?猴年馬月?”
“拖延時間,可不是獨立營業的斬鬼師該做之事。”
陳修冷眼看周靜仁這色胚表演。
“行了,大仁哥,口水擦擦。”
“現在手頭兩件事情——我知道你們不肯走,”陳修沖三個大一生說,
“——一,采集死亡數據,二,去找張愛華同時守着産科。”
“顏峻和我周靜仁去找張愛華,明越和君蔚然去采各科死亡數據。”
“有無異議?”
顏峻:“……”
明越心花怒放,小雞啄米點頭:“沒有沒有。”
君蔚然從牆上站直,提刀,“我有,我申請和顏峻互換。”
陳修無可無不可,“可以。”
明越:“……”
明越臉色肉眼可見地垮了下來,可憐巴巴。
顏峻沒忍住笑起來,笑到肚子疼。
每天旁觀寝室兄弟和班花鬥智鬥勇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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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十樓心內科大門,溫柔的護士姐姐囑咐顏峻明越天黑小心看路。
樓梯間。
顏峻低頭核對數據,明越整理病例複印件,将學生證翻來覆去地看,“早都聽說各大醫院、各區警方都和靈院有打過交道。”
“但是,僅憑學生證就能要出病例和死亡記錄,實在是厲害。”
顏峻:“……”
顏峻手一停,轉頭看着明越。
樓梯間月光黑暗交融,明越的陰陽眼半明半暗,金色的陽眼如火炬點亮在夜色中,顏峻細細看着,覺得十分漂亮。
“比起學生證,我倒覺得我們的陰陽眼更具識別作用。”
——像是一顆黑暗中的小月亮,顏峻看着明越心道。
明越盯着他。
光暗混溶的背景同樣籠罩住了顏峻,藍金二色的眼睛,純粹如寶石。
“班長你眼睛真漂亮。”
明越真心實意誇獎道。
顏峻:“……”
顏峻面色自若微笑:“你也一樣。”
心跳有點快。
這氣氛太古怪了。
顏峻腹诽。
誰知,明越緊接着神經刀一句,“多謝。”
“但是在我心中,君蔚然的眼睛是最漂亮的。”
“對不住啦大佬。”
顏峻:“……”
顏峻膝蓋中了一箭,好氣又好笑。
明越心中默數科室,“就剩手術室還有□□兩層了。”
“走着。”
“八樓是兒科,陰氣應該會比較重。”
說完,明越伸出手來,沖顏峻搖一搖,“如果班長覺得冷的話,可以握住我的手。”
“我陽氣足,很保暖的。”
顏峻:“……”
這話聽得顏峻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
将自己說成毛皮褥子,這種人,生平僅見。
顏峻裝作沒聽見,推開八樓樓梯門。
醫院各層格局一致,打開門,月光流入,照亮一條長直走廊。
游蕩在走廊裏的“孩子們”齊刷刷轉過頭來。
他們看着年齡大小不一,大的十多歲,小的二三歲,高高低低,小木樁一樣立在走廊裏,黑氣缭繞在他們身旁。
明越:“……”
顏峻:“……”
兩人憋氣,低頭快步穿過走廊,裝作沒看到這一走廊的孩子鬼。
忽然有人喊明越。
“小姐姐。”
明越脖子一僵,渾身肌肉繃緊,預備着誰敢來拍她肩膀她就一個過肩摔!
小姐姐。
這聲音又在喊。
蹲在垃圾桶旁邊将自己裝成痰盂的一個小男孩站起來,他雙腿成一股黑霧,飄到明越身後,漆黑的眼珠沒有眼白,拉住明越的衣服搖晃:
“我見過你。”
顏峻見此,從背包掏出短刀準備砍掉這只鬼的手。
“慢着。”明越盯着小鬼,覺得眼熟。
她蹲下來,平視着小鬼,摸摸他的頭發,溫聲道:
“寶寶,我們在哪裏見過呢?”
小鬼歪頭,“樓下。”說着,還蹦了蹦跺腳。
樓下是産科。
你一個幾歲的鬼怎麽會死在産科。
明越心中狐疑。
于是她笑道,“可是姐姐不記得了。”
“樓下的小朋友都是很小很小的弟弟妹妹。”
“寶寶你是大哥哥了,不會去産科的,對不對?”
小男孩嘻嘻笑起來,聲音回蕩在走廊中,引得其他孩子也唧唧咯咯笑起來。
群起的笑聲像鈎子,趴在背上戳的血肉淋漓。
明越保持住笑容不變,忍住渾身暴起的雞皮疙瘩。
“我就是在産科見到你的。”
“今天下午,你在樓梯間放火,我看到了。”
小鬼的笑容天真而陰森。
少年魂靈不會随意離開積怨地太久。
除非蛻變成為成年人心智,有自主意識脫離所在地,或者——
有強大的外在陰氣源吸引。
明越神經一麻,心中靈光一現,“是啊,放火的是我。”
“引你下去的人是誰呢?”
小男孩咬手指,黑色牙齒将指骨咬斷,用骨頭碴子磨撮乳牙:“産科新來的一個小姐姐。”
“她比你長得好看,比你高,比你大。”
“眼睛也比你多。”
明越:“……”
明越被這串古怪的形容詞障住了,心中鑽了條蛔蟲似的左突右奔,“眼睛?什麽眼睛呢?”
“她有幾雙眼睛?”
小男孩伸出十根手指,明越發覺他這十根手指都是骨頭碴暴露在皮肉外,破損處被口水泡的發白,“這麽多!”
他将兩只手,十根手指往前推。
明越:“……”
五雙眼睛。
顏峻監視左右,低聲道:“七樓死的實習學生正好是五個。”
“如果,五雙眼睛長在一個鬼身上的話……”那就是厲鬼融合了。
明越心中警鈴炸響,沖班長點頭:“我知道。”
說完,她笑容甜美沖小男孩接着套話:
“寶貝兒,我确實沒有産科小姐姐長得好看,眼睛也比她少。”
“能告訴我,你是怎麽去找她的嗎?”厲鬼融合還會挑肥揀瘦?在漩渦旁邊經過,這小鬼是如果保持自身不被波及的?
小男孩捶了一下拳頭:“就是穿過樓板,下去了鴨。”
“那個小姐姐還會用好幾個聲音說話呢。”
“你也不會。”
“你比她醜多了。”
明越:“……”
這倒黴孩子。
明越:“那,那個小姐姐有說她叫什麽名字嗎?”
“說了鴨。”
小男孩冰冷的手拉住明越的手腕,黑色的傷痕眨眼爬上明越皮膚:
“她說她叫喬婷。”
“姐姐,你的手怎麽不涼呢?”
明越任由陰氣鑽入皮膚,盯着小鬼,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麽時候?”
小鬼咯咯笑:“三天之前。”
“你們來的太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