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你要什麽回應?
她的語氣聽起來一點兒也不認真,福康安走快兩步,擋住她的去路,明珠,我說正經的,沒有開玩笑,
凝望着她清澈的眸子,他終于鼓起了勇氣開口道: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我一點也不喜歡你。明珠不假思索地道。
福康安頓覺失望,忙問,你讨厭我哪裏?
我不讨厭你。
哎?那就奇了怪,那你為何不喜歡我?
我為何要喜歡你?
我……福康安啞口無言,仰天長嘆,蒼天吶!你是故意派她來折磨我的麽?
頭有些疼,揉了揉太陽穴,明珠不願再多說話,到此為止,我是看在你救我的份兒上才與你多說幾句。
我看你是喝多了才與我多說罷!福康安頓覺悵然,明兒個是不是就忘了?
問也是白問,她毫不理會,自感無趣的福康安感覺她走路左右搖晃,便好心去扶她,卻被她甩開,你拉我作甚?你喝醉了啊?
是!大姐,争辯無用,福康安只得順着她,我喝醉了,您扶着點我!
男女授受不親,少跟我拉拉扯扯!
見她這幅模樣,福康安只覺好笑,平日裏冷冰冰的寡言少語,喝醉了酒倒是挺能對搭!
這邊廂,衆人正歡聲笑語,載歌載舞,九公主看到他二人一同歸來,穿過人群興高采烈地走了過去,瑤林哥哥,寶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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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主竟知道她的名字,這令福康安很是驚奇,你們……認識?
當然,我還與姐姐一同玩過呢!看福康安扶着明珠,九公主明知故問,哎,姐姐這是怎麽了?
福康安看了明珠一眼,溫柔而笑,喝得有點過了。
哎?這不是皇阿瑪賜予你的貂裘麽?竟在寶珠姐姐身上。九公主故意揚聲,意在讓劄蘭泰聽到,看來瑤林哥哥對姐姐很是上心吶!
看着明珠立在另一個男子身邊,而那人又對她笑得寵溺,此刻的劄蘭泰心似淩遲,又能說什麽。他尚且對她念念不忘,她竟能說放便放,轉身與福康安親近麽?那他這麽多年的守護又算什麽?
這時,阿顏覺羅府上的姐妹也來到他們身旁,富察大人,我們府上有輛馬車壞了,不知您能否送我們姐妹回府?
小事一樁。福康安不去拒絕是因為他正好可以趁機送一送明珠。
熱鬧終要歸于沉寂。宴會結束,衆人漸漸散了。
送她們姐妹上了一輛馬車,福康安囑咐車夫小心行駛。
兩姐妹忙問,哎,富察大人不坐麽?
福康安只道他坐後面那輛,而後又對明珠附耳低聲道:你若不願與她們同坐,聽她們啰嗦,就跟我一道。
明珠會意,随他上了另一輛馬車。
見此情形,兩姐妹自是不樂意,又無可奈何。
上車後,随着馬車颠簸,明珠更覺頭暈,不由斜依在他肩上,昏昏欲睡。
說了這酒有後勁兒,你還不信,偏喝那麽多,現下難受了誰能替你?
任憑他再數落,她也不理,許是睡着了,替她将袍子圍好,福康安微微側首,近近地看着她,笑意在唇畔蔓延,安靜的她更令人心生憐惜,
撥了撥她鬓間碎發,又瞧見她櫻唇紅潤,福康安忍不住想去聞一聞,一親芳澤,才湊近,忽又停卻,覺着自己縱使喜歡她,也不該趁她醉了而這般,忒不君子。
暗罵自個兒一聲,福康安剛要擡首坐好,馬車突一颠簸……
一時沒着落的他傾了身子,瞬時印上了美人唇。
一切都出乎意料,許是福康安用力過猛,唇上的疼痛驚醒了明珠,睜眸便看到一雙眼正瞪大了瞧着自己,還四唇相貼!
明珠立即推開他,反手便是一耳光,下流!
打我!她居然打我!福康安心中憤然,卻又有苦說不出!冤不冤!冤死了!似乎又有點不冤!
明珠後退幾步,移到側邊,恨恨地瞪着他罵道:卑鄙無恥!
縱使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他還是想說,我說不是我故意,你信不信?
信。
咦?看來明珠還是很通情達理的嘛!
信你個大頭鬼!除非自己瘋了才會信他的鬼話,明珠不屑地冷笑,別跟我說是馬車颠簸才導致方才的情形!
的确如此啊!
他竟還一臉無辜裝給誰看?
縱使馬車颠簸,也該碰頭,而不是……那會子被十二阿哥欺負,福康安來救時,她還以為他為人仗義,一想到才剛那一幕,明珠只覺自己瞎了眼看錯了人。
我要下車!這裏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別!離你家還有一段路吶!
明珠不顧他的阻攔,拉開簾子對烏爾木喊道:停車!
不許停!
再不停我跳下去!
以她的性子,福康安覺得她真敢就這麽跳下去,忙對烏爾木道:停停!趕緊停!
自小跟着福康安的烏爾木頭一次見主子這般沒出息的妥協,女人果然是禍水啊!
明珠賭氣下了馬車,福康安也跟了下來,
留下一臉茫然的烏爾木,爺!
福康安揮揮手,示意他先走,到她府門前等我!
是!詫異的烏爾木駛動馬車繼續向前,心想難道明珠姑娘暈車,才要下去透透氣?
夜色昏然,涼風襲襲,此時的明珠已然醒了酒,快步向前,福康安緊跟在後,眼看哄不過去,只得如實相告,
我跟你說實話。最初是有意一親芳澤,但是我懸崖勒馬沒有繼續啊!因為覺得那樣的舉動不是君子所為,跟十二阿哥沒什麽分別,便及時止住了念想,哪料我剛要擡頭,馬車忽然一颠,就成了一看到的那一幕……
任憑他巧舌如簧,明珠也不會諒解,再解釋也掩飾不了你的賊心!
福康安不覺有錯,義正言辭,我有賊心很正常啊!沒賊心那是太監!難道你想守活寡?
口無遮攔的福康安非得明珠瞪他一眼,他才老實閉嘴!
莫惱,我跟你道歉!真不是故意,實在是巧合!福康安真心實意道:
跟皇上得了賜婚的聖旨我便去你府上提親。
這樣的話明珠最不願聽,莫在我面前提以後要如何,所有的期許承諾我都不信,光說不做不如先做後說。
哦——福康安恍然大悟,受教。遂又堅定地道:你放心,爺定會對你負責。
不需要!明珠只管走路,無論他說什麽都不予理會。
明珠……你走得累不累?要不我背你?……哎,你的耳墜子挺好看,發飾也好看,我覺得你戴什麽都好看!你喜歡什麽寶石?下次我送你!忘了……你不許說別人說以後……可是每個人都會想以後啊,我就很期待我與你以後的日子……
你知道我喜歡怎樣的人麽?
什麽樣的?難得她肯說話,欣喜的福康安洗耳恭聽。
啞巴。
……………
且說寶娴姐妹到了府前,卻不見寶珠,便問烏爾木,你家主子呢?
明珠姑娘有些暈車,我們爺下了馬車陪她走走。夜深天涼,二位姑娘不必等了,還是早些進去安全。
她叫寶珠,自來我們府上便改名了,不許叫她明珠,重了我阿瑪的名字。
明珠寶珠的,烏爾木也暈了。
既是如此,寶娴便拉寶靜進去,寶靜不屑地撇嘴,紅唇格外妖冶,總算知曉她怎麽勾引男人的了,裝醉糾纏呗!
明山尚未就寝,眼見三個女兒歸來兩個,忙問寶珠何在。
寶靜陰聲道:阿瑪不必擔心,那丫頭自有人相送。
明山聞言,擔心不已,難道是劄蘭泰?他已與九公主定親,怎能再與寶珠見面,當真糊塗啊!
不是劄蘭泰,寶娴道:是富察家的三公子。
福康安?你說福康安送寶珠回來?明山奇怪他們怎會相識。
鬼才知曉他們怎麽相識,寶靜扯着手絹,神色嫉恨,阿瑪該去問寶珠,而不是問我們!
明山不再猶豫,趕忙起身,理了理衣衫,寶娴見狀問他慌什麽。
若真是福康安來了,我得去迎迎。
寶靜不明所以,他的官職在父親之下。該是他來拜訪,怎勞阿瑪去迎?
小丫頭懂什麽。明山不願費唇舌解釋,令她們去歇息,自個兒前往府門處候着。
官職并不是衡量一個人地位的唯一标準,福康安能時時與皇上商讨家國大事,他這個總督卻不一定能,是以适當的尊迎必不可少。
第一卷 明珠無心怎關情 第八回 春枝生芽
走了許久,方到她家。一路上明珠也未說腿疼,許是強撐着罷。
這段路對福康安來說不值一提,只是他自小嬌慣,行走不離車馬轎,若不是為了讨好明珠,斷不肯多走一步路。
此時的他甚感口渴,看來話說多了也遭罪!
遠遠瞧見明珠的阿瑪明山立在府門前,明山現任陝甘總督,如今竟在京城,轉念一想,福康安心下了然,
總督大人可是回京省親?
正是,時值老夫人壽辰,特向皇上告了假,明山謙恭笑道:有勞富察公子送小女回府。
舉手之勞,總督大人客氣了。
不願聽他們客套,明珠擡步欲回府,卻被父親叫住,寶珠,太沒規矩,你也不多謝富察公子送你歸來!
謝?沒打他已是仁慈!斜了他一眼,明珠什麽也沒說,徑直進門。
哎,這丫頭!明山無奈,回頭對福康安歉笑道:小女頑劣,富察公子見諒!
無妨,習慣了。
啊?此話怎講?怎麽叫習慣了?
哦,福康安尴尬笑笑,立時改口,我是說,深閨千金嘛!嬌縱一些也無妨。
天色已晚,府中有客房,不如公子留宿在此,老夫也好款待一番,聊表謝意。
多謝好意,不必了,雖然福康安想見明珠,可是要住在旁人府上,他還是不慣意,路途不遠,我回府便是,改日自當登門拜訪。
榮幸之至!那麽,恭送三公子。
不必相送,總督大人也回府歇息罷!告辭!
回到府上,勞累的明珠準備泡腳,門卻突然被推開了,丫頭慌道:姑娘恕罪,烏雅少爺硬要進來,奴婢攔不住。
我說幾句話就走,你先下去罷!
丫頭聞言,為難地看着明珠,得了她示意,這才轉身離去,關上房門。
你跟福康安到底什麽關系?
這是時隔數月後,他頭一次來找她,看到他的一瞬,明珠百感交集,卻說不出話來,而他開口居然是質問,令她心中一涼,你認為是怎樣,便是怎樣。
我認為你早已與他相識,所以在我跟你說我得娶九公主之時,你才毫不在乎!
他既如此認為,還需她解釋什麽?閉了閉眼,明珠無力道:你說什麽便是什麽。
她竟連句解釋也不肯給,劄蘭泰心都要碎了,為何不肯親口告訴我?為何要我猜測!為何不肯跟我解釋?上前扶着她雙肩,劄蘭泰還是抱有一絲希望,明珠!你不是那樣的人,除了我,你不肯與旁人接近,定是他纏着你的,對不對?
你說話啊!劄蘭泰滿心委屈無處訴,今日定要問個明白,那日你為何不肯來?我從黃昏等到第二日清晨,始終不見你人影!你可知我有多心痛!原來我在你心裏就沒有一絲份量!你始終不願跟我走!
掙開他的雙手,明珠後退幾步,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不明白?你怎會不明白?信是我派的人親自交到你手上,你會不知?
那封信,她記得,只是,沒看,燒了!
居然燒了,你竟忍心……你也不想知道我寫了什麽嗎?劄蘭泰心痛如刀絞,氣極反笑,呵!你果然是不在乎!
他說她不在乎,那便是罷!今時今日,明珠無力争辯。
卻聽劄蘭泰自言自語道:那日,我下定決心,收拾包袱,想帶你私奔,寫了信約你在河邊相會,等了一夜你都沒來,回去我便病了三四天,等我醒來,才知額娘已差人向九公主下了聘……
他不是早已打算娶公主麽?為何又想帶她走?
明珠,劄蘭泰心有不甘,倘若那天你看到那封信,會不會跟我走?
走?去哪裏?明珠只覺他這話是自尋絕路,你能抛開一切與我雙宿雙飛,不管你父親的死活而心安理得?
反問,不是想要他的答案,而是因為她深知,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誰都不願做罪人!
可我不想負你!走到這一步,劄蘭泰也是被逼無奈,自我頭一回見你,看你被人欺負,我當時就告訴自己,只要有我在,必會護你一世,你父親負了你母親,害你孤苦伶仃,我不想你也被人負!我才願意抛棄一切帶你走!
那個一揮袍袖将她護在身後的少年,終是三年前了,三年後的今日,她已沒資格安然立在他身後。
明珠,我們現在走,還來得及!
聞言,明珠心中一顫,卻又很快清醒,你瘋了!聘禮已下,你若逃走,就不止是你父親一人遭殃,而是全族陪葬!你怎能為了一個女人而去做那千古罪人遭人唾罵!
那我該怎麽做?劄蘭泰想要的勇氣,她始終不肯給,不能與你相守,我的餘生,還有何意義?想着是我負了你,我一輩子都愧疚!
都已不是小孩子,不能因為一時任性而為所欲為,即便今日他二人潇灑遠走,終有一日,他會後悔這決定,所以她必須,終止這錯誤,
我明白你的無奈,我不恨你,你不必自責,誰都無能為力,你我只能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可我舍不得你!
舍不得,也只是一時罷,明珠望着他,眉目平靜,慢慢的,終會放下。
說得輕巧,劄蘭泰難過的是,在她臉上竟尋不到一絲不舍的痕跡。
你走罷,我以後都不想再見你,權當你我從不相識。
不曾相識?劄蘭泰不能接受,你……要忘了我?
沒有結果的銘記,是悲哀。明珠轉身,不再看他,她不想讓自己的餘生再重蹈母親的覆轍。
劄蘭泰很想告訴她,縱然她忘了他,他也會永遠記得她,然而話到嘴邊,終是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知道,明珠不會相信遙遠的誓言。
你回去罷!很晚了,我該睡了。
沉默良久,劄蘭泰終于轉身,離開此地,他心知,這一別,便是了斷,再會,明珠也只會當他是陌路人。
立在窗邊,明珠無悲無淚,夜,雖有月,終是漆黑,一如她平淡的人生,雖有他來過,終是又絕塵而去,歸于寡淡。
皇宮的走廊裏,心情頗佳的福康安行至半路碰見幾人迎面而來。
瑤林!
原是永瑆,福康安恭手道:拜見十一阿哥。
一大早接了聖旨,可是又要領兵出戰?
不,是私事,事已辦妥,福康安眉目間盡是掩不住的笑意,我向皇上請旨賜婚。
哦?十五阿哥永琰笑道:是哪位姐姐這般榮幸,能得瑤林哥哥青睐?
呵!小阿哥真會說話,你怎麽不說是我榮幸,得了佳人呢?
瑤林哥哥威武不凡是大英雄,皇阿瑪常常教導我須向哥哥學習,定要文武雙全,才能治國安邦!
衆人聞言,哈哈大笑,唯有永璂面色不愈,不發一言。
十一阿哥提醒道:待婚期定下,可得知會我們,備上厚禮去喝喜酒。
十五阿哥見狀也嚷嚷着要喝喜酒,福康安笑道:
你才十一歲,小孩兒飲酒不好!
騙人!哼!十五阿哥不樂意地揚首,皇阿瑪說會飲酒的才是真男人!我不管,到時我定要去看新娘子!
哈哈,好!必不會少了十五阿哥!
福康安明知永璂心中不快,還故意道:到時還請十二阿哥也來捧場。
永璂皮笑肉不笑,好說。
衆人散後,十二阿哥去給皇後請安時心緒不佳,皇後詢問之下才知原是福康安已請來聖旨,不覺氣惱,宮女才剝的杏仁也被她扔在地上,
哼!交待你一些小事也辦不好!一個女子都擺不平,還能指望你做什麽?
福康安與她相識在前,兒臣不好插手……
你是本宮所出,身份尊貴的皇阿哥還比不上一個官宦子弟?她寧可跟福康安也不跟你?
原本在外受了氣的永璂又被皇額娘數落,有口難辯,可是皇阿瑪對福康安寵愛有加……
再寵又如何?他又不是皇上的兒子!還能當太子騎到你頭上?
坊間不是流傳說他是皇阿瑪的……
住口!傳言你也信?無知之人随意揣測,皇後最是厭惡,
葉赫那拉氏是皇上的內弟媳,皇上怎會做出那種龌龊事!無稽之談以後莫要在本宮面前提起!
皇額娘所言永遠都是對的,他說什麽都是錯,挫敗感接二連三的侵襲,永璂喏喏稱是,兒臣告退。
得空好好讀書,何時才能争點氣,得你皇阿瑪贊賞,額娘也面上有光!皇後面露不耐,待他走後,心思久久不能平複,傳言不論真假,她都敢斷定,福康安再優秀,此生也只會是臣子!
兩日後,是明山母親的壽辰,福康安本不必去,卻因着想見明珠而攜禮前去,明山頓覺榮光之至,宴後,他在後院找到明珠,
上次你走的急,忘了帶兔子,今兒個我給你送來。
擱着罷!
這話音聽來并不親切,為何還是這般冷淡,難道我還不算你的朋友麽?
見她不理,福康安又問,上次教你騎馬,是不是還欠我銀子呢?
他記得倒是清楚,你尚未教會。
就等她這句!福康安正好順水推舟,那繼續教,不能半途而廢,今兒個天好,我要給黑風洗刷,你也來罷!
不想去。
不開心?
坐在石桌前的明珠只是逗弄着籠中的小兔,沒有回答他。
成日的待在小院中,只能看到一小片天,不知外面的天地有多廣闊,晴空有風筝,山高有瀑布,林深時見鹿,鳥語蟲鳴,飛沙怪石,都是不一樣的風景,待你看過之後,方才覺得這大好河山美如畫,還有諸多有意義的事值得去做,自怨自艾實在是不值一提的幼稚。
道罷又怕這話太重,他跟着解釋道:
忠言逆耳,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好意,我只是希望你多些開心,少些煩惱。
即使他苦口婆心軟硬兼施的勸導,明珠也不為所動,福康安頓感失望,縱然渴望她能出來陪他,卻也希望是她自願,而不是他強求的結果,
你若真不願去,我也不勉強。叨擾了,福康安輕嘆一聲,告辭轉身。
第一卷 明珠無心怎關情 第九回 驕之嬌之
這樣的勸說對明珠無用,通俗的道理誰都懂,然而懂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想不想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幫你給黑風洗刷,可有工錢?真正打動她的并不是他的話,而是從遠處戲臺上傳來的喝彩聲,令她煩躁的心只想遠離。
老夫人壽辰,府上這戲臺已擺了三日,她的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來了!
聞聲,福康安停步回首,眸中是喜不自禁的神采,當然有,十兩,正好抵了你欠我的。
既有了臺階下,明珠便起身随福康安一道出了府。
到了馬場,馬匹的數量令明珠有些吃驚,此處至少有上百匹!
府裏有家眷常用的,這裏是平日散養的。
這兒有人照看,明珠不明白他為何要親自來為黑風刷洗。
有,只是我喜歡跟黑風親近,我覺着它有靈性。皇上得它時,幾人試過,都無法馴服,而我靠近他時,它未有絲毫反抗,是以皇上才把它賞賜于我。
福康安教她給黑風搓洗,用的是香胰子,明珠心想尋常百姓沐浴只能用皂角,他竟拿香胰給馬用,實在太過上心。
洗完後該沖水時,福康安囑咐她立遠些,小心濕了衣衫。
你不怕?
我拿的有衣裳,濕了可以再換。
沖洗幹淨的黑風未來得及擦拭,它卻猛得一抖,水珠四處濺落,灑在明珠身上,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明珠哭笑不得,
黑風你真壞!我才剛給你搓過背,你竟然把水甩到我身上!
清風暖陽下,看着她猶如昙花一現的笑容,福康安竟是移不開目光,直到明珠問他要巾帕,他才回過神來,從烏爾木手中接過遞給她。
看他神情愣怔,明珠甚感奇怪,我臉上髒了?
搖搖頭,福康安甚感欣慰,你笑了,方才你在笑。
就為這個?至于麽?是人當然會笑,大驚小怪。
笑容于我而言那是家常便飯,但我認識你這些時日,從未見你笑過,今日才知,原來你也會笑嘛!
擦了擦臉上的水珠,明珠歪頭看看他,依舊是以往的面無表情,那是你不好笑!
黑風好笑?原來黑風這般讨喜,福康安慷慨道:你若喜歡,我大可把它贈予你。
爺!烏爾木一聽這話,探頭道:上次,十一阿哥的福晉,您的親姐姐向你要黑風,還有十五阿哥也向你讨過這寶馬,都被您回絕了,明珠姑娘尚未開口,您就主動送啊!
緩緩回首,福康安看着烏爾木,微微一笑,我才發現你舌頭略長,該剪了!
烏爾木縮了縮頭,嘿嘿一笑,奴才知錯,爺饒命!
怕明珠難為情,福康安笑道:甭聽他瞎扯,我還養了許多好馬,黑風就贈與你罷!
明珠搖搖頭,不肯接受,黑風跟着你,還能征戰沙場,跟着我有何用?我也騎不了幾回,養在府中,我若不能親自照看,怕也是無人管了。
她的顧慮,福康安明白,人多不好說話,他便提議去河邊走走。
關于你的身世,我多少也聽說過,這些年,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罷?
委屈麽?她倒也不覺得,習慣了活在自己的世界,是以旁人的尊重或不屑于她而言,似乎也沒有太大影響,沒什麽好,也沒什麽不好。
具體的情形,福康安不太了解,明珠不肯說,他也無法,想安慰又不知從何說起,思量片刻,福康安想跟她說說自己的事,
兩年前我阿瑪去世之際,我也一時無法接受,後來想想,阿瑪的離開,最難過的其實是額娘,她與阿瑪多年夫妻,相互扶持,如今阿瑪先去,額娘一個女人,定然孤苦。
可我從未聽她抱怨過,她還時常勸我,說阿瑪在世時,陣列兵法,為官處事,該教的都教我了,餘下的,便看我自個兒的本事。
我常被人說性子驕縱,額娘說,驕縱可以,但要有資本,皇上許你榮華富貴,你也不能白享,唯有上陣殺敵,建功立業,為皇上排憂解難,才不辜負皇上的厚愛。
本以為他父母健在,卻不料他父親英年早逝,明珠不喜被人安慰,也不擅安慰旁人,只是道了句,你母親說得很對。
一時感慨,說的話有些偏離,實則他的本意并不是想說他額娘如何教育他,明珠聽到這些憶起她母親,大約更難過罷,福康安暗恨自個兒笨嘴拙舌,忙解釋道:
我是想說,每個人都會失去親人,或早或晚罷了,但他們會活在我們心中,所以這離去,不該成為後人的枷鎖,而應該是奮進的動力。
她自小被人嘲笑沒有父親,更有好事者說她母親不知廉恥,進了府,又被人笑話是庶出,凡此種種不堪之言,她只能默默承受。
說出來又能如何?從未經歷過這些的福康安大約也不會懂,肯定會問她為何不反擊。有資本之人,怎會懂得一無所有之人的無助?所以她才不願跟他提起,
每個人承受的不一樣,沒有誰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即便不能,我也是真心實意的願意聽你訴說,想為你分擔。
除非遠離阿顏覺羅家,否則,我的處境永遠無法改變,可是尋根歸祖,是我母親的心願……茫然的她,不知所措,明知不能改變,也不去妄想。
可以改變!……福康安話未說完,卻被她打斷了,時候不早,我該回府了。
這麽快麽?福康安明明覺得還未跟她說上幾句話,太陽已西偏了,可否陪我用了晚膳,而後我再送你回府?
料想她八成會拒絕,福康安忐忑地等着她的回答,豈料明珠竟道:
我請你罷!也算謝你教我騎馬。
這驚喜實屬意料之外,不知她今日為何答應的這般爽快,許是府上還有晚宴,她不喜鬧騰,才願意随他一道罷!總之她說什麽便是什麽,只要她應允,一切好商量。
給黑風裝上雲紋鎏金鑲瑪瑙的銀馬鞍,福康安派烏爾木去興泰樓交待一聲,備好雅間與晚宴,随後帶着明珠練了半個時辰的騎術,
傍晚時分,晚霞染空,
餓了罷?咱們去吃飯?
等一會兒子,我想看夕陽。以為他是餓了,所以明珠才去征求他的意見,好嗎?
天吶!她居然這麽溫柔的問他話,着實難得。
好啊!福康安樂意之至,我陪你。
夕陽給人悲涼的感覺,你應該看日出。
今日的夕陽就很壯觀。
那是有晚霞。明兒個是晴天啊!
……
直至日落,又坐了一陣,明珠先起了身,走罷,免得餓扁了你。
到了興泰樓,掌櫃的喜笑顏開,小跑來迎,
三爺樓上請,給您安排了老地方。
成日的都是那一間。
那間是特地為爺備的,爺喜歡窗子臨街向陽,房內擺設,書畫、古董,皆是按照您的喜好布置。
到了二樓,福康安直指西邊那間,那間不也臨街麽?
可那間臨街的那面牆并未開窗。
這理由虧他說的出口!福康安哼笑道:牆是死的,人是活的,沒窗你不會砸一扇?
三爺說得好生輕巧啊!掌櫃的也不敢反駁,只點頭稱是。
明珠聽了福康安這話不敢茍同,你愛來不愛,還挑三揀四真難伺候!
我這是為他好,你以為我故意刁難他麽?福康安自覺一番好意,做生意本就該靈活,一成不變的沒新意,還想留住老主顧?
三爺說的是,小人銘記于心。
爺費口舌不是讓你記在心裏,而是做于實處!
是,每每在福康安面前,掌櫃的總是不由冒汗,明日小人便請人拾掇,重新裝飾!必定讓爺下次過來時覺得煥然一新!
到得雅間,但見上寫[清輝閣],掌櫃的打開房門,迎面是一座福祿壽紅木镂空屏風,室內檀香四溢,許是早就燃了香。
三爺,佳肴已備好,是立馬上菜,還是等會兒?
即刻上。
是!
掌櫃的識相退下,福康安帶明珠繞過屏風,來到桌前,将将坐下,卻忽聽一道細細的女聲響起,
爺想聽什麽曲兒?
屋內怎麽還有人?他扭頭一看,只見半月門後簾內竟有幾名樂妓,福康安見狀,當即黑了臉,沉聲問,
誰喚你們來的?
秦掌櫃……
這奴才是人頭豬腦罷!礙于明珠在場,福康安硬生生壓住火苗,沉聲斥道:統統下去!
是。四個樂妓起身離房。
待她們走後,福康安看向明珠,模樣有些窘迫,平時與諸位同僚同聚,他們喜歡聽曲兒,時常安排樂妓在此助興,今兒個許是掌櫃的以為與我同行的還有官場之人,才自作主張請了樂妓,你萬莫多想!
明珠聽着竟有些糊塗了,我多想什麽?
呃……福康安有些難為情的讪笑着,以為我沾花惹草,招蜂引蝶……
縱然如此,明珠也并未覺得不妥,那是你的自由,與我無關。道罷随即起了身。
福康安還以為她置氣要走,哎,明珠,你去哪兒?
卻見她跟門口的丫鬟低語,丫鬟點頭道:奴婢帶姑娘過去。心想她定是想如廁。
明珠才走,窩火的福康安一拳敲在桌上,震得茶具輕顫,個個都不讓人省心!烏爾木你跟爺那麽久,一點小事還需爺交待麽?爺帶着明珠過來,你還讓掌櫃找樂妓,想害死我不成?
爺息怒!烏爾木慌忙解釋,奴才明确交待說主子是帶着姑娘來,卻不知他為何那般沒眼色……
怒氣難消的福康安當即喝道:把那個沒長眼睛的給爺帶過來!
是。
片刻後,烏爾木帶人過來,
三爺!
混賬奴才!掌櫃的剛進門,迎面便是茶盞摔來,砸到門框,碎了一地,吓得他撲通一跪,爺您息怒!
第一卷 明珠無心怎關情 第十回 先斬後奏
越發沒眼色了!若不是明珠在此,不想來回折騰她,爺早就換地兒了!
是小人一時疏忽!小人甘願領罰,今兒個的賬全算在小人這兒!
這話福康安聽來更別扭,你的意思是,爺缺這百十兩銀子?
不不!多說多錯,掌櫃的戰戰兢兢,這是小人的心意,請三爺笑納!
你的心意就是搞砸我的飯局!福康安越想越不是滋味兒,
好容易哄她開懷,你又帶了那些蜂蝶來礙眼,你讓我怎麽解釋?
她們只是樂妓……
縱然他們男人覺得無可厚非,但福康安怕的是女人多想,你能保證明珠這樣想麽?
掌櫃的無奈,只得道:小人可以給姑娘解釋。
滾!福康安才不指望他,你只會越描越黑!
這個滾是命令他滾出去,又或者只是否認他那句話,讓他莫再瞎扯?掌櫃的正費心琢磨這滾字的含義,忽聽門口一人道:
這是唱的哪一出?
竟是明珠回來了,福康安瞬時斂怒為笑,哦,小事,掌櫃的來奉茶,不小心摔了杯盞,吓得腿軟。
至于大驚小怪麽?摔了再換一盞便是。
福康安笑笑,又轉頭對掌櫃冷聲道:聽到了?還不去換一套茶具!
是!是!掌櫃的如獲大赦,借此起身退出房門。
不過碎了一盞,何必換一套,明珠看不過去,提議道:桌上還有茶具,也沒人用,你拿來用也可……
我不喜歡殘缺的物什。
當下便有侍女過來收拾桌上的茶具與地上的碎渣。
當是時,烏爾木随掌櫃的一道出了門,面露贊賞之色,既幫我背了這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實則是烏爾木一時疏忽,只管定了雅間,說是兩個人,并未交待是姑娘家,掌櫃的才如以往一般安排了樂妓,烏爾木依命去喚掌櫃時,早已連哄帶威脅要他背這黑鍋。
烏爾木掏出一錠銀子遞給他,掌櫃顫顫收下,心想銀子事小,得罪福康安事大啊!給福康安等人供奉的向來都是好茶具,這十兩還不夠買茶具,加之惹惱了這位祖宗,不定以後福康安會怎麽治他。
但福康安跟前兒的随侍烏爾木也是不敢惹的,這些主子們的飯局在哪兒,全憑他們一句話,
他的顧慮,烏爾木自然明白,你且放心,等主子消了氣,我自當替你美言,你只管聽主子的,把對面那間開扇窗,好好裝飾,我保管還能把他帶來。
是是!勞您費心了!
屋內,換了茶具,上了菜,
宮保野兔,蟹肉雙筍絲,牛柳白菇,麻仁鹿肉串。核桃酪,菊花佛手酥……
看着桌上的十二道珍馐美味,明珠不禁咋舌,你還請了旁人?
怎麽可能!難得的相處機會,他怎會帶人過來礙眼,福康安看着她,笑意溫柔,就你我二人。
兩個人十二道菜?他還真能點,似乎奢侈了些?
我不知你喜歡什麽,只好多點一些,你也有得選擇。
你是看我說請你吃飯,便故意坑我麽?明珠扶額,甚感頭疼,你這一桌我怎麽付得起?不如把我當了給人家刷盤子。
逗你玩呢!她竟還當真了,福康安朗聲笑道:男人在場,怎可能讓女子付賬?那會子我若硬說我請你,你怕是不會來了罷!
他猜得倒準,明珠無言以對,左右她也沒帶那麽多銀子,除了讓他請也別無他法,如此想着,便心安理得的掂起了筷子。
此處本有侍女專意布菜,卻被福康安打發了下去,只因他想親自為她夾菜。
看他如此殷勤,明珠有些不習慣,不勞三爺您!
三爺這尊稱從她口中說出怎麽有種損人的意味,福康安不喜聽她這般說話,喚我瑤林即可,聽着親切些。
不敢。
她不敢?誰信?福康安你倒是敢直呼!
不過一個稱謂,還諸多挑剔,明珠才懶得奉承他,你若不樂意,大可治我個不恭之罪!
樂意樂意!福康安怎麽舍得遷怒于她,只要你肯與我說話,喚什麽我都樂意聽。
回想剛才他對掌櫃的态度,又想起在馬場時他說的話,明珠終于覺得那評價很中肯,那會子你說:旁人總覺得驕縱,我還不信,見你常愛嬉笑,還以為你性子爽朗,平易近人。如今見識了你飛揚撥扈的模樣,确實信了。
若是旁人這般說他,他大約早就翻臉,可明珠這樣說,他愣是能美滋滋地把飛揚撥扈聽成褒義,我對旁人是驕縱,對你卻是嬌縱!
明珠不知他話中的驕與嬌是兩個字,只是默默吃了口菜,卻覺有個眼神總在看着自個兒,艱難的咽了下去,她無奈側首,
你這般盯着看要我怎麽吃?能不能專心吃你的?
福康安以手托腮作欣賞狀,神情甚是惬意,你不知道有四個字叫[秀色可餐]麽?
意思是你看到我,不吃就飽了?
非也非也,福康安撇撇嘴,怎麽話一到你嘴裏就變了味?愣是要曲解我的意思!
明珠此時有些糊塗,不知自個兒是不是鬼迷心竅,竟答應同他一起用膳,實在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後悔莫及,下次再不能跟此人出來。
這一日,福康安來時,卻見明珠正在屋內看[六韬],
看到哪裏了?
《龍韬》,将威。
你一個女子……
他尚未說完,明珠便替他說了,不是該看[女誡][女則]?這話聽得多了,自是令人生厭。
在你看來,我竟是那般膚淺之人?被誤會的福康安心碎不已,作嘆息狀,
我是想說,你居然也喜歡看兵書,與我有相同興趣,不愧是我看中的女子,非同一般。
情感之言,本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他說來也不羞怯,竟如家常便飯,明珠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你說着不害臊,我聽着都替你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天經地義啊!道罷,他又覺這詞用在明珠身上不太恰當,不過你這般兇悍,實在不算淑女!
明珠也從不曾把自個兒當淑女看待,我是不是淑女,還輪不到你來評判,也礙不着你一星半點,覺着不淑,你大可離遠一些。
我向來不喜淑女,瞧着累得慌,如你這般真性情的方能得我注視。
又來了,明珠聽得耳根子都酸,遂将書合上,起身去桌前斟茶,福康安本以為她是為他倒茶,雖不覺渴,也不願拂了她的好意,正待去接,卻見她自顧自飲,全然不理會他殷切的眼神!
這便是待客之道?也不問我渴不渴!
他這種金貴少爺,明珠最是看不慣,老天不光讓你生了一張嘴,還賜了你一雙手。你卻讓它閑着,不若砍了自在。
看了看自個兒颀皙的手指,福康安反駁,我的手是用來握長槍,殺敵寇,而不是端茶遞水伺候人!
我就該伺候你?抱歉,我不是你的丫鬟。?他似乎來得有些頻繁了,你怎麽整日的往這兒跑?也不怕我父親說你?
此等擔憂實屬多餘,你阿瑪才不會說我,他巴不得我來呢!
呵!你以為你是香饽饽?
福康安神秘一笑,實不相瞞,我今日是來此來提親。
提親?明珠聞言,面上盡是幸災樂禍的意味,這府上哪個女子如此倒黴,竟被你瞧上?
你自個兒瞧。福康安将背在身後的聖旨遞給她,明珠接過,展開一看,似是一道聖谕,而她在這當中,赫然看到寶珠兩個字,那,正是她的名字……
身子一晃,明珠不由後退一步,怔怔道:皇上是不是寫錯了字,應該是寶娴或是寶靜?
聖旨錯字?福康安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你居然質疑皇上?不然你去問他?再者說,如她們那般的俗女子,我怎會看得上眼?
明珠還是不太相信,我不曾見過聖旨,莫不是你在開玩笑罷?
聖旨誰敢造假?福康安雖然狂妄,卻斷不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舉動,你可是在怪我先斬後奏?不是你說的嘛:光說不做不如先做後說。所以我才提了親才知會你,省得你說我空口說白話。
她是說過這句話,說的是做人,卻不是教他去提親。
看她坐在那兒,支着頭,半晌不說話,福康安亦在她身旁坐下,柔聲開口,
明珠,今日提親,許是我唐突了。但我對你,确是真心一片,想娶你并不是一時沖動,而是深思熟慮。
在遇見你之前,我很怕我額娘提及婚事,因為并無意中人,實不想依母之命随便娶一個,自個兒不如意,又耽誤了人家。
直到那天在河邊與你偶遇,雖然你對我态度冰冷,我卻對你念念不忘,回府後我曾多次派烏爾木探查你的住處,卻怎麽也尋不到明珠這個人,後來無意在宮中再會,才知原來你在府上叫寶珠,怪不得烏爾木怎麽也尋不到你的蹤跡。
老天待我不薄,終于讓我如願以償找到你。當時我便覺得你我是天賜良緣,不然怎會在宮中重逢。
這算麽?在宮中見過的人多了,每個都是有緣?
他剖心剖肺,她卻無言以對,怎麽?見她始終不語,神色不悅,福康安心頭隐隐有種不祥的感覺,難道,你不願嫁給我?
第一卷 明珠無心怎關情 第十一回 船到橋頭
嫁于何人,嫁或不嫁,她有資格過問,有資格說願或不願麽?
到了這個年紀,父親已是多次提及她的婚事,尤其劄蘭泰與九公主定親之後,父親許是怕她想不開,便提的更頻繁了。
一切全憑父親一句話,明珠心知,自己沒有抉擇的權利。縱使她今日跟福康安說不願,怕是也無用,前有聖旨欽定,後有父親應允,她根本無能為力。
只是太突然,一時難以接受。
原是如此,福康安聞言,心下一松,提及婚事,女兒家總是會礙于羞澀而不敢多言,倒也是常情。
此時烏爾木在屋外詢問,爺,東西都送來了,現下擡屋裏,還是……
明珠不禁疑惑,什麽東西?
是我帶給你的禮,即是提親,總要聊表心意,贈與你阿瑪的在前廳,他已過目。這些是贈與你的,我琢磨着合該擡到你院中,免得被你那兩個姐妹順了去。
道罷,福康安又吩咐下人将東西擡進來,明珠一看,足足兩大箱珠寶首飾,古玩擺件。
實不知你的喜好,故而随意挑了些給你送來,你莫嫌少,日後聘禮自當細細挑選,必不會少于十箱。
明珠大眼一看:
白玉,翡翠手镯各一對,西瓜碧玺耳墜,金嵌珠寶蝴蝶簪,紅寶石,藍寶石戒指,鎏金琺琅南瓜胭脂盒,孔雀石雕爐……
這也只是表面一層,下面還有……
樣樣貴重,她卻難以開懷。
她只是看一眼,都不曾拿起一樣細瞧,沒有你喜歡的麽?福康安頓感失望,我帶你到庫房去挑。
如此慷慨,令她不解,為何?你我相識才幾日?……
話未說完,福康安立即回道:五個月!十一月相識,之後再未見過,直至二月底,才又重逢。
記得清楚又如何,你對我并不了解。
可以慢慢了解。現在的福康安不想對她有所欺瞞,
我承認,開始我對你只是出于好奇,心想這般冰冷的女子,我定要接近她,讓她喜歡我,方能彰顯自個兒的非同一般。
待有機會與你相處之後,目睹你為人處事,我漸漸覺得,你雖然出身不好,受人冷眼,可你從未因此自怨自艾,只是看淡世事,不在乎旁人對你的看法,從容之姿,令人欽佩。
你所謂的冰冷倒也不是無情,內心還是很柔軟的,看你抱小兔的寵溺,還有你醉酒時的模樣……
我醉酒怎麽了?提到醉酒,明珠有一絲緊張,還以為自個兒當時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話很多,很……回想她當時的模樣,福康安忍不住笑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只道:很惹人憐愛。
想必是出了醜,她也記不得了,無所謂,反正已過去。
我猜,你大約是看你母親被辜負,怕自己也被辜負,是以對人冰冷,實則只是想保護自己,不想被傷害。
你說你的處境無法改變,你也不妄想改變時,我覺得我能給你想要的,所以我想娶你。讓你換一種環境,換一種心态。
劄蘭泰與她相處兩三載,才逐漸懂得她的心思,福康安才認識她幾日,竟能說到她心裏,這樣善于察言觀色的人,越發讓她覺得危險,下意識想遠離。
總之我認定的,便不會更改。除非……那種可能,福康安不願去想,卻又不得不在此時面對,除非你已有了意中人。
意中人?是誰?
微微轉身,思緒飄飛的她沒有即刻回答,福康安微微蹙眉,忍痛又問,有沒有?
她的側臉,落寞又高傲,他的心,惴惴不安,既期待她的回答,又怕答案是殘酷的真相。
自我母親去世後,我不會再對任何人傾注情感。
聞言,福康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便是沒有意中人!無妨,我等你,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提親的确有些突然,知她需要時日來接受,福康安便先回了府,好讓她靜一靜,得空我再來看你。
福康安走後,府上那兩姐妹聞風而來,
聽聞三公子贈了許多奇珍異寶給你,你素來少見珍寶,怕你不識,我們姐妹特來瞧瞧。
只見屋內兩大箱子首飾擺件,丫鬟們正往外擺放。
寶靜看到那串綠幽靈水晶手串,眼都直了,愛不釋手,這串鬼佬財神真漂亮!寶珠,我想要這個。
繞是不缺首飾的寶娴在看到那串翡翠鏈子時也不禁驚嘆,百十顆翡翠,顆顆水潤,堪稱極品!
三公子出手實在闊綽!
她們想要,她便得給麽?拿起一對金鑲東珠耳墜,明珠看了看,又放回盒中,蓋上,頭也不擡地懶聲道:
待我看過以後,挑些中意的,餘下的,你們再選。
未料她會拒絕,寶靜撇撇嘴,又滿面堆笑,寶珠,怎麽說我們也是姐妹,不至于那麽小家子氣罷!這麽多首飾,你也戴不完吶!
戴不了我可以收着,也可以賞給旁人,既是我的東西,便由我決定,不是聽你意見。
你……寶靜氣得纖指輕顫,寶娴受不了這挖苦,拉了寶靜要走,
既然人家不歡迎,咱們還是走罷!
不送。
一個虛僞的笑容便想将之前的傷害都一筆勾銷麽?她的仁慈沒有那麽廉價,無力反擊時默不作聲,有力反擊時必定毫不留情。
她們走後,明珠對下人道:莫擺了,收起來罷,我也用不着。
可是富察公子交待……
提他作甚,明珠不悅道:這是我的屋子,我說了算。
是。
男人對你有意時千方百計的讨好,實屬正常,父親當年,大約也對母親很好,才得了母親的歡心,可是後來呢?開始越熱烈,後來只怕越冷淡。
明珠不能做什麽,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心,不動,便不痛。
這一日,福康安在赴晚宴之時,在座的有人提到,
三日後彙豐樓有個撲買場,聽說當中有一件寶貝,是緬甸商人帶來的,三公子可有興致?
見慣了珍寶的福康安語帶不屑,什麽寶貝是我沒見過的?
據說是一顆夜明珠。
夜明珠?他也不覺稀罕,皇上有一顆,我曾在姑母房中見過。
那是皇上的,若是自己擁有,豈不更妙?
哎,席中有人忽道:聽聞與三公子定親的女子,便叫明珠罷?
他本對夜明珠無感,真正吸引他的,是明珠二字,他覺得,惟有稀世珍寶,才配得上獨一無二的她。
三日後的傍晚,福康安來府上尋她,今兒個帶你去看熱鬧。
我不喜熱鬧。
我知道,可這個有意思,撲買會,你去看過麽?
聽過,不曾見識過。一群人去争一件物什。
價高者得,看的人心潮澎湃。福康安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好一陣兒,而後問她,我帶你去瞧瞧。
不想去。
去罷!福康安裝可憐道:之前我來尋你幾次,你都不肯與我出去玩,我也會失落啊!你不能體諒一下我麽?
明珠也不理會,繼續抄她的金剛經。
不如這樣,今日你陪我去,我便保證十日不來煩你。
十五日!……
二十日!見她不為所動,福康安狠心咬牙道:一個月!成了罷?
這保證明珠自是不信,但想到還欠他一個人情,便想趁此還了,
我可以去,但是有個條件。
只要有得商量,一切好說,但說無妨。
上回你請我,這次該我請你,可不能去那麽昂貴的地方。
好!福康安答應得十分爽快,地方由你定。
商定之後,兩人乘坐馬車前往街市,在明珠的指引下,馬車來到一家名叫[柳記米線]的酒館前,
進得屋內,但見堂中有四五桌客人,一婦人正立在櫃臺算賬,
柳大娘。
那婦人聞聲擡頭,一見來人,盈笑相迎,明珠,稀客啊!幾個月沒見你了!
柳大娘看她身邊的男子有些臉生,并不是以往與她同來之人,當下也不多言,只笑問她可是成親了。
尚未。
明珠道罷,福康安又跟着道:快了,已然定親。
卻見她看了他一眼,似有不滿,福康安覺得自己說的并無不妥,事實啊!
女兒家都害羞呢!可真是恭喜了啊!覓得如意郎君,柳大娘笑了笑問道:你想吃什麽?我親自去給你做。
明珠柔聲道:還是雞湯米線。
這位爺想吃什麽?柳大娘介紹道:咱們有雞湯米線,牛肉米線,有鮮湯的,還有麻辣的。另有各式家常炒菜。
麻辣牛肉罷!
好!柳大娘脆生應道:二位先坐,稍後便來。
明珠輕笑道:您盡管忙,我也不是外人,不必招呼。
兩人來到桌前,烏爾木趕忙将板凳擦幹淨,福康安方才坐下,随口問道:你們看似很熟?
我兒時住在柳大娘家隔壁,她對我與母親多有幫襯,後來她們一家來京開了飯館,也就失了聯絡,我也是前兩年碰巧遇見,得知她們在此,便時常來看望她。
原來如此。我怎麽覺着,你對旁人都很溫柔,除了我……
人與人有千差萬別,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何必說出來,徒添尴尬。
哦!福康安實感委屈又不敢抱怨,當我沒說。
端起烏爾木才斟的茶,福康安剛飲一口又吐了出來,這……
慣飲好茶的他自是喝不慣這小店的茶水,明珠也不說話,只是默默飲了口茶,又擡首看着他。
想起她方才的話,他也不好說什麽,難得明珠肯陪他吃飯,又是她帶的地兒,他若挑剔,只怕她再不肯跟他出來,只得啞巴吃黃蓮,有苦笑着咽,
這兩日有些上火,不宜飲茶,烏爾木,将茶倒掉,換杯清水。
是。一旁的烏爾木忍俊不禁,卻得主子一記瞪眼,趕忙起身去倒水。
用過晚飯,福康安帶她去往彙豐樓。
路上,只聽他道:茶不好喝,米線倒是不錯。下回來時可備些自家的茶葉帶上。
明珠也不接話,由他說着。
下了馬車,但見彙豐樓門前已停了許多車馬轎子,入得樓內,但見有官兵把守,許是怕有人搗亂耍賴。
在座的,看衣穿穿戴,大都非富即貴,接連上了四五樣珍寶,叫價聲此起彼伏,福康安都只看不出聲,明珠頗為納罕,
你不是來尋寶麽?也不見你叫價?難不成就是來湊熱鬧的?
這些我都有,不稀罕。福康安撚了顆腰果遞給她,稍安勿躁,好戲往往在後頭。
搖了搖頭,明珠不想吃,端起茶盞淺飲一口,她倒不是煩躁,只是沒興致,昏昏欲睡……
坐在椅子上歪着頭睡着的明珠脖頸酸疼,醒來卻見眼前一片漆黑,頓感不安,脫口喚道:
福康安!
我在,瞬時有人覆上她手,輕拍以示安慰,莫怕。
原來不是噩夢,黑暗中,這聲音令恐慌的明珠安定下來。
蠟燭怎麽滅了?
因為有好東西,要熄滅燈火,等一盞茶的功夫。
第一卷 明珠無心怎關情 第十二回 視珠如寶
什麽東西竟要熄滅燭火,衆人都靜靜坐着,偶有耳語,明珠只覺自己滿頭大汗,摸了摸身上,似是蓋了袍子,便扯了下來。
過了會子,只聽一人道:錦緞即将揭開,諸位貴人請往臺上瞧!
話音剛落,衆人都目不轉睛的盯着臺上,只見漆黑之中,忽有光亮閃現,盈盈綠光,柔和而神秘,慢慢照亮周圍,
周圍有人驚呼,這是……夜明珠!
看這光,好大一顆!
諸位都看仔細了,那人随即喊道:掌燈!
跟着便有人陸續燃亮燭火,衆人這才看清,臺上亮光之處是一顆珠光寶氣猶如翡翠的圓珠,約有手掌大小,
此物為珍寶夜明珠,又叫明月珠,若在日頭下停放一刻,再放回屋內,可亮三個日夜,底價白銀八十……萬兩!
此價一出,衆人唏噓一片,前幾樣合起來也不敵這一樣的價高,
實在是貴啊!
既是珍寶,自然價值連城。
只聽一人恨聲道:早知道後面有寶貝,就不該買上一個。
遺憾有何用,縱然不買,你确定能買得起這夜明珠?
八十萬兩不是小數目,也罷,咱買不起,自是有人買得起。且看好戲!
但見福康安注視着那夜明珠,唇角含笑,明珠心下了然,這便是你看中的?
正是。
撲買開始,有人叫價,福康安也不出聲,坐在他身邊的奎林忍不住問,你怎麽不加價?
等他們加夠了我再加,免得浪費唇舌。
定親王綿德一直在叫價,看來是志在必得,叫到一百六十萬兩時,沒人再繼續加了,一是覺得雖是珍寶,可得花一兩百萬兩去買,實在有些心疼,二是覺着定親王既然想要,他們又何必跟親王叫板?自找麻煩!
一百六十萬兩一次!臺上人抽了一鞭喊道,一百六十萬兩兩次!
正待一鞭定價時,忽聽一人悠悠道:一百七十萬兩!
衆人齊齊看去,說話的正是福康安,一晚上沒聽他叫價,卻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開口。
兩人相視一看,笑容裏皆是不屑,有好事者暗中竊喜,只因好戲即将開場。一個是皇帝養子,年少氣盛,一個是世襲親王,盛氣淩人!
爺!不就一顆珠子嘛!咱不要了!随行侍妾在旁勸說,定親王哪肯罷休,
現今不止是一顆珠子的問題,而是面子問題!本王堂堂定親王,怎能輸給福康安那小子!
可是為一顆珠子花費幾百萬兩,福晉若是知曉了……
婦人之見!少啰嗦!定親王又揚聲喊道:一百八十萬!
一百九十萬!
定親王一拍桌子,吼道:兩百萬!
默然許久的明珠終是忍不住開了口,你為何一定要這珠子?
你不覺得它很漂亮麽?
珠子發光确實稀奇,好是好,可是好的東西不一定非要擁有,兩百萬兩,值得麽?
我喜歡的,必要想盡千方百計得到。付出多大的代價都是值得。譬如你,譬如這珠子。福康安微微一笑,随即擡頭喊道:兩百一十萬!
此刻的定親王已是氣急敗壞,福康安依舊氣定神閑,原本一百多萬就能得到的寶貝硬是被他擡到兩百多萬,實在可惱,
福康安,你小子存心與本王作對是罷?
憑他也配直呼小子?倚老賣老!哼!福康安冷笑道:定親王,作對談不上,撲買場上全憑眼緣,價高者得而已!
你小子哪來那麽多銀子?莫不是貪贓枉法罷?
緊握椅子,福康安不由坐直了身子,燈火閃爍中,他食指上的翡翠戒指越顯熠熠生輝,
王爺此言,不免有誣陷之嫌,我富察家四代為官,侍奉皇上,上有皇恩浩賞,下有為官俸祿,賬目清清楚楚,銀子幹幹淨淨,何須貪贓枉法?
哼!強詞奪理!定親王一踢桌角,怒而起身,今日算是便宜了你,這筆賬,本王記住了!來日必算!
某些人就喜歡撩狠話,也只會撩狠話,謝王爺擡舉,瑤林必定奉陪到底!轉頭又對明珠道:這種人正是你所謂的光說不做。
明珠看看他,不由皺眉,你還笑得出來?
為何不能?難道要他哭麽?
惹是生非,先是皇子,後是王爺。
說的好似是他故意挑事一般,福康安瞪眼提醒道:我還不是為你!
看不慣他耍賴,明珠揚眉道:皇子之事确因我而起,今日之事又與我何幹?
我……福康安心想,現下跟她說夜明珠是為她而買,她定然不肯收下,便忍氣吞聲也不解釋。
你就不怕他們報複你?
原本她的指責令他不悅,而後這一句卻又令他興高采烈,得你一句關懷,縱死無憾。
細指握成拳,明珠內心有種浩然之氣在升騰,又告誡自個兒要淡然。
毫無疑問,最後這夜明珠歸福康安所有,眼見他攜寶離去,衆人在背後議論紛紛,
敢跟王爺叫板,這個福康安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富察氏可是清王朝的四大家族之一,男丁名将備出,女兒入後宮的也不在少數,先皇後便是福康安的親姑姑,聽聞他長得像皇後夭折的兒子,六歲時入宮由皇上親自教養,皇上對他的寵愛決不亞于其他皇子!
哦!怪不得他敢得罪定親王。
送明珠回去後才福康安又乘坐馬車回往自家府上。
路上,奎林提醒道:傳聞定親王性子暴躁,我怕他不會善罷甘休。
堂兄多慮了,他能如何?頂多找人參我一本,說我為得珍寶,揮霍無度。福康安認定此人不足為患,
不過是因着他阿瑪早逝,他才得了便宜世襲為王,毫無能力之人,何須我放在眼裏!
話雖如此,還是不得不防,皇上雖然一向偏袒你,可若有朝臣煽風點火,小題大做,皇上怕是也為難,惹他老人家不快,不是明智之舉啊!
放心,高瞻遠矚的福康安早已想好應對之策,我自有法子。
次日清早,福康安将将洗漱完畢,丫鬟正在為他梳發,但聞烏爾木來報,
爺,老夫人有事喚您。
想必是為了昨晚之事罷!
烏爾木低聲道:爺在庫房拿了兩百萬兩,老夫人當然會過問。
知道了,你先到門外候着,我稍後便去。
福康安到得他母親院中時,适逢下人正在上朝食,孩兒給額娘請安。
免。那拉氏溫笑詢問,用早膳了麽?
尚未。
那正好,坐下陪額娘一道用些。
好。福康安旋即坐下,丫鬟在旁布置碗筷。
春來天氣幹燥,該飲些綠豆百合粥,清熱爽口。
額娘說的是。福康安又問,我聽丫鬟說,夜裏您偶有微咳,可請大夫瞧了?
無妨。這天兒時冷時熱,咳幾聲不算什麽,靈芝她正在為我炖雪梨調理吶!我兒不必憂心。那拉氏笑道:聽聞昨兒個你得了一樣寶貝。
不過是小玩意兒。
也不拿來讓額娘見識見識。
額娘見多識廣,什麽樣的寶貝都見識過。頓了頓,福康安道:是顆夜明珠,額娘若喜歡,孩兒願孝敬于您。
這話聽着不順耳,那拉氏故意問他,你本想贈于何人?
眼見兒子但笑不語,那拉氏又豈會不懂,你的心思,瞞不過額娘。這寶貝,你是想留着贈與那個叫明珠的姑娘罷?
福康安也不否認,只笑道:孩兒若是孫悟空,額娘便是觀世音,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額娘的法眼。孩兒誰也不服,只服額娘!
少來奉承!那拉氏忍俊不禁,你阿瑪一向沉穩話少,偏生了你這麽個花言巧語的兒子!
額娘開懷,便是兒臣最大的心願。
是麽?這話,以往她深信不疑,如今,卻是不敢盡信了,有句話,額娘思量許久,還是覺着應該說出來。
福康安恭敬道:但聽額娘教誨。
沉吟片刻,那拉氏正色道:明珠是庶出,身份與你頗有懸殊,福晉之位,怕是擔不起罷!不如納她為側福晉,他日額娘自會為你挑選福晉。
此言一出,福康安的笑顏立時僵住,額娘,我又不是沒能力,何需憑借女人飛黃騰達?我的女人,只需坐享我帶給她的榮耀即可!
門當戶對是自古以來的規矩!
陳規舊禮,我不屑理會。福康安放下筷子,義正言辭,總之我只會娶明珠為福晉,還請額娘諒解。
本是好言相商,他卻擺了臉子,那拉氏見狀越發氣惱,瑤林,以往你是不會違背額娘的意思。
孩兒尊重額娘,盡量事事順應額娘心意,但卻不是盲從。福康安耐着性子起身道:
額娘慢用,孩兒還要面見皇上,告退。
道罷起身便走,氣得那拉氏當即沒了胃口,這明珠,尚未進府,便得我兒如此厚愛,當真是不簡單!
夫人息怒。丫鬟靈芝勸道:少爺的性子,您最了解,他想做之事,憑誰也攔不住啊!
我含辛茹苦生養的兒子,倒給旁人獻殷勤,還因她而違逆于我,哼!那拉氏的镂空金鑲紅寶石護甲在桌上劃下痕跡,靈芝忙勸她當心指甲會斷。
下朝後,乾隆召福康安,福隆安,阿桂等人進殿商議,
小金川時與我軍作對,阿爾泰率軍進剿,但他素未娴軍旅,不善督兵攻剿之事,調度無方、贻誤軍務,朕已将他革了職,命桂林代阿爾泰任四川總督,再度出兵。豈料桂林卻是個貪圖安逸、狂妄驕縱之人,導致墨壟溝之戰再度失利,沒用的奴才!朕準備派人接替他出征。阿桂!
臣在。
朕命你明日啓程,前往四川,任總督之職,代桂林掌管一切軍中事務!
臣領命,定不負皇恩。
福康安拱手道:臣亦願前往四川,為皇上分憂。
乾隆不是沒考慮過他,只是,你即将成親,不能遠征。
無妨,福康安鄭重道:國事為重,婚事可以押後。
第一卷 明珠無心怎關情 第十三回 莫名其妙
乾隆心中早已有了計較,成家立業,男人必得先成家,方能安心立業。如今大清內憂外患,日後多得是用武之地,現今最重要的便是你的婚事。
朕一直把你當兒子養育,你阿瑪身先士卒,英年早逝,你的婚事,朕必會為你操持,定要給你辦得體面風光!
臣謝皇上垂愛!
接下來,乾隆又派福康安的兄長福隆安同赴四川審查桂林。
安排完畢,心煩意亂的乾隆想去禦花園散散心,福康安亦同行。
見他臉色不對,乾隆遂問,
怎麽,大喜将至,你還有何煩心事?
臣正是為婚事煩憂,福康安如實回道:
臣中意的女子,阿顏覺羅寶珠,她本喚明珠,由她母親帶大,十三歲時她母親去世,才得以認祖歸宗,被接到她阿瑪府上,更名為寶珠。
我想娶她為福晉,我額娘卻要我納她為側福晉,只因她母親是漢人,她又是庶出。現下臣正為此頭疼,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