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被報複,(2)
曹操狠瞅了他一眼,“我這是叫閹人發出去了!”
“您別這麽說,天底下的縣尉多了,有幾個皇上親自下诏調任的?單這一點,您到任上就夠吹半年的啦!”
“你就嘴有能耐!”曹操被他這樣一攪也笑了,“我先出去一趟,趁着這會兒工夫,你替我收拾好東西,明兒起這就是別人的衙門了。爹爹生氣了,今兒晚上無論如何也得回家住,好好哄哄我爹。我要是回來晚了,你就拉着東西先往府裏去。”說罷出門上馬,只帶了樓異離了北縣尉衙門。
冬月裏天正冷,凜冽的寒風吹在臉上像小刀子割肉一樣,一陣陣憂愁夾着寒意襲上心頭:想來這真是一個傷感的冬天,先是袁紹方出任濮陽長就趕上母親病逝,不得不謝任守喪;接着又是許攸被橋玄逐出師門不辭而別,然後樓圭也離開了京師;蔡瑁回鄉完婚再也不來了,朋友們各奔前程紛紛離去,現在又輪到自己了。曹操不敢再多想,生怕勾起悲意,緊了緊衣衫打馬出城奔太學尋鮑信去了……
曹嵩入衙
昨晚曹操巡街逛了一整夜,秦宜祿自然也不得歇息。這會兒見曹操走了,便偷了一陣子懶。又料想他說不定一會兒就回來,這兩天脾氣不正不能招惹,忙到後衙收拾書劄和衣物。哪料到剛忙活起來,就有一個衙役急匆匆跑來說:“秦頭,快出去。老爺子來了!”
秦宜祿趕緊放下手裏的活,召集衙內衆人來到前面,見曹嵩面沉似水地坐在客位上,忙下跪問安:“小的參見老爺。”
“嗯。”曹嵩應了一聲,上下打量他道,“孟德帶你回過府……你叫秦宜祿,是吧?”
“是。”秦宜祿暗自嘆服這老頭好記性。
“聽孟德說你伶俐得很?”
“小的實在驽鈍,擔不起伶俐二字。”
“驽鈍?驽鈍點好!”曹嵩陰陽怪氣地說。秦宜祿聽話頭不對,也不敢起身,低着腦袋硬着頭皮道:“少爺有事出去了。您老大駕至此,有什麽吩咐嗎?用不用小的将少爺叫回來?”
“你嘴巴倒是蠻伶俐的。”曹嵩臉上一點兒笑模樣都沒有。
“我這就去尋少爺回來。”秦宜祿說罷起身就要走。
“站住!我今天找的不是孟德……秦宜祿留下,剩下的人都給我出去!”曹嵩一聲令下,除了秦宜祿所有的仆人都退了出去。“小子,我今天特意趁我兒不在來找你。你站起來,我有幾句話問你。”
秦宜祿心裏忐忑不安,哆哆嗦嗦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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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孟德身邊原來的兩個長随到哪兒去了?”
“這個……這個……”秦宜祿額頭上頓時滲出汗水,“小的不知道,自從我和樓異到這邊當差就沒見過他們。”
“沒見過?你還真敢說話呀……”曹嵩站起身來繞着秦宜祿轉了兩圈,“不知道?看來你年紀輕輕記性還不及我!我給你提個醒,是誰撺掇孟德把他們派到你們原來的差事上看門?是誰指使其他守夜的兵丁欺壓他們?下雪那天他們被毆打一頓,還被逼着在外面守夜,你不知道?兩個人活活被凍死在雪地裏,你能不知道?誰出的主意叫那些人為他們報了個暴病身亡,你不知道?”
秦宜祿砰的一聲跪倒在地:“小的知罪!”
“你厲害呀!沒想到我還真小瞧你了。洛陽城不愧為大邦之地,這守門兵丁裏還真是藏龍卧虎呀!有樓異那樣殺人不眨眼的狠主兒,還有你這樣的狼崽子!”曹嵩冷笑一聲,“我一手培養起來的心腹家奴,你不聲不響就給弄死了,你了不起呀!”
秦宜祿吓得抖似篩糠,低着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以為他們只是普通的家奴?我告訴你,他們是我們曹府的家生子,我一手調教出來派給孟德的。孟德的一舉一動他們都告訴我,打死蹇圖、同橋玄郊游、诓騙許劭這些事兒我都知道!我是怕孟德年輕氣盛,特意讓這兩個人給我通風報信,萬一捅了什麽婁子我好幫他維系……這倒好!叫你這個狼崽子給廢了!我還蒙在鼓裏呢,倆月沒得着消息,檢舉曹破石這麽大的事兒我竟然不知道!好大的膽子,信不信我宰了你?”
秦宜祿驚得一泡尿撒在褲子裏,往前爬了兩步,一把抱住曹嵩的腿,哭道:“老爺饒命呀!我也是不得已的……求您開恩呀……嗚……”
“瞧你那德行!把眼淚給我蹭幹淨!”曹嵩一蹬踹開他,又穩穩坐了下來,“狗奴才,我算計人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有膽子幹沒膽子扛,算個什麽東西!你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要是心軟了,興許就饒你一命。”
“是!”秦宜祿擦了擦鼻涕眼淚,“是這麽回事兒,自打我和樓異跟了大人,他們以為我們争寵倚老賣老就叫我們幹苦差事,我實在受不了就跟大人說,我們離開班上還缺兩個人,就叫他們補上了。他們不服還想着算計我,在班上罵閑街。我原來是守夜班頭,那些兄弟跑來告訴我,我琢磨着一不做二不休,就叫他們想法子把他倆弄死了……我也是被逼無奈,不弄死他們我就沒好日子過……大人您看在我是初犯就饒了我吧。”說罷一個勁兒磕頭。
“哼!你倒是雞鳴狗盜有才華……”曹嵩瞥了他一眼,“我指給你兩條路,你自己選吧。”
“哪兩條路?”秦宜祿看到一絲希望。
“一條是我賜你根繩子,你找棵歪脖樹自個兒了結。另一條嘛……”
“老爺您說,只要不叫小的死,什麽事兒小的都願意幹。”
“好,死了兩個奴才要說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可是孟德身邊沒有我的人可不成。就像這次的事兒,我要是提前知道他就不會被調出去。你既然能算計死他們,可見你小子比他們機靈。”曹嵩俯下身子拍了拍秦宜祿的肩膀,“今後孟德要到外地做官了,京師和兖州離得那麽遠,以後有什麽閃失我就更管不上了。你既然弄死他倆,他倆的差事我就交給你了。聽好了,孟德的一舉一動,所作所為,跟什麽人走得近,你都得給我記好了,然後想辦法告訴我,知道了嗎?”
“是!”秦宜祿又磕了一個頭,“小的一定按您說的辦。”
“但願你說到做到……從今兒起,孟德管你多少錢我不論,他倆的那份錢我給你一個人留着;事先說好了,這個案底我也給你留着,害死人命可是死罪!生之歡、死之哀我都擺在你面前,你自己掂量着辦吧!”說罷曹嵩起身就往外走。
“送、送老爺……”
“甭送了,先把褲子換了吧!”曹嵩頭也不回地步出了衙門。
曹嵩帶着貼身随從剛出了衙門大院,就見一輛绛紫漆色的馬車停在門口。車簾一挑,白發蒼蒼的老橋玄從裏面走了下來。兩個人四目相對,都愣住了……
“橋公,真巧呀!”曹嵩好半天才開口。
“巨高也在呀!”橋玄也顯得很木讷,“聽說孟德要走了,我來瞧瞧他。”
“有勞您挂懷了。這兩年來承蒙您對小兒的關照……”曹嵩自知身份尴尬,但還是想表示一下感激。
“沒什麽。孟德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好官。我看好他絕不是因為什麽人的緣故,同僚間走動走動是應該的。”曹嵩見他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姿态,也不好再說什麽,只拱手賠笑道:“辛苦您老人家了。天氣寒冷,多注意身體。孟德不在,您要願意可以進去等他一會兒。我還有事就不陪了。”說罷很識趣地低頭上了馬車。
訣別橋公
曹操至太學尋出鮑信,和他湊在一處喝了點兒酒,見天色已黑,兩人并辔沿着城牆往北行,直到城北秏門,曹操忽然勒住馬。
“怎麽了?”鮑信問。
“你看看門邊那兩對五色棍,我走後誰還使它們?誰還敢像我這樣在京師當縣尉?這棍子早晚鏽死在那裏……”曹操說着說着嘆了口氣。
“何必這麽難過呢?你把它們帶走吧,它們可是你曹孟德執法如山的見證,無論走到哪裏都透着你的威嚴。挺起腰板來,別想那麽多。你這人就是太不自信,認準了的道,幹嘛總是猶豫呢?”
曹操苦笑一聲:“我不是猶豫,是心灰意冷。”
“依我看你是無病呻吟!”鮑信的口氣很嚴厲,“又沒人罷你的官,不就是調出京師嘛!是漢子就出去幹一番事業,遇到點兒挫折就借酒消愁唉聲嘆氣,像什麽樣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你現在這個熊樣,算個能臣,像個奸雄?許子将瞎了眼不成?”曹操被他這麽一激,頓時提起了精神,指了個兵丁嚷道:“你!過來!”
“大人!有什麽吩咐?”兵丁上前跪倒。
“你去尋幾個人,把這對五色棍扛到衙裏去!我要帶着它們到頓丘上任,用這對棍子上打奸臣下打賊人,治出一個夜不閉戶的縣城來!”
“大人說得好!我們都不舍得大人走。跟着您老人家,我們不用低三下四,夜裏守夜還有酒錢。”說着那兵丁竟還落下兩滴眼淚來,“別的不說了,現在只盼大人官升得高高的,有朝一日再回京城,我們給您接風!”
“好!到時候咱們一醉方休!”曹操豪爽地叫了一聲。
“這才對嘛!”鮑信也笑了。兩人繼續前行,直到北縣尉衙門,這才下馬往裏走。曹操突然想起:“喂!你還不回去,沒關系吧?”
“你也忒小氣,都這個時辰了,留我住一宿又怎麽了?”倆人說着邁進大堂,隐約看見堂上閃着燈光,縣尉的位子上坐着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
“橋公!?”倆人都傻了。
“孟德回來啦……鮑老二也來了,我可等了快一個時辰了。”
“不知您老人家駕到,叫您久等了。”倆人趕忙見禮。
“快過來坐吧。今天沒有老少,咱們就當朋友聊天吧……在你這兒我覺得自己年輕了。想當初我還不如你,不過就是個小小的縣功曹,也是這麽小的一個衙門,也是整天和百姓、衙役打交道,也像你們一樣常約幾個親近的朋友湊在一處喝喝酒。光陰似箭,現在想起來宛如隔世一般啊。”曹操和鮑信看見老人家眼中隐約閃着淚光。
“你們都是了不起的年輕人,前途不可限量……”橋玄突然笑了,“我老了,只怕見不到那一天了!将來我死了,你們要常到我墳前看看,到時候要是不帶上肥雞美酒,車過三步我作法叫你們肚子疼,那可別怪我!”
“快別這麽說,您老硬朗着呢!等我回來再孝敬您老吧!”曹操忙勸道。
“恐怕沒有那一天了,我決定辭官。大廈将傾,獨木難支,我這輩子再要強也不能不服老了。”橋玄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幾天前民間有人傳說在沛國谯縣看見黃龍升天,他和精通方術的太史令單飏閑話,單飏說“其國當有王者興。不及五十年,龍當複見,此其應也。”曹孟德不就是沛國谯縣人嗎?難道這小子有此天命?想到這兒橋玄拉着孟德的手沉吟道,“天下将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曹操一愣:“老爺子,您折殺我了。”
橋玄苦笑道:“我也希望我是看錯了,有哪個希望天下大亂呢……不過我閱人無數,也絕少看人走眼,你一定要自珍自重,我将來願以妻子相托。”橋玄又看看鮑信,“鮑二郎,你也是本領出衆氣質過人的,也許有一天你會成為一代名将。但你可記着,為将也當有怯弱時,不能自恃勇猛。”
“您真的要辭官嗎?”鮑信那時根本沒注意橋玄的囑咐!
橋玄苦笑了一聲,摸挲了一下額上堆壘的皺紋,道:“當初我志氣滿滿要鏟除王甫,現在才明白騎虎難下的道理。不瞞你們說,皇上用我就為了自己省心,死說活說也不放我走。還是王儁想了個主意,叫我上疏彈劾南陽太守蓋升。蓋升是當今的潛龍之交,動這樣的人,皇上必定會嫌我礙事放我走的。”
“您彈劾蓋升?”鮑信吃了一驚。
“不錯,所以我故意打發走了許攸。樓圭不肯走,我拿棍子趕他離開,為的就是不給他們添麻煩。得罪了寵臣,他們将來的仕途還要不要了?王儁無意為官,所以我單挑他留在身邊,彈劾蓋升的奏章就是他的手筆。這會兒他正幫我引經據典,寫奏章彈劾另一寵臣河南尹鄧萬呢!我這次非辭官不可了。”橋玄神秘地一笑,“年輕人,勉力吧!有緣再見吧!”
曹操、鮑信出了衙門,戀戀不舍地将老人家送出老遠。回到衙門口,正看見秦宜祿守在外面,曹操把他叫過來耳語道:“交給你個差事。你速到我谯縣老家,找到我兄弟曹德,叫他派人把卞氏姐弟送到我上任的頓丘縣衙。記住,此事一定要保密,尤其不能讓我爹知道。連夜就走!”
“諾!”秦宜祿眼珠轉了一下……第二天,曹操帶着對衆多友人的牽挂離開了洛陽城,可送行的只有鮑信和王儁。本指望日後再拜望橋玄,卻沒料到由于仕途奔波,前一晚的會面竟然成了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