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孩子,不想跟着我了?
奴家當然想,可是……難道我就這樣一直藏在別院中,肚子一天天大了,又不能時常見你,爺是不知道我有多痛苦,萬一哪個嘴長的洩露了風聲,再被太夫人,二夫人知曉,豈不是要将我連孩子一起打死!
想着自己艱難的處境,靈芝不由低泣,楚楚可憐的模樣惹得福隆安一陣心疼,
你既有了我的骨肉,我自然會接你入府,好讓你名正言順的與我住在一處。
他雖這般說,靈芝卻是擔心,可我是被太夫人趕出府的,她怎會容我再回去?
太夫人雖然嚴厲,然而現今你懷了她的孫子,她怎會不顧念。你且放心,此事我會處理,你安心養胎便是。
于是就有了今日這宴,而今重回富察家,卻不再是丫鬟,而是以九門提督福隆安妾室的身份歸來,還懷有子嗣,靈芝大可昂首挺胸,再不必卑躬屈膝,搖尾乞憐。
傍晚時分,裁縫拿來才做的幾件新襖呈與福康安,福康安讓她試新衣,明珠不願,只道晚上洗漱後再說,他便自個兒先試穿,丫鬟才系好扣子,便聽有人進來禀報,說是二姨娘過來看望三夫人。
樹欲靜而風不止,明珠不悅道:我有什麽可看?她何必巴結我?該讨好二嫂才是。
你若不想見她,我替你打發她走。
明珠點頭,福康安便去往院外。
外頭有風,吹起奢華的玄狐圍領,襯得劍眉星目的福康安愈加俊逸非凡,雍容華貴。
院中的靈芝擡首看着他,這個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卻對她不屑一顧,走投無路的她,惟有去做他二哥的女人,如今的她,錦衣華服,珠翠滿身,容貌瑩潤,卻依舊贏不來他一絲注視。
我夫人身子不适,不便見客,你回去罷!福康安瞧她的眼神仍是高高在上的藐視。
靈芝盡量溫笑道:初來府上,我給姐姐帶了禮。
福康安吩咐丫鬟收了禮,我會轉告你的好意,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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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罷便進了屋,沒再多看她一眼。
靈芝心有不甘,卻也無話可說。
回屋後,福康安對明珠道:她給你送了禮。
擱着罷!
福康安打開一看,是對玉镯,成色中等,也就百十兩的樣子,必定是今兒個擺宴時那些人送的賀禮,單指望她,怕是身無分文。
随即将镯子各賞給蘇果與雲霄,兩個丫鬟喜不自禁,她們一個月的月俸也才一二兩銀子,也就指着主子大方,好歹能得些賞賜。
次日上午,蘇果忙完自個兒的活兒,雲霄正陪着明珠,得了空的她喜滋滋去找靈芝,進了屋,蘇果笑道:
靈芝!你終于回來了,我可想你了!
靈芝聞言,不大高興,蘇果,你現在不能直呼我名字了。
她很介意啊,蘇果忙低頭致歉,哦!抱歉,我是看見你太開心了,忘了規矩,該叫你二姨娘才是。
怕她心裏多想,靈芝又解釋道:我今時的身份不同往日,你這樣喚我,怕那些丫頭們亂嚼舌根兒,你也知道,我本是丫鬟出身,底下肯定有人看我風光而不順心,萬一她們因此找你麻煩,挑你的刺兒,倒是我的不是了。
原來如此,蘇果聽罷十分感動,多謝你為我着想。
靈芝拉起蘇果的雙手親切笑道:我們是好姐妹嘛!當然要互相扶持。說話間,瞧見她手上戴的镯子好生眼熟,不由變了臉色,
我送給明珠的镯子她賞給了你?
不是夫人賞的,靈芝如今得了勢,還肯真心待她,蘇果感念舊情,自然不會瞞她,夫人并未過目,三爺看了一眼,就賞給了我和雲霄。
福康安到底是不待見她,連她好心送的東西也不放在眼裏,直接賞給了丫頭們!靈芝心惱卻也不明言,遂換了笑臉對蘇果道:
左右你是我最好的姐妹,這镯子給了你也算肥水不留外人田,我還特地給你準備了禮物吶!就等着見着你了再給。
如此盛情,蘇果心中一軟,然而她卻不是個貪得無厭之人,連忙擺手拒絕,不必了,有這個镯子我就很知足了,我又不是主子,要那麽多好東西做什麽?
靈芝笑道:留着将來當嫁妝呀!
蘇果害羞一笑,八杆子打不着的事,莫要瞎說取笑我!
又坐了會子,蘇果怕主子找她,便起身告辭,臨走時,蘇果囑咐她,如今有了身孕,千萬當心,得空會再來看她。
蘇果這丫頭果然最心善,靈芝心想,現在也只能拉攏她才最放心。
十月十二,福康安為着明珠即将到來的生日操心不已,十六就是你生辰了,合該好好慶祝一番。
怎麽叫好好慶祝?明珠甚感憂心,你想如何?
大擺宴席啊!
別!就猜他要這麽說,明珠是不稀罕,不就一個生辰,吃碗長壽面也就罷了,何必鬧得人盡皆知。
你嫁過來的頭一個生辰,當然要辦得熱熱鬧鬧!福康安是不願她受半點委屈,一切由我來操持,必不讓你費心。
鋪張浪費,我不許。
福康安無視明珠的拒絕,旁的我都依你,此事不行,我已然決定。
他怎能這樣擅作主張,不顧她的想法,明珠轉了身,板了臉道:随你,到時候你一個人陪他們熱鬧好了,我是不會出門。
哎,生氣啦?福康安忙湊過去解釋道:我是在乎你才想給你什麽都給你最好的。
你認為好的我并不一定喜歡,明珠最反感費心應酬,我不喜熱鬧你不知?
知道,可是……看她如此堅持,福康安只好退步,那好罷!只辦家宴,咱們一家人坐一桌,為你慶賀,這樣你總同意罷?
那又得喝酒,明珠想想都覺頭疼,我不想喝,最好莫要告訴旁人,他們不知曉,過去了也就罷了。
為了讓她答應,福康安将心一橫,誇口承諾道:這樣好了,到了那天,不管誰敬酒,我都替你喝!好不好?
雲霄在旁勸道:夫人你就答應罷!少爺真心誠意為您,您不能辜負啊!
這丫頭會起哄,福康安可憐巴巴地看着她道:你看雲霄都感動了,你還無動于衷?
話已至此,她還能說什麽?随意罷!
那就是同意了,福康安心下一喜,決定暗中開始張羅。
十月十六這一日,下朝後的福康安并未去戶部,直接回了府。
正巧明珠正在用朝食,他也坐下喝了些粥,而後,福康安自懷中掏出一張紙遞給她。
紙折了一半,明珠不明所以,這是?
呃……說起這個,福康安似有些難為情,擡眼望向窗外,不敢看她,支支吾吾道:那什麽……閑來無事,寫了一首詩,打算送與你,作生辰賀禮。
第一卷 明珠無心怎關情 第三十三回 歲歲今朝
你不是……最讨厭寫詩麽?中秋節在避暑山莊時曾聽他說過最不喜作詩,礙于皇上情面才勉強去作,而今她并未要求,他卻寫了?
的确是苦煞我也!福康安作起詩來甚感頭疼,但這次卻是真心而作,
不過我想着,畢竟是你生辰,得備個新奇的禮才是,家中珍寶甚多,卻都是拿銀子買的或是皇上賞賜,算來皆是身外之物,我才想着給你作首詩,雖然文筆不好,終究是我的心意,希望你能喜歡。
也不知他寫了什麽,明珠打開紙張一看,但見上書:
錦帕逐水牽作線,遍尋難見忽照面,
決計非卿不嫁娶,疑是天憐賜良緣。
這……寫的是他與她初見,又逢,定親,成親。
親眼瞧着明珠看他的字,福康安只覺尴尬,讪笑道:可是覺得寫的很差勁兒?你能看懂麽?
不知怎的,明珠忽覺喉間一緊,心中微堵,聽到他問話,才回道:能,寫得很好。
當真?得她稱贊,福康安先是一喜,又覺不太可能,莫不是哄我罷?
真的,謝謝你的禮物。才道罷,明珠當即後悔不疊,擡首看着他,十分尴尬。
沉浸在喜悅之中的福康安起初并未覺察到,直至他迎上明珠心虛的目光,才猛然想起她才剛好似道了謝。不由樂開了花,
夫人這是故意獎賞我麽?說着湊近她抱住,明珠敷衍推拒道:晚上,晚上再說罷!
以往都是這麽诳我的!福康安可是吃過這虧,一到晚上她鐵定又左推右阻,不過今兒個是你生辰,都聽你的,到了晚上你可莫求饒!我斷不會再心軟。
正說着,蘇果來報,三爺,夫人,太夫人知道今兒個是三夫人生辰,做主請了戲班子過來熱鬧一番,現請兩位過去吶!
明珠暗自慶幸方才推開了他,再晚一步,被丫鬟撞個正着,該有多羞人!
知道了!福康安應了聲,随後帶着明珠去給太夫人請安。
午時開宴前,衆人皆送上賀禮,那拉氏送她的是一枚翡翠葡萄胸針。
明珠收下,福身道謝:多謝額娘厚贈。
那拉氏微微一笑,贈此葡萄可不是要你道謝,須知葡萄寓意多子多福吶!
福隆安在旁笑道:三弟與弟妹可聽到了?額娘她老人家想抱孫子了呢!
明珠聞言紅了臉,未作言語。
福康安呵呵一笑,對那拉氏道:知道了,兒臣定不負額娘厚望!
光會說,頂何用?那拉氏撇撇嘴,又抿唇笑道:什麽時候明珠有了身孕,我才能放下心來!
靈芝聽罷心中不悅,她懷着身孕,太夫人無動于衷,甚少關懷,只殷切盼望明珠有孕,教她情何以堪!
随後其他人都拿出賀禮,明珠一一道謝。輪到福康安時,他命烏爾木呈上盒子,明珠奇道:晨起已贈了禮,怎麽又備?
哎?福隆安一聽這話來了興致,瑤林你早上究竟送了什麽給弟妹?這禮能當衆相贈,那個偏要背着我們?
福康安打哈哈道:呵!小禮物,不足挂齒。
快老實交待!
那拉氏也道她想知道他還送了什麽給明珠,福康安無奈,只好如實說出是寫了一首詩。
哎吆!難得啊!福隆安啧啧嘆道:除卻皇上命你作詩你才勉強肯作,從不曾見你主動寫詩啊!看來還是弟妹的面子大。
那拉氏起哄笑道:待額娘壽辰,我兒是不是也該作詩賀壽?
福康安口中說着兒臣遵命,心裏叫苦不疊。都是明珠惹的禍啊!害他又得多寫一首詩!
而後他命烏爾木将寶盒打開,衆人一看,是一條碧玺項鏈,粉,藍,黃,綠,各種珠子,串成一串兒,五彩斑斓,清透無雜質,墜子是一大塊方形紫粉碧玺,顏色與質地堪稱極品,只聽福康安道:雕得是月下美人,照着你的模樣而刻,喜歡麽?
在座的皆是豔羨不已,郭絡羅氏贊道:瑤林對弟妹真是用心,知她喜歡碧玺,便四處搜羅碧玺首飾,實屬情深。
珠寶衆多,她也就對碧玺看得順眼,此物雖然珍貴,但于明珠而言,真正令她動容的禮物,還是那張紙。
席間,衆人敬酒,福康安果然都一一攔下,替她喝了,理由是:明珠嗓子難受,正在喝藥,大夫囑咐不能飲酒。
見他為自己的夫人仗義擋酒,衆人哪肯放過他,福隆安敬明珠一杯,福康安喝了,靈芝也來敬,明珠看她一眼道:長幼有序,二嫂還沒動呢!
原本笑着的靈芝瞬時一僵,看向福隆安,奈何明珠說的有理,郭絡羅氏畢竟是他妻子,妻未動,妾先起,這是何道理?福隆安也不好說什麽,只去夾菜,也不出聲。
理虧的靈芝只好坐下,對郭絡羅氏歉笑道:是妹妹不知事,逾禮了,姐姐莫要怪罪。
郭絡羅氏心底雖不悅,面上也不好表現出來,只溫笑道:無礙,既是姐妹,不分彼此。
姐姐先請。
郭絡羅氏點頭起身敬酒,明珠恭敬接住,坐下來時,福康安将她的酒拿了過來,一飲而盡。
待其他兩個侍妾敬罷,輪到靈芝時,明珠也不起身,也不接酒,福康安遂起身去接,剛接過,他故意将手一松,酒杯摔落在地,福康安不禁驚呼,哎呀!我還沒拿穩,你怎的松手了?
我……靈芝頓感莫名其妙,她明明已經遞到他手中。
彼時,福隆安正在給那拉氏夾菜,聽到動靜回頭問靈芝,莫不是弟妹才剛說你一句,你便記仇罷?弟妹說得又沒錯,好心提醒,你該感激才是。
靈芝急着辯解,二爺我沒有……是三爺他……
難道三弟還能故意摔你酒杯?我弟弟就這般小心眼兒?我們兄弟的情誼豈是你一個外人三言兩語就能挑撥的?坐下!回頭多學學規矩,莫要給爺丢臉!
平白挨罵,靈芝不覺氣苦,唯有忍氣吞聲,是,二爺。
那拉氏在上頭看得一清二楚,但笑不語,她這個三兒子也是真調皮。
今晚的福康安自然是被灌醉了,最後是由烏爾木與明珠一同扶着他回了屋,又在丫鬟的協助下才将就給東倒西歪的他脫了外衣沐了足,讓他躺好在床上,明珠這才得空洗漱。
待一切忙完,丫鬟們退下,明珠也上了床,看他推開被子将手臂露在外邊,明珠又将他手放好,掖好被角,熱!福康安下意識的想掙紮,卻被明珠及時按住,
初霜月最怕寒涼,你還熱?忍着!過會子就不熱了,省得圖一時痛快再得了風寒又得不償失!
明珠這番訓,也不知他是否聽得清楚,還就真的不再亂動,老實睡了。
且說靈芝回房後越想越惱火,福隆安進來時正撞見她臭着一張臉訓斥丫鬟,輕點梳!扯掉我頭發了!
而今她也有脾氣了,福隆安笑道:還在惱?
福隆安不提則罷,一提她更委屈,轉身嗔怪道:明明不是我的錯,二爺還要訓我!
福隆安行至桌旁坐下,難道要我為你一個妾而去訓我三弟?兄弟是手足,即便是他手滑摔了杯子,你也該替他擔着!
看來福隆安并不在乎誰對誰錯,靈芝只覺自個兒成了替罪羊,我就活該受埋怨?
不過說你兩句,聽過也就罷了,又沒打你,有什麽可惱?福隆安覺得無可厚非,
下回眼睛放亮點,莫在人前教我夫人下不來臺,今兒個明珠不說你我都要說你,人家始終是妻,我寵你也就罷了,你也得給人家留足面子不是?
再者說,你跟你父母斷了來往,郭絡羅氏母家可是頗有地位,我喜歡聰明知禮的女人,淨添麻煩的爺要她作甚?
她到底是沒後臺的,淨讓人欺負,畢竟所有的榮寵都得仰仗福隆安,除了對他言聽計從,靈芝別無他法,遂起身來到他身側為他按捏肩膀,知道了,奴家知錯了,以後會當心。
這才乖,福隆安大手一攬,靈芝順勢倒在他懷中,坐在他腿上,福隆安在她胸前揉了好一陣,又親了一口道:小心肝兒,多想要你,可惜你才有身孕,大夫囑咐,得過了三個月才能親熱,唉!睡你身邊看得到吃不到太過折磨,我還是去旁處罷!
靈芝抱着他脖頸媚哄道:再忍一個月就好了。
又溫存了一會子,福隆安起身出了她房間,去往郭絡羅氏院中。
夜裏,恍然聽見似有細微的哼咛聲,明珠睜眼一看,但見福康安額頭冒汗,呼吸聽來甚是急促,明珠忙起身問他怎麽了,他也未睜眼,只是呢喃道:熱!燒得慌!
看來這會子是真熱,明珠覆上他額頭,觸手一燙,這不是正常的熱,想來是得了病溫之症。
明珠趕忙起身,披了外袍,找來巾帕,小爐上恰好溫着熱水壺,她提起水壺倒入盆中,将巾帕浸濕透,滾熱的水,她忍着燙,擰幹巾帕的水,疊好放在他額頭。
記得以往她母親有此症狀,大夫便教她用熱巾帕敷額頭,若有耐心,每隔一刻鐘,擦拭手掌心,胳膊關節處,後脖頸處,則退熱更快。于是明珠又拿了一條巾帕,浸濕照做。
第一卷 明珠無心怎關情 第三十四回 一印之仇
料想他是喝多了酒,渾身冒汗,回來路上風又大,一吹才致如此。明珠認為此病是因替她擋酒而起,是以甚感愧疚,才這般悉心照料。
直到他額頭不再滾燙,明珠才上了床歇息,卻又聽他喊冷,才剛燙得厲害,這會子身子又涼了,無奈,她只好掀開他的被子,與他同睡。
忙活半晌,甚感困頓,打了個哈欠,明珠在他身側沉沉睡去。
福康安醒來之際,發現明珠在他被中,極為震驚,要知道若不是他死皮賴臉的抱着她,她平時絕不會主動與他同蓋一被。昨晚她又沒喝醉,難道他醉了把她按下了?可是她的衣服還在啊!
捏了捏眉心,福康安仔細回想,好似昨晚有一陣兒覺着很熱燥,後來又覺着冷。
看她動了動,似乎要醒了,福康安趕忙閉了眼,假裝沉睡,醒來的明珠頭一件事便是觸他額頭,感覺不燙手,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舒了口氣,哎,終于退燒了!
我發燒了麽?
明珠聞聲驚呼,你早醒了?
呃……才醒。想着方才的情形,福康安忍不住問她,你怎麽……願意睡我被中了?
昨晚你一會兒說熱,一會兒說冷,害我好一陣折騰……
扭頭看到桌上的水盆,巾帕,水壺,再略作回想,福康安頓時明白了,昨晚是你在照顧我?豈不是很累?怎麽不喚丫頭們過來。
大半夜的又是冷天,折騰我一個就夠了,何苦折騰一堆人!
福康安頓感心中一暖,原來你也會關心我,明珠,我……
感動之辭尚未說完,卻被明珠攔下,你莫多想,不過是看你為我擋酒受了涼心生愧疚才照顧你。
敢情若不是為這個,我無端發熱,你就不管我了?
管,明珠自然不會見死不救,喊蘇果。
才剛還說不想折騰丫鬟,前後不能圓,福康安才不信她,狡辯!承認你關心我就那麽難?
你愛怎麽想是你的事。
我偏愛往好處想!既是身子不适,福康安便借口未入朝,也好陪陪明珠。
哎,許久沒吃米線了,甚是想念。上次那位大娘問我們是否成親,如今我們再去,可是夫妻了吶!
福康安提議晚上過去,算來已有半年多未去,明珠亦無異議。
傍晚,福康安帶着明珠乘坐馬車出了府。
到得巷口,福康安知曉此處有家古玩店,想進去瞧瞧,明珠不懂那些,不願去看,便對他道:前面走幾步路就是了,我先過去,你看完再來。
福康安應聲道:那好,你先去跟柳大娘唠唠家常,我随後就到。
到得酒館兒,柳大娘一瞧她這身裝扮,喜笑着問,
明珠,你……成親了?明珠點點頭,柳大娘又低聲問,不是跟劄蘭泰?
見她搖頭,柳大娘也不驚訝,只是哀嘆道:我猜也不是,否則,他也不會一個人坐這兒發呆。
發呆?明珠奇道:他,來過?
是啊!柳大娘道:幾乎每個月,他都會來一次,一個人,點碗米線,也就吃兩口,而後就坐着,也不說話,不知在想什麽,坐兩刻鐘,又默默走了。
那又與她有什麽關系呢?明珠不再繼續問,正想說些別的,忽見柳大娘看向門口,哎?
還以為是福康安過來了,明珠回頭一看,卻是劄蘭泰!
柳大娘暗嘆了一聲巧,明珠平靜回首對她道:吃好了,我先回了,改日再來看您。
明明才來,這又是何故?卻不知這兩人究竟有何誤會,柳大娘也不敢多言。兩人擦肩而過時,劄蘭泰忍不住開口問,連打個招呼都不願?
三月初三過後,兩人再未說過一句話,明珠謹記當時的話,提醒劄蘭泰,陌路人,何須打招呼。
随即走了出去,在門前等福康安,豈料劄蘭泰竟追了出來,她如今錦衣華服,不似從前,唯一不變的,是周身依舊散發着冷清的氣息。
凝望着她的身影,劄蘭泰問,福康安他,對你好不好?
與己無關之事,劄蘭泰為何要執意去詢問?好,又不是他的功勞,不好,他也幫助不了。但為了讓他死心,明珠便道了一個字。
能得她一句肯定,那便是真好了,好就好……此時的劄蘭泰當真是無話可說了,她已開始新的生活,他還能奢望什麽呢!
除了轉身離去,他別無選擇。
明珠也不去看他,只是靜靜的立在門口,若有所思。
福康安的馬車到達時,卻見明珠立在門前,便問她怎麽不先進去。
明珠卻道:不想吃了。
怎麽?福康安頓感訝異,她不是最喜歡這兒的口味麽?來都來了,為何又不願吃了?
明珠無奈,只得扯謊,突然想吃旁的。
哦?她向來不挑食,今兒個主動說自個兒想吃什麽,實在難得,福康安喜道:都随你,你想吃什麽?我帶你去。
扶她上馬車時,福康安無意瞧見前面遠處那個走路的身影,有些眼熟,哎,那不是九公主的額附麽?怎麽瞧着他的背影好生落寞,莫不是又跟公主鬥嘴了?
明珠徑直上了車,也不回頭去看,烏爾木在旁笑道:又不是美人,主子有什麽可瞧的?
福康安當即賞他一個栗子,說得好像爺喜歡瞧美人一樣!爺只愛我家明珠!遂對簾內佳人笑道:是罷夫人?
明珠心道:谄媚之态,不過如此。
一到晚上,福康安便來讨那欠他的一個吻,明珠閃躲不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吻她香頸,總被他這樣啃咬,明珠心下不甘,趁他不備,狠狠地反咬他一口,嘶!突然被咬,福康安痛得大叫,你幹嘛?
誰讓你總給我留印記!
這是報複?虧她想的出來,福康安既好氣又好笑,明珠,那印記是吸出來,不是咬的,咬出來的那是牙印!
她才不管,他痛就好。
居然敢咬我,我絕不會輕易饒了你!福康安說着,伸手解她衣衫,
不要!明珠慌忙去捂,
拒絕對福康安來說毫無用處,還是省點力氣留着**罷!
次日福康安去上早朝,乾隆未至等候之際,一年輕官員看到福康安不禁驚呼,侍郎大人,你這脖子,可是被蚊蟲咬了?這麽嚴重!可有塗藥?
啊?福康安聞言一愣。
一旁的兵部尚書伊勒圖見狀,幹咳兩聲,問那新官兒,你……沒成親罷?
那人搖頭,老實道:尚未娶妻。
原來如此。哈哈!伊勒圖帶頭一笑,福康安也忍俊不禁,唯有新官莫名其妙,不知有何可笑。
劄蘭泰立在一旁,心頭如萬蟻啃噬,明珠怎會對福康安這麽主動?也不一定是明珠留下的,或許,是福康安找別的女人呢?唉!兩人已是夫妻,親近再所難免,他又何必多此一舉的糾結?
這一日午後,明珠到郭絡羅氏院中閑聊,才坐一會兒子,靈芝也來了,瞧着她二人滿身貴重珠寶,自個兒卻只有玉石金銀,心中自然不快。
晚上福隆安來時,她便旁敲側擊的跟他說想要首飾,明珠的碧玺多漂亮!她的耳墜,項鏈,戒指,連鞋子都是碧玺!姐姐她也有,獨我沒有吶!
即便我有心給你買,你也沒資格戴啊!碧玺是五品以上诰命夫人才有資格佩戴之物。明珠是二品,我夫人為一品,你只是妾,哪來品級之說?
可是我想戴嘛!靈芝嬌聲纏道:我只在家裏戴,出門不戴,好不好?
你才來府上,萬事謹慎,切莫招搖!福隆安可不想有人拿這個在背後參他一本,得不償失。
他既不願,靈芝也不敢強求,退而求其次道:那過幾個月,待我生下孩兒,你就送我碧玺,作為獎賞,好不好嘛二爺!
被她纏得不耐,福隆安只好先應下。
二爺真好!靈芝美滋滋地抱住福隆安的脖頸嬌聲道:爺,最近我總覺着心煩,看誰都不順眼,唯有看見您,才能開懷。
有了身孕都是這樣心煩氣躁。你想吃什麽便跟老媽子們說,吃得好了将來才能生個大胖小子。
靈芝最近倒是胃口大增,只是有些怕發福,我若吃胖了不好看,二爺肯定不喜歡我了。
怎會?生完孩子還會瘦的,你怕什麽?再說,爺不怕你胖,越豐滿越好!說話間,福隆安的手掌正放在她豐滿處,用力摸了一把。
嗯……靈芝羞澀一笑,佯裝推拒,福隆安低聲問她,你沒覺着,它比以往更大了麽?
她也發現了,最近确是漲了許多,可是身孕的緣故?
還有我的功勞啊!福隆安勾唇邪笑道:越揉越大吶!哈哈!
二爺最壞了!總是欺負人家。嬌羞一笑,靈芝又問,我若生個女孩,二爺會喜歡麽?
當然喜歡,女孩生得像你,将來給她指個好婆家。不過……
見他略一沉吟,靈芝好奇問,不過什麽?
若是男丁更好,女孩兒一旦嫁人,便什麽也沒有了。只有男丁,才能繼承家業。福隆安解釋道:
反正我是兒女都有,所以你生什麽我都喜歡,只是,為了你将來的地位着想,還是男孩好!
知道了。靈芝依在他懷中喜道:多謝二爺為我考慮,奴家一定争氣。
第一卷 明珠無心怎關情 第三十五回 微光忽暗
這一日,福康安與福隆安一道下了宴席回府,福隆安提議去他房中喝茶,福康安應聲同往。
瞧見三爺過來,靈芝內心暗暗歡喜,親自在旁俸茶。
兄弟二人邊飲邊聊,酒勁兒散了許多。
趕巧看見蘇果來尋靈芝,福康安順口問她夫人何在。
蘇果回道:夫人在與九公主說話。
九公主?她一向與明珠不睦,怎會過來?疑惑的福康安又問蘇果為何不在房中伺候。
九公主讓奴婢們都下去,雲霄也被打發出去了。
福康安不禁猜測,莫不是為了額附罷?
劄蘭泰?看樣子福康安似是知曉內情,福隆安便問他怎麽回事。
福康安只覺好笑,略作概述,
是這樣,前幾日,他們夫妻二人又吵架,公主哭着回了宮,對她皇額娘說劄蘭泰打了她,正巧被來看望令皇貴妃的皇上在門口聽到,皇上不由分說,便降罪劄蘭泰,将他關入宗人府。
公主吓傻了,去求她額娘,皇上不給這人情,她又來找我,讓我去跟皇上說情,我雖看她不順眼,但想着到底人命關天,便去了。
誰曉得皇上居然跟我說,他只是吓唬九公主而已,這個女兒刁蠻任性他是知道的,劄蘭泰素來溫善,不是氣極怕是不會動手,但皇家人也不能任他說打便打,才将他關入宗人府,也并未用刑,只是不許公主去見,想着關他些時日便罷,哪料公主還當了真,四處求人。
這不是自作自受麽?福隆安聽罷頓悟,這麽說她還是在乎她的額附啊!
可不是!福康安猜測道:我尋思着她來找明珠,也許是以為我不幫她,才想讓明珠來勸我。
還真能折騰,福隆安笑道:那你還是跟她說出皇上的用意罷!省得她瞎擔心。
福康安與他不謀而合,遂回往自個兒院中,剛要進去,聽見裏面說話,福康安倒想聽聽,這九公主是如何跟明珠說好話的。
但聽明珠問,他向來性子穩妥,你又身份尊貴,他怎會動手打你?
只聽九公主低泣道:都是我一氣之下口不擇言,說了句明珠那個賤人,他便出手打了我,道罷九公主慌忙解釋,
明珠嫂嫂,我是無心的,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只是嫉妒你,嫉妒你輕而易舉就贏得了劄蘭泰的心!
我整日跟他鬧騰,希望他忘了你,他才煩我,我也只是跟我額娘抱怨了幾句,哪料會被我皇阿瑪聽到,竟給他招來禍害!現今九公主是悔恨不已,泣不成聲,
我現在什麽都不計較了,我只希望皇阿瑪不要殺他!他是我最愛的人吶!我怎能眼睜睜看着他因我而死!
明珠知曉九公主看她不順眼,可待劄蘭泰的确也是真心,大約是相處方式有偏差,才導致兩人不睦。可是她能如何,
你找我又有何用?
九公主忙道:皇阿瑪最疼瑤林,我求他在皇阿瑪跟前說情,他卻遲遲沒有給我回音,不知他是否因為上次我表姐欺負你的事而耿耿于懷,才不肯幫我。
明珠!當我求你!你跟瑤林說一聲,讓他幫幫我!他那麽寵你,必定會聽你的!
九公主想得太簡單了,沉默片刻,明珠堅定道:你們的事,我不便插手。
事關劄蘭泰的生死啊!九公主萬未料到明珠居然會拒絕,與我成親至今,他始終對你念念不忘,你怎能如此狠心,不顧他的死活?跟着福康安你就把他忘得一幹二淨,絲毫不念舊情?
那你要我如何?明珠只覺公主欺人太甚,
如今他娶了你,我是福康安的妻子,各過各的,互不相幹,讓我為他跟福康安說好話,福康安若知道了又會怎樣想?你非要鬧得兩家都不安寧麽?
被拒絕的九公主惱羞成怒,明珠!我看錯你了!你根本不值得劄蘭泰愛你!
值不值得,輪不到她來評判,明珠冷聲道:他愛不愛我,與我無關,我不在乎。
好!你既無情!我也不會再低三下四求你!道罷,九公主恨恨轉身離去。
這番話,一字不漏地刺入他耳中,立在屋外柱子後的福康安聽得一清二楚,如雷轟頂!
明珠,與劄蘭泰……不僅認識,還有頗深的淵源?劄蘭泰娶了九公主,卻心系明珠?而他,竟如同傻子一般,一無所知!
此刻,他多想沖進去問清楚,問問明珠她跟劄蘭泰究竟怎麽回事,心在疑惑,身卻退縮,他怕,想知道真相,又怕知曉真相。
感覺快要瘋了的他騎上黑風,一路奔向郊外,狂風呼嘯,刺痛面頰,也抵不過心底深刻的折磨。
此時河面已結冰,一如他心,寒徹骨。
去年十月,他初遇明珠,今年六月,他如願娶了她,他一直以為他是她此生唯一的男人,十一月,他才突然知曉,原來在他之前,還有一個男人與她有牽連。那麽,他又算什麽?拆散旁人的掠奪者麽?這叫他如何接受?
他奢求的唯一的夢,似是要滅了,為何!老天為何要殘忍的讓他聽到九公主那番話!此刻的他,寧願不知真相,寧願被蒙在鼓裏,也不想遭遇這般尴尬的境地,進無途,退無路,生平頭一次,感受到不知所措的迷茫。
九公主走後,明珠正在屋中,心煩意亂,做出這個決定,她不知是對是錯,她只是認為,既為人婦,當須避嫌,不該再與劄蘭泰有任何牽扯。
忽聽烏爾木來禀,說是主子在河邊等她,要她乘坐馬車過去。
河邊?大冷的天,福康安怎會去河邊,明珠問他是何事,烏爾木只道并不知情。
不詳的預感在心中隐隐升起,想了千萬種可能,她卻沒想到,會是那一種。
一刻鐘後,馬車到達河邊,下面不好走,明珠只好下了馬車,徒步走過去。
河邊的風格外大,冬月北風呼嘯,寒涼刺骨,饒是披了袍子的明珠亦覺冷得難捱。
知道她來了,福康安也不轉身,也不說話,
明珠問他,出來怎麽也不披件袍子,福康安只道:凍不死。
頭一次聽他說話語氣這麽沖,明珠不明所以,好心問他,可是在朝中受了氣。
福康安沒有回答,默了半晌,才沉聲問,明珠,你心裏愛的人,究竟是誰?這是他最迷惘,最想知道的問題。
明珠想不通他為何突然這樣問,不管何時,她都不想騙他,于是如實回答,我不愛任何人。
以往他信這句話,也不會生氣,可是今時今日,他怎能不懷疑?猶豫不會讓疑惑的念頭消逝,只會令他更痛苦,而他,只想死得痛快,下定了決心,福康安開口問她,你認識劄蘭泰麽?
他不可能無緣無故提起,難道……他聽到了公主的話?似乎,也只有這一個可能了,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不能說謊。
認識。明珠平靜地道出這句話,面上沒有一絲慌亂。
果然如此!氣憤的福康安質問道:你為何不早告訴我你們認識?
這指責太過稀奇,明珠開始有些生氣,告訴你什麽?你問過我麽?
福康安記得清清楚楚,他問過,成親前我問過你,是不是心裏有人,如果有,我斷不會強迫娶你。
明珠自然記得那番話,反問他,我當時如何回答的?
你說除了你母親,你不會對任何人動情。她的話,他都記得啊!
既然記得,而今又為何多此一舉的質問,那你還懷疑什麽?
可是公主都說了,你跟劄蘭泰認識三四年,希望你念在舊情而救他!福康安聽到這些,唯一的反應就是自己是多餘的!
所以你們才是一對兒?是我拆散了你們麽?還是他要娶公主,傷了你的心,你一氣之下才嫁給我,只為報複他?呵!怪不得你一直對我态度冰冷,像塊暖不熱的石頭!原來你心裏早就藏了人,所以任憑我如何努力也進不去!
他是看戲看多了麽?這樣會想象?明珠讨厭他的随意猜測,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喜歡用自己的想法揣測旁人,你既然把一切都想成你認定的樣子,又何必來問我?
此情此景,她依舊是這般不屑的态度,對他來說簡直就是莫大的羞辱,羞憤難當的福康安忍不住命令道:我要你給我一個解釋!
明珠正待開口,福康安又問,我想起來了,那天在柳記附近,我看到他的身影,而你突然不願吃了,就是因為看到了他罷?你看到他傷心了?還是因為我也同去,你不方便跟他說話?思及此,他冷笑一聲,自嘲道:看來我真是多餘的存在!
他究竟把她想成什麽人了,在他眼裏,她就是如此水性楊花,朝秦暮楚?原來啊……呵!才在心頭燃起的微光,承不住蜚語流言的突襲,驀地一黯,此時的她,再沒有解釋的耐心,
自成親後,我跟他沒有見過面,那天只是偶遇,他問我,福康安對你好不好?我只回答了一個字。明珠輕呵一聲,唇間盡是諷刺,現在看來,不過如此!
道罷,明珠轉身要走,福康安一把拉住她,對于她的否定,極為不甘,什麽叫不過如此?我對你千般好萬般疼,你居然認為不過如此?
第一卷 明珠無心怎關情 第三十六回 溫酒又涼
明珠本不願說,被他逼到這個份兒上,卻也不得不說出心裏話,你所謂的好只是送珠寶,把你認為貴重的東西給我,這便是愛麽?
難道不是麽?他自認為最隆重的心意,原來她竟從不稀罕,福康安怒不可嗟,
除了你我還願意給誰?夜明珠都是為你而買,兩百萬兩!我不曾有一絲皺眉!我額娘想要我都沒給!只留給你!你居然還說我不夠愛你!
他總是改不掉的自以為是,那是你認為的珍貴!我說過喜歡麽?
她竟認為他是一廂情願,可他明明問過,那天我特意問你,它漂亮麽?你說好看!
好就代表我一定想擁有麽?真正的好,不止是送東西,看得見的都是膚淺的,我爹當年也送我母親一顆東珠,那又如何,最後還是負了她一生!真正的好,是遇事之時,不放棄,還信任,不懷疑!
當初蘇果突然跑進來,說靈芝在你房中侍寝,我信她了麽?我懷疑你了麽?我信任你,給你說話的機會。而你呢?你只聽到九公主一面之詞,你聽到過我說什麽了?我說我喜歡劄蘭泰?我說我放不下他了?你就一口認定我跟他怎樣!
福康安在外聽得一清二楚,叫他如何不多想,九公主都那麽說了,你也沒否認!
不否認就是承認?明珠頓感無力,你既然相信她,還來問我做什麽?
我是你丈夫!連問的資格都沒有麽?福康安怒吼道:明珠,今天我要你明明白白的給我一個解釋!
晚了,她有意解釋時,他一直在說話,一直在推測她的想法,懷疑她的忠誠。這對一心想與劄蘭泰保持距離的明珠而言,無疑是莫大的恥辱!
我現在不想作任何解釋。對一個人信任,是發自內心的,強求不來。信我之人,不會逼我解釋,不信我之人,不配我浪費唇舌。縱然我說了,你還是會疑神疑鬼,那麽,随你。
明珠去掰他的手,他緊攥不松,氣極的她狠咬他手腕,他一吃痛,才松開。看着她絕情轉身的背影,福康安的心,如墜谷底,再沒有糾纏的勇氣。
他癱坐在河邊,絕望的痛苦盈滿眼眶,阿瑪……我最愛的女人,她不愛我,絲毫不在乎我的感受……我該怎麽做,才能不去想,才能不覺痛……
那一夜,福康安沒有來她房中,明珠輾轉至半夜,才勉強入睡。
一連幾日,皆不見他身影,明珠也不肯跟下人打聽他的行蹤,聽天由命不強求。
傍晚時分,烏爾木忽至,跪着哭道:夫人吶,你快去看看少爺罷!少爺他……吐血了!
怎會這樣!聞言,明珠一驚,他年紀輕輕,怎會吐血?
烏爾木回道:自從河邊歸來,少爺一連四五日飲酒不止,今兒個又醉,奴才扶他回房時他吐了,竟有血絲!
明明告誡自己不要去理會他的無理取鬧,可是聽聞他吐血昏迷,她還是不由自主的亂了心神,也罷,明珠暗勸自個兒,縱然是朋友,也該去探視。
待她随烏爾木去往書房時,那拉氏正坐在床邊擦眼淚,一見明珠就質問,我兒究竟是怎麽了?
明珠只道不知,那拉氏怎會相信,你是他最親近之人,他出事你豈會不知?我聽烏爾木說我兒已連醉數日,縱然是醉,他也應該在你房中才是,為何一直在書房?你們是不是鬥嘴了?告訴額娘,究竟發生何事?
沒事。
那拉氏以為她害怕,先将好話說在前頭,給她吃顆定心丸,你且放心,我雖是他母親,也不會故意偏袒他,遇事自會公斷。若是他的錯,他醒來我自會教他給你賠禮,若是你的錯,你也該給他低頭。
明珠認定此事不能說,絕口不提,額娘恕罪,我無話可說。
明顯有事,那拉氏親自問話,她竟還公然欺瞞,那拉氏怒指她厲聲斥道:平日瑤林寵壞了你!在我跟前也敢這般任性!給我跪下!
無端的指責,明珠不服,兒媳無錯,為何要跪?
對丈夫照顧不周,以致他酒後吐血,便是大錯!
此番話在明珠聽來既好氣又好笑,這也能怪到她頭上?還說不偏袒兒子?他又不是孩童,要喝酒我還能攔着?
還敢狡辯!你……氣極的那拉氏正要再訓,卻聽烏爾木驚呼,醒了!少爺醒了!
是麽?那拉氏聞言,趕忙去看福康安,我兒啊!你終于醒了!
明珠見他清醒,也不言語,悄然退出房門。
你到底是怎麽了,向來有分寸的孩子,怎麽醉成這樣?可是跟明珠吵架怄氣了?
沒有,福康安瞞哄道:是朝堂之事,兒臣心煩,才喝多了,讓額娘擔憂,是兒臣的不是。
那拉氏拿手帕邊拭淚邊哭道:下回千萬莫再這樣,吓死額娘了!
嗯,兒臣記住了。方才似乎聽到明珠的聲音,環視房中卻不見她,呵!應是幻覺罷!她心裏無他,又怎會來看他?怕是他死了她才覺得是解脫。
看來,關心他的女人,只有親娘了。
那拉氏走後,福康安又是輾轉難眠,胡思亂想,他出了事,下人必然知曉,那麽明珠自然也會聽聞,好歹夫妻一場,她都不願來看看他?唉!心涼的他也不願去問烏爾木關于明珠之事。
眼見主子如此頹廢,烏爾木于心不忍,第二日便擅作主張去找明珠,主子不肯說,奴才也不知曉主子跟夫人之間究竟在鬧什麽,奴才只知道,除了太夫人與皇上,主子最在乎的,就是您。
兩口子過日子,磕磕碰碰在所難免,但只要說開了,還是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合,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夫人性子向來沉穩,不愛多說話,與主子有什麽誤會怕也不願解釋,可是少爺那麽在乎你,只要你肯跟他說兩句好話,他必定歡喜!
這些日子,少爺整天把自己關在房中,有次我還聽到他痛哭失聲!上一次哭,還是幾年前,老爺去世之際,如今又為夫人哭,奴才看着都心疼,夫人真的無動于衷麽?
嘆了口氣,明珠道:我知道了,容我想想。
烏爾木走後,明珠也暗自思量: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們二人怎麽冷戰都可,然而周圍還有家人,那拉氏會問,會管。她本問心無愧,可是福康安會懷疑,也是人之常情。
猶豫了一天,她還是覺得,應該跟他一次說清楚,他信,則罷,若不信,繼續懷疑,那便不是她所能管了。
午後,明珠去往書房,恰逢烏爾木自外頭端湯進去,看到明珠過來,喜不自禁,夫人,您來啦!您先稍候,奴才去瞧瞧少爺醒了沒!
嗯。明珠立在門外等着。
烏爾木進去禀報,眉開眼笑,少爺!夫人她來看您了!奴才讓她進來罷!
她昨日不來看,今兒個等一上午也不見她,下午才來,躺在床上的福康安使氣道:不見。
啊?頭一次聽見主子拒絕夫人,烏爾木着實吃了一驚,愣在那兒一動不動。
怎麽?聾啦?
可是……烏爾木勸道:夫人好容易才願意過來……
所以呢?福康安一臉不服,我就該受寵若驚的迎接?我就那麽沒出息?哼!天涯何處無芳草!
偏偏他單戀一枝花!烏爾木不明白他此刻在較什麽勁兒,逞什麽強。少爺……我怎麽回話啊?這不是為難奴才嘛!
裝什麽可憐,福康安才不信他,那麽機靈,還不知道怎麽敷衍?
旁人可以敷衍,主子最重視的夫人,他豈敢糊弄?奴才愚笨,不知。
福康安随口道:跟她說,我在忙公務,讓她先候着。
烏爾木又問,候多久?
福康安不耐道:說幾句就行了,啰嗦什麽?不是你說的,女人就該晾一晾,不能對她太遷就嘛!
此一時彼一時嘛!烏爾木告誡道:奴才算是看出來了,夫人那性子,您不能晾她,越晾越糟!
你甭管!不管烏爾木怎麽勸,福康安是鐵了心不見,爺咽不下這口氣,就是要晾她一回。
這會子烏爾木十分尴尬,昨兒個他還求明珠過來,今兒個人來了,主子牛脾氣上來愣是不肯見,唉!做奴才的實在是兩頭為難。
出了房門,烏爾木朝明珠歉笑道:夫人息怒,少爺說,他幾日未入朝,戶部壓了一堆公文,需待他處理,讓夫人在此稍後,等他忙完,再見夫人。
知道了。明珠面上應着,心裏卻是不舒服,大冷的天兒,他居然讓她在外候着,進去等不是一樣麽?故意跟她置氣罷?
本以為兩刻鐘足夠,豈料過了一個時辰他仍未出來,原本想走,又想着既然他說讓等,她便跟他耗上了!
在風裏站了許久,手腳已是冰涼,明珠讓雲霄先回,雲霄不肯,奴婢陪着夫人。
這是我的事,你不必陪我受罪。
夫人的事便是奴婢的事,要不夫人您先回屋,等少爺忙完,我帶他去找您?
明珠就不信他真的在處理公務,不必,我且等着,看他能忙到何時。
雲霄尚且知道心疼她,他竟一直讓她候在門外,算他狠!
第一卷 明珠無心怎關情 第三十七回 一念之差
足等了兩個時辰,門終于開了,只見福康安出了房門,也不看她,道了句我要去赴宴,沒空見你,你回罷!便徑直走了。
現在才說沒空,那之前又何必讓她在此空候?
看着他潇然離去的身影,明珠忽然覺得他離她好遠。
她了解他麽?不。他喝酒一定是為她麽?不一定。即便他上一刻還在為她痛,下一刻或許也就釋然了。這不是主動趕着去赴旁人的宴嘛!
他現在已不需要她的解釋,她來這一趟,于他而言,不過是笑話,是浪費他時間的多此一舉。
世上哪有非你不可啊!女子多的是!烏爾木說他為她宿醉痛哭,她便大意的信了,還跑來看他,實在愚蠢!
的确有那麽一刻,她是真心想跟他說清楚,澄清她與劄蘭泰之事。然而,有些念頭,只是一時,過了,便消了。
不會了,她再不會,将自己推上這般可笑的境地,令自己尴尬難堪。
剛擡步,明珠頓感腿一麻,雲霄趕忙去扶,夫人當心。
無妨,回罷!
坐在馬車內的福康安暗自琢磨着:今兒個明珠肯來找他,是要與他解釋麽?如此說來,她心裏還是有他的一席之地?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成親大半年,他對她真心實意,她總能感受到,總會有所動容罷?也罷,等明兒個再去找她,此事若能說開,他二人以後的日子必定會順暢許多。
路上,烏爾木在馬車外,看到天降飛雪,喜道:少爺!下雪了!
福康安聞言,掀簾看去,果真是片片鵝毛雪,初落地面,不見蹤跡,烏爾木适時勸道:少爺,不如我們回府罷!您還可以跟夫人賞這頭一場雪。
本有此想法的福康安聽到烏爾木這麽一說,生生将話憋了回去,倔強道:不就下個雪嘛!有什麽稀罕!憑什麽非得跟她一道?
說罷放下簾子,悶在馬車中,烏爾木撇撇嘴,也不敢再多言。
屋內,明珠依在躺椅上,上身蓋了貂裘,雲霄正在給她捏腿,卻聽屋外的蘇果喚道:夫人快來看!下雪啦!
哦?明珠緩緩起身,雲霄扶着她,來到屋檐下,外頭雪花飛舞,一片片飛旋在空中,靜谧的美,讓人挪不開眼。
蘇果站在院中,開心得直轉圈圈,好大的雪啊!夫人!雲霄,你們也下來玩啊!
夫人腿疼,不能下去轉。雲霄道罷,想起福康安才出府,忍不住說了句,
不知道少爺會不會拐回來?
聞言,面露喜色的明珠當即呆了臉,休要提他。
用過晚膳,梳洗過後的明珠早早的上了床,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雲霄嘆道:看來今晚要下一夜啊!
那敢情好,蘇果喜道:明兒個起來一看,入目一片蒼茫,多美的景致!
明珠讓她們去歇息,雲霄道:少爺不過來,奴婢還睡在外廂,有事您盡管喚。
嗯,去罷!
夜裏,明珠做了個夢,夢見自個兒正要洗臉,盆中清水忽然變成血水,吓了她一跳,驚醒後,發覺自個兒滿頭大汗,忽然又覺床上有水,不可能啊!大約是錯覺罷!然而那種真實的感覺讓她不得不懷疑,随即掀被一看,觸目一片紅,浸透衣褲,難道來月事了?
明珠本想起身換洗,卻覺小腹絞痛,忙喚來雲霄。雲霄聽到動靜,即刻應聲下了床,披襖過來,見狀也是一驚,夫人今兒個來月事了?
明珠吃力搖頭,忍痛低聲道:睡前也沒來,若是才來,怎會這麽多!
見她捂着肚子只喊疼,雲霄只好讓她忍着,先去喚蘇果,蘇果來後也是害怕,囑咐雲霄看着夫人,她速去找人。
路上已有積雪,頭一場雪本是開懷之事,白日裏還在說笑,夜裏怎麽就出了岔子,當奴婢的最怕主子出事,難保不被上頭怪罪。
此時蘇果也顧不得恐慌,大着膽子先去敲了太夫人的門,三言兩語禀明情況,太夫人慌了神,趕忙起身穿衣,又即刻喚來小厮去請大夫,自個兒匆匆趕往明珠房中,嘴裏直念着阿彌托福,千萬別是壞事啊!老天爺!
丫鬟在旁扶着,看太夫人走得太快,直提醒她小心。
到明珠房中一看,太夫人的心咯噔一聲,這情形,像是小産啊!然而大夫沒來,她也不敢妄言,怕吓着明珠,又心存僥幸,希望是自個兒多慮。
大半夜的不見福康安,太夫人又問丫鬟少爺何在。
雲霄只道:少爺傍晚出去了。
又是喝酒麽?半夜都不回來!太夫人怒喚小厮,分頭去找福康安回來。
小厮問了人,才知三少爺在他堂兄奎林府上,着急忙慌的冒雪駕車去尋。
夜裏太冷,守衛許是偷懶睡着了,拍了許久的門,他們才開。又說了半天才被放進府,找到烏爾木時,小厮看到福康安正躺在床上,烏爾木打着哈欠不悅道:少爺醉了,你大半夜的找來做甚?有事不能等天亮?
大事!天大的事,否則奴才也不敢來啊!一路小跑的小厮大喘氣道:是夫人!三夫人出事了!
一聽這話,烏爾木當即慌了神,追問道:夫人出了什麽事?
小厮笨嘴拙舌,急道:奴才說不清楚,太夫人都驚動了,派奴才趕緊請三爺回府吶!
只要事關明珠,都是大事!烏爾木趕緊去喚福康安,少爺!少爺!醒醒!眼見喚不醒他,烏爾木亂喊道:
少爺!夫人來了!明珠!明珠來了!您不回家,夫人來找你啦!
感覺到吵吵的福康安朦胧睜眼,明珠?在哪兒?
總算醒了!烏爾木速速回禀,少爺!夫人出事了!咱們得立即回府!
你說什麽?酒醉而頭疼的福康安聞言當即醒了酒,明珠出事了?她怎麽了?
小厮回道:奴才也不懂,只聽說,夫人床上……有好多血!
血?下午還見她好好的,也就半夜光景,怎會突生變故?心急如焚的福康安不再多問,趕緊穿鞋回府。
一下馬車便飛奔回自己院中,暗自祈禱明珠不要有危險,若有什麽,他該後悔一輩子!
到得房內,氣喘籲籲的福康安一身落雪,有丫鬟上前為他拍落雪,被他一手推開,忙跑到床邊,明珠!明珠……
那拉氏一見到他,怒火叢生,你還舍得回來!
卻見她緊閉雙眸,臉色蒼白,看得福康安心疼不已,額娘,明珠她怎麽了?
那拉氏嘆息道:失血過多,暈厥了。
好端端的怎會這樣?
我還沒問你,你反倒問我?提起來那拉氏就憤怒,
她有了身孕你不照看還整日不在家!你怎麽能讓她站在風口一下午!她有了身孕啊!哪裏受得了這樣的凍!
身孕?她竟然有了身孕,福康安愣怔不已,我不知她有身孕,她沒告訴我。他若知曉,斷不會跟她置那閑氣。
先是他喝酒吐血,現在明珠又小産,那拉氏總覺得他們二人之間有什麽隐情,那你說,你們這幾日究竟在鬧什麽?
沒,沒什麽。
又是一個不肯說!都把額娘當外人?心中一團無名火無處發,那拉氏指着兩個丫頭洩恨,不知事的東西,竟把我的孫兒看沒了!那便拉去陪葬!
蘇果雲霄吓得皆跪在地上,哭喊饒命,令她們無端受牽連,福康安其心何忍,開口求情,額娘,雲霄是明珠的陪嫁丫頭,您若打死了她,明珠醒來會難過的。
這算什麽,我自會再找個機靈的丫頭過來照看!
福康安又道:額娘,此事與她們無關,是我的錯!
那拉氏正要再說,忽聽丫鬟回禀,說夫人手在動,回頭瞧着明珠悠悠醒轉,那拉氏才展愁眉,明珠啊,你總算醒啦!傻孩子,有身孕怎麽不早跟額娘說呢!
身孕?明珠一愣,否認道:我沒有……
你有,那拉氏道:才剛大夫來診脈,說你有了一個半月的身孕。
什麽?
見她神色吃驚,那拉氏奇道:莫非你不知曉?
明珠搖頭,我的月事一向不準。
唉!那拉氏嘆道:好容易才有了身孕,只是……現在又沒了。
沒了?怪不得腹痛難耐,那麽才剛流的血,不是經血?是……她的骨肉?死死咬住沒有血色泛白的唇,明珠喃喃道:為……為什麽?她走路向來穩當,也沒有摔跤,怎麽睡着睡着說沒就沒了?
那拉氏問她今兒個是不是站了一下午,明珠點點頭,才剛大夫說,這可能就是導致小産的原因。
原來他才是罪魁禍首!他這個父親,居然因為一時置氣而大意的害死了自己的骨肉!在旁沉默半晌的福康安悔恨難當,愧疚開口道:明珠,對不起。我……
看見福康安,所有的委屈與疼痛瞬時上湧,明珠閉目別過頭去,你走……我不想見你。
那拉氏勸道:他人也回來了,有什麽誤會,你們好好說。轉頭又對福康安叮囑道:瑤林,明珠身子不适,你一個大男人,千萬讓着她。
兒臣明白,福康安歉聲道:折騰了這麽許久,額娘您也累了,早點歇息罷!明珠這兒由我看着即可。
那拉氏張了張口,似是還想說什麽,終是忍住了。
第一卷 明珠無心怎關情 第三十八回 覆水難收
人散後,福康安在床邊坐下,不知如何開口,怎麽就到了這一步呢?
明珠,我……我真不是故意,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你肯來找我,我其實很開心,當時沒讓你進來,都是自尊心在作祟,讓你痛苦,其實我在屋裏也難受,我幾次都想開門見你,又硬生生忍住,我也不知自己怎麽了,偏偏要在那時候跟你較勁兒……
別說了!我不想聽。明珠哽咽道:孩子都沒了,你說什麽都晚了。
明明那麽深愛着她,卻又無心傷害了她,此時的福康安再顧不得什麽自尊心,顧不得她與劄蘭泰是否有過往,他只想兩個人好好的,如同往常一般,過着平淡又溫馨的日子,
明珠,我們和好,別再互相置氣了好嗎?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我什麽也不計較了!
午後你怎麽不這麽說?你早這樣,孩子現在還在我腹中!明珠緊盯着他,化內心的痛恨為嘶啞的低吼,而不是熔為一攤血!流在被單上,扔到荒野裏!
明珠憤恨的眼神,如錐重刺!福康安心痛不已,自責又無力挽回。
忽見她捂着腹部,弓着身子,咬牙皺眉,似是痛苦萬分,福康安忙去扶她,卻被她揮開,但見她額頭冒汗,他又慌忙拿了手帕給她擦拭,她卻轉身朝裏,恨道:別碰我!
正在此時,門外有丫鬟求見,福康安聲疲力竭,緩緩地道了句,進來。
一看是太夫人身邊那幾個年長的丫頭,福康安問她們來此作甚。
丫鬟回道:太夫人差我等過來伺候夫人,夫人小産不吉利,少爺這一個月不能在這兒過夜。
又是這般迷信之說,福康安煩不勝煩,別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我不信這個!我的夫人我自會照看,都出去。
可是太夫人交待……
微微側首,福康安斂目蹙眉,低吼如怒獅,滾出去!
見此情形,丫鬟們再不敢多言,低首退出房門。
福康安柔聲對明珠哄道:不會再有人打擾你,你安心休息。
不敢再說什麽,生怕惹惱她,福康安只能在她身側默默躺下,她似是隔一陣兒便會腹痛,大冷的天兒,她卻痛得冒冷汗,看着她受罪的模樣,他卻不能替,連句安慰她也不願聽。
要不我幫你揉揉小腹?福康安一伸手,才碰到她,又被她無情揮開。
此時的他,恨透了自己!福康安啊福康安!你一個男子漢,怎麽就那般小氣?一個過去的劄蘭泰就輕易地将兩人鬧得不可開交!
當初承諾過一輩子對她好,卻在遇事之時不信任她,冷漠的她終于願意低頭解釋,而你又裝模作樣不肯理!就為那所謂面子,生生害了你們的孩子!你讓明珠還怎麽相信你!
內疚悔恨交織出的痛苦令他心塞難耐,呼吸都不順暢,背對無言的兩人,各自痛着,勉強熬過這一夜。
晨起,福康安問她,可還覺得疼?她不理。想起一事,他又問,昨日午後你找我,究竟想說什麽?
如今他還好意思開口相問?當時我願意說,你卻死活不願聽,你既不信我,我也不想再與你說話。
就當我那是鬼迷心竅,福康安懊惱萬分,我現在願意聽,只要你肯說,我便信!
然而剛失了孩子,仍受着陣陣絞痛煎熬的她已心如死灰,再沒了解釋的念頭,無話可說。
以為她是舍不得這孩子,福康安勸道:明珠,孩子還會有的,你喜歡孩子,我們再要一個……
明珠緩緩回身,緊盯着他,你給我一個孩子,又殺了他!我不會再要了,從今以後你都莫碰我!我不要再懷你的孩子!洶湧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淚水打濕了她臉頰,落到他心底,她的目光狠戾如刀,劃過他胸膛,輕而易舉地摧毀了他的自信。
福康安暗罵自己真是好本事!相識以來,從未令她開懷笑過,今日卻還惹她哭一場。挫敗感悄然而生,鼻頭一酸,他別過頭去,不敢讓她瞧見自己濕潤的眼角。
你出去!明珠閉上眼,恨極生厭,我不想看見你,不想聽見你的聲音。
明珠,你就那麽恨我?福康安既心疼又委屈,我平日裏待你的好,你都忘了?
平日的好只是錦上添花,并不稀奇,那些好明珠記得,卻遠沒有這一次的拒絕來得深刻,
患難見真情,日久見人心,昨日你若肯見我,無疑于雪中送炭,我自當銘記感激,可你非但沒有,反而雪上加霜!
恰逢丫鬟端來藥,明珠不肯喝,膳食也不願吃。福康安無奈,只得道:我知道你厭煩我,我走,只要你肯喝藥吃飯就成。
離開後的福康安去了書房,心底沒着落的他睡也睡不下,坐立難安。回想近日種種,他覺得人生似是步入了死胡同,他困在裏面,走不出去,惟有飲酒後的醉,才能暫時将混亂的思緒麻痹。
且說烏爾木半晌不見他,在書房找到他時,發現他正依坐在書案邊的地上,手拿酒壺,醉眼迷蒙。情急之下,烏爾木奪了他手中的酒壺,摔碎在地!
居然敢在他跟前放肆,氣急的福康安指着他吼道:混賬奴才!不要命了!
今兒個爺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要說!少爺,你說你堂堂男子漢,遇點事就這樣頹廢不堪,借酒澆愁,那麽夫人呢?她一個弱女子,是不是想不開便自盡算了?她最柔弱的時刻,需要的是你的鼓勵安慰,而不是看你比她還低落!
他多想陪在她身邊,陪她渡過這痛楚的日子,然而她連一眼都不願多看他,
她不要我的安慰,她根本不想理我,她對我恨之入骨!悔恨是最折磨人的情緒,此刻的福康安多希望時光能倒流,那麽他絕不會将她晾在屋外,不聞不問,
烏爾木,你大約不會明白,我有多恨自己!半年了,我覺得,我已經看到光了,很快便能打開她心鎖,而我居然,在最緊要的關頭,又親手将她推開!也害死了我們的孩子,天下哪有我這樣的父親啊!
說到痛處,福康安無力扶額,痛哭流涕!
這種情形誰也不想發生,爺您也不故意。您跟夫人都還年輕,孩子沒了可以再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