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為你,(58)
有世間的情意痛苦都經歷了,他怎麽也不相信她會如此輕易地變了心,于是又打開手機撥杜箬的號碼,結果那頭依舊是關機。
他還是不甘心,什麽事都得求個說法啊,所以下車又往巷子裏走。
巷子窄又深,冷風從巷尾貫穿吹到身上。
晚上他是喝了一些酒的,來桐城之前應酬客戶,高度白酒,他依稀記得自己喝了好幾杯。
現在被風這麽胡亂吹了一會兒,頭越來越疼,心思也越來越清晰。
剛才杜箬與莫佑庭的那番甜膩對話他是親耳聽見的,就算他現在去敲房門,又能跟她說什麽?
自讨沒趣嗎?
他自知沒有這個勇氣。
那就站在樓下等吧,等莫佑庭回去之後他再上樓去找杜箬。
可是喬安明在風口站了半個多小時,臉上的皮膚漸漸凍麻了,莫佑庭依舊沒有下樓來。
小張倒是打了電話過來催:“喬總,您在哪裏?煙買回來了。”
“……”喬安明擡頭看樓上的燈光,老舊的居民樓,發鏽的鐵質防盜窗。
月色下,斑亂的燈光,似乎聽到“啪-”的聲響,滅掉了一盞。
喬安明的呼吸跟着斷了拍子。
小張在電話那端有些不敢催了,吸着聲音問:“喬總,您今晚還回崇州嗎?這天看着,好像又要下雨了…”
十一月低,深秋,換季的雨總是來得特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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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佑庭,快去關窗,下雨了…”杜箬在廚房給他煮面,看到簾子被風卷得啪啪響。
莫佑庭得令,屁颠屁颠地去關窗戶。
客廳和卧室的窗戶卡得好緊,年代久遠,都生了鏽,莫佑庭費了好大力氣才關上。
之後便是電閃雷鳴,杜箬抓緊湯勺,心口撲撲跳。
窗玻璃上已經打上許多雨點,應該是場大雨,來勢兇猛。
如果沒有記錯,那應該是那年冬至前最後一場秋雨。
雨勢驟烈,嘩啦啦地傾倒下來,什麽都被澆滅了,感情,信任,執念…一夜之間,煙消雲散。
喬安明穿着單薄的毛呢西裝,全身濕透,擡頭尋找那盞燈光,目光裏模糊一片,卻依舊清晰地看到那盞燈光重新亮起來,又暗淡下去。
他知道杜箬的習慣,睡覺也會留一盞小夜燈,現在燈光變暗,莫佑庭卻沒有下樓來…
看了下腕表,夜裏11點半。
她原來沒有演戲,是他一直在自己欺騙自己。
她與莫佑庭是真的,她身邊早就沒有他喬安明的位置!
小張撐着傘尋過來,看到雨裏的喬安明都吓壞了。
“喬總……”
雨裏的人不動,高大的身軀半偻着,衣服都濕了,眼睛卻依舊盯着樓道。
小張趕緊去替他撐傘,可憐小張高度不夠,踮着腳才勉強将傘移到他頭頂,因為靠的近,所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表情。
路燈的白光籠罩過來,雨水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
多麽蒼穆的一張臉啊,仿佛受了巨大打擊。
“走吧,回車裏。”
喬安明終于說了一句話,聲音都啞了,小張順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樓道,黑漆漆一片。
杜箬第二日起得特別早,才不過六點多,她便穿戴好去客廳踢莫佑庭的腳。
莫公子卷着被子縮在沙發上。
“起來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還早呢,讓我再睡一會兒。”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滾蛋?我要出去散步。”杜箬去揭他的被子,很快被子又被莫佑庭搶了回去。
“這麽早散什麽步?”
“早鍛煉啊,我想順産,所以早晚都會出去走幾圈。”
杜箬一邊說一邊往門口走,從衣架上拿了一件厚外套和絲巾。
杜箬眼瞧着是睡不成了,只能極不情願地爬起來。
“行了行了,你等我一會兒,我陪你一起去,順便在外面吃早飯……”
老式居民區,住的大多是年紀大的老人,所以六點多就很熱鬧了,老人們都開始下樓來,早鍛煉,買菜,散步……
下了一夜雨,空氣中殘存着泥土氣息,地上水漬也未幹,但晨曦的雲層中已經泛着金色。
“今天應該要放晴了,不過氣溫有些低,秋雨真是下一場就涼一點,看來真是入冬了。”杜箬走出來吹了冷風,不禁打了寒顫,趕緊又将脖子上的圍巾多圍了一圈。
莫佑庭借機獻殷勤,立刻追上去從一旁摟住她的肩膀。陣狂豐技。
“這樣呢,這樣應該會暖一點!”嬉皮笑臉地讨便宜,杜箬恨得去煽他不安分的手臂,可惜他臉皮厚如城牆,杜箬沒辦法,只能任由他摟着。
“去哪裏吃早飯?想吃什麽?西式還是中式?”他一路問,踏着晨光和露珠。
杜箬似乎也被他的心情感染到,笑着答:“随便,你想吃什麽?小冉這邊其他沒有,吃的小館子倒挺多。她當初租這裏就是看中周圍館子多!”
“她還能吃啊,都胖成那樣了。”
“胡說,不許背地說小冉壞話!”
“好,不說不說。”莫佑庭住嘴,還嘀咕着:“可她确實有些微胖啊,倒是你,這麽瘦,當心寶寶營養不良!”
“怎麽會,我最近很注意飲食…”
“那你早飯想吃什麽?我記得這附近有間粥店,那裏的海鮮粥特別有名,蓬萊公館的大廚和朋友合股開的,我記得你喜歡吃海鮮,要不去試試?……”
歡聲笑語,冬日慵懶的陽光從雲層裏探出臉來,照在巷口一輛黑色的車窗上。
喬安明在車裏坐了一夜。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總是不甘心,總是想要等一個結果。
以前他誤會過杜箬,那次害她差點委身潘玮,所以他答應過她,會給她信任,這次自然要言而有信,才裹着濕衣服在車裏坐了一夜。
一夜之後,雨停了,天空放晴。
可是莫佑庭摟着杜箬從巷子裏走出來,旁若無人地聊天談笑,挺着肚子依偎在他懷裏,圍着淺色的絲巾,臉上笑容滿溢,氣色很好,步伐也穩健,慢慢踱步路過他的車子。
這便是他等了一夜的結果。
一記猛棍,打下來,心也跟着死了。
“開車!”後座的人終于發聲,可惜因為一夜未睡,喉嚨啞得辯不出原聲。
小張也看到了窗外路過的杜箬,瞬時就有些明白了。
“喬總,您要不要下車去找杜小姐談談?”
“不需要,開車吧。”
“喬總,我覺得…”
“開車!聽不懂嗎?”他怒斥的聲音拔尖,一時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小張見他如此頹廢的模樣,于心不忍,轉身探過來:“喬總,您是受涼了,要不要去給您買藥?”
“開車!”
他得立刻離開這裏,一秒都不想停留。
他的女人,現在被其他男人摟在懷裏,喬安明只感覺滿心的厭惡和嫌膩往胸口泛,胃裏都開始疼了。
車子終于駛出去,經過杜箬和莫佑庭身邊,沒有作停留。
因為車裏開了一夜暖氣,車外溫度又低,所以窗玻璃上蒙了一層白色的霧氣,喬安明坐在後座,經過杜箬的時候沒有轉身,只用餘光瞄到那一道側影。
肚子已經很大,披着黑色的大衣,身影印在玻璃上,被霧氣模糊成一片。
很難受啊,喬安明不知道是胃疼還是心疼,膝蓋上的褲子被他揪成一片,額頭都有冷汗冒出來…出市區的時候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小張,靠邊停下車,去給我買盒止疼藥。”
喬安明回崇州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電話給律師。
約在他的辦公室見面,兩人談了一個上午,電話也不接,外客也不見,下屬全被拒之門外,像是在談要緊的事。
下班之前秘書敲門進去,那時候律師已經走了, 空闊的辦公室裏只剩喬安明一個人。
大片的電動窗簾全部打開,他就站在落地窗前,背影蕭條。
“喬總,很晚了,是否要給您定晚飯?”
“不用,你下班吧,我一會兒就回去!”他從窗前轉過身,秘書這才發現他手裏捏着半截煙,清冷的空氣有絲絲煙草味道。
再轉身,眼前依舊是那片璀璨的霓虹和樓宇。
勝安40多層的大樓,他就站在樓頂。
半生創下的基業,他差點就為了一段無聊的感情而準備放棄。
多可笑啊,他這麽不要命地把江山豁出去,可是她卻不想要。
既然她不要,那麽別怪他狠心!
喬安明當天回去之後就病了,大病,憔悴得很,先是感冒,之後發燒,咳嗽一直不好,醫生叮囑他休息,可是他不聽。
“年底,公司事情多,等忙完一陣子再說吧,還挺得住,小感冒沒事…”
他以工作當借口,回避顧瀾,回避任佩茵,又以感冒怕傳染顧瀾為理由,直接搬去了客卧住。
江磊每周都會回崇州總部開例會,彙報工作。
喬安明臉上病容憂甚,任何一個下屬都看得出來,江磊當然也不例外。
“喬總,姐說您最近身體不好,臉色确實差,要不回去休息幾天吧。”
“不用,年底保健品旺季,我哪有心思歇在家。”喬安明一邊看文件一邊回答,還不時用手握拳掩住嘴輕咳幾聲。
十二月了,天氣是有些冷,但喬安明的辦公室暖氣烘人,他卻依舊裹着厚重的大衣,文件夾邊上還有幾個打開的藥盒。
病容憔悴啊,江磊都不忍心看。
喬安明也不說話,安靜地看文件,辦公室裏一片安靜。
良久之後他才擡頭,在江磊遞交的文件底下簽了幾個字。
“方案不行,目标市場分析不明确,回去讓策劃部重新做,另外…”喬安明又咳嗽了幾聲,喝了一點溫水才繼續說:“另外,桐城年會我不參加了,事情太多,行程排不過來,你去安排吧。”
“那基地那邊,肖總今天還給我打了電話…”江磊還有事補充,但見喬安明掩着咳嗽越發厲害,他便閉了嘴。
接過那份文件,翻看了幾眼,文件上有喬安明批複的意見,翻到最後一張。
最後一張是杜箬的辭職申請,他居然簽了字。
“喬總,同意杜箬離職了?”
“字都簽了,你去交給人事部吧,規矩不能破。”
“可是您之前…?”江磊越來越不懂這個男人。
喬安明緩緩擡頭,剛才還肅穆的臉上突然滲出一絲笑容:“之前?之前是我有些事沒考慮周到,不過她現在正處于孕期,合同解約方面有些敏感,你最好讓人事部咨詢一下法務那邊…”
這話說得不清不楚,江磊更不懂了。
喬安明也看出他的迷惑,自己開口先解釋清楚:“不明白嗎?我的意思是讓人事部都按着規矩辦,不過國家對孕婦有保護措施,如果涉及糾紛,那麽就等孩子生下來後再跟她解約,如果不涉及,就盡快辦了吧。”
杜箬在預産期的前幾天接到人事部的電話,告知領導同意她離職了。
她一時興奮,像是自由了。
下午便去公司辦離職手續。
好心的人事專員還勸她。
“幹嘛這麽急着要走?好歹等領完生育金再走啊。江總交代了,現在走還是幾個月走,都随便你的。”
“不了,我還是現在就把手續辦完吧。”杜箬認真地填表格,收拾東西,資産交接…
她是迫不及待了,喬安明終于肯“放手”,所以懷着急迫又痛苦的心情辦完了手續。
杜箬從公司出來,整個人像是虛脫般,腿腳無力,背上全是汗。
她知道離職意味着什麽。
以前莫佑庭就說過:“如果有天離開勝安,你連見他一面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終于掙紮到這一步,如她所願,她徹底離開了勝安,徹底走出喬安明的生命!
馬路上依舊熱鬧嘈雜,杜箬站在公交站臺等車。
莫佑庭打電話過來:“杜箬,你不在家嗎?我給你買了甜品過來,你去哪兒了?”
“我在公司門口,過來辦離職…”
“喬安明同意你走了?怎麽聲音都不對了,哭了?”
哭了嗎?
杜箬用手去摸臉頰,果然摸到濕濕涼涼的液體。
她都好久沒哭了。
“杜箬,說話啊!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站在那裏等我,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下午還有些事要處理,我到時候打車回去,晚上請你吃飯,還有,我沒有哭,你不需要擔心…”
她說完就挂了電話,轉身又看了勝安大樓一眼。
年中的時候喬安明把大樓外牆重新粉刷了一遍,以前是老舊的暗灰色塗料,現在全換了高大上的幕牆。
金屬的光澤,中午的陽光折射在上面,光鑒照人。
她掏出手機給鄭小冉打電話。
“小冉,我辭職了。”
“……真就這麽走了?以後怎麽辦?”
“不知道,你在宜縣怎麽樣?那邊天氣如何?空氣好嗎?”
……
辭別就意味着新的開始,她揮刀斬斷所有跟勝安的牽絆,無非是想清清爽爽地回到原點。
周朗這段時間給杜箬打了好幾回電話,真是稱職的産科醫生啊,都是催着杜箬去做産檢。
她一次次敷衍,今天剛好有時間,便去之前那家私立醫院做産前檢查。
量血壓的護士看了眼她帶去的産檢冊子,往前翻,空白,再往前翻,還是空白。
“你是不是好久沒來做産檢了?”
杜箬有些慚愧,她是不稱職的媽媽。
“最近太忙,所以一直沒來。”
“忙?忙能當借口嗎?忙重要還是孩子重要?照你這月數是必須每周來産檢一次的,預産期什麽時候?”護士的口氣不大好,也沒什麽耐心,連續問了好些問題。
杜箬理虧,讪讪回答:“預産期是12月中旬。”
“具體時間!”
“12月13號!”
護士驚訝地從小冊子前面擡頭:“再過一周就預産期了,你最近一次産檢什麽時候?是不是很多項目你都沒做?唐篩做過了嗎?尿常規呢?天……怎麽有你這麽不負責任的媽媽!”
小護士一通呵斥,說得杜箬滿心愧疚。
好不容易應付過去,照着護士的流程開始作全套檢查:量體重,測血壓,腹圍,子宮底高度,胎心監護,尿常規化驗…
一溜兒檢查下來,所幸各項指标都正常。
“胎兒發育都還可以,盆骨測量良好,準備怎麽生?”産檢醫生較之小護士倒是多了一點笑容,杜箬很堅決地回答:“我要順産。”
“順産倒是沒什麽問題,只是你體重偏輕,營養不良導致貧血。”
“貧血?”杜箬擔憂問:“對胎兒會不會有影響?”
“對孩子影響倒不大,只是妊娠貧血必須避免産程延長,不然産婦會有一定危險,而且産後要預付出血,要不這樣吧,我給你開點葉酸和複合片,你按時吃,希望有點作用……”
最後結果可想而知。
杜箬拎了一大袋藥片回去,價格昂貴。
她是做這一行的,有些門道她清楚,不過是醫生哄人買藥賺回扣!
醫藥行業多黑啊,藥商最黑!
黑心黑肺的藥商,專騙勞苦大衆的錢,杜箬拎着那一大袋藥,邊走邊罵,猛地又想到了喬安明…
喬安明下午有會議,可是不斷打噴嚏,咳嗽,全身發燙發寒。
預計四個小時的會議,撐到五點的時候他就撐不住了,額頭滲汗,臉全泛白。
彭于初知道他最近身體不好,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便自作主張地結束了會議。
公司有醫務室,喬安明被彭于初“架着”去量體溫,39度9,,肺部有陰影,疑似肺炎。
☆、V088 天都黑了
杜箬從産檢醫院出來已經很晚,天都黑了,她獨自往公交站臺走。
下班時間,站臺上滿是急于回家的人,公車很擠,杜箬錯過了好幾班,因為她不想大着肚子跟他們争位置。
打車吧!
杜箬下了決定便悠閑地坐在長椅上等,結果出租車沒等到,卻等到一個熟人。
不對,不算是熟人,應該算是舊人。
“杜箬,真是你啊,我以為看錯了呢!”銀色的半舊卡羅拉,從車流中駛過來,車窗搖下,姜浩的臉探了出來……
照理杜箬是不該搭姜浩的順風車,可他再三蠱動,杜箬覺得自己再拒絕下去便顯得矯情了,于是只能坐上去。
車子駛上機動車道,被擠在車流中,無數個紅燈,走走停停,一路塞車。
兩人坐在車廂裏都不說話,舊人相見,又因為之前的關系,尴尬得很。
姜浩顯得更是局促,拼命搗鼓,一會兒去開音響,一會兒又去開暖氣。
也不知道放的是什麽CD,很吵,尖銳的女音混着架子鼓的伴奏,杜箬皺了皺眉,姜浩趕緊将音量調低,有些讪讪言:“抱歉,你現在懷孕呢,不能聽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沒關系,不過我記得你以前不聽這麽吵的音樂。”
“嗯,是不聽,這碟是曉雅買的,她就喜歡這些蹦蹦跳跳的歌。”姜浩提起徐曉雅的口吻不大愉悅,甚至還帶着壓抑。
杜箬“哦”了一聲,沒再講話。
前面又是紅燈,姜浩便踩着剎車開始在車裏翻找,随手抽了一張碟換掉,悠揚熟悉的前奏,杜箬一聽心口就繃緊了。
……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風雨
縱然記憶抹不去
愛與恨都還在心裏
真的要斷了過去
讓明天好好繼續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問我的消息
……”
老歌,李宗盛與林憶蓮的《當愛已成往事》。
杜箬還記得這張碟,好幾年前買的。
那時候兩人剛畢業,正籌備着結婚,有次她與姜浩逛街,剛好路過一家唱片店,門口的大屏上正在放《霸王別姬》,剛好放到結尾處,片尾曲便是林憶蓮獨唱的這首《當愛已成往事》。
歌聲從店堂裏飄出來,杜箬當時聽了特別喜歡,便進去付錢買了過來。
應該是盜版碟,她記得只花了二十多塊錢。
姜浩當時還笑她呢:“你什麽時候喜歡這種依依呀呀的老歌了?”
“嗯,你仔細聽歌詞,歌詞寫得真好。”
是啊,歌詞寫得真好!
這麽好的歌詞,應景應情。
杜箬輕輕哼着,将音量旋高,問:“這碟你還留着啊?”
姜浩更尴尬,撓了一下頭:“我也沒那閑情雅致去轉唱片店,這張碟我偶爾也會聽,歌詞确實寫得好,我記得你當時說的話,有時候聽聽心裏會跟着揪起來。”
“……”杜箬沒再接話,她覺得再接下去,應着這歌詞,該出事了。
可是姜浩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突然就轉身對着杜箬,陰着臉,問:“我是不是咎由自取?當初不應該那樣對你,如果當初我不跟你離婚,就不會發生這麽多事!或許我們倆現在也有了孩子,日子一天天變得更好…”
“……”杜箬沒敢吱聲。
姜浩繼續:“以前覺得你喝酒,晚歸,把錢往娘家彙,這些毛病簡直十惡不赦,可是現在想想,這些根本不算什麽,算什麽啊!總好過大打出手,總好過一句話說不順就摔盤子扔東西,總好過查崗翻手機恨不得24小時守着我甚至把我媽都氣得住院……”
姜浩滿口怨氣,杜箬聽明白了,他與徐曉雅不好。
可是王爾德說過:生命中有兩個悲劇,一個是得不到想要的,另一個是得到了不想要的。
很多人的婚姻,這兩種悲劇都占了。
“好了,姜浩,現在講這些沒意思。”杜箬眼見不妙,立刻止住他的話。陣狂豐劃。
剛好紅燈閃成綠燈,車流啓動。
杜箬暗松一口氣,可姜浩松了剎車,直直将車開到了路邊停下。
“你幹嘛?”
姜浩苦笑了一下,熄火,将頭埋在方向盤上……
杜箬覺得他情緒不對勁,推了推肩膀問:“姜浩,你怎麽了?”
方向盤上的人搖頭,低低喃:“沒事,陪我坐一會兒吧,難得見到你……”
杜箬跟姜浩有共同的大學同學,偶爾她也會從同學那裏聽到關于姜浩的閑言碎語。
比如她知道姜浩最近情況不好,被徐峰林調職了,從原來區項目科科長調去了市裏,換了一個冷門科室,眼瞅着貌似升了,其實是降了。
姜浩在以前區裏工作很用心,總算創了一些業績出來,可現在一調職,什麽都沒了。
這些也不是關鍵,關鍵是姜浩跟徐曉雅之間的問題。
聽說兩人經常吵架,甚至到了動手的地步,有幾次曉雅直接吵到了單位!
姜浩要面子,這麽一來,他算是工作家庭都不如意了。
剛離婚那會兒杜箬确實恨過姜浩,可時過境遷,她自己經歷這麽多事,什麽都看開了。
“姜浩,很多事熬熬就過去了,或許沒你想的那麽糟糕。”她又去拍姜浩的肩膀。
姜浩擡起頭,眼光黯淡地看着杜箬。
良久,他微微笑起來。
“算是報應吧,上周跟曉雅又吵架了,因為我回去晚了一點,她連夜就收拾東西搬回了娘家,這也算了,她經常這麽幹,可是第二天我回去卻發現門鎖都被她換掉了,無家可歸,只能住我媽那裏去!你知道的,我這麽要面子,現在窩囊成這樣!”
“這麽嚴重?他是不信任你!”
“不是,她性格多疑敏感,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關鍵的是不能生育了……”
“怎麽會?”杜箬大為訝異。
姜浩眼皮垂下去,用手搓了搓臉,以前在大學裏可稱之為“系草”的臉,才幾個月未見,杜箬突然覺得消沉了好多。
“之前流産過,後來怎麽也懷不上,去醫院查過幾次,醫生說她本身有排卵功能障礙,排卵後黃體功能不健全,之前得胎已經是萬幸,可結果卻流産了,以後很難再有。”
多麽殘忍的現實,杜箬心揪成一團,用手下意識地撫在自己高隆的小腹上。
“對不起…”她唯有這麽說才能稍稍排解一下自己的內疚,因為上次徐曉雅流産,她也有責任。
姜浩卻搖頭,笑得異常苦澀。
“剛開始我也挺怨你,可是後來都想通了,或許我們沒有孩子是一種幸運,你說就我跟曉雅這種情況,早晚也是離婚這條路,有了孩子也是拖累,幹嘛要去連累一條無辜的生命?”
“話不能這麽說,孩子是婚姻的紐帶,或許有了孩子,你們之間的感情就牢固了。”
“真能這樣?那你自己呢?”姜浩的目光移到杜箬的小腹上:“你自己的情況也不好,之前你跟喬安明的事,我在網上都看到了,現在呢?你肚子這麽大了,他在哪裏?”
“……”
好吧,杜箬無言反駁,感情也好,婚姻也罷,她杜箬是最大的失敗者,根本沒有資格開解別人。
只是,她跟喬安明的情況不同。
“我跟喬安明之間的障礙太多,我見不得光,我是入侵者,我傷害了太多了,所以我活該要退出,但是我從未後悔懷這個孩子,甚至我一直心存感激,感激命運帶給我一條小生命,不然我跟喬安明之間除了回憶什麽都沒有了,但是現在不同,孩子是我對他感情的延續……”
多麽感人的話,杜箬在這感情裏的執着可以用“偉大”這個詞來概括。
姜浩微怔地看了看杜箬,看到了他這些年從未認識的杜箬,那麽柔靜,那麽安寧,收斂了以前所有的爪牙和跋扈。
“他确實比我幸運,我跟你四年感情,兩年婚姻,不及他給你的寥寥數個月時間!”
姜浩說得酸陳難受,抽了煙出來,問:“介意嗎?抽幾口。”
杜箬搖頭:“沒事,我無所謂。”
姜浩便掏了打火機,可是煙還沒點燃,又被他滅了。
“還是不抽了,你懷着孩子呢。陪我坐一會兒吧,不想回去,我媽成天唠叨孩子的事,聽膩了,聽煩了,但是今天總算遇到了你,杜箬,其實我經常想起你……”
看吧,人總是在失去之後才感悟到珍惜。
可是景猶在,人已遠。
世間沒有“後悔藥”可以吃,過去的,全都回不去了。
車裏的歌聲還在繼續,姜浩按了循環播放。
林憶蓮清清冷冷的音色,李宗盛粗糙低沉的嗓音,這兩個娛樂圈的人也離婚了,可是當他們偶爾重聽這首将“失去”诠釋得如此淋漓盡致的情感時,又是怎樣的心情?
“……
愛情它是個難題
讓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許可以
忘了你卻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離去
你始終在我心裏
我對你仍有愛意
我對自己無能為力
……”
杜箬陪姜浩在車裏坐了半小時,直到莫佑庭的電話打過來催,她才想起晚上約了莫佑庭吃飯。
最近她口味都淡了,海鮮盡量不碰,中規中矩地找了一家上海本幫菜。
姜浩将杜箬送到餐廳門口,杜箬道別下車。
剛想進去的時候卻見姜浩追過來。
“那個…能不能給我一個你的手機號碼?”
“我的手機號碼?”杜箬有些吃驚,她的手機號碼難道姜浩沒有嗎?但轉念一想便了然于心了。
“我有你電話,我給你打一個吧。”杜箬很爽快地撥了姜浩的號碼,雖然已經離婚,但也不至于成敵人。
姜浩看了眼手機不斷閃動的屏幕,上面是一串熟悉的數字,心裏一松,卻笑得牽強地說:“之前曉雅多疑,總怕我私下聯系你,所以把你的號碼在我手機裏删了,不過我想着可能以後我們還需要聯系,所以你還是留個號碼給我吧…”
姜浩越解釋越尴尬。
杜箬無奈笑,第一次覺得姜浩窩囊又可憐。
“你號碼我會背下來,不會存進手機,不然哪天曉雅發現了免不了又是一頓吵,都吵煩了。”姜浩在杜箬面前也沒有掩飾,“行了,你進去吧,以後常聯系。”
遂他先轉身離開,很快混入人群中。
杜箬一直記得他的背影,稍稍埋着頭,背拱着,頭發被他剃得很短。
可能是因為冷,他将頭往衣領裏縮了一點,身上依舊是以前他常穿的那件黑色夾克衫。
這是杜箬的初戀,第一個男人,第一段婚姻。
愛過,恨過,怨過,可是杜箬看着姜浩那樣清瘦蕭索的背影,所有怨念一下子就釋懷了。
莫佑庭又打了電話過來催,杜箬才想起來進餐廳。
包廂是她中午就打電話訂好的,很有誠意地請莫佑庭吃飯,就他們兩個人。
莫佑庭受寵若驚,在路上買了一束花,覺得不夠,又發神經似地跑去首飾店。
杜箬一進包廂便看到一束鮮紅的玫瑰,碩大碩大,用做舊的牛皮紙包着,幾乎占了大半個桌面。
她卻當沒看見,繞過花,直接坐到莫佑庭對面。
菜都上齊了,色香味俱全。
杜箬為莫佑庭倒酒,布菜,盛湯,臉上一直洋溢着淡淡笑容。
如此殷勤,莫佑庭漸漸覺得大事不妙。
“喂,杜箬,你幹嘛?有事要說?”
“先喝酒。”
“喝什麽酒,我開車來的。”
“我有駕照,我替你開回去!”
“不是,你這樣我覺得心裏慎得慌,突然請我吃飯,到底什麽事?”
“先喝酒吃飯行嗎?我都餓死了,我兒子也餓死了。”杜箬不再管他,她反正大着肚子不能喝酒,那就吃菜喝湯。
有些事,得吃飽喝足才有勇氣講。
莫佑庭卻是急性子,她這樣玄乎乎的,他哪有心思吃飯。
“到底什麽事?孩子的事?公司的事?還是喬安明的事?你倒是說啊,急死我了!”他一聲聲催,杜箬沒辦法,只能擱下碗筷,擡頭,目光盡量放柔:“全不是,是我們倆的事!”
“我們倆的事?”莫佑庭心裏一下子捏緊。
“嗯,之前我答應你考慮幾天,現在我有答案了。”
“什麽答案?點頭還是搖頭!如果你點頭,明天我們就去民政局,戶口本我都随身帶着呢。”莫佑庭緊張得要命,長這麽大第一次如此緊張,高考公布分數的時候都不曾這樣過。
杜箬捏了捏手指,她真是難以啓齒。
“莫佑庭,你別這樣,我今天下午去辦了離職,做了産檢,離預産期還有一星期。”
“你這話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離開桐城,我不想在桐城生孩子,之前就打算走的,只是勝安的離職申請一直不批才拖到現在…”後面的話杜箬都不大敢講了,因為莫佑庭的臉色越來越沉,最後幾乎是憤怒。
“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
“……是!”
“你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就是為了拒絕我?如果你真不想跟我結婚,不需要逃到其他城市去,我不會逼你的,何必這樣?”
“我走不是因為你的原因,我早就計劃好的,我不能在桐城生孩子,我不想在這裏呆下去,我得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喬安明?!”
杜箬也來氣了:“能不能別什麽事都扯到他身上?是,我承認我暫時還過不了這道坎,但是我一直在努力,更何況我得為孩子打算,我沒有辦法獨自帶着孩子在這裏生活,而且喬家的人也不會放過我!”
所以她得走,逃得遠遠的。
喬安明如果狠起來,杜箬不是他的對手,她以前領教過的,差點屍骨無存!
莫佑庭沒有再說話。
他知道杜箬不會這麽輕易答應嫁給他,可是沒有料到最後她居然來這一招。
一走了之啊!
好絕!
他還能做什麽?追過,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