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來我往(5)
且說鈴仙素來不愛理玄門中各項事務,平日若非舉行盛會三請四請的, 否則多半是不會露面, 同誰都懶得交際。如今駕臨玄天峰,門中弟子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如今正代替老峰主掌管一切事務的練雪松身上。
誰人不知這二人自從上次玄門大會之後,就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如今練雪松聲稱下山會友, 走了幾日, 今天早上才回來便閉門不出, 結果這才過了一日, 鈴仙便又追來了。
當真是令人浮想聯翩。
風塵仆仆的練雪松早晨剛剛感覺那留在小書記官身上的咒印被人觸動,緊接着卻又沒了鈴仙的氣息,還當她是去找什麽根除咒印的方法,哪裏想到鈴仙會大駕光臨。
而他原本特意找了隐秘之所,待冰蠶毒就消化完了才回來,本沒有躲着誰的打算。可事有湊巧,二公子練霜葉前些日子下山游歷,如今正巧也回來了。
練雪松對于一個上來就想勾肩搭背親親熱熱的兄弟, 還是拒絕的。
魔族自成年之後, 都自立門戶,對于其他的成年同性有着天然的防備, 練霜葉親密的姿态讓他十分不适,便找了個借口說要沐浴休息,便一直沒再露面。
許是他疲累的姿态演的太像了,再加上最近各種流言蜚語的加成,當鈴仙出現在玄天峰正殿時, 竟然沒一個人打算去通報練雪松。
練家這位二公子雖然比不得練雪松才名大盛,但年紀輕輕便到了金丹期修為,已是小輩中鳳毛麟角的人物,他十分有禮地寒暄了幾句,便委婉地問鈴仙這次突然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鈴仙舉着茶杯環顧四周,随後笑道:“最近妖族異動頻繁,我此次來,是要找三教仲裁商議對應之策。”
這話公事公辦,挑不出毛病來,可其實遠不是那麽回事。
練霜葉沉吟了片刻後,疑惑地道:“妖族異動我們也都聽說了,只是這對策素來是由仲裁自己決定,不需要同別人商議。”
見鈴仙不為所動,他接着道:“況且兄長近日身體不适,前輩若在此幹等不知要空耗多少時日,若是有什麽不方便直說的事,不若留下書信,我們會第一時間為前輩轉達的。”
鈴仙先前還捧着茶杯笑意盈盈,此刻秀眉一挑,瞥了他一眼道:“怎麽,練雪松不想見我?”
“不,兄長當真是身體不适……”練霜葉神情有些尴尬。快人快語的女劍修他當然也打過交道,不過這樣摸不準心思的前輩高人,他還真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
“可是中的毒又加重了?若是這般,豈不是更需要我去幫忙運功療傷。”鈴仙說謊連眼都不眨一下,那日晚上練雪松體內的冰蠶毒雖然還沒有解,但是解藥都吃了,又能嚴重到哪裏去?怕不是為了掩人耳目故意扯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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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練霜葉聽了這話,臉色驟然一變:“什麽?兄長受傷了,這是怎麽回事!”
“……”不是你自己說他身體不适嗎?都一個出竅期的修士了,不是中毒受傷走火入魔,難道還能是風寒熬夜吃壞肚子?
“咳,是他前幾日探查象山書院時不小心中了點毒,畢竟蛇族狡詐,防不勝防嘛。”鈴仙眨眨眼,開始随口瞎編。既然練雪松什麽都沒說,那便由她來随便發揮就是了。
“他當時只調息了片刻,對我說已經沒有大礙,我還當真是不要緊了,今兒得了新的消息,才來直接找他商議,哪成想他是不想讓別人擔心才這般逞強,如今看來跟你們也是沒提及。”鈴仙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他性子就是這般,不願讓別人跟着擔心。”
鈴仙這話說的半點也不真誠,但是太過合情合理,不由得練霜葉不信——他的兄長,就是個大苦大難一肩挑的性子,自己有什麽難處,從來不肯同別人講。
鈴仙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心道果然當初把那一條不得妄語的咒印給分離出去是正确的決定,否則跟誰都得靠動手來解決,忒累了點兒。
練霜葉面上顯露出擔憂的神色來,拱手道:“方才言行無狀,還望前輩不要見怪,晚輩也是下山雲游了許多時日才回來,許多事情都不了解,一時情急,都是因為擔心兄長。”
“……”鈴仙這才回過味來,練霜葉這是在一口一個前輩的稱呼她?
雖然從前在大世界中,這麽稱呼她的人也不少,只不過她總感覺練霜葉這樣叫,是有些別的意思在裏頭。方才她還沒留意,如今意識到了,只覺十分別扭。
哦對,按着太清大陸的習俗,要是跨輩分的話大約是不方便在一起的。
啧,你們這些人心也太髒了吧?
練霜葉此時也着急兄長的傷勢,便沒再執意阻攔,引着鈴仙一同往後殿走,途中和一個女弟子擦肩而過,那女子只是低頭虛行了一禮便匆匆離去。那女子身材窈窕,看着有幾分眼熟,只是一直低着頭。
二人走到練雪松的院落外邊,練霜葉敲了敲門,無人應答。鈴仙忙道:“糟了,會不會是運功療傷時出了什麽兇險!”
她口裏這樣說着,人已經直接踢開門沖了進去。
練霜葉也有這樣懷疑,顧不得旁的,跟着鈴仙沖進了練雪松的庭園。
院中寂靜一片,主屋裏也未見燈火。鈴仙是打算一鼓作氣沖進他房裏看看究竟在搞什麽名堂,卻見房門突然被推開,練雪松披散着長發從屋內走出來,他神情淡漠,身着白色寝衣,光滑的發絲反射着月華。
他見到鈴仙後,唇角微微上揚,一把将人拖進了屋內,反手将門推上。
跟在後邊的練霜葉根本沒來得及問個究竟,只在關門之前隐約聽到了兩個字:“出去。”
他站在小院子當中,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我根本就沒進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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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沒點燈,只有面對着後山的小窗子開着,一小片星月之光不足以照亮整個房間,目所能及之處,都被籠罩在清冷的氤氲之中。
沒有任何鋪陳,男子低沉着聲音說道:“他在最初一次見到魔族信使時,便說要在三個月之內,尋到适合的地點來開界門。”
陰暗且彌散着點點水汽的屋子內,鈴仙仰頭看他,嘆了口氣試探着道:“是你嗎?”
“是我。”
鈴仙眼中閃過片刻的不可置信,随後面上漾出一抹笑顏,直接撲進了男子懷中,随後自身後被緊緊摟住。
白卿的力氣很大,似乎想要将人直接揉進自己懷中一樣。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他一手攬着鈴仙纖細的腰肢,一手擡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擡起臉來,随後俯身印下一吻。
微涼的薄唇帶着似有若無的的清冽氣息,溫柔席卷過二十幾年荒涼的等待,直到兩人的呼吸都開始淩亂,他點到為止的撤開,眼角帶着幾分笑意道:“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你可變了不少,我先前都沒認出來。”鈴仙笑的有些不懷好意,擡手拍了拍白卿的胸膛。他本來穿着的寝衣本就只用一根腰帶松松的系着,如今衣領已經被扯的松散,鎖骨下堅實的胸膛若隐若現。
“待會兒怎麽跟你那弟弟交代?我覺着方才這一下子,可就坐實了咱們倆的關系,那孩子怕是要瘋。”鈴仙唇角上揚,微微眯起的眼中帶着戲谑的笑意。
“他就是愛大驚小怪,習慣就好,不用管。”白卿語氣淡淡地。
鈴仙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果然沒錯,這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白卿。
從前練雪松僞裝出來的,縱然乍看上去有八分相似,但總是覺着處處都不對勁,那種似是而非的刻意讓鈴仙總是覺着別扭。
最初她還以為是因着白卿重新投胎,畢竟二十幾年的成長環境不同了,性子自然也會受影響——白卿的身世不可謂不坎坷,他的別扭和暴躁多半也是從童年經歷而來,雖然鈴仙是怎麽看怎麽喜歡,但旁人提起他來,其實是毀譽參半。
白卿對此似乎習以為常,并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只是淡淡地道:“這具身體從出生開始,魂魄上的空缺就被那魔神占據了,想來也是預謀已久——不過最多再過兩個月,一切也就該有個了結了。”
鈴仙笑吟吟地,白卿的意思她聽懂了,也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做,只是……
她正要問白卿具體要如何打算,突然腦中被灌入一個念頭。她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白卿,只見在他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中,映出了一閃而過的琉璃色。
鈴仙立刻反應過來,白卿他……打破了最初的承諾,向自己許下了願望。
在鈴仙将一句為什麽問出口之前,手上已經先有了動作。
她的右手食指指尖凝聚着微弱的光華,面無表情地扯開白卿的衣襟,在胸前的肌膚上勾畫。
光芒沒入皮膚之中,鈴仙退後一步,長舒了口氣,随後如同大夢初醒一般,驚疑地看向白卿,低斥道:“你……你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白卿悶哼一聲,顯然不太好過,一邊整理着衣襟一邊道:“哪有時間浪費在解釋這種事上,總之這樣一來,練雪松的位置你随時可以知曉,而他卻什麽都不知道。他只要不離開這具身體,就會被你轄制一輩子。”
“可是……”鈴仙眉頭緊蹙,方才白卿用了一些代價向自己許願,讓她可以使用一道本體無法察覺的追蹤法術。
這樣的法術在太清大陸中是不存在的,受天道因果的制約,就算知道在大世界中曾學過,也是用不出來的。否則那異界而來的魔皇灌入簡岚體內的魔氣,就不會那麽輕易便被鈴仙察覺到了。
但若是天道本身來做這件事,自然就可以。
這樣的法術,承受之人負荷不小,若是白卿方才先同她商量,她定然會猶豫不決。
白卿還是那個白卿,總是會不顧自己的安危,選擇最效率的那條路。
“別這副樣子,我又死不了。”白卿擡手揉了揉鈴仙的發頂,掌心松軟的發絲還是和記憶中的感覺一樣好。
鈴仙咬着下唇,心道:“兩個月,一定要沉住氣,他之前和魔族探子的交流很隐秘,還是在防着我,具體的計劃估計要你去查。雖然這壁壘已經是千瘡百孔,可魔族之人要來,還是得經過滄浪城的地界。”
鈴仙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窗外新月當空,空谷之中一派清幽,若不是他們剩下的時間已。
“現在你出去,他不會記得咱們說過什麽。”白卿唇角微微上揚,當然你來過的這件事,他姑且是會知道的。
“那我先走啦,你保重。”鈴仙看着白卿越來越蒼白的臉色,知道自己若是拖泥帶水,只會增加他的負擔,故作輕松地扔下這麽一句,就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屋子。
在邁出大門的時候她飛速關了門,不忍回頭再看。
想要永絕後患,就是要付出些代價的,這比留在大世界中等待天劫的審判已經容易千百倍,沒什麽過不去的。
鈴仙走出院門的時候,正看到了面色不善的練霜葉。
“你還沒回去?”她問道。
練霜葉方才雖然心內驚疑,但那畢竟是他素來仰慕的兄長發話了,所以還是乖乖地出了院子,卻不肯走遠,見到鈴仙面色陰郁地自裏頭出來,急忙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鈴仙當然是不會實話實說的,只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走火入魔,想要殺我。”
眼見練霜葉瞪大了雙眼,她恹恹地道:“放心,他現在沒事了,不過醒來之後大約不會記得今夜之事,要不要告訴他實情,你看着辦就是。”
練霜葉點了點頭,雖然想要再進去看看,可又怕影響兄長調息,又覺着鈴仙好歹是天道代行者,沒有扯謊的必要,便差下人給她安排了住處。
玄天峰上怪石嶙峋,在修建房舍時并沒有特意繞開,所以院落中往往有上頭生着雜草的山石,形狀各異,很是有些野趣。
鈴仙作為貴客,居所離着新入門的弟子們所住的排屋很遠,但是在馬上要進自己的院子時,卻聽得身後的假山後有人的呼吸聲。那人明顯是在屏息凝神的遮掩自身的氣息,可是境界不夠,再小心也無用。
鈴仙不由失笑,輕聲向着道:“出來罷。”
聲音不大,語氣也是淡淡的,周遭的空氣卻突然凝滞一般,連蟲鳴鳥啼都停了片刻。
那人呼吸一滞,随後認命地自山石之後走了出來,是個身形窈窕的女子,穿着玄天峰中随處可見的灰衣白裙,正是方才和鈴仙擦肩而過的那位。
這樣初入門的弟子,若非特意前往,大約是不會自練雪松所住的院落那邊經過的,明顯是特意為止。
“自己交代了,別等我問。”
鈴仙今日心情并不好,方才當着練霜葉還能控制一二,如今見了穆緋裳,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如今她已經明了,在覺醒記憶之前的“練雪松”就是白卿本人的神識,只是後來那異界魔神的力量複蘇後才強行奪取了身體。在那之前,他和他的兄弟家人之間,那些相處的歲月都不是作假的。
白卿上輩子身邊沒有什麽像樣的親人,這輩子好不容易有了,她總要幫着維系。但是這女人就不一樣了,鈴仙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她沒有多少印象的女子,大約也是心悅白卿……或者說是練雪松。
穆緋裳被這樣一問,有些窘迫。她之前在前殿附近路過時偶然見到鈴仙同練霜葉經過時,有說有笑,态度很是和善,結果這去找了一趟大師兄之後,就跟變了個人一樣,這讓她心驚之餘,不由得擔心究竟發生了何事。
“晚輩穆緋裳……前些日子拾到了一樣東西,想來問問是不是您的。”她從懷中掏出一塊小鏡子,那鏡子徑長不過三寸,背面鎏金的镂空圖案十分徑直,顯然是女子的物事。
玄天峰雖然不似清淨峰那般放眼望去清一色的白,但各樣器物卻也都是極其淡雅的顏色,這小鏡子在穆緋裳手上,都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但是同不施粉妝便豔麗過人,又專愛穿紅衣的鈴仙,似乎十分搭調。
“哦,這個不是我的。”鈴仙瞥了一眼。
穆緋裳聽了之後,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随後低下了頭。
這小鏡子是師兄自從玄門大會之後,便時時拿在手中把玩的,今日師兄回來之後面色不虞,說要沐浴後休息兩日誰都不見,下人将換下來的衣物收拾出來時,她正在門外,眼見地看到了被衣襟上被扯開的絲線勾住的鏡子,便直接扣下了。
本是想等再有機會和大師兄搭話的時候問問的,沒想到大師兄還閉門不出,鈴仙就來了。
鈴仙回答的很自然,穆緋裳心內喜憂參半,喜的是師兄果然并沒有心悅這容貌近妖的女子,憂的是他竟然有個自己毫不知情的心上人。
鈴仙根本不用想,只看一眼就知道這小姑娘是什麽心思,她走近兩步,一把将那鏡子搶到手中,觸碰到的一瞬間,就感受到了一絲魔氣。
“女子的事物?難道你不知道,魔族之人不論男女都喜愛色彩豔麗的裝飾嗎?”
鈴仙不顧穆緋裳詫異的目光,将手中的鏡子翻到正面,以指尖輕敲。
這大約是通信用的小法器,但對面無人應答。
穆緋裳神色驚疑,正欲再問,突然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往這邊來,随後就看到了一個神色慌張的同門過來道:“請問……這位前輩,方才大師兄的屋內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鈴仙蹙眉道:“走火入魔,我方才不是同你們二公子說過了。”
“可是大師兄他失蹤了!”那弟子不敢不恭敬,但是眼中滿是懷疑,顯然并不相信鈴仙所說。
鈴仙也吃了一驚,按理來說她回來也不過片刻之間,那練雪松應該是剛剛醒過來,難道是因為察覺到了自己去過的氣息,所以……狗急跳牆,直接跑了?
幾人又回了練雪松的院子,他的房門和兩扇窗子都是面向院落,練霜葉一直沒離開,若是練雪松離開了房間,只能是通過那方面向後山的小窗。
那窗下雖有小小一片山石可勉強容人站立,但其周圍便是萬丈懸崖,想要離開只能禦劍飛行。
練霜葉親自進屋探查了一圈之後,整個人如同點燃了的炮仗,也不管什麽身份輩分,直接怒視着鈴仙道:“這到底怎麽一回事!”
“我怎麽知道?”鈴仙杏眼圓瞪,她如今也是擔心的,所以已經驅動了追蹤術法。
練雪松人在後山,雖然不知是做什麽去了。
興許是在得知她終于和白卿碰了頭之後,害怕是自己害了練和璧的事留下什麽把柄被鈴仙拿捏,所以去後山确認了?
“會不會是你害了兄長之後,将屍體抛下了懸崖,然後騙我們說他還需要休養來拖延時間?”練霜葉追文道。
鈴仙也不客氣,“當時是他把我拉進屋內的,雖然走火入魔了可意識總還清醒,若是我要殺他,他也不會心甘情願的讓我殺連喊一句都不會。”
練霜葉聽了這話,皺着眉沒言語,當時他一直站在院門口,也是展開了神識留心着的,雖然中途也曾感受到裏間有靈氣的波動,但是并沒有激烈的殺意,更是沒聽到呼救。
“別聽她妖言惑衆!”跟着過來的穆緋裳道,“她方才還說大師兄身上帶着魔族的東西,我看她是目的沒有達成,便栽贓陷害!”
鈴仙挑眉,将方才接到手中還未來得及細看的鏡子直接丢在桌子上,“你都說這是你家大師兄平日把玩的,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你叫二公子看看罷。”
練霜葉走近桌子,看到鏡中乃是一片黑雲缭繞,也不知是哪裏的景象。
小的一間屋子裏門窗大開,玄天峰上說得上話的人都為的裏三層外三層。鈴仙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練霜葉謹慎地将那小鏡子舉起來端詳。
那鏡中黑雲密布,随後由黑轉白,漸漸顯露出一個人影。
練霜葉面色變得慘白,驚疑地望向鈴仙,又看向境內道:“這是……父親?”
“峰主?”
“峰主不是在閉關嗎?”
屋外的玄天峰弟子們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就連鈴仙都跟着皺起了眉,這不對啊,練雪松這鏡子難道是用來監視和控制那練和璧的活屍用的?可是自己上次去雲軌峽的時候,并沒有探查到魔氣。
練霜葉雙目通紅,強忍着怒氣對鈴仙道:“前輩,你能否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鈴仙如今終于摸出了一點頭緒,心不在焉地道:“你問我?這東西可是這位姑娘交給我說是練雪松平日的随身之物,難不成是我夥同她一起栽贓陷害嗎?”
她瞥了一眼穆緋裳,黑曜石一般的眼中不帶半點情緒,如同無機物似的冷冽讓穆緋裳驚恐地低下了頭,額角滲出冷汗。
這時外頭傳來一陣騷動,院門突然被人推開,練雪松神色凝重,衣衫上還帶着水汽,他一眼就看到了正一副局外人姿态的鈴仙,沖過人群一掌襲了過去。
鈴仙見到他的瞬間便早就想明了其中關竅,她閃身避開,下一秒卻是直接揪過了穆緋裳的衣領,将她擋在身前,玩味地道:“這樣能心平氣和地說話了嗎?”
練雪松怒視着她,冷冷地道:“你自己做了什麽心裏清楚,有什麽事都沖我一個人來好了,算我求求你,別再牽連無辜之人!”
他眼球上全是血絲,雙拳緊握,青筋暴起,死死盯着鈴仙。
鈴仙嘆了口氣,随後笑了笑,将穆緋裳放開,随後反手自虛空中抽出一把泛着紫色電光的銀白色細劍,側頭對練雪松道:“所以,你是想說話還是動手?”
練雪松嘆了口氣,轉頭向練霜葉道:“你先帶人出去,我有話要同她單獨說。”
鈴仙冷哼一聲,“不必了,有話就直接說罷,又何必費兩次口舌?”
練雪松神情陰郁,看向鈴仙的眼神如同粹了毒一般,陰冷的笑意一閃而過,仿若錯覺一般,随後立刻恢複了方才那隐忍痛苦的神情。
“前輩,當初你不顧我的反對和解釋,執意認定我是你已經故去的道侶轉世,強行将他的靈根埋入我體內,致使我功力大增。可是之後,我實在不能冒充別人和前輩你……有親密之舉,但是又怕惹惱你會被挖出靈根而亡,一時貪生逃走,這件事是我的過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求你放過我玄天峰無辜弟子的性命!”
“接着說。”鈴仙抿唇淺笑,似乎對方口中那強橫無理之人同自己半點幹系都沒有。
練雪松瞥了一眼已經面色鐵青的練霜葉,咬着牙道:“本來我以為我逃走之後,前輩會冷靜下來,可沒想到玄門大會一見,你舊事重提,還用正在閉關的父親做要挾,說如果我不肯就範,父親就無法恢複原狀,然後給了我這枚鏡子。”
“我初時看了還不相信,所謂天道如何能做出這等倒行逆施的行徑!可是等大會結束,我去了雲軌峽,果然……父親已然失了神志,變得如同行屍走肉一樣。”
“如果我說這些不是我做的,你們肯定都不肯信了?”鈴仙掃視四周,玄天峰弟子們全都怒目而視,敢怒不敢言。
而練雪松顯然還沒有說完,他擡手指着鈴仙,聲嘶力竭地控訴着:“我不敢将這事同別人說,便打算去尋訪隐居世外的渡魂師,希望她可以給我答疑解惑,倘若我當真……是前輩你道侶的轉世,那麽犧牲我一人換取玄天峰的平安,我也認了!但是在我找到那位前輩的住所時,那裏已經化為一片火海。”
聽了這話,鈴仙方才還雲淡風輕的表情也凝重起來,“你去殺了蓮華?”
練雪松當然聽得懂她在說什麽,卻充耳不聞,繼續控訴道:“我之前還希望能找你身邊的人幫我求求情,可沒想到我前腳剛同你的書記官透漏了幾句,後腳那姑娘就不知被你怎麽樣了。她明明是背負了你天道咒印之人,可去追查妖族的時候她竟然都不在場,你究竟做了什麽,你究竟要做什麽!”
他說完這些之後,似乎是因着怒火攻心,直接噴出一口鮮血,方才一直愣在一旁的練霜葉機旁沖過來扶住他,看向鈴仙的眼睛如同要滴出血來。
“好了好了,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罷,我走了。”鈴仙很有耐性地陪着他将這出戲演完之後,自認為已經問不出什麽來,在衆人都還未反應過來之前,飛身沖出了那扇下方就是萬丈懸崖的窗戶,禦劍而行,不知去往了何方。
練霜葉還要追上去,卻被練雪松一把拽住,腳下一個踉跄,回身驚詫地望向練雪松道:“我要跟她拼了!為父親報仇!”
練雪松聲音顫抖着,“你要幹什麽,去送死嗎!咱們玄天峰所有人加起來,都不是她一人的對手。如今父親不行了,将來這峰主的擔子還得交到你肩上,我怎麽可以讓你冒險。”
門外的弟子們先是面面相觑,随後被已經緩過神來的穆緋裳都打發了回去,她自己卻是又進了屋子将門窗都緊閉,半跪在練雪松身前,低聲道:“大師兄,不論發生什麽,我們都不會讓你一個人承擔這些的。”
上一次迎擊魔族的小規模入侵時,玄天峰死傷慘重,幾位輩分高的大能修士都殒命于戰場之上,以至于如今雖然年輕弟子衆多,但出竅期以上的高手寥寥無幾。
若非這般,又如何會被人欺辱到門上來。
練霜葉此刻也稍微冷靜下來,啞着聲音道:“大哥,且先別放棄,咱們雖然無力抗衡,但是其他門派未必不會施以援手啊,至少外公那邊,一定不會作壁上觀。”
“好。”練雪松擡手抹去唇畔的血跡,“明日我要送信給各派掌門,細數天道代行者的種種罪狀!”
鈴仙立刻玄天峰之後,随便找了個無人的荒山落了腳,等了許久,身後無人追過來,便徑自找了個幹淨的角落坐下歇息。
“這練雪松真是警覺的可以,怕是醒了之後察覺到我的氣息,根本就不去花時間探查我究竟做了什麽,就直接掀了底牌,潑我一身髒水。”
“反正他的那些同門肯定不會選擇信我,到時候就算我能拿出什麽證據來,也洗脫不了。給簡岚下咒,滅口蓮華,都是為了給我增加罪狀,若是我傻呵呵的信了他是白卿被他利用,就按兵不動,只要我懷疑了,立刻便翻臉讓我百口莫辯?這行事作風當真歹毒。想來等到再過兩日,我就會成為所有玄門正道圍追堵截的通緝對象了。”
“不過也好,他現在把底牌掀了,也就不用怕決戰之時,他都突然搞出什麽幺蛾子來。”
相比于虛與委蛇對着演,鈴仙還是更喜歡真刀真槍明着幹。
只不過他潛伏在人界這麽多年,想必目的不簡單,開界門将魔界人間融合,應該不是最終目的才是。
沒過幾日,鳳開霁帶着淩霄宗的數位高手,并徽山書院的幾位長老,殺氣騰騰地堵在了穿越督查寮門前興師問罪。
這衙門剛剛修建一新,陸潮生出門迎客,見來者都是功力深厚的前輩,且不管認得不認得,都一一見禮請進了內堂。
鳳開霁自上次玄門大會後,本對練雪松頗有微詞,但是聽了前請後果之後,也深覺鈴仙的行徑過于令人發指,且不說逼奸一個年輕後生,光是對他淩霄宗的峰主練和璧痛下毒手,将之練成活屍,就決不可原諒。
練雪松本人接連受辱,激怒攻心,兼之身上餘毒未消,如今仍舊卧病不起。替他讨回公道這種事,自然交給了同宗的長輩,和一向對他寄予厚望的外公——徽山書院的程長老身上。
儒修本多入世,不推崇清心寡欲那一套,許多修士成家很早,所娶的妻子也未必是玄門中人,這程修竹便是其中之一,他妻子早亡,只有一女嫁到了玄天峰。他對于孫輩極為疼愛,聽說練雪松受辱,早就恨不得過來興師問罪,還是被鳳開霁勸了又勸,才勉強忍耐着打算先聽聽對方要如何辯解。
畢竟這些罪行實在駭人聽聞,就算是魔修鬼修,在不是為了修行進益的方面,都未必會這般殘暴,更何況堂堂的天道代行者。
結果一行人在內堂茶水都喝了兩茬,也不見鈴仙出來。程修竹怒目圓瞪,對負責接待的陸潮生道:“那鈴仙還在磨蹭什麽!躲得一時片刻又有什麽用?還是說她自知理虧偷偷跑了?”
陸潮生颔首道:“實不相瞞,我們總督察大人自五日之前匆匆離開,就沒再回來過。”
程修竹冷哼一聲,一掌拍碎了手邊的小桌,怒喝道:“那你叫我們在這兒幹等是什麽意思!”
陸潮生又拱了拱手:“幾位前輩方才說要找總督察大人,但是大人平日裏多半都在外出公幹,有客人要等,都會暫且在此留宿,晚輩以為各位既然都同總督察大人相熟,自然知道規矩。”
雖然這規矩是鈴仙前幾日剛剛定下的。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完結倒計時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