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偷香賊
承恩公府的老太太七十大壽,滿城的權貴都要來。
承恩公府的名頭本身就夠響,這一代的世子爺又是趙孟言,誰都知道他與皇帝情同手足,自小長在一塊兒,而今更是皇帝身邊的侍郎,與方淮同為禦前的左右二臂。趙家的前途如何輝煌,恐怕還夠得想象。
昭陽愁啊,這事兒這麽重大,怎麽就落在她一個小小典膳的肩膀上了?皇帝可真狠心,口口聲聲說着稀罕她,到頭來卻一點也不心疼她,把這種沉甸甸的擔子壓在她肩上,沒見她瘦弱又嬌小,根本扛不起這擔子嗎?
為着這事,明明對乾清宮避之不及的人還是得老老實實往那兒跑,在德安滿臉堆不下的笑意裏讪讪地進了宮門。
德安說:“主子昨夜與軍機大臣議事議到三更呢,今兒早上早朝免了,這會兒剛起。”他領着她往養心殿走。
當皇帝的也可憐,每日天不亮就要早朝,國有大小事情,都得議政。好不容易議到深更半夜一次吧,想睡晚些,結果還是天剛亮就起了,因為勤政殿還有一堆新來的折子又等着批閱呢。
昭陽覺得帝王家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
皇帝正由小春子伺候着穿鞋呢,聽見外頭的德安通報說昭陽來了,表情都愣住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眉開眼笑地說了句:“進來,讓她進來。”
這丫頭開竅了?這麽大清早被什麽風吹來了,居然上趕着跑來瞧他?
他忽然無比慶幸昨兒夜裏議事議到深更半夜,要不這會兒一準兒在早朝,根本見不着她。
殿門開了,初夏的太陽已經顯露出略微毒辣的端倪,穿過朱紅色的長廊照進皇帝的養心殿,一地逶迤的日光。就在那片暖融融的日光裏,他心心念念的人踩着一地亮堂步伐輕快地走了進來,整個人像是剛從清水裏撈出來,渾身上下透着新鮮清爽的味道。
這前一刻還昏昏欲睡的養心殿忽然間變得亮堂又鮮活,每一根抱柱,每一片琉璃瓦,每一件擺設……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死氣沉沉。
皇帝光是看着她,都覺得春天與她一同進來了。
他含笑望着她,就這片刻功夫小春子已經替他穿好了鞋,正跑去打洗臉水,卻見昭陽快步走到洗臉盆子邊上,低聲說:“我來吧。”
她從那銅盆子裏撈出帕子擰幹,然後回頭朝他走來,低眉順眼地把帕子展開,妥帖地擺在他面前:“主子。”
那樣的溫柔,那樣的貼心。那方帕子就好端端擺在她纖細瑩潤的手上,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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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真是心都快化了,接過帕子擦擦臉,卻沒遞給她,反而轉手拿給了小春子。他擡頭望着她,神情像個大孩子,仿佛站在眼前的不是個宮女,而是他的大寶貝,稀罕得不行。
他斜眼看着她問:“怎麽想起來主動找上門來了?還來得這麽早。”
他是盼着她開竅了,哪知道她卻老老實實地交代說:“昨兒聽說您要讓我去承恩公府幫着承辦老太太的七十大壽,慌得不行,一宿都沒睡好覺。今兒天不亮就起來了,想親自來求您把這差事給上頭的姑姑吧,小的人微言輕,真沒那本事去承恩公府辦大事兒。”
皇帝就知道她來一準兒不是因為挂念他,還這麽殷勤地替他擰帕子洗臉呢,敢情是有事相求,先賣個乖才好開口!
他板起臉:“朕給你好差事掙掙面子,你還推辭?”
“小的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宮裏頭過日子,腦袋都是別在褲腰帶上的,一不留神辦錯事,腦袋可就掉了。”昭陽很是發愁,哀求皇帝,“您就行行好,別老讓我去冒這種風險吧。我怕萬一有個什麽好歹,不說腦袋掉了,挨上幾板子也疼吶!我從前沒辦過這種事,一沒經驗,二沒腦子,真怕做錯了事丢您的人,丢我的腦袋。”
皇帝板起臉來呵斥:“胡說!朕讓你去做的事,你就是辦出岔子了,那也是朕來罰,難不成朕是那種随随便便就要人腦袋的皇帝?朕何時又打過你板子了?你這些污蔑都是憑空捏造,也不怕閃了舌頭!”
昭陽小聲說:“那我要是真辦砸了,人家都瞧着呢,您當真不跟我計較?”
“做錯事理應受罰,朕憑什麽不跟你計較?”
“可,可您不是剛才還說……”她傻眼了。
皇帝瞥她一眼:“朕是說了不要你的腦袋,也不打你板子,可沒說過不懲罰不計較。”
昭陽湊近了些,觍着臉問他:“那,那您要怎麽計較?”
她離他很近,谄媚的笑容,微微眯着的眼睛,唇邊的兩只梨渦若隐若現,可愛得叫人心癢癢。皇帝沒忍住,冷不丁湊近她左臉上的的梨渦飛快地碰了一下,啾的一聲,留下一記響亮又稍縱即逝的吻。
轟,就像被雷劈中。
昭陽渾身都僵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皇帝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忽然輕薄她,仿佛有人放了把火,從頭到腳都燃了起來。他他他,他這是……
她那表情如臨大敵,又仿佛被雷劈傻了。
門口守着的德安和小春子目不斜視,眼觀鼻,鼻觀心,充分發揮出最佳奴仆的氣質,好似壓根兒沒瞧見這一幕,雖然那聲響亮的一親無論如何都叫人錯過不了,他倆也只在心裏偷着樂,面上可半點也不動聲色。
昭陽就這麽渾身發燙地愣在原地,看見皇帝鎮定自若地說了一句:“這是最輕的懲罰,朕給你示範一下。”
他站起身來,走到桌子前頭去端茶杯,早起要喝杯濃濃的茶,這是他的習慣。德安老早就給端來了,放到這會兒正好溫度合适,不燙不冷。濃茶喝在口中苦得叫人皺眉,可這樣一來,一整日的精神都提起來了。
乾清宮裏頭一大堆事等着他,做皇帝的人最忌諱沒精打采,每日的折子與政務都是場戰争,他必須得打起精神好好應付。可是眼下,他忽然覺得那堆事好像也不算什麽事了,輕飄飄的,他四肢百骸可都是用不完的力氣呢。
昭陽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這麽木愣愣地看着皇帝的背影,好半天才發現,咦,他,他的耳朵……好像和她的臉一樣紅?
皇帝心情好,濃茶再苦,這會兒喝着也像是甜的。他背對昭陽,唇角含笑,這麽又站了一會兒,等到歡喜的勁頭稍微過去了那麽點,才費盡心思斂了斂笑意,回過身去看她窘迫難當的樣子。
“成,朕也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你方才說得也有幾分道理,畢竟你一介小小典膳,沒應承過這麽大的事。朕給你個特權,在司膳司再挑兩人随你去辦那壽宴吧,這樣人手齊全了,總不怕出岔子了吧?”
他當然不會蠢到親口告訴她,要她去辦這事只不過是他要尋個合情合理的由頭,既能不動聲色把她弄來眼前,又不叫人平白嫉妒眼紅她。他這麽煞費苦心,這麽掏心窩子地對她,到頭來只讨了個不痛不癢的親親。哎,真是虧本買賣!
不過她擔憂得也有道理,是他太得意忘形了,總以為他看上的人合該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她那麽能幹,有什麽事做不成的?可她到底還是個小宮女,雖說比其他宮女能幹些,但也沒什麽經驗,确實需要人手幫襯着。
他看着昭陽驚慌失措地找了個借口溜掉,也不覺得遺憾,反正這事兒完了,她就能整日杵在他眼窩子裏了,不急,來日方長。
只私底下又叫人把方淮傳來了,淺笑吟吟地吩咐說:“她在承恩公府這些日子,你多照看些,找人護着,別叫她吃虧受委屈了。”
方淮看他一眼,領旨了,出門時心頭倒在想:除了皇帝,還真沒見那姑娘受了誰的委屈呢,這天底下唯一讓她吃啞巴虧還有苦說不出的,明明就只有他一人。
昭陽被偷襲,以受人輕薄為代價換來的兩個人手自然是明珠與流雲。她被委任為這回壽宴的竈房舵把子,總不好意思叫玉姑姑給她打下手吧?好在明珠做事穩妥,能替她穩住心神,流雲腦袋瓜子機靈,能替她出奇招,昭陽也算是松了口氣。
壽宴雖在一個月之後,但這事兒可是立馬就要着手的,你見過哪家人辦宴席,等到好日子當天才出門購置食材的?
昭陽隔日就帶着明珠流雲一塊兒去了承恩公府,坐的是宮中的小轎子,畢竟是受了皇命的人,待遇自然也不同了。到了承恩公府,府裏的管事恭恭敬敬地領着她們去了廳裏,承恩公夫人,也就是趙侍郎的母親,趙夫人親自接待了她們三人。
承恩公府畢竟是世勳貴族之家,不似陳明坤的府宅那麽素雅簡潔,而是多了一分氣派與底蘊,府上從裝潢到擺設,無一不是萬裏挑一。
三人進了大廳,府上的茶水瓜果一應俱全,流水一般端上來,只怕怠慢了宮中來的人,那可是皇帝的臉面。
趙夫人如今年過四十了,穿着端莊素雅的蘇繡裙裝,發間插着只赤金累絲蝴蝶簪,保養得當,面容上基本沒有什麽歲月的印記。她微微笑着,美得叫人心生羨慕,卻又不會豔麗過分,只是有一種沉澱了歲月的溫婉舒心。
昭陽能從那雙眼睛裏看到趙孟言的影子,只能說母子倆生得太像了,難怪趙大人也生得豐神俊朗的,看來是母親的優點都傳到了他身上。
趙夫人笑着說:“是孟言不懂事,這點小事還要勞動宮裏的姑姑們來操持,大材小用,真是叫我慚愧。”
昭陽趕忙起身謝禮:“夫人不必客氣,皇上有命,令我等來府中叨擾這麽些時日,我等自當盡心盡力幫襯着夫人,只盼老夫人的壽宴能辦得風風光光,我們也好回宮複命。”
聰明人與聰明人接洽,事情順利得不像話。
趙夫人很快命府上的管事與竈房裏的一幹人都到了院子裏,又将昭陽三人介紹一番,最後說:“下月老夫人的壽宴就由三位姑姑操持了,你等這些日子都要好生配合,姑姑們有命,都仔細聽着,打起精神好好做事,切莫怠慢了貴人,沒得丢了承恩公府的顏面。”
她轉頭微微笑着對昭陽說:“姑娘,我就把這些奴仆都交給您了,您有什麽吩咐,只管讓他們去做。若是有不聽話的奴才,您也別客氣,盡管叫人來禀我,我絕不姑息半分。”
趙夫人說話溫婉端莊,但看得出骨子裏仍是個有魄力的人。昭陽對她很有好感,點頭道謝後就該帶着這群人商量正事去了。
承恩公府日常采買如何,銀兩調動是怎樣的,竈房裏有多少人手,都負責做些什麽,這些都要一一問清楚。再有就是壽宴當日宴請了哪些賓客,顯貴們有何講究,按身份論品級該如何安置座位,菜色上又需要有何講究,這些也必不可少。
皇帝當真是交了只沉甸甸的燙手山芋給她,她一邊聽着這些人的彙報,一邊握着筆在紙上飛快地記錄着。只是耳朵在聽,心卻飄遠了。
她仿佛又站在了日光充沛的養心殿裏,呆呆傻傻地湊近了他,問他是不是就算她做錯了事情也不會懲罰她,而他就那樣飛快地靠近,在她的面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啾的一聲,她整個人都要魂飛魄散。
“昭陽?”有人在叫她。
“诶,昭陽?”明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一臉詫異,“你在想什麽啊?怎麽不記了?”
“哎?”昭陽猛地回過神來,面色通紅地低頭欲寫字,可筆尖還沒觸到紙呢,又讪讪地擡頭問了句,“方才,說到哪兒來着……”
流雲很不給面子,有撲哧一聲笑出來。昭陽只覺得臉上燙的厲害,尤其是左臉。
那裏,是皇帝今天早上親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