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拒絕
旭日東升,霞光萬丈,是個天朗氣清的好日子。
亦離停下腳步,朝葉萱道:“葉子,回去吧。你放心,只要一找到雩琈精魄,我就回來。”這裏已是山腳,亦離從不讓葉萱獨自一人離開無荒山,今日也是她執意要送,才破例來到山腳。
亦離要去的是極寒之地,葉萱本想讓他再等幾天,她和明塵好替他準備些禦寒的衣物,但亦離的心已等不得,昨晚便決定了今日一早出發,葉萱不得已,只好一早送他下山。
他的行囊極簡單,松松地挎在肩上,幹癟得完全不像個出遠門的人。他邊走邊擡頭看天色,心裏計算着今日的腳程,他眉角的傷口已結疤,兩頰因走路下山而微微泛紅,腳步輕快,少了幾分往日不食人間煙火的淡漠,多了幾分鮮活的生氣。
“葉子,我這一去,山高路遠的,也不知回來後是何光景,我最不放心的,唯你而已,但願我回來時,你的記憶已恢複。還有,昨日和你說的話,你不妨好好想一想。”
他又細細叮囑了許多,無非是不可私自下山,斷不能再和燕诩有任何瓜葛之類,葉萱一一應了。末了,亦離摸摸她的腦袋,揮手離去。
葉萱站在那裏,看着他瘦削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路的盡頭。她忽然對亦離生出點羨慕來,他這一去,路途雖遙遠艱險,雩琈精魄也只是傳說中的存在,但至少他還有一個希望,有一個目标,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不像她……
她有點悵然,回頭看了看來時路,山路蜿蜒看不到盡頭,連大悲寺最高的浮屠塔都隐在山頂的雲霧中不見蹤跡。青山環抱,雲蒸霞蔚,整座無荒山都沐浴在淡金色的霞光中。
這裏雖好,她卻始終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現在連亦離也走了,她忽然萌生出離開的念頭來。然而若真的離開,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天大地大,卻與她無任何關系。這個念頭一閃過,讓她更感無望,一種孤獨無助的感覺瞬間漫上心頭。
就在她猶豫該不該離開之際,忽聽有女子的聲音喊她,“葉姑娘。”
這聲音她很熟悉,但這聲葉姑娘卻讓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循聲望去,只見雲竹遠遠站在一旁,“雲竹?你怎麽在這裏?”
燕诩吩咐過,世上再沒有惜月這個人,所以雲竹不再稱她月姬,而是葉姑娘。雲竹上前一步,朝葉萱施了一禮,“雲竹奉世子之命,送藥給葉姑娘。”
葉萱蹙了蹙眉,“藥?什麽藥?”
雲竹掏出一小瓷瓶,“世子當年為防葉姑娘離開後找不到人,曾在您身上下過一種毒,名千山萬水。”雲竹将千山萬水的作用解釋了一遍,又道:“不過葉姑娘您放心,若是每月按時服用緩解的藥,千山萬水不會對身體有任何危害。”
葉萱心裏頓時如有激流沖刷而過,她承認自己心裏忘不了他,她失去了記憶,但內心深處那種分辨是非的天性依然存在,他雖曾說過他愛她,但她認為單憑這三個字,不足以抵消他曾對她的傷害,這便是她離開他的原因。她以前可以自欺欺人,總認為燕诩有什麽迫不得已的苦衷,然而當燕诩親口告訴她真相,揭開那層覆在傷口上的紗帕時,逼得她不得不面對現實,她要活在尊嚴之下,而不是活在他予取予求的施舍裏。
她看也不看雲竹遞過來的藥瓶,“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給我解藥?”
雲竹怔了怔,不知該如何回答,“這……雲竹只是奉命行事,世子只吩咐我送緩解的藥過來,其餘的事,雲竹也不知。”
燕诩只吩咐她送緩解的藥過來,并守在無荒山附近保護葉姑娘的安危,她本想直接登門求見葉萱的,但亦離曾吩咐過守山門的小沙彌,所有從翼城來的人,一律擋在門外,所以雲竹來了好幾次都見不到她,只好守在山下等待時機。也正因如此,那晚才會偶然遇上下山見顏奴的安逸。
眼見一個月就要過去,葉萱若再不吃這緩解的藥,很快就會雙目失明,她不禁開始着急起來,尤其是昨晚聽說那個消息後,她一早便動身到山下候着,所幸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被她見到了她。見她神色不豫,雲竹忙道:“葉姑娘,再過幾日藥效便過,若不及時服下這藥,只怕……”
不料她話未說完,葉萱便打斷了她,“這藥我不會服,你拿回去。”
雲竹拿着藥瓶的手頓在半空,“可是……葉姑娘,這玩笑可開不得,若您不服這藥,幾日後便會雙目失明,到時哪怕有解藥,您這雙眼睛,也是廢了。”
葉萱不為所動,只冷聲道:“不必多說,你回去告訴他,他當日既然答應了讓我離開,就別再想操控我。”
她說罷不再理會雲竹,轉身往山上走去。
雲竹心裏雖着急,可看她方才神色,知她心意已決,但她還是叫住了她,“葉姑娘請留步,雲竹還有一事相告。”
葉萱頓住腳步,卻沒有轉身,雲竹又道:“大概葉姑娘還不知道,安逸昨日被世子羁押在睿王府的地牢裏了。”
葉萱一驚,猛地轉身睜大眼睛看她,“你說什麽?安逸被他捉了?”
雲竹點頭,“此事千真萬确,但至于世子為何将他押在地牢裏,我也不知道。話已帶到,葉姑娘好自為之,雲竹告辭。”
她昨晚從別的雲衛口中得知安逸被帶回王府的消息,暗自吃驚的同時也為他擔心,她想幫他,卻又不知該如何幫,唯一想到的,便是将此事告訴葉萱,希望她會替他出面,畢竟她在世子心裏地位特殊。
雲竹走後,葉萱并沒有猶豫多久便離開無荒山往翼城而去,晌午時分終于在宮裏見到了燕旻。
她想燕诩捉走安逸,應是為了報禹城之仇,她不想去見燕诩,況且就算她去見燕诩,也不見得燕诩就會放了安逸,她現在唯有将希望放在燕旻身上。
承德殿裏,燕旻拉着葉萱問長問短,問她為何沒有随燕诩回翼城,又問她最近去了哪裏,為何到現在才來找他。燕旻的關切讓葉萱心裏一暖,但她記挂着安逸的事,只好長話短說,只說她已知道燕诩将她當作已故世子妃的替代品,所以她決定離開燕诩,又将安逸背叛了明焰司的事簡單說了。
“他當年之所以潛入明焰司,全因為了救我,我不能任由他被燕诩殘害而不管,更何況……我和他早就有了婚約,若是你能幫他一把,我們感激不盡。”
燕旻聽說她終于看清燕诩的真面目,喜不自禁,“我就早說過他不是好人,可那會你固執得很,半句也聽不進去,還好你終于迷途知返,按我說,子爍比他強多了,為了救你還不惜潛伏明焰司,當真是有情有義。只是……”
一想到燕诩全不将他這個皇帝放在眼內,他又面露難色,懊惱地撓了撓腦袋,“子爍我自是想幫他,就怕……”他憤恨地拍了拍案,“惜月,你不曉得我這皇帝當得有多窩囊,能不能幫得到他,我還真不好說。”
自他登基以來,那個該死的謠言就沒斷過,每每上朝,朝中那些老頑固看他的目光,讓他如坐針氈。對他的政令亦諸多阻撓,就如那日,他訴責燕诩不顧兩國情面私扣魏國太子,難免會被天下人抓住把柄,指責晉國沒有容人之量。不料朝上好幾位重臣一致維護燕诩,說當初若非魏王在背後竄掇,鄭和梁根本不敢作亂,如今燕诩将這跳梁小醜嚴懲不怠,只會震攝天下,讓那些不安生的人不敢再做非分之想。
總之,他這個皇帝無論說什麽,總有一堆人跳出來和他唱反調,久而久之,他最厭煩的事情便是上朝,每日變着法子逃避上朝,寧願躲在宮裏擺弄他的木頭。
最終燕旻答應葉萱,會宣燕诩進宮好好說道,希望他能放了安逸,末了又道:“惜月,既然你離開了燕诩,不如還回宮裏住吧,霁月宮如今還空着,你留在宮裏,也好與我作個伴。”
葉萱謝絕了他的好意,又提醒他不可再信任佟漠後就離開了,她記挂安逸的事,便打算暫時留在翼城,在城裏找了家客棧落腳。
而此時的睿王府裏,燕诩已聽完了雲竹的禀報。他揮了揮手示意雲竹退下,将那只小瓷瓶放在手裏把玩,眸子裏有淡淡的笑意劃過。
他不直接給她解藥,最大的原因是怕失去與她的聯系,這天底下觊觎異血人的人多了去,沒準哪天她就被人劫走了,她身上若是沒有千山萬水,他想救她也不知上哪去救。沒想到他的一番苦心,她居然不領情,還說他想繼續操控她,雖然,他也确實有這麽點意思……
他在腦中想像着她說那話時臉上的神情,一雙眸子不禁柔情似水,他知道她那話并非說出來要挾他,寧願變成無知無覺的行屍走肉,也不要再被他操控,她是真的做得出來。原本還想等過了極陰之日再将她接回來,既然如此,看來是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