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四【捉蟲】
寶山醫院六樓的天花板真是“出類拔萃”。
把明越的隔夜飯都要吓出來了。
和這一頭頂的人頭手腳比起來, 婦科的白帶味簡直美味如大吉嶺茶。
陳修吸口氣, 偷摸将煙熄了, “站在學妹身邊真好啊,暖和和的。”
明越回神,“學長, 你說什麽?”
說你陽氣強呗, 陳修睨她一眼,笑道:“沒什麽。”
“稍等, 幫我看着點人, 我給周靜仁打個電話。”
“噢。”
明越乖乖應下,将綠植旮旯讓給陳修打電話, 同時好心叮囑:
“學長你注意點,我剛看到這兒有人吐痰。”
陳修:“……”
陳修擡頭将小學妹腦袋擰向護士臺方向, “好好看着。”
身後陳修聲線平穩和周靜仁溝通, 冷淡的聲音不仔細聽, 絲毫不會發覺兩人互噴多麽激烈:
“大仁哥,你仗義啊,撈來一幫兄弟給你填屍坑嗎……”
“……什麽?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在野餐群裏瞎掰什麽?”
“再說脫罪的話, 我就讓你看看寶山醫院六樓的天花板有多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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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差?牛頭馬面還是黑白無常?”
“……封了多大範圍?”
聽到鬼差二字, 明越耳尖動動, 想到了高鐵上“面基”白無常的經歷。
高折帽, 穿長袍。
陰氣如海, 鬼面無情。
手機提示微信消息。
是顏峻。
明越看畢, 給顏峻回複:
【@明越:我們來的早, 運氣不錯,混進醫院了】
【@明越:在六樓婦科,産科有警察,不好進】
【@明越:班長我和你講!這六樓的天花板,真的,賊好看,有機會你上來瞅瞅,保證你不虛此生】
明越盯着一條正在頭頂天花板上亂動的嬰兒腿,真誠像顏峻推薦。
【@明越:行啦。能進就進,進不來就外圍幫忙嘛,聽陳修學長的意思,這事兒可能不小,咱們也都還是小蝦米,說不準也就是進來看看】
醫院外。
顏峻舉着傘等紅燈,路對面冒雨打電話吵架的周靜仁學長映在雨中,煙霧蒙蒙。
顏峻心知自己來的不早,結合明越剛才的話,再加上之前群裏互相留的招呼。
可能有七八個學生已經潛進了醫院。
他又看看醫院門口嚴肅交涉的警察,随即黑條幅将醫院門診樓封住,一幹人等全都被轟了出來。
顏峻心中一緊。
他将院外所見發給明越。
【@顏峻:小心,跟緊前輩明越,我看到警察封院了】
然而,消息送出良久,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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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樓婦科充滿了“大吉嶺茶”的味道。
陳修吵架吵得頭昏腦脹,還得聞這些味兒,他心底發誓,出去一定要狠敲周靜仁一頓。
回頭一看,小學妹不見了。
跑去和病患護士聊天去了。
陳修:“……”
陳修瞧明越笑靥如花,心道在婦科這種陰盛陽衰的地方,美男計套話不比美人計管用?
于是他也湊上去。
明越一本正經裝校報記者,也不知道從哪兒借來的金大新傳院學生證:
“是呢,我們就是想采訪一下——”
她神秘指指樓上,頭頂上正好一顆嬰兒頭顱緩慢轉過脖子,将無神的眼珠對準明越,明越手指一停,“——樓上那麽多警察是咋回事啊?”
回話的小護士還是個護生,頭一次被采訪很羞澀,但是被問的問題讓她面色為難:“就是……一些糾紛吧。”
明越很認真的記錄,“請問是護士和老師之間嗎?”
護生:“……”
護生一瞬間眼眶發紅,擺手捂嘴,跑開了,留下明越在原地傻眼。
陳修哼聲:“傻了吧。”
明越敲手掌,“這證明我問對了!”
陳修翻白眼:“那姓林的菜鳥警察都看得出是師生糾紛的鍋好嗎。”
明越不理這個憤青學長。
六樓走廊長直,兩側都是病房門,開開合合,不少穿着病號服的阿姨嬸嬸扶着腰在走廊慢慢踱步,後面跟着慫了吧唧的丈夫。
幾個阿姨聚在邊側綠椅子上唠嗑,說說笑笑,正好另一個護生推着加藥車走到她們身邊,很熱情地加入,和病人聊在一起——
明越盯着她們,“學長,斬鬼斬鬼,了解生怨的緣由是不是更容易一發必中?”
陳修點頭:“當然。”
明越:“那演場戲如何?”
陳修:“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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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佳是附近醫科大的護理系學生,和她一起的還有一波實習同學,大家一起包圓了寶山醫院大半科室。
她為人最是健談嘴碎,說話添油加醋卻也挺起來賊有意思,從産科輪轉下來婦科沒多久,就哄得科室裏護士老師們眉開眼笑。
科室裏的老病號們也喜歡她。
這會過來換藥,看到熟悉的病患,就陪着聊了兩句。
沒聊幾句,長椅上坐下來一對愁眉苦臉的小夫妻。
男的帥女的美。
就是兩個人都挂滿愁容,李佳佳熱心腸發作,推着藥車過來問詢:
“您好,請問有什麽能幫到您的嗎?”
女的摸摸七八個月的肚子,不好啓齒,男的嫌棄推她一把。
看這情況,旁邊坐着幾個婦科病患嘀咕起來:
“現在的孩子啊,這才多大,都要生了。”
“就是,我看也就一個十八九,一個二十出頭。”
“啧,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怪事兒,這麽大月子了,跑婦科來幹什麽?”
女的耳朵靈,聽到這話都快哭出來了。
李佳佳心軟,趕緊勸老病患幾句,溫言說:“看您也是身子沉不方便,是不是該去産科做個産檢看看?”
男的嘆氣:“我們剛上産科去過了,裏面警察不少,看診都不讓了,也就還在住院的能呆住。”
說完,他擺手:“産檢都不讓做。”
“我們就想着先來婦科坐坐。”
女的聽完這話,眼淚滴滴答答掉:“我這幾天覺得肚子疼,咋辦啊。”
李佳佳一聽是産科的事情,心中苦手,但是看着這對小夫妻實在是人蠢臉皮厚,也不容易,産低聲說:“二位要不,換個醫院吧。”
“寶山産科出了點事情。”
女的抹幹淨眼淚,眼角的傷痕看的怪模怪樣:
“怎麽說?”
李佳佳還沒開口,旁邊坐着的老阿姨舌頭一砸,開始說快板:
“你們還不知道呢?這也敢亂跑來?”
“樓上死了好多人呢!”
“死完大肚子死學生,死完學生死護士的。”
“就那個前幾天被殺的護士長,就是被死前頭的幾個學生啊,給吊死的。”
“你瞧瞧現在這些學生呦,死了還壞心眼兒。”這位嬸兒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李佳佳:“……”
李佳佳舌頭靈,卻也有哄不好的老師,比方說前産科護士長。
她看這對小夫妻懵懵懂懂的樣子,耳邊都是老阿姨們涼薄的碎語,心中起了替幾個枉死同學争辯的心思,一時間眼淚都差點湧上來:
“張阿姨,不是的,不是你說的那樣。”
“我那幾個同學,都是好人。”
小夫妻中的妻子賊有眼色,摸出一張手帕紙,遞給李佳佳,溫柔說:“護士小姐姐,別傷心啊。”
“沒事兒。”
李佳佳搖頭,“你們都不知道,那産科護士長老師真是個渣……”
她話到嘴邊忽然一收,臉色變了變,娓娓道來:
“算了,說就說,同學一場,得有個人知道她的冤枉。”
小夫妻對視一眼,“您講。”
李佳佳心緒激動,換藥車也不管了,徑直坐下。
“我剛從産科輪轉下來不到一個月,和那幾個去世的同學前後腳換崗。”
“她們幾個都不想幹護士,覺得又累又不受尊重,就想着考個研換個專業。”
李佳佳拿紙擦擦臉,擤鼻子,老阿姨心疼她,趕緊附和說:
“是啊是啊,護士多累,換個專業不錯的。”
“考研好啊,高學歷,好嫁人也好找工作。”
李佳佳面上帶淚笑了笑,“我其實也覺得考研不錯,但我成績不好,就不想了。”
“但她們不是。”
“上個月換到産科,事兒多又忙,快到十二月底考研時間了,她們就想着和護士長攢幾天假期,好好背幾天書,應考。”
“可是護士長不讓。”李佳佳低着頭說。
“哎呦。”小妻子砸吧嘴,“這護士長也太不近人情了。”
“又不是不幹活,也不是正編,一個實習,只是累計假期,就相當于調休嘛。”
這話說的巧妙,點火又扇風,陳修看一眼明越,心道這學妹嘴還挺巧。
“說的是啊。”
李佳佳被踩中心中憤慨,眼淚刷拉淌下來:
“其中一個同學脾氣杠,和護士長起了沖突。”
“也沒實質性的,就是朋友圈說了幾句——不知道怎麽了,被護士長知道了。”
“然後,”李佳佳聲音斷斷續續,眼眶通紅:
“護士長給她穿小鞋,到處說她本事不大能耐的不行,成天想飛上高枝,肯定考不上,還不是老老實實的幹護士。”
“當時這種難聽話,我們上下三四層都知道。”
“還把她,調到了專管42-50床的責任護士。”
小夫妻:“……”
男的眯眼,聲音冷靜,并沒有被帶入李佳佳的故事:“42-50床是什麽意思?”
旁邊張阿姨砸吧舌頭:“這都不知道還帶媳婦來寶山生孩子呢。”
“産科42-50是高危産婦專床啊。”
李佳佳嗚咽出聲。
“然後那幾床的責護老師和護士長一個褲腿,我同學一過去她就不好好管,夜班産婦那麽危險就讓我同學一個人去照顧。”
“她哪裏會啊,一個剛去産科實習的學生。”
“那都是人命啊,這些大人都不在意的嗎?”
明越垂下眼睑,“所以,你同學照顧過的高危産婦都死了是嗎?”
李佳佳揉眼睛點頭,眼珠發紅:“産婦死了那麽多。”
“醫鬧發生了一次又一
次,家屬在産科大廳打我同學。”
“臉上,身上,哪兒都是傷。”
“那些護士都不管的。”
“有醫生出來勸,還被護士長罵回去了。”
“我,我同學真的……”李佳佳連吸氣都在顫抖,“她心高氣傲,受不了這些的。”
“她受不了的。”
“她真的不是壞人。”
明越:“……”
陳修:“……”
明越和陳修對視一眼。
安撫完李佳佳,又和幾個熱心大嬸兒道別,兩人來到安全通道關門。
明越将背包從衣服裏拉出來,瞬間七八個月大的肚子憋回去成了小蠻腰。
“如何,學長。”她問。
陳修扶着門,半晌搖頭:“女人真是可怕。”
明越沉默的背好背包,腦海裏一會是六樓天花板上浮浮沉沉的“屍群”,一會是李佳佳淚流滿面的臉。
她說不清自己在想什麽。
霸淩這種事情,她不是沒經受過。
然而,她發覺自己所經受的不及旁人百分之一。
“學長,你說,那個倒黴蛋學生現在會在哪兒?”明越低聲問。
陳修點煙鎮靜神經,“你說呢。”
“要麽在警局法醫室,纏綿在屍體旁,看着自己被大卸八塊。”
“要麽就在七樓,積怨不消之處。”
明越:“……”
明越:“我猜她在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