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雩琈
明明是風和日暖的時節,安逸卻如墜冰窖,冷得渾身發抖,看着那逐漸遠去的馬上背影和飛揚的塵土,手中缰繩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顏奴和其餘人不知何時已駕馬追了上來,體态雖老邁,聲音卻渾厚有力,“少主,燕诩已連伏羲八卦也拿到手了,形勢不容樂觀,我們再不抓緊行動,恐怕會被燕诩捷足先登。”
安逸猛地回頭,眸中戾氣暴起,“他休想!就算他有了伏羲八卦又如何?葉子已經恢複了記憶,不會再受他蠱惑,我也絕不會讓她再堕入燕诩的魔掌。沒有伏羲後裔的血,他根本打不開十方。”
顏奴神色一沉,語氣嚴肅,“少主,這一點我們清楚,燕诩又豈會不知?方才他并沒派人追我們,也沒派人追葉姑娘,這絕不正常。當年少主在大悲寺費了多少心機也沒能偷得伏羲八卦,可燕诩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讓亦離将伏羲八卦雙手奉上,可見燕诩行事狡詐缜密,每逢出手必有後招,這一次其中亦必然有詐。”
安逸的臉色不由難看起來,伏羲八卦他确實夢寐以求,但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當年的他,他如今想得到伏羲八卦,不過是為了摧毀它,杜絕所有觊觎十方策的人的希望,可這心思他絕不能讓顏奴知道。
顏奴是安逸父親襄王的忠仆,當年襄王被賜死,是顏奴冒險用別的幼兒換出安逸,帶他逃出魏國,十多年來心心念念不忘當年襄王托付,輔助安逸尋找十方策,奪取天下。他除了救過自己,對他還有養育之恩,他的一身本領也是由他所教。為表敬意,安逸稱他為亞父,亞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他縱使心中再不願,也不能對他有任何微言。
安逸強壓心中不快,冷聲道:“要取十方策,除了伏羲後裔的血,伏羲八卦,還要用一生至愛做祭品,可燕诩卻用顧惜月換取伏羲八卦,沒了顧惜月做祭品,他得到伏羲八卦又有何用?他眼下自然着急盯着亦離,伺機奪回顧惜月。伏羲八卦現在在睿王府,正是我們螳螂捕蟬的好時機。亞父,我們兵分兩路,趁燕诩分心之際,您帶人伺機到睿王府偷取伏羲八卦,我去保護葉子。”
安逸是自己看着長大的,行事一向率性,沖動且不計後果,顏奴原本不想和他分開,但見他分析得有道理,心裏也不禁安慰。他雖尊稱他為亞父,但說到底,他是主,自己是奴,雖有些不願,但主子的話他不得不從。
他讓安逸帶一部分手下同去,安逸不肯,顏奴又道:“過兩日便是十日之期,明焰司的人得不到極樂丸,豈會罷休。況且少主您不為自己,也得多為葉姑娘着想,還請少主慎重。”
安逸略一沉吟,不再堅持,帶上十名精銳,往葉萱離開的方向追去。
無荒山草尾堂,慧水師太神色凝重,兩根手指搭在顧惜月脈上已足足有一柱香時間。床榻上的顧惜月,依然無聲地躺着,但此時她原本嬌豔瑩潤的臉,卻有幾分晦暗,臉帶病色。亦離跪坐一則,心裏既憂且急,又不敢催促,額上已冒出細汗。葉萱在他身旁,同樣也是憂心如焚。
又過了良久,慧水終于松開手,卻閉目沉思并不開口。葉萱和亦離對望一眼,心中均是一沉。葉萱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師太,惜月姐姐到底如何了?她會醒過來嗎?”
慧水睜眼,長長吐了口氣,卻道:“亦離,盡快把她送回去。”
亦離和葉萱皆吃了一驚,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亦離顫聲道:“送回去?送回哪去?弟子不明白……”
慧水看向亦離,目光如炬,“她從哪來的,你把她送回哪去。她能不能醒過來,貧尼不知,但她若繼續在這裏,必連最後一口真氣也散去,那時可真的神仙難救。”
亦離的臉色驀然白透,葉萱急忙問道:“可是,師太,您的醫術天下之一,連您也看不出姐姐得了何病?”
Advertisement
慧水搖了搖頭,“她如今這模樣,根本不是因為得病了。”慧水起身,緩步走到窗前,望向隐在山林後的玄月,緩聲道:“她本應死去,卻在将死未死之際,被人強行留住最後一口真氣。這種邪術貧尼以前只道是傳說,沒想到竟真有其事。相傳世間有一種玉,名雩琈,是在極寒之地,萬年不化的冰山裏,吸盡天地靈氣自然孕育而成的靈玉。據說,如果一個人在将死未死之際,若有雩琈之玉,能起凝魂聚氣之用。”
雩琈之玉……葉萱腦中猛然想起在霁月宮的密室裏曾見過的那具玉棺,以及當時顧惜月躺在玉棺中栩栩如生的模樣,忙将當時情景說了出來。
慧水道:“如此說來,那玉棺應是雩琈之玉所制。欲得十方策,須以一生摯愛當作祭品獻給伏羲,但死人不能成為祭品,所以燕诩将惜月置于玉棺內,将她最後一口真氣凝聚在體內不讓它散去。”
廂房裏一時靜得落針可聞,亦離一直沉默着聽兩人說話,嘴唇被咬出了血,此時終于開口問道:“師太,既然惜月最後一口真氣被凝在體內,也就是說她還活着,只要她還活着,那麽……終于一天她會醒過來的對嗎?師太,請您告訴我,如何才能讓她醒過來?”
他的眼內燃着希冀的火苗,太過炙熱,讓慧水不忍将之澆滅,然而,要找到讓只靠雩琈之玉吊着一口真氣的人蘇醒,談何容易?她謂然一嘆,終是不忍把話說絕,只道:“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既然有雩琈之玉,貧尼相信世上定有與雩琈之玉相生相克的事物,或許真的能起死回生。只是……眼下你也看到了,她離了雩琈玉棺,怕是活不了幾日,唯今之計,你只能将她盡快送回燕诩身邊,再徐徐圖之,尋那能讓她起死回生的靈物。”
亦離聽罷,身子頹然一軟,随即兩拳攥得喀喀作響,雙眸通紅似要滴出血來,狠聲道:“燕诩……卑鄙小人!他早就料到會如此,所以才會放心讓我帶惜月走!是我不好,都怪我,我上了燕诩的當,是我一意孤行不聽方丈的勸,讓他騙走伏羲八卦……”
葉萱只覺心中悲涼,此時此刻,她方知燕诩的心機有多深,他曾對她說過,若恨一個人,最好的報複,是先給予他希望,再親手将那希望扼滅。正如他對亦離所做的,他知道亦離會不惜一切救顧惜月,也算準了渡一不會見死不救,他給了亦離希望,他根本不擔心會失去顧惜月這個祭品,因為亦離一定會乖乖将她送回去。他既得了伏羲八卦,又羞辱和報複了亦離。
她用力握住亦離的拳,“亦離,別這樣,我們一定會找到救惜月姐姐的方法的。也許燕诩……對,燕诩一定知道讓姐姐蘇醒的辦法。你聽師太的話,我們先把姐姐送回去,伏羲八卦我們一定要奪回來,沒了伏羲八卦和我的血,他找到十方也無用……”
廂房的門吱丫打開,安逸大模大樣走了進來,看了亦離一眼,對他那頹廢無助的模樣甚是鄙夷。他朝慧水施了一禮,朗聲道:“其實若要燕诩得不到十方策,簡單得很。”他不顧三人愕然注目,指了指榻上沉睡的顧惜月,接着道:“既然顧惜月已是活死人,何不幹脆将她了斷了,燕诩沒了最愛的人作祭品,就算他手中有伏羲八卦,也興不了風作不了浪。”
話音剛落,亦離如出籠的猛獸,猛地撲向安逸。安逸早有準備,不慌不忙接了幾招,閃躲之間一邊又道:“亦離,我說的難道有錯?枉你身為出家人,天天說什麽天下蒼生,可瞧瞧你都做了些什麽?你為了救一個早應死去的人,竟連自己的妹妹也不顧?我問你,若你将顧惜月送回去,燕诩有了伏羲八卦和祭品,還差什麽?沒錯,只差你這個身上流着伏羲後裔之血的妹妹,你覺得燕诩會放過她嗎?你為了兒女私情,便能罔顧他人性命?你還有臉罵燕诩卑鄙無恥?你頂着出家人之名,卻做不忠不義之事,你和燕诩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最後那話,如平地一聲雷,将亦離震得一個趔趄幾乎跪倒在地,他痛苦地捂住腦袋,“葉子……對不起,他說得對,我,我不配做出家人,可我,可我……做不到……”
葉萱上前扶住亦離,怒目朝安逸看去,“安逸,我早已說過和你形同陌路,我的事不用你管!亦離沒錯,我也不會對惜月姐姐見死不救。倒是你,你不告而來,胡言亂語一通,究竟有何目的?你若敢對惜月姐姐不利,我絕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