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秋末的臺北,天氣舒爽微涼。
走入商業區的大廈,在電梯鏡中,袁雪桐留心地照了照。她不希望上次遇見何睿恒時裙子裂開糗事再度重演,今早出門特別選穿褲裝。
盤石的辦公室離她公司算近,走路過來不到十分鐘。袁雪桐上到何睿恒十五樓辦公室,秘書小姐随即帶她進會議室。
何睿恒和許亞蔓都在場,袁雪桐不免和他們客套問候。沒多久,她拿出筆電,準備接投影片的機器,何睿恒走過來幫忙,問:「你自己一個人過來,公司沒派其它人陪你?」
「本來助理要過來,但最近案子特別忙,不想讓她們兩頭跑。」袁雪桐垂眼微笑。「我很習慣,一個人就夠了。」
「你的彩色素描是手繪的,還是用計算器軟件圖稿?」
何睿恒幫她将計算器接上投影機,她測試一下,相當順利,這才揚眸睨他,響應:「先手繪再掃進計算器裏。」
「可以看一下原稿嗎?」計算器裏圖片栩栩如生,他很好奇原稿長怎樣。
袁雪桐訝異,神色閃現驚慌。「抱歉,我不知道你要看原稿,我今天沒帶,一定要看的話,我明天請快遞送過來。」
察覺她緊張起來,何睿恒忽輕按她肩際。他手掌溫暖,舉止唐突,她愣住,眼眸微瞠瞅着他,他才覺得這樣不對,立即收手,淡漠說:「也不是一定要看,只是計算器圖片很漂亮,我想看一下原稿,這事不急。」
她松口氣,舒眉展笑,收回目光,忽又對上許亞蔓寧靜的注視,她才發現和何睿恒站得太近,兩人又接頭接耳,這樣不太好。
不動聲色,緩緩退開一步,才說:「找個位子坐吧,我一邊放影片,一邊解說,你們有任何意見可以随時提出。」
秘書剛好走進,放下招待的咖啡,随即将會議室燈光調暗。袁雪桐從玄關、客廳開始講起,說明了大約二十分鐘,這才将會議室燈光調亮。
整體上,袁雪桐采用北美移民風格,玄關、客廳的牆面利用大塊面的天然岩石,經過工藝分離成超薄石材,呈現天然質樸美感,石塊間做接縫處理,可以達成透光效果,不會讓岩石有過度厚重感。
客廳風格會延續到主卧室和主要的書房。客房相對色彩明亮,風格活潑。廚房采用中島結合吧臺式的櫥櫃,表面貼上馬賽克複古磁磚,設高腳椅,可以一邊做菜聊天。
「對了,」說明結束,袁雪桐想起什麽,瞟看他們幾眼,忽問:「你們打算生小孩嗎?前幾次聊天,你們都沒提到育嬰房,所以我沒有規畫進去,但我想也許你們忘了提,現在要加進來也可以,我發現還有很多空間可以利用——」
何睿恒和許亞蔓相互對視,許亞蔓嬌媚巧笑,兩人緘默幾秒,何睿恒移回目光,垂眼凝思。
袁雪桐不以為意。既然接了這案子,她已決定視他們為尋常客戶,該注意的細節,不該漏的環節,她都要考慮;至于內心對舊情怎麽不舍、怎麽難受,也只能暫且忽略。
「我們還沒生小孩的計劃,如果有,再找你做部分裝潢的改修。」何睿恒神色淡漠,簡短帶過。
「喔,好……沒問題。」袁雪桐淺颔首,在筆記本寫下重點。
「客廳是用半抛石英地磚,卧房、書房則采用柚木地板,書櫃采用桃花心木,色調如圖片所示。」袁雪桐睇向許亞蔓,詢問:「許小姐,你有沒有什麽其它的看法?」
通常客戶的女主人會非常在意住家裝潢的細節,小到浴室水龍頭』門的手把樣式,大到整體風格都有許多意見。可是,在提案過程中,許亞蔓卻毫無表示,這反而讓袁雪桐非常不安。
總覺得不太對勁,會不會許亞蔓不喜歡她的設計?
「沒有。我覺得很好呀。」許亞蔓眯眼甜笑。
「沒關系,你可以盡量提出意見,現在修改都來得及。」她慫恿着,卻見許亞蔓輕笑搖頭。
「我真的沒意見。」
「對了,你的衣服『鞋子多嗎?」忽想起什麽,袁雪桐專注凝視她。
「我規畫的更衣室是一般大小,如果你的衣物很多,我可以将空間規畫再大一點。」
「呃?」許亞蔓遲疑半晌,竟沒先回應,反而瞅向何睿恒,對上他淡漠的眸光,才說:「不算太多,這空間規畫剛好。」
「主浴室的浴缸呢?你喜歡泡澡嗎?扇貝類浴缸形狀你喜歡嗎?還是你比較喜歡新古典式的?要不要加蓋三溫暖室?」由于她太沉默,袁雪桐只好一一詳細詢問。
沒想到許亞蔓沉吟許久,回答模棱兩可,好幾個問題都要袁雪桐自己決定就好。呃!這太奇怪了。這不是她要住的房子嗎?怎麽身為女主人的許亞蔓意見這麽少?
「你喜歡喝酒嗎?雖然廚房中島有設吧臺,不過那主要是招待客人用的,如果你和何先生都喜歡睡前來點小酒,我可以在主卧房加設小吧臺,配上柔和的燈光,氣氛浪漫,你們覺得怎樣?」
兩人緘默對看,還沒回應,許亞蔓手機忽然響起,瞄着擱在會議桌的手機,很快拿起接聽,之後悄悄走向會議室外面。
袁雪桐見她離席,黑眸浮蕩忐忑,轉問何睿恒:「她是不是哪裏不喜歡?如果風格差太多需要大改,你直說沒關系,不用顧慮。」現在提都可以改,反而擔心什麽都不溝通,等到施工才處處有意見。
「沒這回事。」何睿恒眸光淡然,緩慢梭巡她擔憂面容,唇角微揚。
「我們很喜歡你的設計,就按照你規畫的去做,建材估價、施工時間表訂好之後,再過來提案,到時,沒問題就可以簽約動工了。」
「真的?」案子順利得讓人不敢輕信,他們怎麽會這麽沒意見?
「我們相信你的眼光。」以堅定的目光凝瞅她,似笑非笑,略帶嘲弄說:「認識的,你不會騙人,不是嗎?」
袁雪桐明朗綻開笑容,漆黑的瞳眸凝睇他,眸底流轉璀壞的光芒,忽聽他又說:「我喜歡樓梯對面整座牆全是書櫃,挑高天花板,書可以堆到天際,很像學校的公共圖書館。」
「是呀,這次,你再多書都裝得下。」以前他們的公寓書櫃不夠放,書籍被他到處亂堆,公寓角落幾乎都有好幾落書籍。
以前……他說……
未來要是擁有第一間房子要請袁雪桐設計。那時的袁雪桐年紀很輕,聽了興高采烈在房間回舞,忽然從後方親密摟住他腰撒嬌,一心以為那是他們未來共同的住所。
「這應該不是你的第一間房子吧?」她忽然問。
何睿恒愣怔,黑睫微眨,目光緩緩落定她溫婉面龐,掀動嘴唇,低聲說:「先前買過現成的房子,這是第一間自己蓋的房子。」
袁雪桐啞然失笑,垂下眼眸,停頓好幾秒,一直靜默無語。随後,站起身拔掉計算器連接線,合上筆電,收拾筆記本和筆。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曾對她許過的諾言?其它的都不說了,至少請她設計房子的諾言,他算守住了。
如果将客戶分等級,何睿恒和他未婚妻真的是A級優質客戶。
不龜毛、好講話,又不會外行硬要說內行話。只是……許亞蔓的意見真的太少了。布置結婚新居是每個女人腦海編織的夢想,一定會有很多意見的,袁雪桐從沒遇過這麽沉默配合的女主人,直覺好奇怪。
入冬之後,新房開始動工裝修,袁雪桐每天都會在現場監工,包工工頭叫阿明師傅,和設計公司的員工都很熟,他帶的施工工人認真負責,讓人放心。
何睿恒一周會過來視察一次,至于許亞蔓,只來過兩次,兩次都是匆匆掠過,不到十分鐘,人就走了。
後來,施工過了大約兩個月,在一個天冷的夜晚,袁雪桐正要回家,車子卻在路上忽然抛錨。
這輛老舊金龜車其實不是她的,是莉莉的。莉莉說平常開車上路都沒問題,但它經常在重要關頭出狀況,今天莉莉要去舞臺劇征試新角色,她不斷強調是重要角色,怎樣都不想因為爛車錯過試演的機會。
好說歹說,拿擦地、洗碗一個月當條件,逼袁雪桐和她換車。
袁雪桐被迫接受。好了吧,車竟在路中央抛錨。
由于是下班尖峰七點,車一停,後方的車輛更是大排長龍。袁雪桐打電話請道路救援,正要下車放警告标志,忽然有人先敲她車窗,她降下窗戶,一臉錯愕,竟是何睿恒。
「我剛看你車冒了很多黑煙,抛錨了吧?」
「嗯。你可以讓一下嗎?我要下車放警告标志。」想開車門,卻被他擋住。
「還是我幫你把車推到路邊。」何睿恒退開一步,解開西裝鈕扣,把外套扔進車內。
袁雪桐下車之後,何睿恒順手将襯衫袖子卷起,露出精實的手臂,緩緩将抛錨的車輛推到路邊。
「你今天怎麽開這臺車?」道路順暢之後,他們在路邊等待救援。
「莉莉的車。她今天有急事,我跟她換車。」袁雪桐擡眼睨看他。「你呢?剛好下班路過?」
「本來去新房那裏看裝修的進度,結果剛好看見你從停車場開車出來,正奇怪你怎麽換車,就看到你的車不斷冒黑煙,我想不太妙,跟上來看看,果然。」何睿恒不以為然,瞥一眼這臺金龜車。「叫莉莉換一臺新的吧,這應該也不好修了。」
「她對它很有感情。」袁雪桐指着那臺破車,唇角漾開清甜微笑。「它還有名字,猜它叫什麽?」
莉莉的車真的又髒又舊,他剛幫忙推車,西裝褲沾了一堆灰塵,弄得很髒。她瞄一眼,說:「抱歉,你褲子都髒了。」
「沒關系,洗一洗就好了。」話鋒一轉,他唇浮現嘲弄笑意。「你剛剛的問題好猜嗎?猜對有沒有獎品?」
「不好猜。猜對,我幫你把新房的酒櫃填滿各式各樣的酒。」
「真的?」何睿恒眸光有一抹微笑,似乎很感興趣,手指輕撫下颚沉思。「該不會是女朋友之類的?」
「很接近了。」
「那我大概知道答案了。按照莉莉的個性,女友應該換不停,我猜是EX。」EX在英文裏有前任的意思,何睿恒指的那臺老爺車是莉莉的「前女友」。
「你怎麽會知道!」袁雪桐黑瞳晶燦,訝然微笑,覺得他太厲害了,比當年猜她喜歡的歌還強。
何睿恒薄唇微展,流露帥氣微笑。「不難猜。舊車、容易冒黑煙、重要時機不能開車上路、會抛錨,可是,怎樣都舍不得丢,只能平常續續舊,偶爾想起開它上路,卻總是一路提心吊膽。」
說起來,她也算是他的EX,一臺舊車了。袁雪桐黯然瞟向他,他衣褲弄髒了,模樣依舊帥氣有型,俊顏展現得意的微笑,連黑眸散發的光芒都特別有魅力。
她卻一肚子氣,微咬牙,暗忖着,這麽狠心的人,難怪這麽難的題目也猜得出來。
「怎麽了?」他問,見她緊抿雙唇不肯開口,清麗臉龐浮現憂悒之色,雙眸凝視黑暗與明亮交錯的街角。
「沒有呀,你臝了。」她淡淡應道。
「喔。」他黑眸定住她面容,眼底深伏若有似無情感的漩渦。一直以來,他對她的情緒了如指掌,心情好、心情不好,這女人很容易讓他察覺。
「很慢。你打哪一家的道路救援?」他換個話題。「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有事先離開沒關系,我等一下叫出租車回去。」
哪有可能讓她獨自一人在路邊等?何睿恒手放西裝褲口袋,悠閑說:「雖然是冬天,但臺北一點也不冷。」
「你不習慣十八度的冬天?」她斜睨他,眼角浮現淺笑。
「剛去美國覺得美國太冷,剛回來臺北又覺得臺北超不冷。現在,不管怎樣的天氣已經都習慣了,冬天想要怎樣都好。」
「安全話題。」低喃一句,她黯然低垂雙眼。
「什麽?」他一臉納悶。
「你在跟我聊天氣耶。」什麽時候,他們不得不獨處,卻淪落到只能聊天氣的地步?幸好,遠遠看見道路救援來了。要不,他們可能得站在路邊,再想其它安全話題來聊。
不得不面對兩人如此難堪的窘境,袁雪桐能不氣嗎?
晚餐時間,莉莉看見何睿恒送袁雪桐回家,立刻知道車子又出狀況了。
頻頻道歉,說要請吃晚餐,叫了外送披薩,不準何睿恒離開。
趁披薩還沒送到,袁雪桐先進浴室洗澡。洗完之後,邊用毛巾擦幹頭發,正要去廚房喝水,發現何睿恒和莉莉站在陽臺抽煙,忽然聽見何睿恒問:「她有對象嗎?」
「沒有。」
「有約會嗎?」
「沒有。」
停頓半晌,何睿恒徐緩說:「幫她介紹對象,你應該知道她喜歡哪一型的。」
「有試過,她都不喜歡。」莉莉老練彈掉煙屁股,笑說:「她是死腦筋,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知道,才要你多勸她。」
「你呢?什麽時候結婚?」
「等新屋完工後吧。」
「那這次她應該會死心了,你都要結婚了。」
「希望。我不想讓她一直耽溺在過去的回憶中。」
真讨厭,他們為什麽這樣談論她,好像她沒對象很可悲似的。
忽又聽到莉莉問:「對了,你為什麽非要找她設計,未婚妻不會介意嗎?如果是我的女友發現馬桶樣式是前女友決定的,恐怕會跳到我身上揍我。」
何睿恒清朗笑着,聲音低嗓清透、特別幹淨:「她不會介意。我只是幫忙老朋友,她清楚我和小雪是過去式,畢竟我虧欠小雪比較多,能幫多少就幫多少。」
袁雪桐的表情頓時像被淋了一大盆冷水,心緊緊揪了一下。悶頭轉身,回卧室吹頭發。
過去式、舊車、虧欠、能幫多少就幫多少……這些字眼反複在心裏繞呀繞的。難怪、難怪……難怪許亞蔓對裝潢一點意見也沒有,難怪公司比稿一下就拿到盤石的設計案,公事順利得不可思議,還不是何睿恒對她有所虧欠,能幫多少就幫多少的結果。
她有這麽可悲嗎?吹風機呼呼的聲音硬是蓋過她心底凄慘的哀嚎。是呀,恐怕在何睿恒這個前男友的眼中,她袁雪桐就是這麽可悲。
放開吧,放開他吧。袁雪桐,他已經走遠了,不再屬于你了,你該放手了。
過舊歷年前,袁雪桐特意将頭發削薄、燙鬈,發型變得非常俏麗,幾绺鬈發彎彎,其餘緊貼頭皮,露出兩只美麗的耳朵,五官輪廓清麗,一雙黑眸彷沸更漆黑黝亮。
初五,袁雪桐去相親,對象是母親介紹的,提過很多次,這次,她終于點頭願意赴約。
相親對象是個ABC,叫楊振青,剛到臺北工作,是某建設公司財務經理。
兩人吃過幾次飯,由于他對臺北不熟,袁雪桐特地帶他去幾個臺北著名觀光景點游覽。去貓空搭纜車,也去101看臺北夜景,去永康街喝咖啡,去西門町散步。
楊振青喜歡打籃球,有次和朋友相約在河堤籃球場打球,她待在河堤邊觀看,結束後兩人一起去通化街吃消夜。
袁雪桐經常猜想自己的戀愛模式,如果當年公寓水管沒有突然爆開,她可能到現在和何睿恒仍舊不熟。兩人作息不同,朋友圈也不同,她在那間公寓住了一年多,因為廚房水管出意外才開始認識他。
也許,當年沒有遇見何睿恒,袁雪桐就像現在一般,母親介紹誰,彼此看了不讨厭,交往一兩年,很快就會考慮步入婚姻。
她不是非要轟轟烈烈戀愛不可的女人,反而傾向于相戀之後,相處愈愛愈深的類型。楊振青為人、各方面條件都還不錯,約會幾次,兩人也算談得來,彼此印象也很好,似乎有順理成章進一步發展的可能性。
新的一年,公司正式開工,裝潢新屋的工作如火如荼繼續進行。
上工第一天,袁雪桐就帶紅包去發,晚間,還特別請阿明師傅帶他的工人吃春酒,在中式餐廳包了三席,開春大夥熱鬧共聚。
這次春酒,楊振青來了,何睿恒也到了。
席間,袁雪桐介紹兩位男子認識,他們禮貌地互相交換名片。
何睿恒仔細研究名片上楊振青公司的職稱,和對方熱絡寒暄。後來,他不動聲色,以利眸靜靜觀察楊振青和袁雪桐的互動。
袁雪桐笑容清麗甜美,對待楊振青的态度很自然,舉止像一般朋友,如果是交往中男女朋友,她漆黑雙瞳靜靜盯着對方,瞳底文火微燃,閃現羞怯神秘的光芒。
偶爾一抹微笑停留唇邊,很意味深長的。
何睿恒太了解她,一個眼神,她就會洩露所有心思。
男生這邊,何睿恒猜測楊振青對她存有好感,席間,會替她夾菜、逗她笑,也會不時碰觸她手臂或輕摟香肩。
但對于他實際的為人,何睿恒終究不太放心。
春酒結束,曾經好幾天,楊振青開車到新屋裝潢這棟大廈接袁雪桐下班,何睿恒如果在,兩個男人會颔首寒暄,聊一聊彼此的工作。然後,何睿恒會看着他們相偕離開,有時楊振青牽她手,有時摟着她的肩。
由于楊振青也在建築公司任職,找到機會,何睿恒向璩季穎打聽一下認不認識這人。聊過之後,發現原來楊振青算是璩家在美國的遠親,大璩季穎兩歲,國、高中兩人同校。
聽說為人正派,個性直率爽朗,談感情很專一,他如果和袁雪桐進一步交往,璩季穎認為有何不可?郎才女貌,相當匹配。
對此,何睿恒其實并不舒坦,荒涼、異樣的感覺在心中翻覆攪動。然而,深思後,他比誰都希望袁雪桐找到幸福,只是不希望她倉卒決定對象,既然璩季穎認為楊振青這人可靠,他對兩人交往也就不再存有任何偏見。
春日,夜晚時分,袁雪桐已到家,吃過晚餐,也洗了澡。
臨睡前,正準備明天公司新案的提案計劃,忽然怎樣都找不到筆記本,裏面記了許多數據,還夾了幾頁設計圖。
猜想筆記本應該放在那間裝潢的新屋,由于明天一早要進公司開會,袁雪桐不想在上班尖峰時間來回兩地奔波,決定現在就去拿。
她跳下床,很快換上一件淡色牛仔褲,套上淺色風衣外套,拿了車鑰匙立刻出門。
沒多久,開車到那棟大廈,袁雪桐停妥後搭電梯上去頂樓。拿鑰匙開門,果然在二樓主卧室找到筆記本。一樓大致裝潢完畢,施工後那些殘餘廢棄的建材早已清空,廚房和餐廳的家具也陸續送達,二樓則還在裝潢,建材堆放雜亂無章,一切顯得相當淩亂。
袁雪桐拿了筆記本,關燈正要下樓,在幽暗回旋的樓梯忽撞見兩條人影鬼祟摸黑上來。她吓得心髒快跳出胸口,仔細定睛,赫然發現是兩名施工工人,他們撞見她也愣住,完全沒料到屋裏還有人,時間很晚了,近午夜十二點。
「袁小姐!」
「你們怎麽還在這裏?」袁雪桐雙眼圓瞠,害怕愣住。
「我們……」他們沒解釋,下一秒動作迅速,忽然落荒而逃,拚命往一樓逃竄。正要火速離開,卻撞見剛進門的何睿恒,這下他們慘了,沒地方可逃,只好又往二樓猛沖。
直覺他們幹了壞事,袁雪桐驚魂未定,沒想到他們會突地折返,在二樓樓梯間對撞,其中一個男人猛沖上前後,霍然一把捉住袁雪桐手臂,吓得她驚聲尖叫,手上的筆記本硬是摔落地板。
「你想幹嘛?啊……」袁雪桐不禁痛得哀號。
忽然聽見她的慘叫聲,何睿恒很擔心,立刻先打電話請樓下警衛上來。
然後,他快步走上二樓,由于二樓沒開燈,幾乎一片阗黑,好不容易适應光線,在稀少黯淡光源下,他看見袁雪桐被一個工人拿刀架住脖子,另一個人則拿着一個類似木棍長條形的東西,朝他威脅揮舞。
「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們就對她不客氣!」其中一個工人叫道。
「好、好,你們不要沖動。」冷聲安撫,何睿恒不再上前,姿态故作輕松,五官卻分外緊繃冷硬,眉宇深沉,俊朗雙眸深如寒潭。
「你們放開她,直接走吧,我會裝作從沒見過你們。」聲調緩和,安撫勸說之後,何睿恒主動退到一旁,讓開樓梯空間,希望他們直接離開,避免傷害到袁雪桐。
兩名工人先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很快放下木棍,心慌意亂,快速沖下樓梯,逃之夭夭。
另外一個仍舊用小刀架住袁雪桐的頸項,半推半拉将她逼向樓梯,沒走幾階,發現何睿恒真的沒有追索他們的意圖,就猛然推開袁雪桐,她不禁踉跄跌倒,撞向樓梯扶手欄杆,而那人在放開她之後,迅速往一樓大門方向逃逸。
袁雪桐真的很倒黴,猛然被推向樓梯欄杆,整個人側身撞上去,還跌落好幾臺階梯,後來,幾乎是直接摔在一樓地板,痛得她哀號出聲。
何睿恒很着急,立刻沖下去。「你還好吧?」濃眉收斂,關心之情溢于言表,小心翼翼扶她起身。
袁雪桐攙着他的手試着站起來,左腳還正常,右腳卻不行,完全沒力,一踩感到腳踝,一陣難忍刺疼襲來。
「怎麽樣?可以嗎?」何睿恒黑眸漆黑深沉,濃眉收斂,将她手臂徐緩橫過肩膀,低俯身軀撐起她。
「我右腳扭到了。」她猛搖頭,臉色慘白,眼眸噙着疼痛的淚光。
何睿恒只好輕扶着她,先坐在樓梯臺階上,低嗓安撫:「先別動,我看一下。」随即下樓,先将樓梯間的電燈開啓。
室內頓時透淨明亮,袁雪桐雙眼無法适應,黑睫眨了眨,好一會兒才适應過來,垂眼檢查傷勢。她真的很倒黴,手臂剛被反扭的地方痛得很,膝蓋碰傷了,瘀青一大塊,右腳摔倒的時候大概扭傷了,疼得厲害。
何睿恒蹲在她面前,靠得很近,她擡睫凝視他,對上他深沉憂郁的目光;他擡起手輕觸她下颔,安慰她。她刻意忽略他靠近惹來的心輕顫,假裝沒事,對他微笑,随即別開目光。
他小心翼翼将右腳褲管拉起,腫起來的地方剛好就在海豚刺青下方,稍微輕按,她黑睫輕眨,整個人閃躲一下,感覺一陣疼,忍不住輕聲哀號。
「有點腫,應該是扭到了。」手指碰觸她腳踝,清澈黑眸微揚凝視着她,墨色眸底透着憐惜。「怎麽這麽晚還一個人出門?太危險了。」
「只是過來拿筆記本——」她悶悶不樂,略感委屈。「哪知道會發生這種事。那兩個人……」
「大樓管理員通知我最近深夜經常看到有工人搬進搬出,但沒證據能證明他們幹了什麽壞事,要我有空過來查看一下,誰知會剛好撞上他們。」
「偷東西?」平常上工,袁雪桐只見過這兩人一、兩次,印象不深刻。
唉,其實這種事防不勝防,一旦裝潢需要趕工,就會添加比較多的人手,工地出入的分子也會變得比較複雜。
「應該是吧。」鋼條、建材等都可以變賣換錢,兩名工人剛才渾身酒氣,恐怕是想偷點東西賣掉換酒。
何睿恒目光溫煦,輕拍她肩際,低聲安撫:「明天一早,我會過來叫包工師傅注意,你這兩天就休息養傷。」
「那怎麽行!明天要裝潢樓上的更衣間,我——」
他面色冷峻,硬聲截斷她:「小雪,聽我的。」
正要解釋非來不可的原因,卻見他五官緊繃,黑眸深冷,不容置疑地說:「別連這個都要跟我争。」
袁雪桐無奈輕嘆氣,沒吭聲。
後來,管理員上來了,何睿恒和他讨論一下剛才的狀況,請他調監視錄像帶,順便公布那兩個工人的臉部畫面,最好請大樓的住戶要留心注意,以防再有類似事情發生。
等管理員離開,何睿恒過來對她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去醫院看腳傷。」
袁雪桐握住他手臂,勉強從階梯站起來,好不容易撐着攔杆站直,何睿恒忽轉過身,背對她說:「上來吧,我背你。」
「呃?」動作明顯遲疑,尴尬別開臉。「這不太好……沒關系,我可以自己走。」
「你如果不好意思,可以打電話給你男友。」見她兩手空空,何睿恒說:「你沒帶手機,我的借你。」
深夜時間把人從被窩叫起來也不對,何況她和楊振青還不到男女朋友那種熟悉的程度。
袁雪桐縮肩尴尬,靠在攔杆上一臉窘迫,忽想起什麽,一陣慌張。「對了,我的筆記本,我的筆記本還在樓上。」
何睿恒只好上二樓去找,拿到之後,随意翻閱,發現裏面都是一些和工作有關的注意事項。這女人頗有工作狂傾向,認識她的那些年,雖然她也很注意課業,心卻是愛玩的,老要他一起去旅行,到處游覽觀光。
何睿恒忽喟嘆,經過這麽多年,袁雪桐真的也變了很多呢。
她讨厭這樣。
她寧願忍受他的疏冷高傲,也不想接受他的溫柔好意。
男女朋友一旦分手、解除婚約,關系變得比普通朋友還不如,他的溫柔體貼只會更突顯他們之間處境尴尬,令人難受。
時間已經是午夜一點半,何睿恒要開車送袁雪桐去醫院挂急診,兩人為了該不該讓他背這問題争執不下。
後來,袁雪桐堅持自己走,即使一跛一跛,走得很慢,也不想讓何睿恒背。然而,連大門都還沒走到,何睿恒在一旁已顯露不耐煩,濃眉冷挑,一、兩個跨步過來,攔腰将她橫抱起。
吓得袁雪桐驚慌失措,想掙紮卻怕摔下去,猛對上他森冷嚴肅的目光,冷不防噤聲。
「比這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不要這樣扭扭捏捏的。」見她整張臉羞紅,他冷淡嘲諷起來。
袁雪桐橫瞪他一眼,不安地說:「你沒考慮到你未婚妻會怎麽想?」
完全沒響應,徑自将她抱出大門,走向長廊中央的電梯,在電梯前站住不動。由于何睿恒一手托住她雙腿合攏的膝蓋處,另一手橫托住她肩背,沒有辦法按下電梯開關,遂以眼神示意她。
她沒好氣按下按鈕,忽說:「可以放下我了吧,這樣真的不太妥當。」
「又不是故意吃你豆腐,你腳受傷走路慢,沒辦法才這樣,你不用大驚小怪。」薄唇緊抿,疏冷目光低瞅向她,怎樣都不肯放她下來。
但她可是不只臉頰,連耳廓都是羞紅的。等電梯上來,忍不住嗔說:「現在應該可以放我下來了吧?」
「可以,但等一下去停車場,你不讓我背你,我還是會這樣抱你。」徐緩放下她,态度略為強硬,兩只手臂扶着她腰際,怎樣都不肯松開。
兩人靠得很近很近,近到只要她一擡眼就能清晰看到他下颚新冒出來點點黑黑胡髭,近到可以聞到他頸項肌膚的氣味。
總覺得他手掌碰觸的地方一陣熱燙,完全是她多想的錯覺。心一慌亂,想退後,右腳用力,刺痛感立刻襲來,她皺了皺鼻子,他立刻将她拉近,讓她身體重心靠在他身上,幾乎是半摟着她。
「雪桐,不要那麽好強好不好?如果覺得不适宜,我幫你打電話給楊先生。」他敢說就算在被窩裏溫暖熟睡,對方接到電話也會從床上跳起來,過來幫她。
「我跟他沒那麽熟。」垂眼低喃,近乎自語。
「多約幾次,不就熟了?」電梯來了,何睿恒要扶她進去,她卻忽感惱怒,沉下臉說:「別管我好不好?我已經習慣這樣了。」難道他不明白,要她對別的男人輕易心動很困難。
進入電梯,她瞟掠他深沉的黑眸,倔強說:「現在,女人獨立自主也算是優點。」
他利眸掃掠回看她,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後來,何睿恒開車送袁雪桐去醫院就醫,醫生看診前,先去骨科照X光,後來醫生和護士小姐過來替她包紮,叮咛細節。
從頭到尾,何睿恒都陪在一旁,細心照顧,體貼關心。
袁雪桐有點心酸,擺出來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他就一直追問她:「是不是腳很痛?」
她半天不吭聲。腳很痛,心裏卻氣惱他,對她這麽溫柔,可是,這樣到底算什麽嘛!
結束看診,拿了藥之後,他們離開醫院,何睿恒去借輪椅給袁雪桐,推着輪椅來到醫院大廳,低頭溫柔對她說:「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把車開過來。」輕摸她頭發,安撫她。
「不用了,我跟你過去就可以了。」忽然伸手拉住他手臂,揚眼凝視他,語氣近乎賭氣之後,态度放軟的撒嬌。
以前,他們相處發生口角或冷戰,袁雪桐會擺臭臉不說話,何睿恒态度一貫冷靜溫和,難以激怒,不愠不火。最後總是她先忍不住,開口撒嬌求和。
何睿恒回首瞄她,以眼神梭巡,無聲詢問,只見她微嘟嘴,黑睫下的雙眸水漾無辜,靜靜望着他。
他手指輕捏她的下颔,嗓音低沉溫柔:「上來吧,我背你。」背對她,彎下腰。
她向上傾,雙手主動搭上他的背,輕攀住他脖子,身軀緊靠他溫暖的背部,下颔枕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