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克森罕見動怒,沖離咖啡館。
這點讓倪予晨很意外、很震驚。他從來不情緒激動,沒料到他反應會這麽強烈。可是她又能怎麽想?自作自受,都是她的錯。等了近一個小時,他還沒回來,她愈等愈心慌不安。
倪予晨下午還有會議,她先付掉咖啡的帳單,再搭計程車回公司。近中午,韓秘書訂的便當已經送到了,進入辦公室立刻聞到食物熱氣蒸發的氣味,感覺很惡心,她立刻沖進化妝室嘔吐。
這陣子不是她熬夜、作息不正常、心理壓力大,腸胃才出問題。是懷孕。看了好幾次醫生,檢查結果都說她體質不佳,子宮肌瘤可能複發等問題,很不容易受孕。
結果……她無言傻眼,不知該如何是好。
或許是懲罰,要她好好反省及人不能一意孤行,做出傷害他人的事。姑且不論是否道德,她想要小孩,在醫生宣布她懷孕之後,震驚之餘,她沒考慮要堕胎,只希望腹中胎兒能平平安安生下來。
對克森,除了抱歉還是抱歉。她知道自己很自私,錯全在她。胃裏湧出嘔不完的酸水,淚水在眼眶潰堤,這結果絕對是她自作自受。
“予晨,你還好吧?”倪芯恬剛走進她辦公室,聽到嘔吐聲,跑到廁所門口一探究竟,很擔憂。“打排卵針出現不适反應?”
倪予晨楞了一下,徐緩搖頭,心知瞞不住,只好吐實:“我懷孕。”
“哈。”倪芯恬喜出望外,綻放笑顏,猛盯她後腦說:“這樣不是太好了!江克森是不是很高興?這下他媽沒話說了吧。”
頓了好一下,倪予晨頹喪轉身,硬着頭皮說:“孩子不是他的。”
心知接下來會有排山倒海的問題,果不出所料,倪芯恬美眸大瞠,一副眼瞳快蹦出來的震驚狀,然後就是一連串問題炮轟。害她原本只是眼眶潰堤,霎時變得淚留不止,半天吭不出聲。
“到底發生什麽事?”沒有得知實情,瞪着淚眼汪汪的她,倪芯恬只會更困惑,對這話題繼續緊咬不放。“你……偷情?有小三?”
倪予晨閉眼,神情分外憔悴,雖沒正面回答,她靜默的表情已說明一切。這讓倪芯恬張嘴訝然,半天說不出話來,始料未及,畢竟她姊姊個性裏沒有一點玩咖的特質,相反地,她嚴肅過頭,不是那種會偷偷來、劈腿、另有地下情事的女人。
“為什麽?什麽時候發生的?他是誰?”
排山倒海的問題再度湧上,倪予晨現在頭腦一片混亂,抽了好幾張面紙,擤鼻涕、擦眼淚、抹掉嘴邊酸意,走出化妝間,又不小心聞到桌上的便當,她害怕地捏緊鼻子,打內線給韓秘書請他進來把便當拿走。
韓秘書進來,立刻察覺氣氛不太對,但他沒多問什麽,畢竟這是小型事務所,兩姊妹到底還很年輕,經常有些涉及私事的讨論,他不便參與,于是拿了便當就離開。
韓秘書一走,倪芯恬重新把矛頭對準倪予晨,盡管她看來臉色蒼白、神情憔悴,她還是沒放過她的意思。
怪就怪在,工作上,她幾乎天天和倪予晨朝夕相處;下班後,根據她了解,倪予晨也只會跟江克森膩在一起;思來想去,她沒有和其他男人另有相處的機會,除了——
“不會吧,你和韓秘書……”有一腿?
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依倪予晨的狀況都算難受到快爆表,她妹妹還誇張吃驚,亂猜一通,她只能靜靜苦笑。
“你想可能嗎?”冷瞪她,要她知所節制。
“不是韓秘書,那我就放心了。”也覺得自己猜得太離譜,但愈想就是愈不對。
“說呀,那個男人是誰?孩子的父親?你懷了誰的孩子?”咄咄逼人,細眉緊擰就算了,那雙完美雙眼一瞬不瞬緊盯,想看出一丁點兒蛛絲馬跡。
倪予晨情緒低落,眉宇黯然,低垂頭顱,仍舊不願吭聲。愧芯恬知道她姊的個性,簡直執拗到頑石的程度,不想講的話怎樣問也逼不出答案,看來她得慢慢誘導,慢慢推理,或是偷偷找出實情。
沉吟着,低問:“好吧,先不管孩子是誰的。你打算怎麽辦?生還是不生?”
倪予晨揚眼觑她,細如蚊蚋回應:“我沒想過要堕胎。”
嚴肅點頭,暗忖着——這樣也不能說不好,畢竟近年來倪予晨确實很想生小孩,自然懷孕總是比人工受孕好多了;然而,這樣一來,江克森這老實無趣男肯定是出局了。剩下的,先找出孩子的父親是誰,其它的再來慢慢想辦法喽。
“好吧,看你一副難受的模樣,我先不問了。”反正她還有其它方法,悅芯恬胸有成竹,走出辦公室前,忽想起什麽的回首。
“喔,對了,忘了說,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站你這邊喲。”她這人可是很講義氣的,不論對錯是非,先站家人這邊,怎麽說倪予晨都是她雙胞胎姊姊,她不幫她,還有誰能幫她?
下午三點,倪予晨要陪當事人去家事法庭,參與小孩監護權歸屬調解的會議。
剛離開辦公室,站在騎樓等韓秘書開車過來,夏末豆大雨點傾盆落下,大廈建築林立街底,閃電雷光忽現天際。
倪予晨沒帶傘,韓秘書把車開過來,立刻撐傘下車,然後接她坐上後座。
驅車前往法庭的途中,倪予晨埋頭猛看資料。自從得知懷孕,她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很低落。韓秘書還以為她無心工作,本想取消今天的調解會議,倒是倪予晨要他別擔心,強打起精神,很快恢複昔日幹練的模樣。
剛進入法院地面停車場,倪予晨的手機響了,是江克森。在此之前,她擔心過他,想主動聯絡,卻也憂慮他在氣頭上不願和她說話,遂作罷。現在,他突然打來,她盯着手機螢幕猶豫一下,趕緊接聽。
“喂!”緊張到聲音出現顫抖。“我……”頓了一秒,才說:“我剛在高速公路遇到車禍。”
“啊,你還好嗎?沒事吧?”她憂心忡忡,忍不住自責:“都是我不好。”
“不是我發生車禍,是剛好遇上一名婦人……”語氣難掩興奮,講述當時情況,最後欣慰地說:“我很高興自己是一名醫生,我是說當遇到這種狀況,能夠幫得上忙,真的是太好了。”
“你沒事就好了。當然,你是我認識的人裏最優秀的醫生。”聽他聲音裏已沒有怒氣,她欣慰并松口氣。“克森,我很抱歉,我……”凝眸望向窗外的落雨,她聲音愈來愈小聲,近乎細語呢喃至無聲。
江克森沉默聽完,理智平和地說:“我還沒有接受這事實,我打來不是要跟你談這個,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機。”
“喔,好,我們不談這個。”收斂情緒。
倪予晨以為他想和她繼續溝通,但其實江克森只是想告訴她他在高速公路發生的事;他本來有很多負面情緒,現在心情好不容易平複。救了那名婦人,他精神昂揚地回到醫院,難掩興奮,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她。
以往,他總是第一時間打給她,告訴她他的心情、想法、理念、抱負什麽的,她也總是扮演最佳聆聽者的角色,聽他訴說——
是他誤解了嗎?一直以為他們無話不談,心靈相通。
他把她安靜傾聽視為理所當然,說到底,他根本不了解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算了,我、我也沒什麽事。”很突兀地,江克森黯然挂斷。
倪予晨愣了一秒,美眸怔然,不解地呆望着手機。發現對方真的挂斷,頓了頓,她輕嘆氣,将手機收進公事包裏。
早晨,陽光肆意,将昨日夏雨的陰霾一掃而空。
事務所所在的這棟大廈沐浴于燦亮金陽下,前方柏油大道幹爽明亮,兩排扶疏翠綠的樹木映襯,紛亂車流下景致優美。
七點剛過,沈致傑已将車順利開進這棟大廈,停妥地下室,他輕輕哼歌搭電梯上到辦公室。
他所屬的事務所非常龐大,光是資深律師就有二十個,助理秘書、行政人員加一加,公司至少超過百人。
他刷卡進入公司,秘書已經到位,早晨八點他有會議要召開,為了準備這場會議,他熬夜到三點,只眯了眼,鬧鐘很快就響了,晨澡後立刻開車進辦公室。
當然,有些同事會直接睡在辦公室黑色沙發上,公司另外附設沐浴設備。事實上這棟大廈還有健身房和室內泳池。睡一覺、換上新襯衫,又是新的一天。但他不喜歡公司的沙發,他個人有潔癖,衆多人坐過的沙發,他怎可能睡在那上面?
十點會議結束,沈致傑的客戶已在辦公室等他,他的專屬秘書黎小姐幫他準備一個貝果和熱咖啡當早餐,還溫熱的,就放在公司餐廳區的吧臺桌上。
咬了幾口貝果,徐緩吹着熱燙的咖啡,沈致傑站着吃早餐,低頭刷閱iPad客戶資料。他向來工作忙碌,生活節奏也相當緊湊。
後來,當她走進視線範圍內,他沒特別注意,女性套裝、絲襪和黑色漆皮高跟鞋這種裝扮,事務所所有女性幾乎都這麽穿着。直到他聞到清新淡雅的香氣。
似曾相識,若隐若無。
沈致傑放下馬克杯,揚睫凝視,他那雙俊美黑眸閃爍利芒,直勾勾緊盯,在安靜的空間裏,黑眼珠徐緩梭巡她優美容顏。
她沒打招呼,也沒吭聲,靜默中,五官有一絲柔美。
“怎麽來了?”唇角牽引出帥氣的笑意,沈致傑凝眸注視,深具魅力。
這男人五官真的比雜志模特兒還帥,深邃如潭的黑眸,長睫濃羽,鼻骨俊挺,棱削側臉,堅毅骨感下颚,唇角若有似無的微笑輕意勾人心弦。
她暗暗打量他,面容維持冷淡,舉止從容優雅,有份靜谧,理智黑眸散發溫柔的力量。
他們對看良久,他忽又沖着她笑了。“突然想我?”戲谑口吻。
她不語,美眸潛入一抹隐然含蓄的笑。
“不是。有件事想問你。”
“什麽?”他微傾身向她,因為她說話太小聲。“哪一方面的事?”
她微偏頭望着他,這表情是她發話前的習慣動作,好像在确定對方有沒有注意聽的樣子,這舉動他覺得很可愛。
“在香港,你有做任何措施嗎?”
“什麽?”淺蹙濃眉,他困惑盯看她,完全不懂她的問題。
“有,還是沒有?”她低問一句。
沈致傑正想厘清她的問題和她的來意,她雙眸洩露不安,忽然在下一瞬舉手撥了撥烏黑長發;他一直注視她的舉動,瞄到她纖白手指,黑眸忽潛人一抹銳利難測的冷意。
天呀,眼前這女人并不是倪予晨,兩人長相相似,幾乎同一模子刻出來,但她塗抹了粉藍色蔻丹指甲油,完美無瑕。這不是倪予晨的格調。
“哈,你是誰?”他開始在腦海調閱所有有關倪予晨的資料。這女人絕對是她同卵雙胞胎妹妹——倪芯恬。
他和倪芯恬說不上熟,曾在大學時期以及法庭外偶遇幾次,記得她和倪予晨相似度沒那麽高,她有染發,喜歡穿展露身材的服飾,外型亮眼,絕對可以說是美豔型的女人。
為何她要故意假扮成倪予晨,還學她故作低調的模樣?錯就錯在她的手指甲。倪予晨容易緊張,指甲經常被弄得凹凸不平,這特點讓倪芯恬露出破綻。
倪芯恬不是忘了,而是沒料到他觀察如此入微,瞬間被識破吓了她一跳,速度快到不可思議,其實,她僞裝功力沒這麽弱耶。
她沉吟暗想,不明白沈致傑怎能話不出三句就認出她,簡直比她母親還強。
“說明來意吧,倪小姐,我沒太多時間拐彎抹角,必須接見客戶。”他重新拿起咖啡杯輕啜着,黑眸冷淡疏離,和早先那些暧昧表情和舉止差異很大。
為了找出真相,倪芯恬想破頭假定了好幾個人選,再假扮成她姊一一試探。這沈致傑她們不熟,既然他曾和她姊在香港相遇、時間點也吻合,她才冒險前來試試。
哪知什麽都沒問到就先被他識破,而且他的反應也太……詭異了,隐約有哪不對勁,難道他就是孩子的父親?無法置信耶。
“我哪裏做得不對?”疑惑滿滿,美眸靜靜凝視他。
“什麽意思?”他冷淡瞟掠她,五官俊美,整個人警戒着。
白天,沈致傑很理性;只有夜晚他才會管不住自己。明知他們不可能,卻無端想起他們之間隐約親密的甜美,他承認都是他太沖動才會傳那些訊息給倪予晨,但她卻相當冷漠,一則都沒回。
他不想為她帶來任何麻煩。他成年了,對男女感情看得很開,明白兩人各自有不同的生活,沒必要鑽牛角尖、刻意破壞或打擾她的生活。
只是倪芯恬為何來此假扮她,這是哪招?試探意味濃厚,他不能輕易洩密,該怎麽因應?
“你怎麽會知道我不是我姊?”朱唇微合,長睫輕揚,靜望向他。
沈致傑舉止輕松悠哉,單手撐在吧臺上,黑眸淡淡梭巡她,想找出她和倪予晨更多的不同;這時,注意到她雙眼皮褶痕完美得很,明顯的,她五官長得更細致。
“你比較美。”避重就輕。
“真的?”她學倪予晨歪頭,思考起來。事實上她根本沒在思考,直覺他神秘,隐藏了什麽,就算知道很多也不會說,這樣只會顯得他和她姊關系并不單純。
被識破,再問也問不出真相了,看來又得想其它方法。倪芯恬沮喪離開,忽被他拽住手臂;她回首冷觑他,他才放開。
“你還沒說明來意,有事嗎?”其實,他更想知道為何不是倪予晨來找他,她怎麽了嗎?
倪芯恬輕扯唇角,淺淺假笑。“只是個玩笑,雙胞胎姊妹經常玩的游戲,看你識人的功力。”
“哈。”最好是啦,他淡笑一聲,不置可否。
他不說,她也不會說。倪芯恬轉身離開,這次他沒阻止,反正問她也沒用。喝完黑咖啡,他重新将專注力投入工作,轉身走向辦公室。
“想些什麽?”
沈致傑在玩手機,每隔幾分鐘刷開螢幕察看,徹底對她說的話漫不經心,受不了他的怠慢,黎品琪嬌嗔一句,終于引起他的注意。
黎品琪是百貨公司化妝品專櫃行銷部的協理,閑暇時最喜歡約沈致傑去咖啡館品嘗美食,喝下午茶消磨時間。
他們倆交往快兩年,起初是在朋友聚會介紹認識。當時黎品琪剛結束一段心力交瘁的戀情,總之,她愛對方愛到底,卻多方面不被看好,主要是她家人強烈反對,最後男方劈腿,狠心甩了她。
就在她以為不會再愛任何男人的狀态下,遇見了沈致傑。
他非常優秀,一流大學畢業,擁有律師執照,帥氣、貼心又善解人意,而且,他父母都是傑出的律師,擁有良好的政商背景及國內第一流的律師事務所,未來,身為獨子的沈致傑絕對是他們的最佳接班人。
事實上,黎品琪家族擁有國內連鎖大型購物中心,可以說是銜金湯匙出生的名媛;沈致傑的家世絕對符合她父母嚴格的标準。
兩人交往相處融洽,他們的愛情不是轟轟烈烈型,但她覺得有愈來愈加溫的趨勢。至少,她很喜歡他,也漸漸愛上他了。
夏初,沈致傑去香港出差前曾被雙方父母催過婚,由于雙方母親互相認識,她母親還偷偷告訴黎品琪,已把家傳骨董鑽戒交給沈致傑,請他在香港找師傅改戒圍,改好之後,最近應該會正式向她求婚。
最近幾周相見,黎品琪滿心期待,卻一次次落空,愈等愈心焦,愈不耐。猜忖沈致傑絕對是故意的,要她等到不耐煩、失望透頂後,忽然來個浪漫到不行的求婚,要她當場淚眼汪汪。
畢竟,他們可是人人稱羨、完美的一對。
“致傑,你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跟我說?”黎品琪眉眼對稱、五官精致,長相秀麗清甜,此刻淺笑睨向他。
從手機螢幕擡頭,沈致傑黑眸沉靜深邃,莞爾。“什麽事?怎麽我自己不知道?”
“喔……”懊惱輕嗔,黎品琪低睫輕眨,撒嬌說:“你不覺得我們之間少掉什麽?”
她的暗示已相當明顯,沈致傑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內心懸着一件事,始終擱不下來。
昨晚,他忍不住又傳了訊息給倪予晨,詢問她妹為何假扮她到事務所找他,是否出事了,結果,到現在還沒下文,她還是只讀不回。
暗忖至此,沈致傑濃眉淺蹙,神情傭懶斜倚細絨沙發椅,緩慢啜飲義式濃咖啡。
而她深睨他好幾眼,才垂睫黯然,纖細手指拿着銀叉,優雅切割熔岩巧克力蛋糕,将蛋糕中央剖開。他不至于會無聊到将求婚戒放到蛋糕裏要她找,這不是他的風格。
然而,她好整以暇地切開小蛋糕,讓裏頭醬料流出來,再幽然嘆氣,仿佛暗示她很失望,竟連這麽拙劣的求婚儀式也得不到。
沈致傑撥開她垂落耳畔的細發,溫柔低聲:“送你個禮物。”忽然拿出一只深色珠寶錦盒,放置桌上。
黎品琪喜出望外,斜飛向上的美眸閃熠光芒,唇角掩不住幸福笑意,開啓剎那,眸底的光芒稍減,但沒全滅,失望沒錯,下一秒卻重燃喜悅。
不是她渴求的婚戒,是一對鑲鑽的耳環,墜飾散發淺藍光芒,設計感十足,法國Dior最新一季商品,很襯她時髦新染的發型和新名牌包。
沈致傑品味很好,甚至比她認識的女性朋友更好。這點,讓她很欣賞。
“謝謝。”她傾身吻他俊帥側臉,淺柔笑着。“你對我最好了。”
他輕捏她細致下颔,親密回應:“不客氣。看到了,就覺得你該擁有它。”
啊,他嘴超甜的,太擅長對女人甜言蜜語。黎品琪身軀靠向他,撒嬌笑說:“你幫我戴上,好嗎?”
戶外,夏季盛陽,樹梢蟬聲熱鬧,陽光如絲絲金縷穿過翠綠葉面,閃爍跳躍,地面落下點點斑駁剪影,咖啡館靠窗的那一面夏陽斜射,映照滿室光芒。
倪予晨和倪母推開玻璃門,走進明亮敞開的咖啡館。
一路上,倪母在她耳畔叨叨絮絮,她淨白一張臉,沒回應。早、午餐沒胃口,今天到現在為止只吃維他命B群和鈣片,這些都是按照醫囑吩咐孕婦必吃的東西。
現在,她胃裏空空如也,饑腸辘辘到可以吞下一架飛機,如果飛機能吃的話。
這間咖啡館的下午茶是熱門時段,韓秘書已幫她訂好位,她恨不得立刻坐下來點餐、吃東西,最好是先來兩塊草莓起司蛋糕。
倪予晨和倪母就座,點完餐後,倪母重拾先前話題,說什麽也要問清楚。
“怎麽芯恬說你和克森分手了?十年的感情可不是一眨眼的工夫,吵吵架還說得過去,分手?”
剛從驕陽下走了一段路才進屋,室內空調開太強,倪母冷熱溫差難适應,趕緊拿出手帕将額際熱汗拭去。“該不會他媽媽又有意見?”
倪予晨沒正面回應,望向窗外扶疏綠竹,一、兩棵正開花的粉色羊蹄甲,一心只想等吃飽後再好好向母親解釋,現在的她根本餓得腦筋不輪轉。
她的無語換來倪母繼續叨念:“女人不能沒有自己的事業。克森的媽媽什麽都要管,把她兒子的一切都當自己的事業在經營,這樣不行的,以後你嫁過去肯定辛苦,最好有心理準備。”
“媽,我可以先吃東西嗎?”她真的快餓瘋了。呂醫師說孕吐期至少三個月以上,她才剛捱過兩個月,這情況不知會拖多久,想到這她就喪氣。
“你怎麽點這麽多?”
餐點一一送上,倪母看見桌上豐盛菜肴——炸雞、德國熏豬肉、水果沙拉、熱海鮮濃湯,一陣驚訝。
“我都子很惡……”大咬一口炸雞,嘴裏塞滿食物,倪予晨口齒不清回應。
倪母挑起細眉,撇撇嘴不以為然。“予晨,你不會受了什麽刺激吧,需要我和克森的媽媽好好坐下來談談嗎?”
“我說了,跟她無關。”有塊德國熏香腸卡住喉嚨,差點噎到。
“你沒吃中餐嗎?”見她猛搖頭,倪母只好緩下來說:“那你慢慢吃,不急、不急。”
靜等她掃光桌上食物,倪母優雅舀起一匙蜂蜜攪入英式熱紅茶,輕輕攪勻,再徐緩輕飲。
沒多久,倪予晨将桌上餐點一掃而空,服務生一次送上兩個草莓起司蛋糕,倪母手捂胸口,大感驚訝,表情宛如看見女兒被母豬附身。直到她聽見倪予晨叫住服務生點了一杯無咖啡因的養生茶,赫然了悟——
“唔,予晨,你是不是懷孕了?”雙眸銳利,來回打量她。
剛吞下半片蛋糕,倪予晨放下叉子,擡臉望向母親,心虛地說:“對、對呀。”
“那太好了,克森很高興吧。”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但也只維持兩秒鐘,倪母就因女兒的坦白而吓壞了。
“什麽?孩子不是克森的?怎麽回事?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什麽叫是誰你不能說!”倪母徹底崩潰。
“總之,我和克森好好商量之後,很冷靜地分手了。現在,我決定獨自扶養小孩。”語氣淡淡的,倪予晨美眸鎮定溫和,早已有所準備接受母親質疑和炮轟。
“會不會是你和克森鬧別扭,賭氣之下故意這麽說?要不要媽媽幫你向他解釋清楚?”好心詢問,倪母一片關心。
“媽,真的不是這樣,孩子就不是他的。”說起來,是她對不起江克森,內心依舊難受愧疚,如今她無計可施,只能接受事實,硬着頭皮過下去。
“那是誰的?你和誰正交往,怎麽從沒聽說?”倪母緊緊擰眉,無法理解地瞪看她。
倪予晨冷靜以對,淡然回:“沒有和誰交往,孩子是我一個人的。”
“啊,怎麽能這麽說,難道你會無性生殖?”倪母誇大叫一聲,引來旁桌側目,她才放低聲音,沒好氣問:“那男的是誰?天底下有這種事,他不肯認?”
“我和他沒那麽認真,我、不、愛、他,不會要他負什麽責任。”美眸沉靜,倪予晨不慌不忙說完,神情維持鎮定。
“啊,怎麽會鬧出這樣的事?”聽完,倪母大受打擊,捂胸震驚。“你叫我怎麽跟你父親交代?”
兩年前,倪父罹癌過世,她母親好不容易從打擊中恢複,漸漸習慣一個人生活。倪父生前也是律師,熱心助人、樂善好施,晚年身為某立委的資深顧問,曾經推動幾次和環保議題有關的法案,算是法律界有名的老前輩。
每次,兩姊妹出了大事,倪母老是搬出倪父這張老招牌,流淚委屈,頻頻說教,非要她們難受不可。不過,以往都是倪芯恬容易出事,她向來正派經營,屬于家中乖乖牌,豈料——
“他是誰?可以讓媽媽跟他聊聊?”沉重嘆氣,倪母超嚴肅。“你說出來,我不會為難他的。”
“他是誰不重要,我已經決定了。”
“倪予晨,什麽叫他是誰不重要!”
倪予晨淡然篤定的态度徹底氣壞倪母,她垂下雙眸,避開母親射來的譴責目光,忽站起身。
“我去上廁所。”打算先來個尿遁,喘口氣再回來應戰。
倪予晨往咖啡館深處走去。這間店位處市區,餐飲深受大衆歡迎,平日一位難求,假日更是非早幾天訂位不可,裏面的位子隐密性較高,靠牆的一邊擺設幾張樣式古典的沙發椅,看來精致舒适。
突然有個東西從桌面滑落,剛好就落在倪予晨走經的腳邊——
“小心,別踩到。”女人輕聲提醒,倪予晨随即機靈避開,再順勢彎腰幫她把東西撿起來,輕瞄幾眼,只注意到是個漂亮的耳環。
“謝謝。”
“不客氣。”
兩個女人相視對看,唇角流露禮貌性微笑。女人随即側臉瞅向身邊男人,嬌柔一句:“看我不小心,幸好沒壞,替我戴上。”
倪予晨笑意忽收斂,赫然發現男人是沈致傑。她先楞住,回神後輪流輕瞄女人和他。這太、太不湊巧了。
二話不說,她選擇避開裝不認識,直走向化妝間。
這番巧遇,沈致傑也楞住,見她連招呼都不打,背影宛如撞見瘟神猛逃,他俊美面龐冷凝,黑眸潛入難解深意的刺芒。
“怎麽了?”他唇角冷哼令黎品琪疑惑。
“沒事。”他那股氣壓下去了,斜觑精致美好的黎品琪,慵懶笑了一下。“來,我幫你把一邊耳環也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