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邊界戰役獲得全勝
1950年邊界戰役後,越軍209團軍官與中國顧問合影。左5為越軍團政委陳度,左7為團顧問郝士忠,左9為營顧問李增福
兩軍對壘,誰的指揮官更勝一籌
陳赓凝視地圖,長舒一口氣。東溪一打,諒山法軍果然出動增援了,而且按他預想的那樣朝第308師設伏地帶走去。
1950年5月,法軍發現了越軍大部隊向北方調動的跡象,但沒有判斷出越軍調動的意圖。他們只是感到奇怪,鋪樓戰鬥之後,第308師居然不見了。
在西貢,印度支那法軍總司令卡邦傑将軍于1950年8月18日拟訂了雨季之後的越北地區軍事行動計劃。在這個被稱作“固守越北前沿防區”的秘密計劃中,法軍的目标是繼續堅守橫陳于越中邊界線南邊的4號公路,特別是堅守高平、七溪、諒山等主要支撐點,逐步放棄一些小據點,把未來的戰鬥地域劃定在4號公路以南和紅河三角洲平原以北地區。計劃要求,一旦越軍向南越過4號公路,法軍将予以攻擊,并盡可能把越軍吸引到三角洲邊緣地帶,然後實施較大規模戰役。
卡邦傑不願放棄4號公路,主要是覺得這樣一來他在越南北部比較穩固的地帶就只有三角洲和越西北地區了,這會帶來政治上的困難。當然,他也意識到,這樣做是一步險棋。
由于法軍沒有判明越軍下一步的打擊目标,8月,法軍的越北司令亞利山德裏将軍甚至飛回法國述職,向國防部闡述他和卡邦傑在戰略方面的分歧。倒是法國的三軍參謀長們催促他趕快回越南,因為他們感覺到越軍的進攻會很快開始。9月16日,亞利山德裏飛回河內。
現在戰幕揭開,卡邦傑将軍幾乎步步都晚一拍。參謀人員早就建議,從越中邊界撤回守軍,收縮防禦。卡邦傑拒絕了。相反,他命令4號公路沿線的諒山、七溪、東溪、高平守軍固守陣地。直到最後一刻,各方面情報都說明越軍已集結了優勢兵力,即将開始大規模攻勢,卡邦傑才于9月16日發出第46號命令,部署這些據點的守軍撤退。但就在這一天,東溪戰鬥打響了。
卡邦傑急令駐守諒山的勒巴日上校率軍馳援東溪。18日,越北法軍最精銳的第1傘兵營在七溪空降,勒巴日上校帶着三個北非籍步兵營也于19日趕到七溪。這時,東溪已經掌握在武元甲手裏了。
由于越軍在中間打入,高平已成一座孤城。陳赓認定,對手決不能把1600多守軍扔在那裏不管。只要七溪法軍北上,就會一頭鑽進第308師的口袋陣。
陳赓暗暗作喜,他與胡志明、武元甲商議,取消了已經下達的第308師圍攻七溪的戰鬥預令,繼續設伏。他在9月20日的日記中寫道:“決定停止七溪行動,打擊北進之敵。以兩個團位于東溪,三個團位于東溪東南山地,兩個營位于西南山地,作袋形布置,待敵進至東溪以南時作鉗形夾擊,殲滅其大部或一部。”[1]
但是,卡邦傑和亞利山德裏的頭腦也不簡單,他們看出了越軍主力正集結在東溪一帶,七溪法軍如果貿然北進就有退不回來的危險。經過一番思索,法軍祭起“圍魏救趙”之計,在河內集中了五個營的機動兵力,于9月20日起向印支共中央所在地太原發起進攻,兵鋒直逼位于宣光省山陽縣以北太原、宣光兩省交界地區的越南黨政首腦機關,企圖把越軍主力從東溪吸引過去,再以七溪的兵力解高平之圍。
1950年邊界戰役前,梁中玉(左)在高平觀察法軍陣地。(王邦供稿)
一連幾天,第308師靜靜地等在公路兩側的山頭。天下起雨來,将越軍戰士淋得透濕,七溪法軍卻是一動不動。
兩軍對峙,雙方最高指揮員手握重兵眼對眼地相互盯着,看誰先犯錯誤,然後立刻發起致命的一擊。
陳赓看起來很平靜,照樣和顧問們談笑風生,但內心裏已是風雲翻卷。9月21日的陳赓日記寫道:“天雨,敵未行動。此戰甚重要,若此役能殲滅敵兩個小團,則高平攻占即無問題。我所擔心的,是東溪散敵逃回七溪,洩漏我主力在此,恐敵不進,則使我無仗可打,這是最傷腦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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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陳赓身染瘧疾,他躺倒了,而且一病就是五天。從河內北進的法軍就在這時攻占了太原。
胡志明來了,陳赓正在病中昏睡。胡志明向旁邊的中國顧問擺擺手,輕輕走到床前,摸了摸陳赓的額頭,又輕輕地走了。
第308師還在等,但是他們有些忍耐不住了,牢騷滿腹,怨言不斷。有的軍官開始請求撤下去。這番情景,直至38年後,當年的第308師中國顧問王硯泉還能清晰地回憶:
等啊等啊,七溪的敵人就是不動,越軍有些幹部就開始說怪話了。特別是那些原先就主張先打高平的人抱怨得兇,說打東溪錯了,消耗了自己的力量,又沒有援兵可打,還把打高平的有利機會也丢了。發這些牢騷的不是基層幹部而是營以上軍官,他們都知道陳赓在幫助越軍組織這次戰役,也知道先打東溪是陳赓提出來的,所以他們開始懷疑陳赓的指揮。這些牢騷和議論,通過各級顧問都反映到陳赓耳朵裏去了。陳赓不予理睬,即使在病中,他總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法軍總指揮的動向上,他堅信法軍不能放下高平不管,法軍在已經作出的部署上必定要有下文。他已經斷定,戰役主動權掌握在越軍手裏,法軍比越軍急得多,堅持不了多久就要做出下一步舉動了。[2]
幾天過去,陳赓戰退了病魔。這時,他對越軍現狀的認識也更深了一步。東溪之戰的戰果已經清理出來,法軍死傷與被俘267名,有20來人突圍而去(初時,越軍報告殲滅法軍800人);越軍傷亡則超過了500人,幾乎是法軍的兩倍。以接近萬人的兵力圍攻300名守敵,戰果尚且如此,可見越軍的攻堅能力是很弱的。如果一開頭就打高平怎麽行呢?陳赓面見胡志明,要求越軍主力繼續靜候打援,要是幾天後還是沒有動靜,再準備圍攻七溪。
9月29日,胡志明再次來到陳赓住地,聽取了陳赓的作戰謀劃。胡志明同意陳赓的意見,只提出現在越軍軍糧不足,希望廣西軍區再撥150噸糧食應急。
主動與被動的轉換,勝利和失敗的變化,在此刻這個寧靜的戰場上,就表現為誰能夠多堅持一分鐘了。
[1]《陳赓日記》,解放軍出版社1987年版。
[2]1988年4~5月,作者在昆明訪問王硯泉。
法軍忍不住了,七溪守軍增援東溪
還是法軍忍不住了。
9月30日下午,七溪法軍指揮官勒巴日叫來麾下四個營長,臉色陰沉地下達了作戰命令:天黑後向東溪方向出動。他沒有作更多的解釋,倒不是因為實在懶得去說,而是從越南北部司令部發來的電令就如此含糊不清。勒巴日發布完命令就獨自走進自己的屋子,去作一個天主教徒的行前禱告,再進聖餐。
回想起這天早些時候發生的事情,勒巴日如墜五裏雲霧之中。他收到了亞利山德裏将軍自諒山發來的電報,命令他率軍于10月2日進占東溪。占領東溪是不是他的全部任務呢?命令沒有說。
勒巴日回電:目前沒有掌握關于東溪越軍的情報,不知越軍主力去向。另外,4號公路已經遭到嚴重破壞,使重型火炮和運兵車難以伴行;蒙蒙細雨和低空的濃雲也使空軍無法支援。要占領東溪極為困難。
司令部回電很快就到了,命令勒巴日馬上出發!
讀到命令,勒巴日神情沮喪地對一名部下說:“我們将一去不返。”
9月30日晚上,七溪法軍約3000餘人,由勒巴日率領,在沒有空軍支援的情況下朝東溪而去,于10月1日上午進入了第308師設伏地域。陳赓期待的在野戰中大量殲敵的機會終于出現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第308師将近半數部隊沒有經過總部同意,撤下陣地往水口關方向背糧食去了。原來,10天埋伏之後,越軍的糧食接濟不上了,有的幹部要求撤下去。王硯泉對師長王承武說:“山後有一些農田,稻子開始熟了,在這種緊要關頭,軍隊不宜完全依靠後方運糧,可以派人去收割一部分糧食,自己搓米就食。”
王承武同意這個意見,但是副師長高文慶等人不贊成。最後妥協,派出一半戰士背糧。他們剛剛離開陣地一天,法軍就乘着清晨薄霧從眼底下穿過,直奔東溪而去。[1]
還好,就在東溪以東的山地前,第209團一個連的士兵發現了法軍,開槍予以打擊。法軍慌忙中不知底細,急忙占領臨近的山頭,和越軍形成對峙。
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動了越軍總部。梅嘉生馬上帶着窦金波、倪有石趕到前線指揮部,武元甲顯得有些為難地告訴中國顧問:“第308大團已經報告了,他們正在集中部隊,準備出擊。可是集中有些困難,有的小團和中團找不到領導人。”
正說着,第209團向武元甲報告:“敵人遇到東溪南山我軍阻擊後,不再前進,好像還後退了一些。”
差不多同時,越軍截獲了法軍電臺呼叫,說他們在東溪遭到頑強抵抗,要求空投火炮,加強進攻力量。
遭受阻擊後猶豫不決,在野地裏停下來,法軍犯了更大的錯誤。
梅嘉生看了看地圖,向武元甲建議:“派出一個營,趕到東溪以南10公裏處,那裏有一個山隘,占領它就切斷了敵人的後路。”武元甲同意了,要第308師立刻派出部隊。[2]
陳赓給王硯泉打電話,要他督促第308師背糧士兵急速返回,恢複建制後立即出發包圍敵人。到一個營出發一個營,到一個連出發一個連。
這次越法兩軍對陣,實在很有特點,槍聲一響,雙方都躲了起來,不知道是誰被誰打怕了。
但是,在法軍身後,滿山遍野的越軍背糧戰士趕回來了,法軍漸漸落入重圍。
10月2日全天沒有大的戰鬥。上午,法軍運輸機飛來,空投了四門90毫米山炮,其中的一門落到了越軍陣地上。接着又有十幾架運輸機飛來,向法軍空投紙箱食品。山風斜吹,許多紙箱(一紙箱內裝一個排一頓飯的食品)飄落在兩軍陣地中間,于是雙方輕武器對射,控制這些紙箱。
一架飛機低掠而過,投下了卡邦傑的命令。勒巴日這才明白,他的最終任務是沿着4號公路北上,接應從高平撤出的薩克東部隊。卡邦傑命令,如果在東溪遭受越軍的正面阻擊,勒巴日必須從側面繞過東溪,不惜代價地增援高平,于10月3日在高平以南的南能與薩克東會合,再一起撤回七溪。
這道命令無疑對勒巴日所部宣判了死刑。東溪周圍盡是山岳叢林,可是勒巴日連一張詳盡的東溪叢林地圖都沒有。讀到命令,勒巴日不由得方寸大亂。嚴格地說,這位上校不是一位合格的戰場指揮官,他本是炮兵出身,缺乏指揮步兵的經驗,眼下他自信心大損,就只會機械地執行上峰命令了。
同一時刻,堅守高平的薩克東上校也接到了卡邦傑的命令:甩掉重裝備,于午夜時分率軍潛出高平,去和增援的勒巴日會合。
開往東溪救援的法軍
和勒巴日不同,薩克東算得上法軍中打仗的能手,一接到命令他就明白了,這種天真的小花招誰也騙不了。10月2日,薩克東和亞利山德裏将軍接通了無線電話。
亞利山德裏詢問:“要你沿着4號公路撤出來,怎麽樣?我知道,根據情況判斷這樣很危險。”
薩克東回答:“這樣做簡直是瘋了。”他接着說,“我了解這個國家,也了解我的實力,如果執行這個計劃,來接應的部隊必須按時到達高平以南28公裏處的南能和我會合。在這個距離之內我還有信心,再遠就不行了。”
亞利山德裏說:“好,我同意,我命令你撤到南能。”[3]
接受此令,薩克東帶着憤懑和絕望,不顧一切地集中起高平的彈藥裝備,總共160餘噸,驚天動地地炸個精光,然後帶領1600名法軍,帶上了保大的高平省省長和各級官員,還有願意跟着法軍逃離高平的居民,總共約3000多人,攜帶大炮,在10月3日中午放棄高平,沿着4號公路向南而去。由于人員混雜,攜帶過多,這支隊伍走得很慢。
這樣一來,法軍的意圖完全暴露了,兩股兵團打算會合,一起撤回七溪。他們一副守勢,對沿途越軍的攻擊沒有還手之力。
[1]1988年4~5月,作者在昆明訪問王硯泉。
[2]1988年12月26~27日,作者在石家莊訪問窦金波。
[3]Lucien Bodard(French),The Quicksand War:Prelude to Vietnam.Published in 1963.Translated by Patrick O'Brian,published in US in 1967.
熱帶密林裏的厮殺
越軍動手了。
第174團在東溪以北展開,準備阻擊薩克東部隊。各個地方部隊和游擊隊從四面八方襲擊薩克東,第308師則在東溪以南向勒巴日發起了多路進攻。
勒巴日慌亂了。他指揮的部隊頗有點“聯合國軍”的味道,他直接從七溪帶出的三個營都是非洲殖民地黑人營,戰鬥成員大都來自北非的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平日裏訓練不足,紀律松散。為了增強力量,他又呼喚來一群飛機,在自己的防守地域空投了“外籍軍第一傘兵營”。這是一個歐洲雇傭軍營,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東歐戰俘尤其是德國戰俘占了相當比例,戰鬥力要強一些。
說來也巧,空降的法軍正落在越軍獨立營的火力控制區前。當數百個降落傘突然間在藍色的天空中打開,晃晃悠悠落向樹木茂密的山地時,那種鋪天蓋地的氣勢使得守在山頭上的越軍戰士都怔住了。這個營的中國顧問李玉先卻一個縱身跳起來,扯開嗓子喊道:“開火,開火!”翻譯一時間愣神了,沒有翻譯他的話,身邊的越南士兵一時不知道中國顧問在喊什麽。李玉先一把拽住了營長,連連做出扣動扳機的手勢。營長終于明白過來,命令全營開火。
子彈雨點般飛向天空和樹林,這下子,勒巴日最後收攏來的就不到一個整營了。[1]
越軍前線指揮部裏充滿了興奮情緒,梅嘉生對黃文泰說:“打野戰是個好機會。東溪南面敵人兵力雖多,卻又不敢進攻東溪,說明敵人害怕。千萬不可放過這個良機。”
黃文泰十分同意,轉過來和武元甲說了。但是,看武元甲的樣子,還是決心未下。
梅嘉生将情況報告了陳赓和韋國清。陳赓正和胡志明在一起,向他提出了顧問們一致的意見。胡志明表示同意,随即拿起電話,要武元甲嚴格要求部隊,務必抓住戰機,先殲滅勒巴日部隊。
胡志明的命令貫徹了,槍聲響徹東溪以南的熱帶山嶺。
戰役發展到關鍵時刻,胡志明的心情無法平靜,親自登上山嶺觀看兩軍對壘,并賦詩一首:
攜杖登山觀陣地,
萬重山擁萬重雲。
義兵壯氣沖牛鬥,
誓滅豺狼侵略軍。
10月3日晚上,向北沒有走出多遠的勒巴日無力堅持,待夜色漸濃的時候,指揮部隊離開了4號公路,向西南方向滲出了越軍的包圍圈,天亮時走出14公裏,鑽進了谷社山。他想在那裏接應薩克東部隊南逃。
東溪的槍聲稀疏了,越軍直到第二天上午10時才發覺法軍已經溜走。
陳赓感慨不已,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越南與法帝真是一對絕妙的對手,兩方面的戰鬥力都不相上下。法帝從未主動沖過鋒,每次都是擺着挨打的架子。越南部隊行動之遲緩,動作之不積極,均出乎我的意料。因此,每次戰鬥,幾乎都形成相持。假若越方戰鬥力提高一步,法帝必遭驅逐無疑。目前提高越方戰鬥力,成為非常急需。”
一旦下定決心,陳赓絕不動搖,他要求越軍追上去,繼續将法軍圍住,采用“牛皮糖戰法”,把敵人纏住,零打碎敲。如果法軍要突圍,就層層阻擊。這樣,即使法軍僥幸潰圍而逃,經過越軍層層殺傷,抵達七溪時,也必定是傷亡殆盡了。
薩克東指揮突圍部隊拼命向南靠攏,戰局畢竟還是複雜的。
梅嘉生俯在地圖上仔細地思考,然後側過臉對幾位助手說:“看來情況很有利。現在既然已經咬住了勒巴日部隊,就不能松口,得加緊督促部隊強攻,在薩克東趕到前殲滅勒巴日部隊。如果讓兩股敵人會合,戰鬥的困難就大多了。應該派一支部隊去阻擊薩克東。”說完,他離開前線指揮部,去不遠處的小村莊找胡志明和陳赓、韋國清。
梅嘉生走後,窦金波等顧問向黃文泰轉達了梅嘉生的意見。
黃文泰沉吟着說:“意見我是贊成的,困難的是現在沒有兵力可派。第308師、第209團都用在攻擊勒巴日的方向上了,手裏只有第174團,它是總部預備隊,要派只能派他們。但是現在勒巴日部隊還沒有傷到元氣,所以第174團暫時不能動用,只能用原來監視高平的地方獨立營和別的小部隊去攔截薩克東。可是現在聯系不上,不知道他們在哪裏。”
武元甲也來了,他剛剛見過胡志明、陳赓和韋國清。他說:“已經派人去東溪以北尋找地方部隊和游擊隊襲擊薩克東部隊,并遲滞他們了。”
接着傳來了令人興奮的消息。薩克東軍團一出高平,監視他們的越南地方部隊和游擊隊主動地一路尾随,不停地追着打。10月4日傍晚,薩克東來到東溪以北,受到了第174團警戒部隊的阻擊。薩克東頓時變得驚恐萬狀,放火焚燒帶出來的五十餘輛汽車和十多門大炮。披着滿身黑煙,這股法軍也離開4號公路,向西鑽進了深山密林。這下子薩克東就更走不快了。[2]
抗法戰争中的越軍308師師長王承武
脫離了一天的接觸後,第308師又追上了勒巴日部隊。10月5日這整整一天,越法兩軍在谷社山扭殺成一團,雙方都有傷亡。
谷社山中進行的是一場朦胧的血戰,沒有明确的戰線,兩軍的戰鬥位置經常調換,聯絡亦不時中斷。第308師向武元甲報告,法軍且戰且退。谷社山地形複雜,由于沒有道路,火炮在密林裏前進十分困難。第308師問,要不要停一停?
[1]1988年11月28日,作者在昆明訪問李玉先。
[2]1988年12月26~27日,作者在石家莊訪問窦金波。
“這樣的仗再不打,就無仗可打了”
紛繁複雜的戰局萬花筒般旋轉着,和戰例分析教科書上的嚴密論證不同,硝煙彌漫的實戰進程經常是無序的、紊亂的和令人疲憊的。戰争藝術無疑需要最豐富的想象、最堅毅的性格,以及戰地指揮員的正确判斷和果斷決心。
梅嘉生要參謀與王硯泉聯系。王硯泉在電話中說,他覺得現在越軍的傷亡不算大,有一次傷亡出現在搶奪法軍空降食品的時候,受到了法軍的殺傷。問題是越軍體力弱,但主要問題是指揮員的決心不夠堅決。
10月5日傍晚,武元甲命令第308師暫停攻擊,原地待命。他打電話給陳赓,說,他判斷兩股敵人即将會合,力量得到增強。谷社山崎岖難行,越軍戰士連打了四天,已經十分疲勞,看樣子難以全殲敵人,是不是把部隊撤下來?
陳赓震怒了,立刻答道:“這樣的仗再不打,就無仗可打了。”
這是陳赓入越以來少見的激動時刻,略一停頓,他又說:“如果這樣的仗不打,我就卷起鋪蓋走了!”
陳赓對武元甲說,在此關鍵時刻,司令部動搖,會葬送戰役勝利的大好時機!
他放下電話,立即給胡志明手書一封短信,希望整頓幹部思想,建議胡志明本人鼓勵前方将士繼續堅持戰鬥,一定要分割圍殲兩股敵人。短信立刻派人送出。陳赓還口述電文,将當前戰場局勢向中共中央軍委作了報告。
接下來,陳赓轉身命令身邊的參謀,給第308師和各團顧問打電話,問他們:“越軍還能不能打?”
第308師顧問王硯泉報告:“能打。越軍的傷亡并不是很大,主要是疲勞,主要是幹部的戰鬥作風問題。戰士們是很勇敢頑強的。”
第174團顧問張志善報告:“能打,第174團可以随時投入戰鬥。”
第209團顧問郝士忠報告:“完全可以打下去。”[1]
使陳赓高興的是,胡志明的複信很快就派人送來了。胡志明說:“你的意見很使我們感動,已令他們照辦。”
谷社山的槍聲重新響成一片。
在北京,毛澤東也在注視着越北群山中滾滾升騰的硝煙。收到了陳赓的電報後,毛澤東以中共中央軍委名義電示陳赓:
先集主力殲滅東溪西南被我包圍之敵,然後再看情況圍殲高平南逃之敵,此種計劃是正确的。如果東溪西南之敵能在幾天內就殲,高平逃敵又被抓住,諒山等處之敵又不出援而我軍能分出一部予以阻隔,使之不能妨礙我軍對東溪、高平兩地之作戰,則你們可以取得兩個勝仗。
毛澤東的電報還說:
你們必須要對東溪西南之敵徹底加以殲滅,即使傷亡較大也不要顧惜、不要動搖(要估計到幹部中可能發生此種情況)。此外,要對高平之敵确實抓住,不使逃脫,并要對諒山等處可能出援之敵有所部署。只要對上述三點處理恰當,勝利就是你們的。[2]
讀到毛澤東的電報,陳赓完全放下心來,他扭過頭大聲說:“同志們努力吧,毛主席批準的戰鬥沒有打不勝的。”他立刻将毛澤東的電報內容轉告了胡志明。胡志明得悉後當即向前線将士發出電報:“現在形勢非常有利于我,因此,戰士們務必全殲敵人,取得全勝!”
胡志明的電令傳達到了營級戰鬥單位,連中國毛澤東主席發來電報,支持在谷社山殲敵的事也傳達了。越軍戰士士氣大振,勇猛地朝法軍陣地沖殺過去。當天下午,戰局徹底改觀,法軍節節敗退,勒巴日殘部退縮到狹小的山地裏。
薩克東呢?韋國清帶的電臺收到法新社播發的一條消息,說是已經和勒巴日會合,在戰場上形成了一個強有力的兵團。
韋國清馬上查問。第174團方面答複,沒有發現薩克東。但電臺時常可以收到附近兩個法軍電臺的呼叫,從這個情況判斷,薩克東和勒巴日離得不遠,但是沒能會合起來。第174團不時和薩克東的部隊接觸,打擊他們。
因此,韋國清建議:以更大的決心聚殲勒巴日,再掉轉頭來打薩克東。
[1]1988年4~5月,作者在昆明訪問王硯泉。
[2]張廣華:《1950年陳赓在越南》,見《百年潮》雜志2002年第1期。
法軍終于崩潰
陳赓漸漸平靜了下來,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打電話給武元甲,稱贊越軍打得好,希望再加一把勁。當天的陳赓日記這樣寫道:“今日我改态度,以鼓勵為主,不再批評,并為之積極想辦法,對武表示,解決了春和[1]之敵,以後即轉而圍殲高平南逃之敵,必要時圍攻七溪。若計劃成功,越戰局面即可打開。”
法軍的末日臨近了。
待薩克東趕到南能,連勒巴日的影子都沒有找到,卻接連收到兩份司令部電報。第一份電報告訴薩克東,勒巴日在東溪以南被圍,有被殲滅的危險。第二份電報命令薩克東盡一切可能馳援勒巴日。這一下,薩克東和勒巴日的角色正好調了個兒。
薩克東知道,再沿着4號公路走下去就是滅亡。他下達命令,焚毀重炮和辎重,向正南進入叢林地帶,繞過東溪救援勒巴日。薩克東且戰且走,于10月6日傍晚靠近了勒巴日。
此時的勒巴日突然身染重病,連站都站不穩了。10月7日淩晨3時,勒巴日指揮身邊的部隊朝着薩克東增援方向作了最後一次攻擊,這支法軍就全垮了。越軍收縮了包圍,法軍防線徹底崩潰。勒巴日帶着參謀人員退進一個石灰岩溶洞。越軍第130營由中國顧問牛玉堂協助指揮,占領了附近的制高點。10月7日天一亮,越軍戰士沖下山梁,堵死了洞口,勒巴日的副手剛一走出洞口,就被一陣彈雨打倒。
相持到下午,勒巴日放棄抵抗,帶領參謀部投降。越軍戰士歡呼起來,一擁而上,把勒巴日押到了牛玉堂面前。和勒巴日走在一起的,還有一位法國中校軍醫。
牛玉堂,昔日“紅軍團”裏有名的好打硬仗的營長,從山西打到越南,還是第一次見到歐洲軍官戰俘。
勒巴日一臉病容,卻把脖子挺得直直的,冷冷地看着包圍着他的越南士兵。一個越南士兵要他把手舉起來。不知是沒有聽懂還是不情願,勒巴日不動,士兵上前就打。
牛玉堂喝住了士兵,對勒巴日說:“你被俘了,要聽我們的。”一個越軍幹部結結巴巴地用法語作了翻譯。
“你們沒有武器,是中國給的。”沒想到,勒巴日竟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只是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出牛玉堂是中國人。
天色向晚,谷社山的槍聲漸漸稀疏。第308師大部分兵力又集中起來,去圍殲困縮在477高地上的薩克東部隊。薩克東部隊很快被分割,損兵折将,奄奄一息。
第130營留在谷社山搜剿殘敵,勒巴日和中校軍醫被送到營部(山間唯一一間茅草屋)裏,和牛玉堂待在一起。為了表示對剛才越軍士兵一頓拳腳的抗議,勒巴日拒絕晚餐。
這下子牛玉堂可忙碌了,他通過結結巴巴的翻譯再三保證勒巴日的安全,後來又轉請中校軍醫勸說勒巴日。好不容易到了很晚的時候,勒巴日才回心轉意,把費了一番心思才為他搞來的晚餐吃了下去。實際上,勒巴日已經兩天多沒吃東西,餓壞了。
待到夜色深沉,山間霧氣慢慢攏了起來,使人感覺到些許涼意。小茅草屋子裏燃起了一堆火,勒巴日和他的中校同伴坐在角落裏迷迷糊糊睡着了。牛玉堂卻蹲在門口不敢含糊。他透過煙火注視着兩位法國軍人,竟有一股夢幻中的感覺。這感覺,直到他老了,早已告別戎馬生涯了,還能捕捉到。[2]
當日傍晚17時,477高地上的法軍被殲滅,薩克東和他的參謀人員,以及保大政府的高平省省長同時被俘。
薩克東頑強抵抗到最後一分鐘,下場和勒巴日相同。
在他統領下闖入了叢林的法軍草木皆兵,覺得每一塊岩石、每一棵大樹後都有越軍。戰後一個漏網的法國軍人告訴法國記者:“陷入重圍之後,我就發覺這次越軍有完備的計劃,也有了充足的實力,我們無路可逃了。”
1950年邊界戰役後,越軍209團軍官與中國顧問合影。左5為越軍團政委陳度,左7為團顧問郝士忠,左9為營顧問李增福
在混戰當中,南北兩支法軍曾有一部分兵力會合到了一起,但是會合沒有給法軍帶來什麽好處。越軍發起的進攻迅速将法軍再度分割,而且把薩克東和他的隊伍打散。薩克東手持沖鋒槍跑在前頭,帶領部分殘兵向南突圍。行至一片樹林,突然聽到樹林裏有人聲,他一時沒有分清是越語還是法語。頗有戰鬥經驗的薩克東發出命令:“停止前進,偵察。”但是他身後的人已經喊了起來:“是越軍!”
越軍搶先開火,子彈像雨點般飛了過來。薩克東的鼻子和腹部兩處受傷,但他仍然強忍着疼痛舉槍射擊。
越軍圍了上來,成串的手榴彈投将過來,森林裏紅光點點。薩克東的衛兵被彈片擊倒,薩克東也多處負傷,倒在地上。一個越軍沖到他身邊正要開槍,卻被一名指揮員叫住了:“他是軍官,抓活的。”這時,薩克東想動也動不了,只得束手就擒。[3]
事後知道,這兩股法軍的主力靠得最攏時,相距只有一公裏多,但最終沒有逃脫覆滅的命運。
此役法軍損兵5000多人,邊界戰役越軍大獲全勝。
毛澤東于10月10日馳電陳赓:“越軍大勝極慰。”毛澤東在電報中還說:“越軍經此次勝利,必能提高一步。越軍還年輕,只有從今後多次作戰中才能逐步學會近敵作戰各項技術和戰術,中國同志幫助他們要注意自己的方法和态度,使他們樂于接受,而不可将關系搞壞。中國同志必須随時檢讨自己的方法和态度,只許做好,不許做壞。”
毛澤東在電報中告訴陳赓:“戰役勝利後須休整20天至一個月,總結經驗,補充兵員,進行近戰教育及政治教育,選定下一次作戰目标,做好下一次作戰計劃。”
[1]即谷社山。
[2]1989年11月1日,作者在昆明訪問牛玉堂。
[3]Lucien Bodard(French),The Quicksand War:Prelude to Vietnam.Published in 1963.Translated by Patrick O'Brian,published in US in 1967.
越北戰略态勢的改變
卡邦傑以一連串撤退令裝點了邊界戰役的尾聲。
10月10日,法軍撤出太原,對印支共中央老根據地的威脅解除了。同日,法軍撤出七溪。
10月13日,法軍撤出那岑。
10月16日,法軍撤出同登。
10月17日,法軍撤出諒山,爾後撤出陸平、安州。
11月3日,法軍還撤出了越西北邊境重鎮老街和沙巴,退守萊州。至此,越南西北戰場和中國雲南的聯系緊密而順暢了。
1950年,邊界戰役後中國顧問團部分戰友合影
法軍風聲鶴唳,一路狂逃,越北邊境的法軍防禦體系全線崩潰,越南和中國廣西的交通線也全線暢通了。邊界戰役的預定目标是殲敵五個營,攻占高平。結果殲敵九個營,消滅敵軍8000人(一說6000餘人),克複5個市,13個縣、鎮。是役法軍損失了13門榴彈炮,940挺機關槍,各種運輸車450輛,步槍8000餘支。邊界戰役使越北根據地得以鞏固和擴大。戰果遠遠超出預想。
即便是久經風雨、閱歷豐富的胡志明,也為邊界戰役的巨大成功欣喜不已,親自拟寫了致蘇共領導人斯大林和法國共産黨中央的電報,馳報戰況并致感謝。10月14日,胡志明致電毛澤東和中共中央領導人:
高平、七溪戰役我們已獲全勝。這勝利之最大原因是因為中共、蘇共之大力援助,滇、桂、粵同志們忘我地、熱誠地、不辭辛苦地執行你們指示而給予我們直接的幫助。我應該指出陳赓、任窮、雲逸、天佑、貴波、劍英、方方、國清及顧問同志們在戰役中之特別功勞。
總之,我認為這一勝利是革命的國際主義的毛澤東路線的勝利。我不說“謝謝你們”的客套話,而說:“今後我們越南同志們和人民将更加努力争取更大的最後的勝利,以成功來報答中共、蘇共兄弟的深切期望與偉大的幫助。”
胡志明
1950年10月14日
欣慰之中,胡志明派人給陳赓送來幾瓶繳獲的法國香槟酒,還有一封信。打開一看,是胡志明點化唐詩,親筆寫下的四句:
香槟美酒夜光杯,
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卧疆場君莫笑,
敵兵休放一人回。
越軍部隊歡聲四起,情緒昂揚。
法軍撤離七溪的晚上,梅嘉生帶領參謀們離開前線指揮部返回顧問團,黃文泰副總參謀長對梅嘉生說:“顧問團對我們幫助很大,不然,這次光叫我們打就打不了這麽大的仗。感謝你們。”
在越軍總部舉行的慶功宴會上,胡志明向身邊的中國顧問一一敬酒,連聲致謝,并對陳赓說:“這一仗你們真是幫了大忙,你和中國同志都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我對你們工作非常滿意。”[1]
在第308師,師長王承武由王硯泉陪着,一路笑呵呵地看望團、營中國顧問。
王承武是一位教師的兒子,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20世紀30年代初,年輕的王承武來到中國雲南,當上了滇越鐵路的工人,在雲南昆明和宜良工作過很長一段時間,中國話說得非常流暢。1945年他随滇軍進入河內,即投身于越南解放事業,成為人民軍的重要軍官。他對中國懷有誠摯的感情,來到中國顧問中間,他高興得大聲唱了一段雲南花燈,博得一片掌聲。就在王承武唱雲南花燈的當口,好幾個越南軍官湊到中國顧問面前,認真地問道:“在你們中國,像陳同志這樣的将軍有幾個呀?”
面對勝利,陳赓依然是冷靜的。在勒巴日和薩克東兩股法軍被全殲之後,他立即要求越軍第308師不怕疲勞,調過頭來包圍七溪,把七溪出援的一股法軍一口氣打掉。但是越軍太興奮了,竟一時收攏不住部隊,七溪之敵終于跑掉了。陳赓長嘆一聲:“敵情變化、敵人逃跑就是命令嘛,缺乏主動精神,這麽好的機會丢掉了。”[2]
10月8日,邊界戰役勝利,胡志明走進布局關來看陳赓,兩人一番長談。陳赓希望越軍很好地總結這次戰役的經驗,克服暴露出來的缺點,提拔一批在作戰中勇敢又有指揮能力的戰士當幹部。
胡志明完全同意陳赓的意見。第二天,陳赓接到胡志明送來的一封信,打開一看,是胡志明用中文寫的:
東(陳赓當時的代號)兄:
一 要提防敵機亂射。
二 請你把昨天你對我說的目前應該做的幾點,簡單地寫成一個表給我。比方:
A 嘉獎軍隊,鼓勵人民……
B 修理道路,準備遷都……
C 訓練幹部、整編部隊……
D 暫定第二次打仗的方向,準備實行下一個戰役
……祝你好!
你的丁(胡志明的代號)上
10月9日
再筆:對顧問同志們,我們也要有所表示,怎樣做好?
次日,陳赓寫出了《戰役勝利後的工作意見》,送達胡志明。陳赓在意見的題目下附注:“簡要提出如下,供你參考。”
意見主要包括政治鼓動和軍事整訓方面的內容。在軍事方面,陳赓建議:“加強炮兵的組織訓練。根據目前情況(部隊集中和道路條件等),以集中總司令部直接領導,作戰時再适當配屬為宜。目前,除加強已經組成的山炮中團外,還可逐步組織一個重炮中團。此次作戰繳獲的各種重炮,應加以修理使用(越南如不能修理,則運中國修理)。戰役繳獲的汽車應加修理,成立一個汽車輸送大隊;并組織一個以現有工兵為基礎的工程部隊,修築道路(建議修築3號公路及高平通老街的東西通道)。”
對于顧問團,陳赓的意見是:“同意對顧問團給予适當的鼓勵,請斟酌辦理,以鼓勵其努力工作,更好地與越南幹部團結起來,共同打敗法帝國主義的侵略(但請注意不作公開宣傳)。”
這件事完成了,陳赓才坐上汽車,與武元甲同去七溪視察。
七溪鎮上,一片瓦礫,街上到處遺棄着武器、子彈和糧食。陳赓帶着幾名随員信步走去,突然,七溪鎮上的法軍彈藥倉庫爆炸,山搖地動,火光沖天,滾滾濃煙使整個天空剎那間陰沉下來。這是陳赓入越後最危險的一個時刻。
此時的武元甲将軍情緒高昂,他日後回憶:“在整個(邊界)戰役期間,廣西的領導和群衆盡心盡力幫助我們。李天佑同志(時任廣西軍區副司令員)許多天親自到越南邊界對面的水口關敦促運糧。”
武元甲寫道:
在水口與李天佑和顧問團在勝利後相聚,舉行了一次宴會,使我永記在心。我不能喝酒,但那天喝了滿滿一杯,體會到了醉酒的感覺。[3]
邊界戰役大勝,完成了任務,陳赓心中有幾多欣慰、一分憂慮。欣慰之一,是通過邊界戰役大勝,越軍幹部和中國顧問的關系整個地改善了、融洽了。那種認為中國顧問“土”,打不過啃洋面包的法國人的看法被巨大的勝利掃除了。有過這種懷疑的人至少是不吭氣了,那些始終堅持友好态度的越南同志和中國顧問更加親密無間,顧問團的生活得到了更多的關心和照顧。
作戰剛剛勝利,第130營中國顧問牛玉堂身染瘧疾,病倒了。營長着急地一天看望好幾回,命令戰士找雞來炖給他吃,弄得全營都知道了。由于他高燒一直不退,前線醫療條件又差,顧問團最後決定把牛玉堂送回國內治療。就在牛玉堂臨走的時候,營長哭了,哭得非常難受。牛玉堂為之動情,他叫過營長,說:“我們一起戰鬥了一場,臨分手了,我實在沒什麽可以送給你作個紀念的。我有一匹小白馬,是我參加滇南戰役俘虜了敵人軍長,繳獲的他的坐騎。後來我要到越南來了,團裏批準把小白馬給了我,讓我騎到越南打仗。我打仗十多年了,還沒有騎過這麽好、這麽通人性的馬。現在我要回國了,不打仗了,這匹小白馬就送給你吧。”
小白馬牽過來了,望着病中的老主人和緊緊護立在一旁的新主人,它竟昂起頭來長嘶一聲。那聲音,是激昂不已抑或是感傷萬端,總之是一縷回音,久久飄蕩在中國和越南一脈相連的山嶺之間。[4]
[1]1988年4~5月,作者在昆明訪問王硯泉。
[2]周毅之、曲愛國:《秘密使命》,見《人物》雜志1993年第3期。
[3]武元甲:《走向奠邊府之路》,1999年出版,文莊作與中越關系部分的翻譯。引自文莊:《武元甲将軍談中國軍援和中國顧問在越南》,見《東南亞縱橫》雜志,2003年第3期。
[4]1989年11月1日,作者在昆明訪問牛玉堂。
陳赓奉調回國
如果說陳赓還有一分憂慮,那就是電臺連日抄收的新聞表明,朝鮮戰局發生激變。美軍于9月15日在朝鮮西海岸的仁川港登陸,合圍了主力已進至朝鮮半島南端的人民軍南進兵團,使之遭受重大損失。美軍和南朝鮮軍開始反擊後不久,正在洛東江前線擔負指揮的朝鮮人民軍總參謀長姜健陣亡,主力膠着于南線的人民軍倉促後退,美軍進行了追擊。
9月27日,美軍第1騎兵師與美軍第7師在漢城以南的水原會合,切斷了人民軍南進集團的後路。9月30日,南朝鮮軍越過“三八線”北進。10月1日,美軍司令麥克阿瑟通過廣播發出最後通牒,要求朝鮮政府無條件投降。
情況危在旦夕。10月1日深夜,金日成召見中國駐朝鮮大使倪志亮和武官柴軍武,希望中國盡快派遣已經集結在鴨綠江北岸的解放軍第13兵團入朝支援作戰。
10月2日,毛澤東發出指示,決定派遣志願軍入朝參戰。剛剛成立的新中國面臨一場規模巨大的戰争。
邊界戰役開始後的陳赓,回到住地,經常急步匆匆地走向譯電員發問:“新聞抄錄了嗎?”說完,接過抄稿就看。一位譯電員聽到過他的低語:“朝鮮來的消息越來越壞了。”
10月7日,美軍越過“三八線”向北推進。8日,毛澤東命令,志願軍迅即向朝鮮出動。10月19日,彭德懷司令員率志願軍六個軍28萬人隐秘進入朝鮮,中美兩軍厮殺迫在眉睫。
邊界戰役結束之後,陳赓把總結工作視為大事,抓得很緊。10月21日,他電告中共中央軍委:“此次戰役獲得如此戰果,除越軍之努力外,主要是敵人太弱了,此次戰役對越軍已有很大的提高,但并不能以此證明越軍之戰鬥力很強。我們正在說服越方戒驕戒躁,并切實幫助進行總結工作,努力在組織與訓練等方面提高越軍戰鬥力。”
1950年,(左起)長征、胡志明、陳赓、羅貴波在越北根據地
10月27日至30日,在高平以西20公裏的南山,陳赓為越軍營以上幹部作了四天的戰役總結報告。他談了中國革命戰争的經驗,談了越軍在戰鬥中暴露出來的弱點,談了官兵關系、軍民關系、軍隊紀律……他把自己看到的想到的和盤托出,供越軍指揮員思考。多年來,陳赓在國內也沒有作過這樣長、準備這樣精細的講話。
陳赓在自己親手準備的講稿上端正地寫下14個大字:“國際主義精神,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應該是他當時心靈的寫照。
此後的歷史證明,陳赓提出的意見,有許多被越南領導人接受了。胡志明對陳赓更是充滿了感激之情。
10月29日,陳赓致電中共中央,報告說自己入越已四個月,除協助作戰外還幫助越軍的高級幹部作了實戰講評和各種專題講評,起草了下一步的作戰計劃。鑒于中國軍事顧問團能力很強,自己已無長留越南的必要,并且征得胡志明同意,拟返回北京向毛澤東彙報工作,請求指示。
10月30日,毛澤東電複陳赓,同意他歸國返京,“将來有必要時再去”。
陳赓與武元甲道別。邊界戰役一戰,他們結下了戰場之誼。将近半個世紀以後,武元甲還在回憶錄中寫道:此後“每次有機會到中國,我常去看望陳同志的家屬。他給我留下的美好印象是:一位革命軍中智勇雙全、富于國際主義精神而且一貫樂觀、熱愛生活的将帥”。[1]
1950年11月1日,陳赓帶着他從昆明帶出的一彪人馬起程回國,這中間只少了一個王硯泉,他繼續留任第308師顧問。
山疊嶂,水縱橫。在綠色的山野裏,武元甲、陳登寧送出很遠很遠。
下雨了,長滿芭蕉樹的山山嶺嶺浮動在忽濃忽淡的雲霧中。
陳赓經布局關回國,而他的戰友韋國清、梅嘉生、鄧逸凡,以及羅貴波他們,還将在這片戰火紛飛的越南土地上繼續戰鬥。
那遙遠的、在冰天雪地的朝鮮綻開的戰火,在向陳赓招手了。
[1]武元甲:《走向奠邊府之路》,1999年出版,文莊作了與中越關系部分的翻譯。引自文莊:《武元甲将軍談中國軍援和中國顧問在越南》,見《東南亞縱橫》雜志,200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