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迷障
徐幽這十幾年來一直潛藏在妖族之中,殚精竭慮的籌謀, 總不會都是給別人做嫁衣。雖然鈴仙也不知她究竟攢下來多少好東西, 但唯有一點可以确定,就是她的好處從來都沒少撈。
如今一問果然不錯,這八相因果鏡, 便是她壓箱底的法器。
就算沒有修為, 只要用靈核作為引子, 也可以開啓一次, 這樣的東西十分難得,徐幽當然不會放心交給別人來使用。
“所以那時候他來尋我,說之前的計劃敗露,若要再度成事必須徐徐圖之。還說之前的計劃本是沒問題的,錯就錯在選錯了合作對象上。”
鈴仙十分不解,之前魔族也只有一個合作對象,那就是徐幽你啊?
她擡眼看了白卿的面色,見他并不着急, 便将自己心內的疑問說了出來:“這合作對象是指誰?原本的計劃又是什麽?”
徐幽先撿了第二個問題回答道:“就是要先造亂世, 才能讓玄門正統之人應對不暇,若是能将普通凡人做個遮掩, 令他們投鼠忌器就更好了。”
聽到這兒,白卿和鈴仙默默對視了一眼。
聽見沒,他們。
咱倆都已經被排除在玄門正統之外了。
“那合作對象呢?”白卿問道。
徐幽的面色有一瞬的尴尬,随後目光落在鈴仙身上。
“……”所以說九烨究竟是哪兒來的自信認為自己一定會同他合作啊!
書歸正傳,說是九烨前些日子找上徐幽的時候, 徐幽原本是不想繼續與他合作的,那象山一夜的異象方圓百裏都看得見,徐幽又何嘗不知九烨對她所言多有隐瞞……只是思前想後,如今她的時間緊迫,之前象山失利,狼族又一次內亂,她的勢力也有所折損。若真等魔族換了掌權之人,恐怕她這輩子是看不到指望了,于是最終還是答應同九烨合作,只是要每一步計劃都先行告知,至于要不要伸手相助,決定權都在徐幽手裏。
這九烨也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知道安王身上已經牽扯了神代之獸的因緣,便打算制造亂局,将他扶上皇位,到時候一國之君都成了異族圖騰的傀儡,這太清大陸中心最為富庶之地淪陷,便離天下大亂不遠了。
“那八相因果鏡沒開啓一次,都可以指向此地過去的任意一個時間,只是那鏡子,原本只能看不能通過的,但是九烨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竟然穿過那鏡子到了三年前,并且弄了一份聖旨傳回來叫我找法子交給靜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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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自己呢?找了誰做新的容器?”白卿問道。
“不知道,他帶着我進宮時,自己是奪舍了一個內侍,但穿過鏡子的時候便抛下了,而且之後……他并未再從那鏡中回來。”
“繼續說。”白卿的手指在石桌上輕輕敲着,不知在想什麽。
鈴仙的眼神始終盯着徐幽,見她雖然在一些關鍵點上會有意略過,但大體上應該說的都是實話。
九烨這人當年可以花二十幾年來讓自己成為一個身家清白的名門公子,也就不會在乎用三年的時間換天下一亂。莫不如說讓他回了三年前卻沒有再搞出其他事端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不過這也可能是因這八相因果鏡對其還有制約,只是徐幽既然不願說,她也不用特意去追問這樣的細枝末節。
“将那聖旨給了靜妃之後,我便出宮去了,再之後收到九烨的消息時,他已經成了二皇子,他說自己已經聯絡了南疆的幾位蠱師,和騰蛇白象二部的使臣裏應外合,在邊境截殺那位多摩使臣,然後讓我帶着貍奴來建州——當時安王的車隊應該已經過去了,但是若用八相因果鏡将貍奴送到一天之前,便剛好可以遇上。”
“那九烨可是早就知道貍奴會把建州分割成一方獨立的世界?他自己呢,是在此境之內還是外邊?”白卿繼續追問。
貍奴雖然可以口吐人言,然而神識混沌,就連花鏡都只能勉強安撫,而不能真正左右它的想法,若是九烨可以讓它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那可真是一件奇聞。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計劃……”徐幽說到此處,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咬牙切齒地道:“當時他只交代了我這些,然而……就在八相因果鏡上顯示出安王的容貌時,貍奴突然便兇性大發,一把将我也拖入了鏡中,當時我以為自己死定了,然而後來醒了過來,人就在這間屋子裏。”
聽到此處,白卿和鈴仙對視一眼,都不約而同的認為,九烨倒是未必特意算計徐幽,只不過是根本沒考慮她的死活罷了。
“你在這兒的幾天,弄明白這集市有哪些特異之處了嗎?”鈴仙問道。
其實徐幽方才所說的,都和破解這第二個核沒什麽關系,但作為代價,自然是說的越詳細越好,而現在才終于講到于眼前的事态有幫助的地方了。
沒想到徐幽卻皺起了眉,遲疑着道:“這不是哪裏都有特異之處嗎?外頭不論是逛街的還是擺攤的,一多半都不是人,基本是人與妖共生的怪胎奇葩,許多族類是多少代的世仇了,能和諧相處本身就夠奇怪的了。”
她努力思索了片刻,又道:“對了,若說還有哪裏奇怪的話,便是那些逛街買東西的人,其實并不會真的買走什麽,似乎這整個集市裏,都沒有他們真正想要的。就好比方天化,他雖然買了我的胭脂,但是一定不會帶走。”
“哦?”鈴仙聽了這話,心下一動,仿若就差一點,便可摸到關鍵之處。
這時,白卿已經站起身來,“我們會給你三天時間,但之後若是再讓我們遇上,不會手下容情。”
扔下這樣一句話之後,他帶着鈴仙撩開簾子出去,再也沒給徐幽說半句話的機會。
徐幽冷冷地看了那已經在石縫前重歸徑靜止的布簾,長舒了一口氣,只覺着背後已經被冷汗浸透。她站起來,回身将方才遮得嚴嚴實實的窗簾拉開一個縫隙,刺鼻的血腥味立刻撲面而來。
其實最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就在這床幔後頭,但是當着兩個“正道人士”,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說實話的。
那床帳是暗紅色,十分厚實,上頭就算被多少次濺上鮮血也看不太真切。底下的與其說是石榻,不若說是一方石棺,凹槽中滿是零落成泥的血肉。
其中髒器和一顆頭顱漂浮在表面,那人頭雖然滿臉血污,卻不猙獰,仿若睡着了一般,正是她那個便宜弟弟的臉,血肉之中不時冒出一些泡泡,仿若什麽東西在隐秘的生長。
她雖然不知道為何被自己安排在隐秘處的弟弟是怎麽一起被帶入了建州這方走不出去的山腹中。但是卻靠着他讓自己顯得并不奇怪。
她在外頭擺攤賣了三天胭脂,那些胭脂正是石槽中的東西。
她是在穿越到太清大陸的時候,突然便無師自通掌握了怎樣讓容顏不老的方法,各種手段有多殘忍無法一一詳述。
“這麽好的東西,怎麽就沒人買呢。”她癡癡地道,渾然沒注意到,自己的眼角,已經産生了細小的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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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邊熙熙攘攘的集市上,鈴仙挽着白卿的胳膊,和他貼的很近。
這樣親密的舉措,即使是在無視禮法的妖族中,都少見得很。不過卻根本沒有引起往來行人的注意。
徐幽說的不錯,他們确實在尋找特殊的商品。
“那徐幽還真當自己藏得住?那麽重的血腥味兒,就算是用再多香料遮掩也沒用,她的胭脂不就是用藏在幔帳後頭的東西灌的麽?”鈴仙不屑地撇了撇嘴,小聲道。
白卿輕笑着道:“無關緊要,也就沒必要拆穿。”
鈴仙嘆了口氣,“這女人也當真是瘋魔了,為了青春永駐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當年大世界中,那個傳說中的血腥瑪麗都沒她下手狠,其實我都很納悶,她為什麽不向我許願呢,明明她為此付出的東西,可比直接許願的等價交換多多了。”
“她要是能意識到這一點,那我們不也就不用通緝她了?畢竟是個瘋子。”白卿笑道,“況且,她現在可不就已經‘想通’了麽。”
鈴仙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她作為天道之理俯瞰時間數千年,若數算起來,不把人當人看的封建時期,占得比例遠遠大于大世界中的現代短短百十來年,所以到了這太清大陸之後,也沒覺着有哪裏不便利。
反倒是白卿,他本來可是個徹頭徹尾的現代人啊,之所以會到這兒來,全都是因着自己任性。
也許他本來其實并不想呢?
“別胡思亂想,這世上,沒人不想活,就算再艱辛,也比歸流入虛無之海要好。”白卿的聲音淡淡的,卻是如當頭棒喝一般,讓鈴仙愣在當場。
“這麽了?”白卿回身,看向正在凝神思索的鈴仙來。
不對,迷茫?
鈴仙眼神一亮,拽了債白卿的衣角,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白卿聽完,唇角微微上揚。
“真不愧是天道的爪牙,若換了旁人,一定想不到。”
鈴仙被這麽一說有些不好意思,她哪裏是比較敏銳,根本就是思路過于直接了。
這集市中看起來其樂融融一派和諧,事實上并非如此,凡是身處其中,便會漸漸忘記自己心中最想要的的是什麽,只會不斷地重複無意義的尋找。
就好比徐幽,她本來追求的乃是青春永駐,在找到一勞永逸的法子之前,用的就是那由她一母同胞的血肉煉化出的營養。但是方才見她卻是素顏,那些可以維持容顏不老的“胭脂”她只拿來賣,自己卻半點不用,顯然早就已經把她看得比性命還重的東西給忘了。
就連鈴仙,方才都有一瞬間的迷惘。如今跳出其中,重新以局外人的身份來審視,一切便重新澄明起來。
二人這一次自上而下,細細走過每一個攤位,直到在一個算命的攤子前停了下來。
擺攤的是個相貌平平的男子,一直閉着眼睛,桌子旁邊支着幡,上書鐵口直斷四字。
“……”這倒是江湖騙子的常用配置了,只可惜在此處,生意實在差的可以。
往來過客匆匆,都将他給忽略了——或者說若是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将心中所求盡數忘卻,根本就不會來光顧算命先生的攤子。
白卿在攤位前坐定,那如同蠟像一般的男子緩緩開口:“這位公子,您想算點什麽?”
“我想算一算,你所求所圖,究竟為何。”
那男子沉默半晌,緩緩睜開雙眼,本應是瞳孔的一方,乃是一片灰暗的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