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晃眼, 半個月的時間如同手中沙一般,從指縫間悄聲漏過。
一入夜,冷翊蒹就會坐在窗戶前,雙手撐着下巴, 望着窗外的星空發呆。
數着夜空中的盞盞繁星, 盼着時間能流逝的慢一些。
不出所料,長飛雖沒什麽唱功, 但憑着總理的一再栽培。人氣一度高漲,風光無比, 險些有蓋過墨羽的勢頭。
試藥已進入到了最關鍵的階段, 長飛的身體明顯變得很差,嗓子也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影響。
每演出完一場,須得靜養三日有餘, 還需連着服用三副護嗓潤喉的方子。
可這終究治标不治本,只要一日還吸食白面, 這嗓子的受損程度就會越發的嚴重。
因着嗓子原因, 今日這出戲演完後, 長飛就不能再唱了。
本以為這最後一場演出能順利結束, 可終究還是出了岔子。
在臨近結束時, 長飛不幸毒瘾發作。現場一片混亂, 引得觀衆們紛紛熱議。
總理立馬派人将長飛給扶到了後臺, 然後着人即刻送回了墨家大宅。
白面這東西,本就先是在一些膏粱子弟間風靡開來的。所以對于長飛的此番症狀,觀衆們一看便知是為何。
不過, 大家也是見怪不怪。因為吸食白面,甚至一度的被扭曲成奢靡享受的一種代表。
因着海關總長近年來大肆嚴厲執行禁煙條例的原因,這吸食白面才變得遮遮掩掩了起來。
不過那些個不知死活的纨绔們,只顧一時享樂,仍舊偷着摸着吸食白面。
墨家大宅,東院。
冷翊蒹正與墨羽倚窗而坐,倆人一邊迎着窗外不時拂過的微風,一邊下着棋。
“來,蒹兒。”墨羽用叉子叉起一小塊西瓜肉,喂到冷翊蒹面前,“吃一口西瓜。”
“別想着用吃的賄賂我。”冷翊蒹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手裏捏着一枚黑棋,嘴角邊勾着淺笑,“這局我可是贏定了。”
一個俯身,冷翊蒹将送到面前的西瓜肉給咬進了嘴裏,汁水瞬間溢滿整個唇齒間。
瓜肉不僅味甜如蜜,且冰涼爽口。這樣的天氣,吃冰鎮西瓜真是太相宜不過了。
“嗯,蒹兒真厲害。”墨羽意味深長的笑笑,一雙鳳眼半眯着,眼尾微微上揚。
“你這人,怎麽沒羞沒臊的。”冷翊蒹瞬間明白了墨羽的話中意,紅着臉小聲罵了一句。
“乖,再來吃一口。”墨羽又用叉子叉起一小塊西瓜肉,作勢要喂到冷翊蒹面前。
“你也吃一口。”冷翊蒹一把握住墨羽的手,将西瓜肉推到墨羽嘴邊。
墨羽微微一笑,将西瓜肉給吃進了嘴裏,細細咀嚼起來。
“甜嗎?”
“蒹兒喂我的,自然最甜。”
“你這張嘴呀,該去說相聲才是。”
“也可。”
“對了!你可是答應過我的。如若這局我贏了,你晚上得帶我去明膳樓吃好吃的。”
“嗯,這個自然。”
“我還要吃那個東邊兒菜。”
“好。”
正當倆人談笑間,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順着聲音,倆人不約而同的望向了門口。
“墨老板,冷醫生,不好了!”婢女站在門口,不住的輕拍着胸口,氣喘籲籲着道,“長飛少爺他....毒瘾....發作了!”
“他人現在在哪兒?”冷翊蒹猛地站起身來,看着婢女急切着問道。
“已經回東院了。”
“好,我現在就過去!”
“蒹兒。”墨羽也跟着站起身來,微擰着眉頭看着冷翊蒹,“我同你一起。”
“嗯,好。”
東院裏,長飛依舊被用麻繩捆得嚴嚴實實,嘴裏還塞着一塊棉布。
以防一個失控,咬了自己的舌頭。
備受毒瘾折磨的長飛蜷縮着身子躺在床上,嘴裏不停的痛苦呻丨吟着。
一張臉白得跟個死人一樣,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外冒。
脫了戲服的長飛,只穿了一套雪白的緞面內衫,汗水将胸口浸濕了一大片。
“讓我死.....讓我去死.....”長飛叫的喉嚨都啞了,不時用腦袋去撞床頭,“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長飛少爺!您且忍忍啊!”婢女緊緊的抱着長飛,眼淚婆娑着勸道,“冷醫生已經在給您煎藥了,馬上就好!
“嗚嗚.....您快別作踐自個兒了。”
不知喊了多久,長飛終于沒了力氣。奄奄一息的蜷縮在床上,雙眼空洞的望着雪白的床幔。
額頭早已被磕破,鮮血順着臉頰一路蜿蜒到下巴,最後滴落在了雪白的衣領上。
迷迷糊糊間,長飛被人強行灌了一碗黑色的藥汁。
這藥汁即便再苦,長飛卻早已麻木,識不出其中味。
喝了藥汁後,長飛漸漸的進入了夢鄉,并且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不要.....不要打我!”長飛眉頭緊鎖,緊閉着雙眸,嘴裏不停喃呢着道,“班主,長飛知錯了....”
長飛猛得睜開了雙眼,一對眼珠瞪得如銅鈴般。胸口劇烈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靜靜的躺在床上良久,待呼吸平穩後,長飛強忍着渾身的乏力感,從床上坐了起來。
“長飛少爺,您醒了!”婢女已經守在床邊好幾個小時了,困得打起了盹兒。聽到動靜後,這才睜開了雙眼。
“給我備些水吧,我想沐浴。”長飛機械的開口說道,目光冰冷的平視着前方。
是該為自己搏一搏了,否則定會後悔一輩子。
“好,好。”婢女連連應着,歡喜着轉身離開了房間。
........
入夜,月光皎潔如水,漫天的星子密布夜空。
總理的小轎車剛停在了府邸門口,便有一士官疾步上前。
“總理,長飛已在前廳等候您多時了。”士官挺直着腰板,向着總理敬了一個軍禮。
方督丞一聽,眉頭不由緊鎖,打了一個酒嗝兒,對着一旁的陳副官招了招手,“陳副官,過來扶我一把。”
“是,總理。”陳副官一步上前,雙手扶住了險些沒站穩的總理。
長飛已在前廳等候多時了,終于将人給等了回來。
“總理,您回來了。”長飛疾步上前,嘴角挂着讨好的微笑。
“陳副官,你先下去吧。”方督丞徑直來到那張獨立沙發前,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後對着陳副官擺了擺手。
“是,總理。”陳副官舉起右手放在耳鬓處,行了一個标準的軍禮,轉身退出了前廳。
“長飛啊,你怎麽沒在家休息。”方督丞将雙手搭在沙發邊沿上,目光掃過長飛額頭上的紗布,“這是還受傷了?!那就更該在家好好休息了。”
“謝總理關心。”長飛站在方督丞面前,俯身行了個禮。然後緩緩擡起頭來,鼓起勇氣道,“長飛深夜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說吧。”方督丞笑了笑,不以為然着道,“什麽事?”
“我日日受那毒瘾折磨,如今已實在是不堪忍受了。”長飛低頭說着,“咚”的一聲,雙膝跪在了地上,“求總理看在我服侍您一場的份上,換旁人來試藥吧。”
“總理,求求您了,給長飛一條活路吧。”長飛聲淚俱下,雙手伏在地上,不住的磕着腦袋,雙肩因抽泣而不停的顫抖着。
方督丞看着面前的長飛,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輕笑一聲,“讓你試藥是海關那邊的意思。蔣老弟為了這事可是煞費苦心,這眼看着就要成功了,怎麽可以輕易換旁人呢!”
“長飛,你想想。”方督丞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用你的一條命去換千千萬萬條命,這可是件積善的大好事。”
“況且,你這輩子已經活得不是個男人了。”方督丞難掩一臉的輕蔑神色,繼續說道,“與其這樣不男不女的活着,不如早點投個好人家,指不定下輩子還真就做了個少爺。”
“總理,我的确不是個真男人。”長飛猛地擡頭看向了方督丞,極力隐忍着一腔的怒火,“可我這樣做,是為了唱戲。”
“對,你跟我提起過。”方督丞冷笑一聲,想了想道,“用你們的行話叫什麽來着?”
“叫‘閹聲’對吧?”
“回總理,是的。”
“可那是洋人的陋習,你去學來做什麽?”
“我......”長飛欲意辯解,卻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好了,我困了。”方督丞說着站起身來,連看都沒看一眼地上的長飛,冷淡着道,“你回去吧。”
“總理!”長飛見方督丞要走,移動着膝蓋向前挪動了兩步,讨好着道,“再繼續試藥下去,我這嗓子就徹底廢了,以後誰唱曲兒給總理您聽呢?”
“這個簡單,墨老板也能唱,還比你唱得好。”方督丞立在原地,背對着長飛,語氣冰冷着道。
“可是......”長飛本還想再繼續說下去,話一出口卻被打斷了。
“好了,不用再說了。”方督丞厲聲着道,明顯已經生氣了。
長飛聽話的閉了嘴,仍舊跪在原地,直到總理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門口。
緩緩站起身來,因跪的太久的緣故,雙腿已經麻木了。隔了好一陣,才勉強能邁得動步子。
雙腳如同灌了鉛似的,每走一步都是鑽心的痛。原本用發油梳的一絲不茍的短發,也散落了幾根在額頭上,額頭上還纏着一圈紗布。
長飛一把将頭上的紗布給扯了下來,将紗布緊緊拽在手裏。
五指漸漸收緊,骨節發出“咔咔”的聲響,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失望和冰冷。
這個世道,果然沒人可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