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操:袁紹很喜歡探讨兵法,何不拿去給他看看?“你說得對呀!可惜咱身在城裏最多是紙上談兵,若在家鄉倒可以模仿一下戰場。”
“模仿戰場?”
“是呀!在谯縣老家時總看見夏侯元讓(夏侯惇)、曹子廉他們這麽玩。把大家分為幾隊,就用木棒石塊當兵器,打得還很熱鬧。”曹操暗想,自己就是因為打群架,才有機會明白自家的真實血緣的。
曹德聽了似乎頗為神往:“谯縣什麽樣,我都快忘了。上次回去我還太小,只記得那時娘很年輕、很漂亮……”
曹德與曹操并非一母所生。曹操之母是曹嵩的正室夫人,曹德卻是小妾所生。但他倆母親都已過世,曹嵩連喪三子又失妻妾,就只剩曹操、曹德相伴,所以對兩人不分嫡庶一樣看待。
曹操見弟弟憶起傷心事,忙道:“咱的娘親雖然不在了,可還有嬸娘,她很想你呢!還有子廉、元讓、妙才他們。”
“等再過兩年,我也要自己回鄉看看……像你一樣!”
“傻小子!”曹操撫摸着弟弟的頭,“那次我何嘗想回鄉,我是因為保護了何颙,才被父親處罰的。”
曹德眨着眼睛,追問道:“你前些日子偷偷翻牆出去,也是為了救何颙吧?”
曹操大吃一驚:“你、你……”
“你真以為我是個書呆子嗎?自段颎那日搜府,你動不動就藏在父親書房窗下,為的什麽還不清楚嗎?”
曹操聽得目瞪口呆了,他從來只把弟弟當成七叔曹胤那等人物,從沒想過這老實孩子也有心計。
“你覺得我幫助何颙對嗎?”
“當然對啦!既然讀書就當明是非。黨人宦官誰是誰非我心裏能不清楚嗎?”曹德冷笑道。
“你千萬不可告訴爹爹,不然我就慘了!”曹操一咧嘴。
“那是自然。”曹德壞笑一陣,“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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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什麽?”
“哥哥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你可不能亂出主意呀!”曹操開始對弟弟小心了。
“你陪我去見爹爹。”曹德說着拿起竹簡。
“見爹爹?你這還是要告訴他啊?”曹操急得都要給弟弟跪下了。
“你胡思亂想什麽呀?我叫你陪我見爹爹是想回禀兵法的事情。今天他讓我誦讀你平日看的兵法。他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現在我讀得亂七八糟,一準得挨罵。有你在我身邊,我好應對啊!走吧。”
曹操這才松了口氣,但心下疑惑:對啊!我怎麽沒想到,爹爹今天讓我誦讀的卻也是德兒平日看的東西。他為什麽要我們換着來念呢?
兄弟兩個乖乖來到曹嵩房中,曹德戰戰兢兢地将兵書舉給父親。
“讀得怎樣?”
“孩兒愚鈍,不能領悟。”曹德低着腦袋實話實說。
不料曹嵩沒有發脾氣,只是凝視小兒子,好半天才長嘆一聲道:“德兒呀,你叫為父我失望了。唉……讀不懂就無須再看下去了。”說着接過竹簡。
曹操忙打圓場:“德兒年紀尚小,讀這等兵法或許早了一點兒。”
“非也,非也……人各有志,也不能強求。”曹嵩連連搖頭。
曹德聽他這樣說,反倒笑了:“這倒也是,哥哥就對此道精通。七叔給他那套兵書被他批批改改,好像那鄭康成注經書一般。”
“哼!你還真擡舉他,”曹嵩瞥了眼大兒子,“鄭玄乃一代大儒,他算個什麽東西?”曹操咽了口唾沫,禁不住問:“爹爹為什麽要叫我們看對方的書?”
“為什麽?我的傻孩子們,我倒想看看你們誰能融通文武,誰能承繼好我曹家的家業。結果呢?兩個都不中用!”曹嵩似乎很生氣,一擺袖子,“都出去吧,別在這裏煩我了。”
天色漸晚,曹操回到自己靜悄悄的房裏,心不在焉翻着自己注解的兵書,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
“我能成為一名将軍嗎?就像衛青、霍去病一樣,還有皇甫規、張奂不也很傑出嗎?統領千軍萬馬,馳騁疆場為國效力是什麽樣的感覺?父親不是和段颎很熟嘛,我可以向他請教……不行!段颎不是個好東西,黨附王甫、賄賂宦官,為了捉拿伯求兄殺了上千名太學生,血債累累将來一定沒好下場……可是父親不也和宦官交好嗎?不過他一心為了振興曹氏家業,或許世人都誤解了他,他絕對不是向宦官獻媚的小人!光讀兵書不行,要想成為真正合格的将帥還是要像父親說的那樣多在經史上用功才行。不過,像德兒那樣讀成書呆子就不好了。怎樣才能算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呢?是造福一方百姓,還是奮勇于行陣間為震懾一方的将軍?衛青、霍去病、虞诩、班超,他們算得上英雄嗎?”
從來不考慮明天該如何的曹操,第一次對未來産生了憧憬。他合上竹簡,信步來到窗前望着天空:漆黑寂靜的天空阆阆無垠,缥缈的雲間隐約露出月亮和點點星辰。曹操突然想今天被歌姬撫摸的感覺,真是怪怪的。不知為何又記起四叔給他相中的那位丁家姑娘,她長得好看嗎?
曹操轉身和衣躺在床榻上。一會兒想父親、一會兒想段颎、一會兒想四叔、一會兒想七叔、一會兒想不知蹤跡的何伯求、一會兒想未來的新娘,不知不覺便睡着了……
袁府會友
也不知過了多久,曹操覺得身上冷,睜開眼才發現天早就亮了,他就這樣睡了一夜。伸了懶腰後,曹操趕忙爬起來喚小厮伺候洗漱。
“昨兒就這麽睡了,你也不叫醒我。”
“大少爺!老爺說您累了,沒讓叫。”那小厮答道。
“父親昨晚來過?”曹操一愣。
“是呀!老爺在您房裏待了半天,還看了會兒您那些書呢!”小厮指了指桌案上的《孫武子》,“老爺昨晚可高興呢,看了您那些書回去又喝了點兒酒。這半年多頭回見老爺那麽高興。”
曹操心中歡喜,只矜持着不露笑意:“行了!少要啰唣,你忙你的去吧!”
用過早飯,他匆忙跑去向曹嵩問安。哪知曹嵩還是板着那張苦瓜臉,就好像昨晚什麽都沒有看一樣,只問道:“昨兒你四叔叫你幹嗎去了?”曹操臉都紅到耳根子了:“沒、沒什麽……”
“哼!我也管不了你,不願說就算啦!”曹嵩狠狠瞪着他,“我算是瞧透了。你在外面待得心野了,也關不住你了。謗書的案子也差不多了,願意出去就出去吧!少在家裏沉着這張臉。”
話雖然是橫着過來的,但曹操大喜過望,總算是能去見袁紹了。
他把十三卷兵法仔細卷好、捆牢,放進布袋子裏。都整理好了,喚家人備好馬,把布袋子往鞍上一搭,也不叫從人跟着,單人獨騎往袁逢府上去了。
袁府門前車水馬龍,京官、門生、故吏紛紛來拜谒,遞名刺各自等候。見此情景,曹操正發愁怎麽進去,一個守門人竟恭恭敬敬迎了過來:“您快請進!”
“我!?”曹操沒想到這麽多有身份的人都要等待,守門人卻單迎他,“你認識我嗎?”只見守門人猛地捂住腦袋:“又問這個!別打我,大爺您盡快請進吧!”
原來正是一個月前曹操闖府門時打的那個家丁。曹操當時心急如焚自然不記得,可那家丁恐這輩子忘不了他!這次到了二門,忙說明來意,有家丁報知袁紹。袁紹聽說後親自迎出二門,見他沒帶一個從人,腋下還夾着十幾卷書,忙上前接過書來往側院自己書房讓。
“本初兄問也不問就把書接過去了,莫非算定這書是給你看的?”
“孟德還是那麽愛開玩笑。”袁紹笑道。
曹操一片心思還在何颙身上:“本初兄,何伯……”
“河伯娶妻,西門豹除巫,此事載于《戰國策》。該書甚是詭道,賢弟還是少看為妙。”袁紹連忙岔開話題。
一直走到書房前僻靜處,袁紹才壓低聲音道:“剛才人太多了。裏面也有兩位客人,此事不忙,以後再議。”
曹操應了一聲,果見屋裏已經坐着兩位客人了。
“孟德不認得嗎?”袁紹說着話指向其中穿大紅衣服的人說,“這位賢兄乃廷尉崔大人之子崔鈞。”
曹操聽是與父親頗有交情的廷尉崔烈之子,已有親近之感。又見他人高馬大,虎背熊腰,面紅耳赤,目若朗星,有從頭到腳一身大紅,帶着一股尚武之氣,更起了愛慕,遂拱手道:“家父現任大鴻胪之職,與令尊甚是交好。我也久聞兄長大名,只恨無緣相見。操有禮了。”
崔烈忙還禮道:“原來是曹孟德呀!這也算得父一輩子一輩的老世交了,咱們多親多近。”說罷四個人都笑了。
袁紹又拉過另一位介紹道:“這位賢弟姓許,名攸,字子遠,與我是同鄉。他可是橋公的門生。”
曹操不禁舉目細看:許子遠身高不足七尺,挽着發髻外包方巾,身穿白粗麻長衣,腰系玄布帶子,外罩白中透黃的氅衣,毫不出奇的裝扮;臉上看,一對稀稀疏疏的肉梗子眉毛,小巧玲珑的元寶耳朵,癟鼻子大厚嘴唇真是醜得出了奇,但生就一雙又圓又亮的大眼睛,眼珠子滴溜溜亂轉,透着一股靈光秀氣。
許攸開口便道:“兄臺可是當年司隸校尉府裏壁上留妙筆、堂中溺瓊漿、房上挑青瓦的曹阿瞞?”
曹操一愣,心道:“他怎麽會知道我的小名兒?這也罷了,可連我小時候牆上畫畫、堂上尿尿、上房揭瓦的荒唐事都曉得,也真是奇了!而且這小子好厲害的口舌,橋玄的門生果然與衆不同。”
“正是在下,子遠好厲害的口舌!”
四人入座,說話投機,沒多久已混得爛熟了。
崔鈞也是個好武的,年齡也最長:“列位兄弟可知道,會稽郡有人造反了。會稽郡出了個叫許韶的土豹子,在鄞縣附近拉了一支隊伍,現在都自稱‘陽明皇帝’了!”
“哼!白日做夢。”袁紹冷笑道,“這些土豹子都是癡心妄想,什麽樣的出身就想當皇上。人命天定,好好種地才是!發的什麽狂呀?”
不知為何,他們這兩句話極不入曹操的耳朵。他在谯縣家鄉多見窮人被欺,早有同情之意。更兼與秦邵交了朋友,早就沒了門第之見。可畢竟自己是客,又與袁紹相交甚厚,不好說什麽。
崔鈞笑道:“你們可別小看這個許韶,還确實有兩下子。”
“怎麽了?”許攸問道。
崔鈞兩眼放光道:“他帶着烏合之衆竟然打敗了官軍。你們想想那揚州刺史是誰?尹端!一輩子帶兵放馬的老将,竟然敗在他手裏,這還了得?”曹操不禁感嘆:“雖然戰敗,恐罪不在尹老前輩身上。”
“此話怎講?”崔鈞面露疑惑之情。
“尹端乃是西北名将,輔佐老将軍張奂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可畢竟只是打羌人的好手,要鬥南人就不一定了。再說揚州多少年沒有過戰争了,武備早已經松懈了。”
袁紹又補充道:“最要緊的實際不在戰場上。段颎與宦官勾結陷害張奂,尹端也跟着倒黴,表面上看是當了揚州刺史,實際上是被從原來的軍隊調離了。兵不識将,将不識兵,這仗還怎麽打?”
“哼!說到底還是宦官可恨,天下竟沒有一件壞事跟他們沒關系。”曹操咬咬牙,“尹老将軍兵敗,朝廷可有斥責?”
袁紹道:“被革職了。要不是他手下功曹朱儁賄賂宦官買了他一條活命,就被段颎整死了!”
崔鈞道:“現在朝廷又派臧旻去打許韶,還未知勝負呢!聽說臧旻得了個鄉導叫做孫堅,是孫武子之後。”
“什麽孫武子之後呀?說得神乎其神的,我看也是平平,未必有什麽真本事。”曹操當時并沒把孫堅放在眼裏。
袁紹所考慮的一直是朝裏的事情,對打仗并不甚關心,轉移話題道:“剛才你們說段颎,那樣的人哪裏配當太尉呀!太學如今都被他搜刮一空了。太學生以後都是朝廷的官員,這樣被抓了、殺了,以後朝廷依仗什麽人?”
“依仗咱們呀!”崔鈞倒是很自負。
“嘿嘿!你想得倒是美,當今皇上有自己的人要用。聽叔父說,他正盤算着讓以前陪他玩的那些人都當官。什麽唱曲的、寫字的、畫畫的、博弈的,甚至鬥雞走狗之徒,如今都要做官了。還美其名曰叫什麽鴻都門學,要任芝、賈護、樂松那等宵小之人管轄。真是……”袁紹還是嘴下留情,沒敢亂說皇上壞話。
“難道數年寒窗、連年戰功,還不及畫工的一幅畫嗎?”曹操有些不信。
“你別當笑話,鴻都門的畫工江覽,皇上要讓他當侍中。”袁紹苦笑道,“叔父為了這事兒跟皇上谏了好幾次,不管用呀!人家江覽跟張讓的關系硬着呢,誰也扳不動。”
三公之貴竟然扳不倒一個畫工,這也真是奇聞了。曹操不禁思量:何兄入京時還打算聯系官員上書感動皇上,現在看來當今萬歲行事還不及先帝呢!先帝雖不理政務,但總不至于亂施政令,而當今天子卻是馊主意一大堆。當然,這樣不滿的話是不能明說的。
“阿瞞兄!阿瞞兄!”
“唔。”曹操回頭來,見許攸正手捧着他的兵書,怪不得這半天不見他說話。
“這套《孫武子》批注斑斑,可是你所為?”
“是。”
“小弟大開眼界啊!”許攸拱了拱手。
“不敢不敢。”
“你是想讓本初兄過過目吧。在下有一不情之請,可否先借我觀覽幾日?”
“這……子遠若不嫌棄拿去看就是。”曹操雖這麽說,但心裏不太高興,畢竟初次見面,拿給袁紹看的東西他先要走,真是不見外。但曹操恐怕做夢都想不到,正因為他把書借給了許攸,才引出他人生中的第一位大貴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