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金陵大學是雙一流,但是研究學院名稱,大多是按照學科專業安排——計科歷史醫學商院——中間混雜一些以贊助校友冠名的學院。
大眼一掃,封靈學院顯得格格不入,堪稱萬花叢中一點綠。位置也冷僻,在落霞校區最後邊的新傳大樓背後,一聯畫着鬼畫符的灰色高牆背後,就是封靈學院的入口。
別說黑天過來找抓瞎,這位置白天過來照樣暈頭轉向。
簡直是個小孤墳堆兒。
學院和本校基本隔絕,人事管理樣樣不搭界,所以也有知情人直接叫“封靈大學”。
可這大學也着實凄慘,門臉窄小,灰頭土臉,入口的大門兩側按照對聯橫批方式挂着院訓:
上聯【強而有方】,下聯【慎而有德】,橫批【平陰陽秩序】
對聯:“……”
哪有對聯比橫批還短的?
一屆學生小幾十,湊個精英班都不夠,就這點人數還分成了三個系,老大綜合系,老二信息系,老三器具系。校外不知情群衆每次提到隔壁金大這個學院,都是抓頭發想一會,恍然大悟道:
“噢,你是說那個所有學生都帶美瞳的學院嗎?”
“是啊,紅紅藍藍,綠綠黃黃的,可稀罕了。”
金大也是夠給面子,單獨給封靈修了棟住宿樓,裏面管理混亂,按年級分層,男女同層住,哪個屋子妖精打架,整層樓都披着睡衣跑來聽牆角。
這不,405吊車尾明越晚歸事件,白琳琅剛輔導員打完電話彙報沒一會,其餘寝室就開始一個接一個的串門了。
“別擔心,明越心眼正陽氣足,肯定不會撞鬼的。”
“可是……明越陰陽眼不太聽使喚咱都知道,這一學期的課她都只能幹聽不能實戰,這要是真倒血黴遇上鬼了可咋整。”這嗑唠的白室長臉色發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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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們,我剛下去買宵夜回來,瞧見教咒文的王老頭和李仙洲急匆匆出學院了!”
“啊,真的假的!”
學院群裏也在為明越晚歸的事情冒泡:
[班長顏峻]:大家挨個數數最近手頭知曉的事情,估一下金陵城可能出現的怨鬼吧,如果後半夜真需要全院出去找人,也好有個方向。
[器具系金元寶]:挺多的呢,寶山那頭有個醫院死了好幾個實習學生,那天實戰課我遠遠看過一眼,因果鏈紅的滴血。
[綜合系君蔚然]:九號線塌方,今早新文剛爆出來有貪污公款。
[信息系常光遠]:稍等兄弟,我給你刮刮咱們信息系的情報。
[班長顏峻]:感謝 =v=
405寝室,白琳琅送走最後一個看熱鬧的學生,坐立不安。安雪茹撇嘴,上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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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越被額角一陣針刺疼痛驚醒,睜眼就要摸糞叉打回去,卻被咒文教授一根手指摁着眉心壓住動彈不得:“別亂動。”
明越:“……”
明越愣愣盯着老橘皮臉的王陽明:“王老師!”
她眼珠亂滾,所在房間一片雪白,白牆白床白被子,一看就是醫院。
王陽明嗯一聲,最後一針符文落成,李仙洲敷衍用消毒紗布給明越擦擦額頭上的血:“還不謝謝王教授。”
明越騰地坐起來,摸着左眼角一片咒文傷痕,一碰鑽心疼:“這是……”
王陽明捧着搪瓷缸子喝茶水,慢吞吞說:“嬰靈已經鎮住了,你這學生也算因禍得福,陰眼貫通了。”說完,他笑望一眼懵逼的明越:“以後我的課,你可以實操了。”
明越:“.......”
明越不可置信地望着王教授。
聽着嬰靈二字,她想起了二號線車廂大戰厲鬼的最後,張開血盆大口的嬰靈将體型巨大的男厲鬼吞吃消化,陰厲之氣爆炸,自己把不準陰陽眼的命脈,只做了最簡單的陽氣化刃,單點破面,像刺破了一只巨大的黑氣球,爆破開來的鬼力陰氣尖刺般竄入明越的左眼,疼的她大叫出聲。
想到這裏,明越忍不住抖抖肩膀,謝過王教授後沖輔導員說:“李老師,我可以解釋晚歸的事情——”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色微露魚肚白,四五點的樣子。
李仙洲挑眉,按住學生的肩膀,并沒有說什麽安慰的話:“如果你覺得身體可以的話。”說完他拍拍手,病房外候着的警察同志走了進來,明越趕緊喝口水潤喉,“警察叔叔,我做好準備了,您可以開始問了。”
隊長:“……”
叔叔?
隊長哭笑不得,從小林手中接過記錄本,拉開椅子親自詢問,明越知無不答。
“對,我體質純陽,從小對陰氣敏感,不知撞過多少鬼。”
“昨天大概十一點我上的二號線,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人。”
隊長筆一停:“另一個人是誰?”
明越斟酌措辭:“六天前九號線塌方事故嫌疑人的小三,苦主找上門了,困住那女的好幾個小時,準備等着十二點一過就宰了祭生。”
隊長:“……”
隊長心中默念幾遍馬克思主義原理,牢記警隊老師傅對這些“異人”的叮囑,一字不拉往紙上記錄。
明越倒着讀字,看隊長将小三寫了上去,忙一本正經糾正道:“叔叔,那是情婦。”
“小三太口語化了。”
隊長:“……”
隊長磨牙:“你別管,接着說。”
明越乖乖點頭:“好的。”
随即她三言兩語交代清楚了自己其間的行為。
“……我一上車就看到監控壞了,不知是苦主搞得還是工作人員心眼糙。”
“電視播放着光城站新聞,貪污公款那幾個字一出來,我的天爺,周圍氣溫陡降,跟大冬天野地放茅似的。”
“但是那會我瞧不見苦主,就抛了學生證在地上,指望他們瞧着封靈的面子上,放過那倒黴蛋一馬。”
隊長思路敏捷,發問:“等等,明越,你那會瞧不見…瞧不見鬼是什麽意思?”
這話問完,隊長仿佛看到了心中堅持三十年的科學唯物主義轟然碎裂。
明越眨巴眼睛,“叔叔,您沒有問我封靈學院的事情,應該是知道我們學院的——長陰陽眼,是封靈入學必備條件之一。”
“可是我的陰眼有問題,從小視力特別差,白天基本上全盲夜晚才能借着陰氣看清點東西。”
“那些苦主呆在車廂很久了,陰氣到處亂放,我進去之後,陰氣濃度一高,左眼才能勉強用用——所以,上車半天,我才看清他們。”
“花擦,吓死我了,滿牆都是。”
隊長:“……”
滿牆都是,這種形容詞真是畫面感極強。
明越聲色俱茂描述:“……那女的真是癟犢子,我把她推出了地鐵,她反倒給我一腳将我踹了回來,太過分了。”
“……然後沒一會車廂裏的苦主就開始大魚吃小魚了。”
“我本來以為那對父子中老爹是大魚,誰知那小孩才是虎頭鯊。”
“最後被我一叉子捅爆了,還刺了我的左眼。”說着,明越偏頭指指臉上咒文針刺的痕跡。
隊長蹙眉,幾筆将咒文形狀畫在了筆錄旁邊,盤算着下次交通部開年會要建議将所有二號車表面都噴繪這圖樣,辟邪,省的隔三岔五出事兒,随後吩咐小林:
“去,查查光城站塌方事件的死亡檔案,核對特征,重點看有沒有父子。”
小林領命而去,臨走之前,用一種信息量很大的眼神上下打量明越。
護短的李仙洲沖這沒輕沒重的年輕警察露出冷笑,吓得小林撒腿就跑。
隊長:“……咳。”
能別當着領導的面欺負他的兵嗎喵喵喵?
又是一陣盤問,隊長留下明越的聯系方式,得到明越的保證絕對随傳随到,這才整隊離去,臨走前明越沖隊長喊道:“叔叔,實在是對不起!如果我技術好點的話,車廂修修應該還能用的。”
“別擔心報銷問題!我家來賠!”
隊長遠去的身影頓時一滑,腦海中冒出一節地鐵的預算。
怪不得老領導說,城北的斬鬼世家是豪門大族,拔出一點根就能富裕一個區。
隊長:領導果然沒騙我
病房裏,三人大眼瞪小眼。
王陽明喝茶的速度慢到讓人以為那三口水是吐了喝,喝了吐,明越瞧着輔導員揉黑眼圈打哈欠,心中歉疚,“李老師,要不您和教授先回去休息吧。”
李仙洲懶散打哈欠,“我們回去休息,你再去找那婊/子的麻煩?”
明越:“……啥?”
李仙洲:“別裝了,我問了地鐵工作人員——不是報警那家夥——事發之前片刻,他們巡查末班列車到了倒數第二節 ,聽到你喊叫的聲音,然後車廂就爆炸了,那厲鬼和你交流是不是告訴小三的名字了?周平平是嗎?”
明越:“……”
李仙洲接着說:“但是剛才警察采筆錄你卻閉口不提這個重要線索,怎麽,拖延警察的調查時間,然後自己去解決?”
“見義勇為是好事,別因為做好事被狗咬而因噎廢食。”
“而且,這遭你因禍得福,陰眼經脈通了不少,實在是巧。”
說到這裏,王老師總算放下搪瓷杯,做了句補充解釋:“剛才我用顯影粉還原現場,判斷明越你說的那名嬰靈應該是唐氏綜合症【注】,軀體長大了心智卻好似幾個月,對的上你說的特征,‘七歲,行為舉止低智’,化鬼正好是陰力純粹的‘大嬰靈’,弄拙成巧,填補了些許你的陰眼。”
“恭喜你,不用從封靈淘汰了。”
明越:“……”
明越幹笑:“王老師,您說話好直接。”
李仙洲抱胸:“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明越低下頭,片刻後:“老師您教訓的對,不過比起這個,我覺得打報告舉報光城站片區的鬼差更重要。”
李仙洲冷冷看她片刻,回答道:“用你廢話。”
明越露出一個真誠笑容,遵循李仙洲的指示,被子蒙頭睡覺。
然而,事情哪裏能如李仙洲喊破那般結束?
明越從來不是真正熱心腸的聖母。
她善心不多不少,饅頭那麽點也已經在地鐵上将周平平推出去時,耗得幹幹淨淨——實際上,她本來打算帶周平平出來,溫言安撫她幾句,轉頭就舉報她的。
誰知棋差一招,反倒被坑了。
事發的明孝陵站是個很特殊的站點,離紫金山帝王陵不遠,龍氣充沛,邪惡不存,也是個老地鐵站,裏面養了不少心善老鬼,明越從小視力不行,卻其餘五感奇佳,特別是聽力,她常年行走于街上戴耳機不是喜歡聽歌,而是不想聽街上閑散魂魄唠嗑。
明孝陵裏正好有她閑聊過的鬼兄弟。
早在地鐵混戰時,她就數出來了,圍攻周平平那幾個鬼,湊不滿塌方事故死亡的十五人——肯定還有其餘野鬼在別處。
在明孝陵地鐵站內等待的十分鐘,明越就托鬼兄弟拉閑話時一站一站往後傳個話,就說:
明家莊站發生了冤鬼越界執法事件,殺的就是幾天前光城站的罪主,結果當事人沒死,還逃跑了。
像只渾身批挂血紅因果鏈的加拿大鵝。
當是時,鬼兄弟還為她這生動形象的比喻沉默了片刻。
消息只需要散出去,風自然會帶它去該去的地方。
野鬼也愛聊八卦,光城站正好是最近不大不小的一件事。
明越剛剛本想回到明孝陵站,問問具體情況,既然李仙洲看穿了她的算盤,不去也罷。
不過一次似是而非的報應,成不成,看天命。
若是天命順了她周平平,讓她逃出生天,明越自然不會私下再做什麽,相反她還會積極配合警方圍堵周平平。
若是天命不順,收她狗命,她明越則會緘口不言,就當默默為那些灰飛煙滅的苦主,散了這些因果。
天道輪回,斷不清陰陽雜案,有些事,越界是為了更好的公平。
明越翻了個身,盯着窗戶,看着魚肚白變紅,又是一日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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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傍晚,周平平被截獲于靜松機場,狀若瘋癫,警察趕到時她正在朝着空氣磕頭,滿臉是血,不斷懇求不要再纏着她了——警察上前試圖控制她,卻被她逃脫,一頭撞死在機場立柱上,驚動無數乘客,成為第二日金陵城城際新聞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