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四
深夜無月,烏雲遮蔽星海。
小雨淅淅瀝瀝下起來。
一滴滴水落下來,打穿了醫學院陰霧連綿的空氣,砸落在水泥地上,蕩滌不清老人兒們的怨憤。
流亡動蕩的年歲,吃不飽穿不暖,死亡都變得輕率。
寧為太平狗,不做亂世人。
舊朝衰亡開啓的是新時代的大門,也是無數人命的絞肉機,鮮血聚成長河,滾滾向前。
荒草凄凄的墳頭,潑灑熱血的菜市口。
好不容易手起刀落人頭落地,卻在死後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屍身被人從土中刨出來賺髒錢,淪落成為西洋學校奇巧淫技的實驗道具。
如此設身處地一想,幾個靈院學生都覺得,這老阿姨還能客客氣氣說話,真是心理素質感天動地了。
“……”
女鬼冷漠望着眼前幾個學生,烏黑的眼珠子帶着手術刀般的冰冷精準。
明越避開她的眼光,打量着屋內冷櫃還有其他人棍,顏峻眼神平和,不見絲毫動搖。
徐淼淼這邊卻出了岔子,望着女鬼的眼神沒忍住流露出了憐憫。
明越警告性看學姐一眼,‘剛才都是猜測,學姐。’
‘不要用這種情緒刺激當事鬼——’
話還沒說完,女鬼發出一聲譏笑,十分滑稽,她手指着徐淼淼,黑指甲定在她眉心間:
Advertisement
“你在可憐我們?”
這聲音尖刻鋒利,像是指甲蓋在黑板上摩擦。
然而中年女鬼的面容,依舊是慈愛善良的笑容,像是冰凍成的臉皮,表情一絲不變。
這詭異組合讓人背後發涼。
明越反應極快,上前一步套關系,将髒水往自己身上潑:
“哪裏哪裏,阿姨。”
“我們剛才私聊了幾句,學姐可相信您了——那眼神可不是可憐什麽的,那分明是與您同仇敵忾啊。”
“在這兒我給您道個歉——”明越的聲音戛然而止。
女鬼忽然收斂了笑容,虹膜變得漆黑,像是人自然死亡後瞳孔散大,整個眼球黑化一般。
她木木盯着明越,身體開始膨脹,周遭陰風呼嘯,暴風眼一般彙聚到女鬼周身——
明越戒備地望着她,上前一步,擋住身後的顏峻。
顏峻:“……”
顏峻微妙發覺他和明越的位置有些颠倒。
郭天陽脫口而出:“糟糕!她要變厲鬼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女鬼張大嘴,口腔以難以想象的尺寸後仰過去,露出黑洞洞的咽喉。
陰氣嘯聚如海,滾滾洪水般傾倒進她嘴裏,她的腹腔越來越大,越來越膨脹,魂體黑色轉灰,一雙雙紅色的眼睛,開合着出現在她肚子裏——
乍一看,就像是她長了一肚子紅眼球,順着陰風吹湧,眼睛們張張合合,怨怒恨毒地盯着外面。
室內學生:“……”
目瞪狗呆。
滿地鬼魂被金光神咒束縛住動彈不得,絲絲縷縷的陰氣從他們身上抽出來被女鬼吸收,他們像上岸的魚一樣發出慘叫——
郭天陽喊一句,給他們松綁!以身作則沖進了黑氣風暴中。
明越盯着裂口女鬼,掏出四叉戟,也沖進去,照着冷櫃門就捅。
“哐哐哐。”
一連串聲響,争分奪秒。
顏峻撕開最後一個鬼的金光神咒,眼看着他縮進冷櫃中化作青煙。
下一秒,明越冷着臉,一叉刺入冷櫃隔間,在金屬表面留下四個洞眼。
顏峻:“……”
顏峻震撼地望着冷櫃,洞眼在灰黑色的陰風中,散發着金色的陽氣,像一行光眼。
明越掏出手機給李仙洲發語音,随後解釋道:
“這是我家莊子的家夥。”
“經過幾萬人的陽氣鍛煉凝萃,絕對是神兵。”
“給冷櫃戳一下,留點陽氣防着,省的待會陰氣複吸灰飛煙滅了。”
顏峻:“……”
顏峻覺得這話信息量頗大。
他扶額:“你別騙我看不出這東西是個什麽。”随即他就地取材,将冷櫃後面的一根鋼棍提了起來,點燃陽氣符抹在鋼棍上。
女鬼張嘴咆哮,慘叫聲震耳欲聾!
郭天陽都能聽見外面熬夜做實驗的學生驚慌失措的喊叫聲了,他心急如焚:
“看起來這老阿姨真是将那些兔子都吃了。”
“怪不得一身兔毛,怪不得熟悉實驗室!”
“卧槽!我該帶靜心神咒來的!”就來對付這些心思重心眼偏的亡魂!
空洞的回聲蕩在冷藏室裏,女鬼的聲音忽男忽女,忽老忽少:
“留個名字,就這麽難嗎?”
“我的身體給你們用了幾十年,答應我個要求就這麽難嗎?”
明越摸出一張淨口神咒,貼在自己的嘴上,蕩滌污濁,靜心出聖言,厲喝:
“當然不難!”
“可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年代久遠,前輩,我們目前的資料采不齊您同胞所有的姓名!”
“有人立名,有人不立名,這樣不行!會生深仇重冤的!”
她眉目間正氣浩大,凜然不可侵犯。
顏峻則另辟蹊徑,冷靜道:“不如,前輩您親口告訴我們您的尊名,我們保證将這事辦的妥妥貼貼。”
女鬼唧唧的哭聲似鬼笑似犬吠,滿肚子兔眼睛快速眨眼流淌着血液般的紅光,她身軀龐大,咆哮起來肺活量驚人:
“我忘記了……”
“我若記得,要你們何用?”
“妄做仁義,嘴臉如一,你們這一撥撥都是沒用東西。”
“十幾年前拔了院陣,答應給我們立碑的兔崽子,畢了業了無蹤影——”
“現在你們尖酸刻薄,還冠冕堂皇的用憐憫羞辱我!”
最後幾個字中年女鬼說的嘶聲裂肺,女聲炸響在醫學院高樓間,層層蕩去。
明越聽的氣不打一處來:
“哪來的羞辱?”
“最開始不是您下套子裝老師騙我們的同情嗎?”
她深吸一口氣,緩和情緒:
“阿姨,求您給我們點時間,我們一定盡力追查歷史,一定還您一個正名,求您別在醫學院發飙——”現在還有熬夜做實驗的呢!
明越話還沒說完,就淹沒在了女鬼腹腔裏驟然彈射的眼球中。
明越:“……”
我躲!
猩紅色的兔眼球,濕漉溫熱,被明越躲開,在牆上炸開,陰氣撕拉腐蝕牆壁出現一個黑洞。
明越:“......”
明越繃着臉:“看來阿姨是不打算善了了。”
哐當一聲,四叉戟落地,拔掉布套,明越面無表情揮舞起掏糞叉。
“也好,惡鬼無數,下了地獄也是扒皮。”
“鬼知道您上次诓騙學生立碑時是不是又牽害前人沾了什麽古怪因果。”
“別的不說,我一只兔子都沒舍得殺,好死賴死為了活着困住它們,還被吊死鬼咬了一口,結果您吃了這麽多——”
“真是讓我氣不順啊。”
明越冷笑。
郭天陽焦急不堪,他摸出自己的保命符,準備帶着後輩們離開,卻見小學妹一本正經立在磅礴陰風口,氣宇軒昂,擋在衆人面前逞英雄,他急得不行:“學妹,這不是逞意氣的時候。”
明越背對着前輩們,輪廓在黑風中隐約虛化:“我不是逞意氣,學長。”
“怨鬼厲化,我從小到大見得多了,備案、求救、現場應對,你放心,我流程拉的很熟。”
說完,她也不回頭,只把手機屏幕往後遞,給幾人看,只見上面顯示發送給【李閻王】一條語音。
李閻王……??
郭天陽:“……”
郭天陽情急之下,竟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誰?”
顏峻班長:“……”
顏峻咳嗽一聲,“我們18級的輔導員,李仙洲老師。”
郭天陽着實是個很愛護後輩的好學長,他不可思議地望着顏峻:“學弟,你我都是班長,同級生舍命冒險于前,你紋絲不動,面色泰然,這可不僅僅是冷漠能解釋得了了。”
“你這是嚴重失職。”郭天陽嚴肅說。
顏峻心知郭天陽好意,笑了笑,“多謝學長□□,自己班的,我比其他人知道些深淺。”
郭天陽氣結:“你……”
話沒說完,女鬼蓄力完畢,急速沖來,三四十平的冷藏室硬生生給她沖出了百米加速跑的感覺。
黑煙沖頂嘶吼,成千萬只手爪朝明越撲來,滿腹眼球閃着密密麻麻的紅光,看的人雞皮疙瘩從腳後跟起到天靈蓋——
郭天陽看的都要尖叫出聲了,濃郁陰氣中,後面幾個同組生都忍不住吐了起來,卻見明越掄笤帚一樣揮舞神兵,哐一聲橫掃過去。
這一下看着輕飄飄、晃乎乎。
眼瞅着擀面杖一樣朝着女鬼肚子掄過去。
duang!
然鵝,已經膨脹到直徑七八米的女鬼卻被攔腰掄翻,黑風随着仰倒,緊接着明越身姿矯健,以點破面,三兩下将叉子尖朝着女鬼腰腹刺入,孔洞散發金光,陽氣袅袅,如遇幹草的火苗,不竭不斷,生生不息。
女鬼:“........”
“啊啊啊啊啊啊——!”
女鬼慘叫聲驚天動地,門外醫學本院生驚慌失措瘋狂打門:“裏面怎麽了?”
“開門!快開門啊!!”
“我們是本院學醫的,能救人的!”
“別打了啊啊我們醫學院這兩天還鬧鬼呢!”
郭天陽:“……”
這是厲鬼,救個屁!
幾個人趕忙沖到門前堵住,裝笑臉:“同學——同學沒事兒!你們別往裏進!”
“千萬別開門啊!!”
“我們靈院考試呢!”
外面醫學僧更着急了:“靈院考個蛋!”
“你們考試比殺人嗎難道?!”
“再這麽喊下去,明天全校都知道醫學院半夜慘叫了!”
郭天陽:“……你說的挺有道理。”
于是他猛一錘門,潇灑道:“那就讓他們知道知道吧!”我大靈院的風姿!
速戰速決。
這頭明越心道。
面前女鬼吞吃了大量兔靈,雖不如人類魂魄養料足,卻也依舊是強于不少怨鬼——
至少比前幾天地鐵那個老哥厲害。
明越快速評判,右手大力金剛發作,死死壓住女鬼,任由她尖利的牙齒在糞叉杠子上啃來啃去,喀喀亂響,她左手從褲兜裏,摸出了一小塊紅彤彤軟噠噠的東西——
搓一搓,還出汁兒呢。
顏峻正在幫着布儲氣符吸納陰氣——
若這些陰氣不好好處理,遺存室內,日後這些冷櫃中的前輩占了便宜,說不準三兩天還跑出來和學生大半夜蹭課背靠背呢,正當此時——
“班長!”
明越喊道。
“哎!”
顏峻回應。
“接着!”
明越左手劃過美妙弧線,接着喊:“用陽氣符點燃它!”
顏峻伸手接住,東西入手的軟噠噠觸感令他毛骨悚然。
這是,這是……
撥開看,內裏柔軟,表面一層皮膚沁在黑血中,毛細血管隐約可見——
顏峻:“......"
這他娘是一塊離體不久的人肉!
不大不小,正好一大口的體積。
顏峻心跳瞬間提到最大功率:“你哪兒來的!”
明越喝到:“我自己咬的!”
“快點!”
這回答差點噎死顏峻。
他心中沉重,摸出陽氣符火符包裹好死肉,朝明越背後抛去——
明越瞬間閃開,身下女鬼失去壓制,立地一跳,就想竄起來将面前女生咬死吃掉內髒,卻迎面撞上了已經開始燃燒的小肉塊,脂肪被火焰撩得噴香焦黃,烤肉香噴噴。
女鬼:“……”
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她張開嘴。
陰陽極強對撞,瞬間天雷勾地火,人肉霎那變作金色火球,和女鬼融為一體!
女鬼聲嘶力竭地慘叫,手腳伸展在火中黑影般忽大忽小——
爆炸開來的陽氣風暴過境一般,席卷冷藏室,形成巨力碎開窗戶,哐哐哐一串連響像液化氣爆炸!
随着稀裏嘩啦碎玻璃的聲音,陽氣風沖了出去,帶着全清陰氣大掃除過後的喜悅,徒留一屋子沒排上用場的儲氣符。
肉塊:“噠噠噠。”
儲氣符:“老哥,我不要面子的啊。”
夜風帶着冷雨穿入室內,衆人一片死寂。
-悄悄是離別的笙簫。
-沉默是今晚的醫學院。
滿屋殘骸,冷櫃上全是窟窿,女鬼被燒得灰飛煙滅,留下一地黑灰,全場mvp明越堪稱人型陽氣彈。
徐淼淼咽了下幹涸的嗓子:“剛才……剛才那是什麽?”
顏峻冷聲道:“活人肉。”
“瞎說,明明是死人肉——不是說嗝屁的意思鴨。”明越無所謂擺手:
“我自己的,今天早上在風管遇上老吊爺家族時咬掉的——沒舍得扔,擱褲兜裏暖了一天了。”
在場人:“……”
在場人無不露出卡魚刺噎住欲死的表情,動作整齊劃一地拍胸脯。
爛肉擱褲兜裏。
這操作真是騷的頭掉。
顏峻艱難道:“你怎麽想的。”
明越擡下巴驕傲道:“斬鬼不是斬活人,自然要另辟蹊徑。”
咔嗒一聲。
房門被打開了。
李仙洲拿着鑰匙,後面跟着一群撸胳膊挽袖子、提拖把掄撮箕準備戰鬥的醫學僧。
室內人:“……”
室外人:“......”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李仙洲将鑰匙抛給醫學僧,面色冷淡:
“看來是解決完了。”
“留下三個人,一個給醫學院道歉擾人家清靜,兩個打掃衛生。”
“還有——”
李仙洲冰着臉,動作行雲流水接過醫學生手中的拖把甩過來:
“剛才吱哇亂叫發消息給我的是誰,站出來。”
衆人不約而同望向明越。
明越:“……”
我選擇當場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