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若琴弦
慕冰進門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張書案,或許是梳妝臺,臺子上平放着一張古琴,泠泠七弦,靜聽松風。古琴旁擺放着一摞書,除了幾本琴譜之外,還有一些古籍和詩詞,繪着淡雅素花的詩箋也自有一番別致的韻味。這房間不似他想象般,帶着濃烈的脂粉之氣,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蘭花清香,讓人有種錯覺,仿佛這并不是一個青樓女子的居所,而是一位大家閨秀的閨房。
古琴喜立不喜卧,現在這張琴平放着,是琴的主人才剛剛離去不久?
他環視了一圈,最後目光投向了那張床。
“绮煙……”
床上的女子,有着精致的五官和秀麗的眉眼,只是臉龐太過消瘦,臉色也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那應該是一雙很美的眼睛,長長的睫毛輕垂,可是此時卻憂傷地緊閉着,誰也看不見她深藏于心的感情。這位女子正是绮煙。她似乎是太累,又似乎是沒有知覺,總之她靜靜地沉睡在那裏,即使慕冰推門而入也沒有将她驚醒。
慕冰也沒有把她叫醒,只是靜靜走了過去,坐在床邊,望着她的眼神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心中卻有一絲困惑,和一些他不願意面對的事情。
她為何要這樣做?為何要為他冒死偷盜鲛珠?
床上的女子,睫毛微微動了動。她似乎是感覺到了自己身邊突然多了一道男子的氣息,以及他身上的熟悉的熏香味道,那深深镌刻在她心中的味道。恍惚中便睜開了眼……
她是在做夢嗎?
如果這是夢,為何又那麽真實?
她終于又看見了他。
那時候,他說他的朋友需要鲛珠複蘇生命,可是小姐不同意,她便為他偷來了小姐的珠釵,然後騙他說是小姐交給他的。她以為,他拿鲛珠走了以後,便再也不會回到京城,她以為她此生都再也見不到他了。
可是現在坐在她床邊的這男子,眉眼冷俊,薄唇輕抿,不是他卻又是誰?
她掙紮着想要坐起來,身上卻傳來一陣劇痛,想是之前的鞭傷還沒有好,一時吃痛便微微叫出了聲音來,慕冰立刻用手托住了她的身子,“你先別起來了,躺下好好休息。”
她聽了他的話便乖乖地又躺了下去,一雙美麗的眼睛溫柔地望着他,仿佛她早已向眼前的人交出了自己的靈魂和生命。
不,她本來就已将自己的靈魂和生命交給了他,是從他在綴滿蓮燈的河邊救下她的那一刻開始,也是從她決定不計任何後果為他偷鲛珠的那一刻開始。
慕冰想問她,為何要為他偷鲛珠,可是話剛一出口,她卻用手指輕輕地貼住了他的唇,示意他什麽都不要問。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願意為了他承受今日的一切。
可是他卻還是握住了她的手,将這青蔥般柔嫩的手指從自己的唇上拿下,最終還是問出了那三個字。
“值得嗎?”
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唯美卻令人心疼,“為公子做任何事,绮煙都心甘情願……绮煙的命都是公子給的,若是沒有公子,绮煙現在怕是早已成了一縷幽魂……做什麽都好,绮煙只願公子能得償所願……”
慕冰沒有說話,可是她卻感到他握着她的手似乎顫抖了一下。這是一雙握劍的手,也是一雙殺人的手,這麽多年何曾畏懼和顫抖過,正如他的心何曾有過動搖?
她看不透他,看不透這雙清冷的黑眸中隐藏着什麽,那一張英俊的臉龐上依舊沒有絲毫情緒的起伏。可是他握着她的手又為何顫抖?這一絲顫抖稍縱即逝,難道是她多心了麽?
二人四目相對,沉默了半響,他緩緩收回了手,突然問:“這是承歡的房間?”
绮煙點頭,“嗯,承歡姐姐對我很好,當時我被陸家賣來這裏,是承歡姐姐為我說了話,讓我留下做她的侍女,不然,我還不知現在該是怎樣的悲慘境遇。”
“老鸨說你來時身上帶着傷?”
绮煙聞言立刻裹緊了被子,有些緊張地道:“沒……已經沒事了,我,我現在已經好了。”
慕冰心下動了動,卻終究沒有再問。
他心中還有一件疑惑的事,就是為何身為頭牌的承歡卻不在青花樓,便問道:“那這位承歡姑娘現在何處?”
绮煙想了想,只說:“承歡姐姐這幾天都不在青花樓,似乎是跟老鸨請了一個長假,過幾天才回來。”
“那你可知她去了何處?”
绮煙搖頭。
慕冰心頭雖還存在一絲疑慮,但也不再多問。目光一轉他又望見了書案上的古琴,便問绮煙:“最近可是你一直在彈這張琴?”
绮煙羞澀一笑,似春日裏花朵的盛開,“嗯,承歡姐姐教我彈琴,可是我造詣卻遠遠不及她,只會照着她的樣子模仿,卻永遠也彈不出那種韻味。”
她說着,慕冰卻似乎在想着什麽,他突然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绮煙,等你身體好了,你彈琴給我聽,可好?”
绮煙沒想到慕冰會跟她說這樣的話,臉一下子紅了,心也如小鹿亂撞般,仿佛要跳出了胸膛。冷漠如他,卻對自己說這樣的話?
慕冰見她沉默,便又說:“若是不方便,也不強求。我只是……很久沒有聽過古琴的聲音了。”
“我很願意!”绮煙立刻說道,“我……我只是受寵若驚……”說着,她低下頭,臉頰更紅了。
看着她緋紅的臉頰,宛如天邊紅彤彤的火燒雲一般,似乎想說話卻又不敢開口的樣子,很可愛,他竟然不知不覺唇角泛起了一絲微笑。
可惜這一抹微笑轉瞬即逝,那時的她還在為剛剛說得話羞澀地低下了頭,竟錯過了他臉上這一瞬間的難得的微笑。
她想着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在花燈節的河畔,家家戶戶的年輕少女在河邊放蓮花燈,将自己的心事和秘密寫進其中,随着河水流向遠方,就仿佛把自己的心也寄向了遙遠的天涯盡頭。那一晚,陸雲兮因為另一家的姑娘也在蓮燈中寫了蕭子墨的名字而怒不可遏,命她澆滅那盞花燈,她不願做這樣的事情卻不敢忤逆陸雲兮,與那姑娘争執起來那姑娘一時氣極竟将她推了下去!
她自幼不熟悉水性,以為這次必死無疑了,然而就在她即将落入水中的前一瞬,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抓住,還沒有來得及思考,自己卻已經落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
“當朝一品官員的陸家千金,就是這麽對待自己的丫鬟的麽。”一個冰冷的聲音自上方傳來。在她耳邊,是他結實的胸膛和堅定有力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