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
官邸劫持人質索要贖金——這真是奇聞!他倆也不吭聲跟在這群人後面也要去看看,一邊走一邊聽他們議論。
“自古官匪就是一家,當官的破費點兒就當打發窮親戚吧!”
“你別胡說,這可都是掉腦袋的話。”
“什麽呀!你們知道嗎,他們劫的可是好官兒家。”
“好官?誰呀?”
“橋大人!天殺的這夥惡賊,天底下多少貪官惡吏不去搶,偏偏挑那清如水明如鏡的橋公家!”
“什麽?”樓圭聽罷也顧不得禮數了,推開旁人一把抓住那個說話的,“你方才說什麽?誰家遭劫了?”
“是、是橋玄橋老司徒家……”那人被眼前的大個子吓了一跳,“他小兒子被賊人劫持,就在他府裏的閣樓上。”
樓圭感到腦袋裏轟地一聲,回頭一看曹操——早就變顏變色了。兩人也顧不得說什麽了,連忙翻身上馬,也管不得四下的人群,揮起馬鞭拉緊缰繩一路揚塵就往橋玄府邸奔去。
距離倒是不遠,曹操他們頃刻就到了橋府門前,正見一大群閑人與家丁圍在門口。樓圭也不開言,一鞭子打散人群,曹操緊随其後,兩人直跑入大門才下得馬來。這時許攸正指揮一群手執棍棒的家人把着門,他哪還有心思寒暄,一把拉住樓圭的胳膊:“老師就在西閣下,快随我來,孟德也來!”穿廊過戶間,許攸把事情的經過交代了一番:原來今天有幾個外任官和原先的門生來拜望橋玄,便有三個賊人趁亂冒充從人混了進來,正趕上橋玄的小兒子跑到院子裏玩,三個賊人打倒仆人把公子搶了過去,一起退到西閣之上喊話,要府裏交出黃金并護送他們出城才肯交出人質。他們個個都攥着大刀片子,不答應就要殺人。
三人匆匆來到西閣下,看見一群家丁已将閣樓團團圍住,王儁正攙扶着橋玄站在一邊。老人家倒不很慌張,只是臉色很蒼白,擡頭望着閣樓上的窗戶,觀察着賊人和兒子的一舉一動。橋玄有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大兒子橋羽在南邊為官,誰料橋玄老來龍馬精神,側室兩位夫人接連有喜:一位夫人給他生了個兒子,今年算來剛滿十歲;另一位夫人去年産下一對水靈靈的丫頭,通府裏稱作大喬、小喬。女兒可人且不論,橋玄尤其寵愛這個老生子,就把他帶在身邊,親自教他讀書寫字,這孩子和王儁、樓圭他們的感情也很不錯。
“橋公!”閣樓的窗口露出一張猙獰的面孔,“我們也是窮得沒法子了,只有向您老人家求周濟。您只要肯賞我們金子、送我們出城,我們一定放人,連公子的一根寒毛都不會傷……您這娃多漂亮啊,來!再瞧瞧你老爹一眼!”又有一個臉上帶疤的賊人抱着孩子出現在窗前。孩子還小,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也曉得危險,扒着窗棂只是哭。
“橋公!您老想好了沒有。我們就要三十斤黃金,您堂堂三公連這點兒小意思都出不起嗎?”那賊說着把手裏的大刀晃了晃。
曹操、王儁、樓圭、許攸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卻見橋玄依舊一臉木然,朗朗道:“你們還真是膽大包天,竟然敢在天子腳下幹這樣的買賣,老夫佩服了……就算我給你們錢,京師兵力森嚴,三十斤的玩意你們帶在身上能逃得了嗎?”
“哦?我們怎麽走不勞大人您費心了,”那賊人咯咯一笑,“大人只要送我們出城,我們自有辦法。”
橋玄點了點頭,突然仰臉大聲呵斥道:“誰指使你們來的?”這一聲喊出來別說樓上的賊人,就連樓下的人都聽愣了。“京師之地防衛森嚴,若無人接應藏匿,就是插上翅膀你們也飛不了!再說你們怎麽知道我今天接待外員?你們怎麽這麽熟悉我府裏的格局?你們怎麽斷定綁的就是我兒子呢?這些事情誰告訴你們的?快說!誰指使你們來的?說出來興許放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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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橋公……果然厲害!”說這話的時候那賊人的神色已經有些不對了,“就算你說的有道理,但我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會告訴你的……再不出錢我真要殺人啦!”說着他把刀架在了孩子的脖子上。
樓下的人一片慌亂,有的呼喊、有的叫罵、有的哀求。一個家丁從前院跑了過來:“老爺!陽大人領兵到了!”
一言未畢便有官兵手執刀槍沖到樓前,司隸校尉陽球怒氣沖沖緊随其後,一到近前便扯開大嗓門嚷道:“哪個狗膽包天的小子在樓裏,快放開公子!官兵已到還不下樓伏法?現在下來,老子留你們的狗命,若敢負隅頑抗,老子把你們剁成肉醬!”這一嗓子聲若洪鐘,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曹操久聞陽球的大名,怎麽也不會想到初次見面會在這種場合。一見他這樣的做派就明白外間所傳不虛:陽球字方正,少年時就曾殺死欺侮他家的鄉吏,後來當官出任高唐縣令,時不時動用私刑拷死人犯,升任九江太守,刑殺奸吏反賊動辄上百,賽過郅都、不讓張湯,半生仕途踩着人血過來的,殘忍之名也不亞于王甫義子王吉——真真一個不折不扣的鐵面酷吏!
橋玄回頭瞅了陽球一眼,不冷不熱地說:“方正呀,你來得正好……他們開始算計我了。”
曹操聽了一怔: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就是陽瘋子嗎?”賊人似乎也認出他了,“久仰了!我們哥仨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人物,你那套對我們不管用!放人是不可能的,我們真要落在你手裏,腸子都得叫你刨出來。要是實在沒活路,把孩子一宰,我們仨大頭兒朝下跳下去撞死,好歹是個全屍,也比落在你手裏強!少廢話啦!你們到底給不給金子?”
陽球一皺眉,三步并兩步走到橋玄近前道:“拿人我是有辦法的……不過公子在他們手上,您老可賞我個章程。”陽球雖壓低了聲音但依然是那麽甕聲甕氣的。
“哦?你什麽時候手軟過?今天怎麽也扭扭捏捏的?怕我舍不得兒子嗎?好吧,我給你吃顆定心丸。”說罷橋玄猛然一擡頭,“樓上的賊人你們聽好了!你們算計錯了!我橋玄一生經歷過多少磨難,從來沒有低過頭,豈會因為一個兒子就放過國賊?今天我豁出孩子不要了,也要把你們繩之以法!”
在場的人全聽傻了,萬沒想到他連兒子的性命都不管了。曹操這次可真見識到他老人家的風骨了;就連殺人如麻的陽球都是一愣。
“怎麽?你還不下令動手?還等什麽?孩子就聽天由命吧!”倒是橋玄提醒了陽球。
“諾!”陽球深施一禮,扭臉嚷道,“小子們,都給我上!沖上去盡量抓活的!救孩子呀!”
他一聲令下,二十多個士兵一哄而上沖進閣樓,霎時間沖殺聲、叫喊聲、孩子的哭聲、踩塌樓梯的聲音、打翻東西的聲音響成一片。樓外看不見情況,衆人都緊張起來,曹操趕忙湊前兩步,與王儁一起攙扶住橋玄,老人家緊緊抓着他倆的手臂,閉着眼睛等待一切結束……
片刻工夫之後,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個兵長噔噔噔跑下樓來:“回禀大人!小的們該死,孩子……孩子沒有保住。”
一句話真好像尖刀剜在橋玄心上,但他只是面部稍微顫抖了一下就低下頭不再理會了。
“那賊人呢?”陽球問道。
“那三個賊人身手不簡單,負隅頑抗,我們有兩個弟兄被他們砍傷。最後大家一擁而上,他們三個知道突圍無望,擠在一處自刎了!”
“自刎?”陽球一聽頓時火冒三丈,朝那個兵長臉上就是一巴掌,“要你們何用!”
“方正!別怨他們。”橋玄依然是那麽平靜,“這事不怪他們,你帶出來的兵哪兒有孬種?是這孩子命不濟,偏偏投生到了我這兒……那三個賊人分明是受人指使,怎麽會讓咱們抓到活口呢。”說着他嘆息了一聲,“唉……叫士兵們把屍體都擡走。方正,今天有勞你了。司隸大人親自捕盜捉賊,我欠你一個人情。”
陽球聽了一個勁地搖頭:“慚愧呀慚愧。”
“別自責了,咱們都盡力了。”橋玄反倒安慰起別人來了,“管家!帶幾個人上去把你們小少爺……接下來吧。”
他這麽一說管家哪裏還忍得住,第一個跪在地上咧開嘴號啕大哭起來,接着家丁、蒼頭、仆婦、丫鬟也哭成一片。橋玄卻一滴眼淚都沒有,弄得曹操想說點勸慰的話都不知如何開口。
“方正,你也趕緊帶兵上樓,快把那三個人的屍體拖走,我再也不想看見他們了。剩下的事我能處理……孟德!”橋玄扭過頭來看着攙扶自己的這個後生,“你能來幫忙,我很感激。”曹操剛要開口客氣兩句卻聽橋玄的态度一下子變了,“但是孟德,你怎麽能擅離職守呢?”
曹操仿佛被雷轟了一下,連忙低頭。
“你現在已經是官了,管着洛陽北部捕盜事宜,如果今天這事發生在你的轄區後果會怎樣?若賊人劫持我兒出了城北而你又不在衙門,那是不是也有很大過失呢?”
曹操萬萬沒有想到,這點小事都逃不過橋玄的眼睛。
“我不是有意責備你,只是想請你考慮一下。官沒有大小輕重,關鍵是要公正用心、認真做事。我說的對嗎?”橋玄直勾勾地看着他,“好了,你也趕快回去吧……子伯、子遠,你倆送送孟德。”
曹操低聲道別便随着樓圭、許攸灰溜溜地去了。這半日大家都捏着把汗,這會兒才意識到天已經轉陰了,還有陣陣涼風吹過。曹操搓了搓手,又回頭望了橋玄一眼。
橋玄拄着杖還站在那裏,擡着頭仰望閣樓的窗口——那是兒子最後一次向他招手的地方。
[1] 掌管官吏任免、升降、調動等事務的部門。
[2] 管理洛陽北部治安的官員;因洛陽是漢都,轄境廣大,所以分設東、南、西、北四個縣尉管理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