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
寶山醫院距離高鐵站并不遠, 明越陳修二人碰頭後決定步行前往。
天空大雨瓢潑。
兩人站在路口等紅燈。
整個寶山區都被陰雲籠罩, 灰風滿地跑, 連清早顯示多雲的天氣預報都臨時修改成了暴雨。
陳修一把單人傘打兩人,兩個人都遮不住,各自濕半身。
“你是說。”陳修盯着對面紅燈的倒數數字, “高鐵上看到了空中行屍?”
“不是行屍學長, ”明越将傘往陳修身邊推了推,讓他多遮一些, “是埋藏深久的游魂, 漫天飛的都是,我在高鐵上收拾那只年輕女鬼時, 看窗外差點沒被吓屁了。”
陳修思索片刻。
他看過明越的檔案,深知這小丫頭的陰陽眼有異, 問道:“現在左眼能用嗎?”
明越摸索一下, 點頭。
陳修:“吸收陰氣的速度快嗎?”
明越:“很快。”
陳修笑了笑, “沒事兒,我就是想用你的眼睛判斷一下,這寶山區的陰氣濃度。”
明越:“……”
你可真睿智。
方才高鐵沿途住戶稀少, 陽氣衰竭, 漫天飄人頭雨, 這會逐漸深入寶山區, 人流漸漸多了, 陽氣濃度上來了, 游魂稀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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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修擡頭望着空中飛過的魂魄, 如天上忘川。
比起來,流星雨都不稀罕了。
這可是人頭雨。
明越給袖子擰把雨水出來,指着右轉路口,“游魂都是從那邊湧來的。”
“寶山醫院肯定在那個方向。”
陳修大笑道:“行,這整的,連導航都不用看了。”
綠燈亮起,兩人穿過陰霧濃濃的街道,面對面擦過的行人大多面色愁苦怨氣深重,看的明越心驚膽戰,生怕哪個人忽然暴起報社——
陳修甩掉手上的雨水,拍拍明越頭頂:
“別怕。”
“陰氣太重,活人接觸多了,就會有反應。”
“情緒波動只是最輕的,寶山區再侵泡陰氣久些,說不準就該發群體病了。”
明越點頭,快速從包裏摸出一張陽氣符卷成紙卷兒,點火燒了,文火慢吞吞放出淡黃色陽氣,周圍溫暖了不少。
兩人走得很快。
寶山醫院近在眼前。
陰雨連綿。
灰色天幕下,醫院樓群如魔山,二十多層的樓高占據這一片最高的海拔,撐起天空,上千張窗戶都在往外飄散陰氣,樓下環形圍道密密麻麻停滿了車輛,奇瑞奔馳攪在一處,混亂不堪,看着讓人煩躁不已。
醫院外就是嘈雜馬路,車水馬龍,四個十字路口圍繞,将醫院團團堵成死局,其中一個車流量最大的主幹道十字路口正對着一樓的急診科。
陳修:“……”
明越:“……”
明越咋舌:“這醫院周圍的建築格局真是有毒。”
四方圍堵,十字路口歷來是交通系統中怨氣最彙集的地方,不知死過多少無辜之人。
有時夏季梅雨季,十字路口望天都能看到無數冤魂垂眸凝望人間的樣子,真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陳修贊同,“寶山醫院管理夠差,這種陰氣濃度,活在裏面也不怕短壽。”
明越:“正對着十字路口,真是勇士。”
陳修糾正:“醫院行的治病救人之事,只要不做虧心事,懸壺濟世的功德足夠他們辟邪一輩子,對着十字路口也是方便搶救突發車禍。”
明越:“……”
明越:“那學長剛才還說,活在裏面不怕短壽?”
陳修狡猾道:“我說的是,如果不做虧心事的話。”
兩人拉呱間,寶山醫院左邊十字路口旁的席地坐在雨中的人群忽然紛紛站了起來,拉起黑色橫幅,揮舞雙手,聲嘶力竭喊道:
“垃圾醫院!草芥人命!”
“産科一個爛科室,禍害全部人!”
口號還沒剛喊起來一分鐘,對面醫院避雨的警察們轟隆隆沖了過來,拉人攔截,和人群來了一撥沖突。
就像卡點來了一場拉練。
明越:“……”
目瞪狗呆。
她覺得不可思議,“群裏不是說,早都已經放了消息,說産科出事兒,醫院裏有點神叨,讓群衆先去別的地方就醫嗎?”
陳修點了支煙,“底層民衆的頑強你想象不到,人不死在他們面前,他們是不會清醒的。”
明越:“……可這裏距離金陵城區也就半個多小時啊。”
陳修冷笑:“寶山醫院可是金陵三甲醫院中最便宜的了。”
“也不是一開始鬧鬼就讓他們換醫院的,聽說醫院這段時間已經減少收治入院的人了。”
“但是現在不是兜不住了嗎,所以才讓短時間醫院空幾天,該處理處理,該殺殺。”
“不然咱們也沒機會來這兒,人家陽間執法力量嫌棄咱們呢。”
“結果就這,“人民”都不滿意呢。”
說完,陳修用煙頭指指人群,看着他們義憤填膺的臉覺得心中諷刺。
明越再表演一次目瞪狗呆:“命要緊還是錢要緊啊,卧槽這幫人。”
陳修翻翻手機消息,冷笑:“不止呢。”
“我看周靜仁的調查,那幾個老年病科室鬧得是最兇的——還有一個賊有意思的現象,從半個月前寶山醫院開始隐約出現鬧鬼消息後,老年病科室住院收治量開始攀升了。”陳修做了一個托舉的手勢。
明越心中發冷。
陰氣濃重對醫院而言決不是好事。
醫務人員陽氣重耐得住克,病人可耐不住。
很多人的病症就是千鈞一發,陰陽天平稍微一個傾斜,人就往生了。
陰氣重,死的人就多。
陰氣越重,死病人能成排成排的死。
湊這個黴得長毛檔口,往醫院趕投胎似的送人,有什麽好處?
陳修看明越臉色不好,也不說照顧的話,嗤笑:“不過是社會蛀蟲想趕緊讓家中老不死蹬腿兒,再來趁機會訛醫院的錢而已。”
“醫鬧,維/穩,賠錢嘛。”
“社會需要醫院示弱的形象,清清白白一個良家女似的。”
明越通透了這背後龐大的信息量,搖頭:“法不責衆。”
陳修:“當然,法不責衆。”
對面十字路口鬧劇間歇,警方回院樓休息,小林茫然看看面色疲憊的同事,身上被雨水打濕的衣服沾着皮膚,緊繃發腥,他心中嘆氣。
也不知道這波輪崗,什麽時候是個頭兒。
小林靠着邊角柱子,對前途充滿擔憂。
忽然一瓶熱水送到眼前。
小林下意識接過:“謝謝。”
明越笑眯眯蹲着,“不客氣,警察叔叔。”
小林喝一口:“……”
“噗——!”
這不是一個月前炸地鐵那個學生嗎?
小林喝嗆了,混在水中的陽氣符灰惡心的他幹嘔不止,臉色發紅又發青。
“你,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五分鐘溝通後——
小林明白了:“我就說啊,怎麽之前搜查寶山醫院不積極,反倒這幾天出警頻率這麽多。”合着是斬鬼師要來了,來争搶證據鏈了。
明越:“……”
明越想拿符水潑他一臉,“叔叔,你們這麽讨厭斬鬼人嗎?
”
小林臉色一僵,吶吶說:“其實也不是。”
“畢竟活人陽間,得給我們點面子啊。”
“總不能回回出點幺蛾子事兒,就歸了你們是吧。”打臉啊。
陳修笑容客套,假到發膩,“專業人做專業事。”
“不專業的人亂跳坑,早死別怪我們沒說。”
明越趕緊拉一把學長,示意他說話客氣些。
當初和新傳院主席會議室對噴她就看出來了——這靈院主席是個藝高人大膽,脾氣爆裂如火的人。
賊護短,賊憤青。
小林脾氣好,尬笑沒說什麽。
明越轉移話題:“所以,叔叔你們發現什麽了嗎?”
“為什麽死了幾個實習學生的小事兒,最後牽連成整個醫院受災了?”
小林搖頭如撥浪鼓:
“牽連醫院受災這事兒可是陰陽人的活計。”
“我們頂多能調查清楚前頭的産科命案。”
陳修也蹲下來,明知故問做引導:
“難道不是簡單的資源搶奪?”
“幾個學生争搶留院名額引起的仇殺?”
小林見剛才拽的二五八萬的陳修這會兒也虛心發問,心中受用,也知道和這倆人未來可能會共事多次,也就不隐瞞了:
“哪會這麽簡單?”
“死了五個實習學生,這事只是□□。”
“之前——”
他神秘道,“在所有的事情之前,産科連續一周死了十二個産婦。”
“病例上寫的都是高危産婦。”
明越和陳修對視一眼。
明越充白臉,笑道:“高危産婦死亡也不是少見事兒吧,畢竟生孩子走鬼門關。”
小林對這個面善漂亮的小姑娘挺有好感,哪怕她額角的咒文傷痕看起來猙獰可怖也不能抵消:
“瞎說。”
“寶山的産科可是有名的。”
“肯定是冤死。”
陳修扮紅臉,冷笑:“你說冤死便是冤死了?”
“若這樣,還要地府何用?”
小林拍手,“聽我說完啊。”
“我回收做的證據鏈,那幾份死亡産婦病例的責任護士簽名,寫的不是任何一個産科在編人員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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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鬧鬼事件輿論熱火朝天,寶山醫院門診大樓依舊是人員密集,腳踩腳。
濃郁的抗生素味道彌漫在空氣中,聞的人想吐。
明越回頭看醫院外還在喧嚣拉幅的暴/民,再看看門診樓裏冷漠無感的挂號人,忽然嘆口氣。
懦弱、貪婪、無同理心。
羅素大師說的對啊【注】。
陳修在看科室導航。
七樓産科。
六樓婦科。
三四五手術室。
八樓泌尿外和兒科。
“小林哥說産科現在不讓進。”
明越指着六樓婦科,“學長,要不我們先去六樓看看?”
陳修贊同。
兩人上樓,穿過天橋,進入住院部二號樓。
電梯叮一聲。
門一開,婦科味道古怪的空氣就糊住了口鼻,像是漚了很久的內/褲。
明越皺眉用手扇風,“瘋了吧,不通氣發生感染了怎麽辦?”
這味道惡心的明越很想沖旁邊綠植花盆吐兩口。
陳修拍明越肩膀,“先別管味道。”
“你看天花板。”
明月憋氣,擡頭,瞬間吓得一口氣脫了靶,滿鼻子白/帶味兒。
六樓婦科的天花板同時就是七樓産科的地板。
只見天花板上密密麻麻插滿了肢體,有人頭、有屁股、有背脊,還有手腳,它們冒着陰氣,濃郁到滴水,隐約發黑。
這些殘缺的“人體”緩慢蠕動着,在天花板半米厚的水泥中浮浮沉沉,像是天地倒轉,長滿了黑色塊狀苔藓,濕漉柔軟,滴着黑汁兒。
明越:“……”
明越盯着天花板上落下來的液态陰氣,它落在一個婦科病人的臉上,流進她呱唧說話的嘴巴裏。
……忽然很想給她送杯水,漱漱口。
明越忍住渾身争吵着要集體出家的雞皮疙瘩,“我相信小林哥說的了,是冤死的。”
陳修發完消息,放下手機,“我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