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狼群(一)
這不是我第一次進大白山,以前父親和二叔經常帶我一起去山裏下套子,夜幕降臨之前沿着動物足跡找到一些它們的必經之路,下好夾子和繩套就回家睡覺。第二天一大早再去查看,大白山上的兔子很厚,十個套子一般能抓住六到八個,其中一多半都是山兔野兔,運氣好了,還能夾到一兩只狍子或者山鼠。
以前進山的時候,父親和二叔會讓我輪流騎在他們脖子上,唱着沒有調調的山歌一颠一颠的走進密林之中。大白山上有一年四季都化不完的雪,聽說山頂上是一片沒雪的地界,陽光溫暖鮮花遍地,不過從來沒有人帶我上去過,因為山頂屬于大白山深處,那裏是狼群的地盤。
每一次上山大家都歡樂無比,唯獨這一次氣氛異常沉悶,在黑夜的籠罩下顯得更加陰郁。二叔扣着寬大的皮帽子,臉上纏繞着毛茸茸的兔皮圍巾,只有兩只眼睛露在外面,懷裏抱着那把用了快十年的雙管獵槍,目光不停的在山野間掠來掠去。
老叔則跟在後面領着我,一邊往前走一邊用寬厚的胳膊将我摟在腋下,擋去了大半凜冽寒風。他也背着一把獵槍,是單筒單發的那種土制獵槍,火藥推膛,鋼珠子彈。打完一槍得半天才能裝好第二發,優點是威力大,距離近了,半大粗細的松樹能直接給攔腰轟斷。
也正因為如此,老叔不愛用槍,反倒更喜歡耍刀。腰間兩側的長刀就好像是他的另外兩只胳膊,在任何時刻他都能做到秒速出刀。我喜歡看二叔殺雞,他不抹脖子,習慣砍腦袋,拿着自己的長刀就像一個武士,握住刀柄飛速拔出。當我看清楚刀刃的時候,雞腦袋已經掉在地上滾了三圈……
在這大白山上沒有什麽是老叔和二叔所害怕的,即便是狼群和白熊他們也無所畏懼,這是一個獵人的基本素養,膽識是第一樣所要具備的東西。父親也是如此,爺爺在世的時候曾經說過,張家這哥三個,別看都學會了打獵,可實際上只有老大得了他的真傳,老二和老小,完犢子……
在沒結婚以前,父親就已經是個出色的獵人,他是村裏唯一一個未滿十六歲就被允許參加狩獵季,跟老獵戶們一起上山打獵的孩子。就像爺爺說的,槍法、能力、膽識、身體素質,父親都是最好的。可是自從有了我以後,父親就發生了變化,鐵骨硬漢多了一抹柔情,也正是這份柔情,讓那匹母狼有了可乘之機。
前半段路我們走的很快,在雪地上蹚出了一排印子,老叔和二叔都沒說話,耳畔只有寒風和幾人走路時的粗喘聲音。二叔把時間算的很準,入山之後天色徹底大亮,周圍一切都被積雪銀裝素裹。
走到一處路面婉轉的雪坡,二叔放慢速度終于開了口:“大哥就是在這出的事,那母狼離群了,懷着崽子走不了太遠。老三,你護好了木森跟着我,對付那畜生,我一個人就夠了!”
老叔點點頭,同時把我摟的更緊了一些:“二哥,你小心點,那玩意精詐的很,別着了道。”
二叔不屑的輕哼了一聲:“哼,能讓我着道的畜生還沒下生呢!昨晚沒下雪,那畜生懷着崽子身體重,一尋一個準!走!”
往前走了不遠,就看到雪地上有一片結了冰的血碴子,那就是父親昨晚被咬的地方,血點子飛濺的到處都是,盡管現在已經結冰了,可看着還是讓人直打哆嗦。結成冰的血點子往前延伸了幾米,接着化作一串細小的腳印延伸到大白山深處。那腳印呈梅花狀,印在雪面上十分清晰,每個指肚前方都留着細長的爪尖痕跡。
腳印其實非常精致小巧,不過在當時年紀的我看來,卻是大的出奇,幾乎都快超過了我的手掌。
尋着足跡,二叔放慢了速度,沿着側面一路前行。他的眼睛很尖,任何一個細節都不會遺漏。走了二百多米,一個自然界的岔路口出現在面前,許多深淺不一樣式不同的腳印布滿四周。二叔就好像鎖定了那匹母狼的印記一樣,在雜亂的腳印中追蹤尋跡,很快就确定了一條去往山腰的坡路。
山腰上面是一片平地,除了成片的松柏樹木之外還有不少分散在各處的石頭,狩獵季的時候,獵人們滿載而歸,有時候就會在這裏給動物剝皮開膛。扔掉不能要的內髒再帶着皮肉下山,能減輕不少分量。
老輩人說,大白山以前是個高山,後來發生了地震,把山尖給震碎了,大大小小的岩石碎塊掉下來落在山腰的平地,這才有了現在諸多的石頭。當然這些事情的真假已經無從考證,只能歸咎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母狼的足跡一直延伸到山腰平地,清晰有序,就在我盡量邁開步伐想要跟上二叔速度的時候。前面的二叔突然停了下來,盯着地面臉色驟變,咔嚓一聲就把獵槍上了膛,拉着我和老叔躲在了附近的一塊巨石後面。我不知道二叔看見了什麽,伸着脖子好奇的瞧了瞧,這才發現,原來那母狼的足跡延伸至此,竟然毫無征兆的憑空消失了!
老叔一手摟着我,一手摸在腰間的刀柄上,轉動着一雙靈活的眼珠觀察四周:“二哥,印子沒了?”
二叔的臉色很難看,就和昨晚帶着父親屍體剛回去的時候一樣難看:“這畜生要成精了,真擺了咱一道,別出聲,現在這四處全是狼!”
聽到這話,我并沒有多麽害怕,反倒覺着有趣。因為長這麽大我見到的都是死狼,從沒遇見過活狼,更別說成群結隊的活狼。立刻瞪大了眼睛觀察四周,然而除了樹木石頭和皚皚白雪之外,卻什麽都沒有發現。
老叔和二叔一樣的緊張,一會摸着刀柄一會摸着槍把,他們兄弟倆沒怎麽說話,幾乎都是眼神上的交流。我正想問問老叔,狼群到底在什麽地方,為什麽我看不見。還沒等開口,一聲狼嘯響徹山林……
狼的聲音分為兩個聲段,一句叫聲包涵了諸多意義。那叫聲聽的人心發慌,并且把尾音拉的極長,聽起來就在我們前方不遠的位置。二叔當即把槍口甩了過去,躲在石頭後面探出半個腦袋靜靜的瞄準。
狼群是一個有秩序有分層的組織,它們會選出一只能力最強的狼王來指揮作戰,而狼王所發布信號的方式就是嚎叫。不同的叫聲代表着不同的意思,狼群也會根據這些意思來做出相對的反應。
二叔也不明白剛剛那聲嚎叫是什麽意思,但是他知道,這叫聲來自狼王。擒賊先擒王,對付狼群也是一樣,只要狼王死了,狼群沒了指揮自然會潰散成一盤散沙,直到競選出下一個狼王才會重新凝聚起來。
昨晚那只母狼似乎知道二叔會回來找它尋仇,所以特意用足跡将我們引入狼群的包圍圈之內,二叔和老叔心裏都明白,他們絕對不是狼群的對手,在這種時刻,擊殺狼王是唯一能活下來的方法!
二叔趴在石頭邊緣一動不動,只有一雙眼睛在滿目雪白當中尋找狼嘯的來源。那聲狼嘯激發了我的恐懼心理,我不再感到有趣和好奇,縮成一團靠在老叔的身邊,手裏緊緊捏着昨晚那把還未完工的彈弓。
“砰!”
一聲槍響打破沉寂,遠處一只隐藏在雪堆之中的白狼腦門開出了血花,二叔立刻爬了起來,看着不遠的地方輕聲哼道:“畜生就是畜生,哼……”
哼聲未過,狼嘯又起,連我都聽的出來,這一次的叫聲明顯變換了方位!
聽着那狼嘯,二叔拿槍的手臂微微顫抖了一下,口中喃喃自語:“對面那只……不是狼王!”
第二聲狼嘯明顯急促了一些,叫聲過後,就看到四周的雪地都紛紛沸騰起來,一只又一只白狼呲着獠牙從積雪中現身。狼群以我們所在的位置為中心,在周圍形成了一個包圍圈。瞪着一雙黑綠色的小眼睛對我們虎視眈眈,就像一個訓練有素的軍團,在等待着最後的進攻命令!
幾秒種後,第三聲狼嘯響起,霎時間,雪沫飛舞,步履婆娑,數不清的白狼化作一道道白色魅影,從四面八方向我們飛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