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你問我就好了嘛!我老爸是幹什麽的你忘了?你要是有興趣下次帶你去工地溜一圈,包管你再也不想去。”
鄒亦鳴點點頭:“好啊。”
一桌牌打到晚上,兩人懶得挪,順便在店裏吃晚飯,結賬出來後大福收了玩笑正經起來:“你讓我來一趟就為了吃兩頓飯?”
鄒亦鳴沒說話,拉着他往對面居民區走。
天漸漸黑了,路上人很少,倒是有幾個壯漢摸黑往外頭搬水泥灰,大福漸漸品出味道,不再問,和鄒亦鳴一起蹲在可以藏人的縫隙裏抽煙。
一過九點就熱鬧起來,不知哪裏蹿出來的人站在高處搭架子,那幾個顯然是熟練工了,配合默契差不多兩三個晚上就能蓋好一層樓,那樓非常簡陋根本不能住人,不過人家這麽折騰也不是為了住人。
快天明時那些人又鬼魅般撤了,只見小平樓脫胎換骨成了一棟小二層。
一地的煙屁股和酒瓶,鄒亦鳴紅着眼問大福:“看明白沒有?”
大福點點頭,說:“我*操,真夠聰明的。”
***
這天陳鳳仙又是剛擺好飯桌就見熬了通宵的兩人趕着飯點回來,她忙添了副碗筷,吃完了兩人直接倒床上,睡到黃昏才醒來。
起來後洗了個澡,鄒亦鳴拿了張紙寫合同,叼着煙對大福說:“我打聽過了,那些人和戶主五五分,材料費不用戶主出,現在要拆的地方很多,蛋糕太大他們吃不完,咱們這邊四六分,材料費也全包,我是門外漢,你家就是做這個的,門道你熟,我現在身上錢不多,入個十萬你看行麽?你就把我當小弟,我在工地上一樣幹。”
大福他爸的工程隊做得挺大的,後來幹脆弄兩百萬注冊了建築公司,正正經經合法蓋樓,目前正在房地産業玩得不亦樂乎,人都說虎父無犬子,可大福長這麽大沒做出過什麽成績,不知被他爸指着鼻子說過多少回沒出息。
大福正眼瞧他,這小子不知什麽時候眼裏多了一絲狠勁,以前那個滑不溜湫誰也不得罪的鄒亦鳴身上突然暄騰騰散發着江湖匪氣。
想當年他們宿舍四個大好青年風華正茂,自負在大學期間談個幾場戀愛簡直小菜一碟,沒想到革命還未成功就出了內賊,鄒亦鳴這家夥跟個人型聚光燈一樣,走哪都有一堆妹子圍着,有比較就有傷害,搞得他們仨差點沒和自己的右手度過那四年。
還記得他們打比賽,臺下冒出來三組拉拉隊,每個都身材火辣長相甜美,全是為了鄒亦鳴來的,連帶一個隊的都沾了光,妹子也不小氣,控球的時候偶爾也能聽見自己的名字從拉拉隊美女嘴裏蹦出來,真是……既心酸又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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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都有劣性根,本以為這小子的大學四年會穿插幾個紅顏知己,他卻讓全宿舍跌破眼鏡,誰也不看牽着悶不吭聲的簡馨姑娘走了七年。
“看什麽看?我在跟你說正事。”鄒亦鳴抖了抖手裏的紙。
大福趕緊把思緒拉回來,這事聽他爸說過一次,拆遷辦按面積辦事,房子面積大賠的就多,占地面積沒法變就只能縱向發展,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十分精明,沒有我給你蓋樓你想分多一毛錢都不可能,所以你乖乖分我五層,好歹還多出來五層的收入,不虧。房主想想也是,不多還價,能分着錢就行,後來這個規矩漸漸成了行業慣例,沒人有異議。
這事有人查,賺這錢的人各個都跟耗子似的晚上出來打洞,白天見光死,是個辛苦錢。大福他爸現在生意做大了看不上這些,但對大福來說,這不失為一個立下腳跟的好行當。
“前段時間還要死不活的,就連簡馨都勸不動你,怎麽突然就發憤圖強了?你吃錯藥了?”
鄒亦鳴淡淡地說:“欠了別人一點錢。”
“一點是多少?我可以先幫你還。”大福掏出手機準備轉賬。
鄒亦鳴把他的手機拿走,說:“挺多的,只能我自己還。”
“行,那就幹吧,接下來會拆哪裏你知道嗎?”大福見他不想說也不再問,轉而說起正事。
這種事不能板上釘釘才開始造,人家拆遷辦舉着小本本拿着量尺把你家丈量個遍你就說什麽都來不及了。最好是能提前知道政*府規劃方向,在明文出來前就把樓蓋好。
煙挂在嘴邊忘了吸,白霧就呼呼直往眼睛裏蹿,鄒亦鳴被刺疼了,眯着眼點了點頭。
“你這小子真是……”大福想了半天狠狠拍他一下,“太特麽給力了!”
鄒亦鳴笑了:“那就這麽說定了,你簽個字。”
大福擺擺手:“知道就行了,搞這個沒意思。”
鄒亦鳴把筆扔給他:“親兄弟明算賬,跟着你爸混這麽久連這個都沒學到?”
大福一腳把他踹下床,大筆一揮把自己的名字寫得潇灑飄逸。邊寫邊說:“你在貿城累死累活混了四年就攢十萬塊?蒙我呢?要幹就幹個大的,都拿出來,虧不了你!”
鄒亦鳴把那合同晾幹,小心收在抽屜裏,說:“沒了,就這些,其他的得給簡馨留着。”
大福頓時笑了,笑得特別淫*蕩。
鄒亦鳴給他一腳:“滾!”
大福總覺得自己是個投胎小能手,四對中他最不上進、個頭最矮人又最胖,可他老爸會賺錢,他靠着老爸一路順利結婚成家,日子過得十分舒坦,他常常跟曾璇開玩笑:“你當年究竟是看上哥的人還是錢?”
曾璇想都不想:“錢啊。”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好喜歡這個故事,抱住自己親一口~
☆、你是我的車票
時間就在簡馨沒有斷過的相親飯和鄒亦鳴每天泡在工地裏、琢磨怎麽來錢快中慢慢流逝,期間他們沒有聯系過對方,倒是大福的朋友圈更新得十分熱鬧,背景幾乎都是破舊的房屋和泥濘的工地,光線昏暗難辨,簡馨有時候把圖片放大了看,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鄒亦鳴偶爾也刷朋友圈,因為大福發太多垃圾他就給屏蔽了,順手點簡馨那個帶着笑臉的頭像,裏面空白一片什麽都沒有,她把以前的都删了。
曾璇的手機叮咚一聲,她看完後舉到簡馨眼前,說:“你瞧瞧,我簡直不敢相信。”
簡馨看了看,那是大福專門給曾璇發的照片,在這張照片裏終于能看清了,他站在一堆水泥細沙裏,以前愛打扮愛穿花俏衣服,現在一腳泥一臉汗卻笑得樂呵呵,好像變了個人。
在這張照片的角落裏還蹲着一個人,雖然只有背影,但簡馨認得出來,是鄒亦鳴。
簡馨勸曾璇:“差不多就行了,我看你也離不開他,趕緊和好吧。”
曾璇哼了聲,卻沒再反對。
沒過幾天簡馨接到個陌生電話,問說江洲路邊帶小院的房子是不是簡馨的,簡馨說是,那邊說:“這邊是居委會的,你星期六能到場嗎?我們要開個會,商量拆遷的事情。”
簡馨說:“可以。”
挂了電話後有些失落,那是她長大的家,奶奶病重那段時間總會十分遺憾地提到:“我和老頭子一磚一瓦把房子蓋起來,可我的紅沒住幾天就走了。”
簡紅走了,她住進簡紅的房間,奶奶空着的心被填滿,從此以後,她成為了奶奶最重要的人,沒有她,奶奶連活下去的理由都沒有。
***
簡馨買的是周六上午的票,正吃着早飯接到曾璇電話,曾璇說:“你在車站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簡馨應了聲,乖乖在車站等人,遠遠就見曾璇拎着大包小包過來,一臉不耐煩:“大福那個混蛋騷*擾我好幾天,裝可憐求我給他帶點衣服過去。”
簡馨笑了,說:“挺好的。”
曾璇有些臉紅:“難得見他上進一回,作為家屬,我不能拖後腿。”
簡馨把話梅遞過去:“吃麽?”
兩人就這麽吃着零食到了江洲。
排隊出站時曾璇說:“我沒跟他說要來,他那麽累就別來回跑了,我知道地址,待會兒你帶我過去行嗎?”
簡馨點點頭,開會時間定在下午兩點,把曾璇送過去再回家也一樣。
那地方簡馨知道,坐公交車就能到,曾璇帶了太多東西,簡馨幫她拎一些,兩個人下車後沒走幾步就一身汗,正是夏天最熱的月份,曾璇說:“待會兒讓大福請咱倆吃雪糕,你選個最貴的。”
簡馨說好,一轉彎就看見一個不算小的倉庫,卷砸門開着,裏面零零散散放着很多東西,有人蹲在地上點貨,邊打電話邊罵:“老子要的是一七五杠,你給老子發的是什麽玩意?現在怎麽辦?你耽誤我的事了你知道嗎?”
曾璇就站在那,極有耐心地等那人電話打完了順便撈了個不可思議的折扣後喊一聲:“吳大福你趕緊過來,累死老娘了!”
那人一臉驚吓地回過頭,是瘦了不少的大福。大福張嘴就喊:“喲,簡馨你也來了啊!”
不到一秒,有人叼着煙從門內探出頭來,一看,是更瘦的鄒亦鳴。
大福開心地撈走曾璇手裏的袋子,樂呵呵地引着她進去,問:“老婆你怎麽不說一聲?我去車站接你多好!”
曾璇拍他一下:“我渴了,要吃雪糕。”
“買!前面有小賣部,随便挑!”
曾璇回過頭來想喊簡馨,大福扯了扯她:“走了,不要飛利浦,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曾璇難得害羞,哦了聲,跟着大福過去了。
簡馨看着鄒亦鳴掐掉煙小跑過來,拎走了她手裏的兩個包,他站得有些近,低頭看着簡馨的臉,簡馨想起那天她十分沒骨氣地哭着走了,臉上微燙。鄒亦鳴轉身往裏走,把大福的東西随意扔一邊,然後蹲在地上整理貨,忙完這些轉頭問簡馨:“帶你去買雪糕?”
期間,簡馨一直站在外頭,即使太陽曬得她發昏,她也沒想好應該說點什麽。其實那天是她沖動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辦事要有成年人的規矩,她不應該那樣死皮賴臉地想将他繼續留在身邊……太掉價了……
如果時間能倒回,她不會去找他,會等他撐不住了,先來找她。
誰先找誰,就算贏了,她沒忍住,輸的一塌糊塗。
曾璇問她恨不恨,恨的,可是越恨就越愛,她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不打算恨他。
現在見到的鄒亦鳴讓她十分陌生,他沒有穿白襯衫,而是和江洲大多數人一樣夏天裏光着膀子,只着一條十分涼快的沙灘褲,他曬得很黑,曾經擁着她的手臂線條變得格外清晰,單是拎着包後頭都能鼓起兩塊大大的肱二頭肌,他還貼着頭皮剃了個圓寸,這發型一般人搞不定,就他後腦飽滿發際線幹淨分明地貼着後頸,十分好看。
“不了。”簡馨說,“我下午還有事。”
“拆遷的事吧?”
“你怎麽知道?”
鄒亦鳴看了看手機:“那還早,走,帶你去吃飯。”
簡馨熱得滿身汗,拒絕道:“不用了。”
鄒亦鳴看着她:“那天我心情不好,說話沒過腦子,你別跟我計較。”
簡馨不想讓人覺得自己小氣,說:“沒有,你別多想。”
“那就走吧。”鄒亦鳴打頭走前面,邊走邊往身上套一件松垮背心,幾步後回頭等簡馨。
簡馨一擡腳跟了上去。
***
之前就在路邊看見那輛半新的皮卡,沒想到會是鄒亦鳴的,她上車時他還提醒:“有點高,你方不方便?”
簡馨低頭看自己的裙子,悶不做聲爬上去了。車子開出去,他兀自說話:“二手的,現在沒個車做事不方便。”
其實鄒亦鳴在大學就考了駕照,工作後簡馨也勸他買個車代步,可他說車是個消耗品,一買回家就掉價了,只有房子能增值,他寧願攢着買房,他們公司沒車的好像就只有他一人。
簡馨很少看他開車,他倒車時把胳膊搭在她座椅上,整個人靠過來,簡馨聞見了他身上的煙草味。
兩人去吃肉片湯,小老板笑眯眯地端上來,說:“不加蔥要香菜,胡椒多一點,我沒記錯吧?”
簡馨點點頭,以前他們每次回來都要過來吃一碗。
店裏沒什麽事,小老板拉了條板凳坐下,說:“下周我小孩做滿月酒,你倆一定到啊!”
鄒亦鳴說:“我到場就行了,簡馨在貿城,不方便。”
小老板啧了聲,問簡馨:“你來吧,我家寶貝可漂亮了,我給你看看她的照片。”
大概奶爸都是這樣的,小老板迫不及待拿出手機秀照片,小寶寶安靜睡覺的模樣真像天使,簡馨一張張看完還回去,說:“本來是一定得到,但下周我們年段開家長會,我實在走不開。”
小老板擺擺手:“那就算了,下回你來店裏,我把她抱出來給你看。”
鄒亦鳴在桌下底下踹人:“你今天怎麽話很多?”
小老板笑了:“好好好,我走行了吧。”
小老板一走這桌就冷場了,簡馨一貫話少,鄒亦鳴也沒什麽要說的,兩人靜靜吃肉片,要走的時候簡馨去上廁所,鄒亦鳴拿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機劃開來看,密碼沒改,是七年前他們在一起的那天,這個密碼一用就是七年。
小老板一邊擦竈臺一邊說:“你家确定是不拆了,人口密度太大費用會超支,不過你現在幹活的那塊地方往東邊要圈出來做一條大路,消息還沒放出來,但八九不離十,你自己斟酌一下。”
鄒亦鳴恩了聲,注意力全在手機上,原來簡馨的朋友圈并不是空白一片,而是設置了僅自己可見。她把這段日子像日記一樣全寫下來,鄒亦鳴只來得及看到她的第三個相親對象是個大學教授簡馨就回來了。
他把手機放好,說:“我送你回去。”
***
晚上大福在江洲最好的酒店給曾璇開了個房間住,曾璇說:“浪費錢,我可以跟簡馨睡。”
簡馨對上大福饞兮兮的眼神,非常自覺地說:“我才不要跟你睡。”
大福在一旁裝斯文,曾璇豈能不明白他在想什麽,拉着簡馨說:“那你陪着我。”
大福等等還要走,簡馨就陪曾璇在房間裏看電視,新聞裏說江洲今年擠進了三線城市,簡馨倒是沒覺得城市有什麽變化,下午的動員會她投了反對票。
晚上差不多十點大福回來了,簡馨自動走人,大福樂呵呵送她到門口,猴急猴急的樣子被曾璇扔了一個大枕頭。
簡馨在門口喊住他問:“你們現在究竟在做什麽?我……随便問問。”
大福神秘一笑:“你來看看就知道了。”
他把她送到一片老住宅區,往最裏面指了指:“走進去就是了。”
深夜裏,巷子兩邊的住戶都關了燈睡覺,只有最裏面亮着光,簡馨尋光而去,看見了工地上忙碌的鄒亦鳴。
他先是背對着她,和一個壯漢扛起兩根粗粗的竹竿子,路上被磚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幸好用手撐了一下。把竹竿擡過去後他蹲在路邊同一旁休息的其他人說話遞煙,他把煙夾在耳後,低頭細看手掌上剛才被沙子碾破的口子,滿不在乎的吹了吹,把煙重新夾在指尖。
他們蹲成一排,穿着打扮都相似,但他就是與其他人不一樣,他的眼鏡在夜裏反着光,微微仰着頭直挺的鼻梁現出好看的角度,他的身上油亮結實,汗順着胸口淌下,手掌變得粗糙,不知這段時間做了多少重活……還有他的圓寸,和尚一樣的發型卻透着一絲小流氓的架勢。
簡馨覺得自己不該來,正想走時聽見別人給他點煙,他道了聲謝。幾乎是身體自動的反應,簡馨跑過去把他嘴裏的煙掐走扔在地上用腳碾進沙土裏,整個過程流暢極了。
鄒亦鳴愣了愣:“你怎麽來了?”
簡馨脫口而出:“不許你抽煙!”
大家都好奇打量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姑娘,簡馨臉皮薄,低聲說:“你跟我過來,我有話說。”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男主不是完美的,但他是可持續性發展符合國情的新世紀好青年~
☆、你是我的車票
兩人站在巷口,不遠處是忙碌的工地,他們倆的影子重疊在一起,這份帶着汗水味道的人間煙火是從來沒有過的。
簡馨說:“那天……”
“那天是我不好。”鄒亦鳴擡了擡手,制止她接下來的話,把事情都歸在自己身上,“還有,奶奶的事,我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簡馨沒想到他會提這個,眼睛立刻就紅了。
鄒亦鳴說:“我沒能完成她老人家最後的心願,真的很抱歉,那時候我是真的想……”
“別說了。”簡馨低喃,一切都太遲了。
鄒亦鳴心裏也有遺憾,現實總是讓人措不及防,就連道歉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也是來跟你道歉的。”簡馨說,“我不該仗着奶奶生病就拿結婚要挾你。”
“你別這樣說……”
他們的對話客套又疏離,可是當年他在KTV裏牽她手的畫面仿佛就在昨天。
簡馨仰起頭很認真地看他,用眼臨摹他臉上的每一寸,鄒亦鳴就這麽讓她瞧着,時間的鐘好像壞了,突然靜止在這一刻。突然那邊掉下來一根竹竿,哐一聲在深夜裏格外刺耳,鄒亦鳴猛地回頭,生怕出什麽事,幸好沒砸到人,工人們知道惹老板不高興了,惶惶地把東西收拾幹淨。鄒亦鳴慢慢轉回來,發現簡馨不管其他,一直在看他。
“我送你回去吧?”他擡腳往外走。這裏不是女孩子待的地方,她在這他不放心。
簡馨拉住他,說話時低頭不看他:“我從沒對你說過,其實我一早就知道你是江洲人,你常去的那家肉片店其實也是我最喜歡的,這個巧合讓我很開心,像個寶貝一樣藏在心裏,可是我後來不敢去了,我怕會遇見你,我不好意思和你坐在同一個地方吃一樣的食物。後來在學校我們又遇見,實在是意外中的意外,每一次陪曾璇出去我都很期待,你不知道能坐在前排為你的籃球賽加油我有多激動,看你贏了比賽我比任何人都高興。這是我最初始最單純的感情,從很早以前,我就喜歡你。這些話,我本想結婚那天再告訴你,現在看來是沒機會了,還是說出來比較自在。”
這些話,如果是結婚那天聽見,該會多麽開心……一直知道這姑娘心思深性子悶,以前覺得她這樣不好,可現在她把什麽都說出來了,他反而覺得不好……鄒亦鳴看着這樣的簡馨,心裏頭堵得慌,有些東西如流水,他抓不住,心仿佛空了一塊。
簡馨擡起頭坦然看他,仿佛已經放下:“你有你的苦衷,我卻什麽都不知道跑來指責你,那天在小涼亭……是我任性了,只是我看你那樣,心裏很難過,加上奶奶剛走我很不适應,說了難聽的話你別記在心上。你現在這樣我覺得很好,不管是穿襯衫西裝還是在工地搬磚混水泥,你永遠是我心中最好的那個你。錢,你留着吧,我拿着也沒用。”
她所有的少女夢,都圍繞他一人。七年,像一場夢,這才是他們的正式道別。
鄒亦鳴喉頭泛苦,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無論說什麽,他都有愧這份感情,很多事情是他處理不周,如果時間能倒回,換一種方式,或許他們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就像你說的,我們好聚好散,只是我這人怪,沒辦法跟你做朋友,以後還是別再見,還有,謝謝你七年的照顧。”簡馨背對着他一步步朝外頭走去,她沒回頭,越走越快。
“簡馨!”鄒亦鳴突然朝她跑去。
簡馨停在那兒,見他笑着對她說:“走,我們喝一杯,散夥酒。”
她很久沒見他笑了,這時他一掃往日的陰沉,一張帶笑的臉在夜裏格外奪目。簡馨點了點頭:“好。”
***
江洲人沒什麽夜生活,一般十點就睡了,所以夜裏也很難找喝酒的館子,鄒亦鳴扛了一箱啤酒載着簡馨去江邊,也不知是不是這一片停電,路燈全沒亮,他把車燈開着,長長的江河只有他們這一處光亮。
這時候暑氣散去,風裏透着涼爽,掀起她的裙擺。鄒亦鳴把身上的背心脫了鋪在地上讓簡馨坐,笑說:“其實也沒幹淨多少,你将就點。”
簡馨不嫌棄,一屁股坐下去,上面還帶着他的體溫,她斜卯了一眼,他打着赤膊仰頭喝酒,是她從沒見過的樣子。
要說的話剛才都說完了,現在兩人安靜喝酒,像是無聲的比賽,一瓶接一瓶用酒精掩埋心裏冒出來的各種情緒。簡馨的酒量本就普通,哪裏喝得過鄒亦鳴,很快便醉了,她醉的時候比較放得開,一手蓋在他頭上用力揉,可能是覺得不給力,改為雙手揉着鄒亦鳴的和尚頭。鄒亦鳴沒躲,就這麽依着她,直到簡馨玩累了自己松開了他才坐直了些。
他一人把剩下的酒都喝完了,可惜沒喝醉,簡馨不知什麽時候睡着的,他把人抱起來放進車裏,送她回家。
快到家時簡馨醒了,可惜酒還沒醒,嘴裏冒着醉話,開門後拉着他的手說:“你進來,我給你包紮一下。”
鄒亦鳴覺得這姑娘明天絕對會為這句話後悔,因為她才剛說完再不想見他。
但他還是應了,跟着她進去。
手掌上那點傷根本不算什麽,鄒亦鳴本不在意,這會兒卻攤着手讓簡馨給他消毒上藥,簡馨也有意思,做到一半眯着眼又睡過去,腦袋點在他掌心,幸好鄒亦鳴及時托住。
他捧着她的臉看了好久,最後把人抱起來放床上,要走時掃到簡馨從包裏掉出來的手機。他改了主意,坐在一旁把她朋友圈剩下的內容一一看完。
簡馨和那個大學教授沒談成,她寫道:雖然我是個老師,但我不喜歡每次吃飯都談學校的事情,我希望自己能和學生做朋友,而不是擺着老師威嚴令學生害怕。
她的第四個相親對象又輪到錢雨贊助,出席的是個小老板,家産不多,正在上升期,屬于潛力股。簡馨寫道:話不投機半句多。
鄒亦鳴笑了,跑到小院裏點了一根煙,邊抽邊看。
第五見面的不是相親對象,而是她班裏學生的舅舅,簡馨寫道:我沒答應吃飯,總覺得在學生面前擡不起頭來,哎,還是相親靠譜。
鄒亦鳴回頭看看屋子裏睡得死沉的簡馨,笑着又點了根煙。
朋友圈內容不多,但夠仔細全面,鄒亦鳴腳邊一堆煙屁股,看完後把手機放回去,推了推簡馨:“你鑰匙留我一把。”
簡馨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別吵!”
“我自己拿了啊!”
“……恩。”
***
這一趟江洲之行後,曾璇退了外面的房子搬回家,簡馨則準備買房,這些年家裏的花銷都是鄒亦鳴承擔,她的工資歸自己管,工作後她在銀行辦了項業務,每個月戶頭上會自動劃一筆錢存到定期,七年了,足夠付一套小房的首付。
以前覺得鄒亦鳴攢錢買房辛苦,所以她不敢亂花一分錢,也沒告訴他自己在存錢,想買了房後拿出來給他們的小家添置點什麽。她也勸過他可以先付個首付以後慢慢還,這樣壓力會小很多,可鄒亦鳴卻不肯,現在他們分手了,奶奶也走了,就剩她自己一個人,這筆錢沒有了原本的用處,她決定花掉它。
同時,她在群裏對好友說:不用給我介紹了。
為什麽?
簡馨回:累了。
家門口的館子都吃膩了,這年頭,遇見個喜歡的真不容易,從充滿希望到漸漸疲憊,她現在每天下班後只想一個人待在家裏。
好友們覺得她這種狀态非常危險,紛紛慫恿她再見一個,簡馨拒絕了。
原來從頭開始談感情是一件這麽累人的事情,兩個人從不懂到懂,什麽事都得溝通,可又哪裏來那麽多時間溝通?說白了,是她不願投入時間成本。那個見她大中午洗澡換了條裙子就能下樓給買一大袋護舒寶的人,再也遇不到了。
錢雨說話一針見血:“你這是在折磨你自己,這樣是不是心裏比較好受?”
簡馨不吭聲。
這天下班,簡馨和中介約好看房,急匆匆拉着曾璇往外趕,周逸辰幾步跑來,指了指自己的車:“去看房嗎?我送你們去。”
簡馨看了眼曾璇,曾璇讪笑。
簡馨搖搖頭:“不用了,你忙你的,謝謝。”
簡馨拒絕得太快,周逸辰無奈地讓開一步,“那好吧……”
簡馨拽着曾璇走,曾璇小聲解釋:“你別怪我,那天我打電話給中介被他聽見了。”
正說着,倏爾聽周逸辰在後頭喊:“簡馨!”
簡馨回過頭,看他笑着說:“你搬家那天,我去幫忙,好嗎?”
已經拒絕一次人家的好意了,簡馨做不到在短短一分鐘內再拒絕第二次,她點點頭:“當然好,那天請你來家裏吃飯。”
周逸辰很開心:“好,我等你電話。”
簡馨對房子沒什麽要求,也不需要太大,能在這個城市有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就夠了。中介是曾璇上次和大福吵架鬧離家出走時給她推薦房子的那個,曾璇覺得小夥子挺老實,就替簡馨問了問,沒想到現成有一套符合要求的。
房主是個小姑娘,前年鬧獨立要自己住,父母就給她買了個小套,如今全家人準備移民去美國,手裏的房子便要脫手。簡馨裏裏外外把房子看了一遍,房子還很新,裝潢得挺有格調,家具什麽的都能用,基本沒什麽可挑的,如果買這套房等于是省了裝修費,她挺滿意,跟中介商量按揭的事,曾璇拉了拉她,問:“不再多看幾家?”
簡馨搖搖頭,她不想再拖下去。
搬家那天周逸辰一早就到了,正好看見房東來收房,他覺得搬家這事沒個男人不行,怕簡馨被欺負,就挺身往她旁邊一站,簡馨看他一眼,不知他為何。
房東以為來的是男主人,立刻抓着周逸辰算賬:“是你先違約,所以剩下的房租我不退,你也沒提前跟我說要搬,現在我房子空出來沒人住這個損失就從押金裏扣。”
“扣多少?”周逸辰問。
房東伸出五個手指。
簡馨點點頭,打算盡快打發這個摳門房東,周逸辰卻推推她:“你把合約拿給我看一下。”
房東嘿了聲。
周逸辰說:“我如果今天搬不完要拖到明天,你收個損失費還算合理,我按時給你騰空地方,為什麽還要扣押金?這事不合法吧?拿出來看看,實在不行我找律師問問。”
簡馨應了聲,跑進去找合同。房東一看就知道周逸辰不好糊弄,忙改口:“算了算了,我做個好人,不跟你計較那點錢,趕緊搬幹淨,下午我還帶人過來看房子。”
簡馨其實找不到當初簽的合同了,抱着包站在周逸辰身邊,聽他說:“那點錢我們也不放在眼裏,但事情一是一、二是二,總要有個說法,這是原則問題。”
房東被這句堵了半天,最後把押金全數還給簡馨,不怎麽愉快地走了。
簡馨拿着那疊粉色鈔票數了數,随後收進錢包裏,周逸辰一直在等她說話,就像小時候考了一百分等表揚。
簡馨說:“今天幸好有你在。”
也不是什麽很了不起的表揚,周逸辰卻覺得渾身舒坦,他點點頭:“以後這種事都叫上我,沒我在你會被人欺負的。”
簡馨突然想起自己搬進這裏時,房東要求如果一次性沒交夠一年租金押金就要加倍,那天房東是特地過來拿錢的,看簡馨一個女人好欺負就坐在家裏不走,簡馨把家門都敞開,站在外頭給鄒亦鳴打電話,他在開會,是大福趕來把事情解決的。
“簡馨。”周逸辰叫她一聲,将簡馨從回憶裏拉出來,他遞給她一瓶水,問,“為什麽着急搬家?”
簡馨喝了一口,說:“我們以前住在這裏,現在分手了,我想換個環境。”
搬家公司的人效率很快,東西也早已打包好,基本沒要動手的地方,沒一會就把房子清空,簡馨進去最後看一眼,出來時告訴自己,一切都放下了。
她坐在周逸辰車上,教他該怎麽走,倏爾聽他輕聲說:“很榮幸,是由我陪你離開這裏的,未來會更好,簡馨。”
***
曾璇早就在那邊開始打掃了,東西全部擺設好後看起來很不錯,簡馨松了口氣,圍了圍裙說要做飯。曾璇小聲對周逸辰說:“我家簡馨的手藝,包管你吃一次就忘不掉。”
周逸辰笑着看向簡馨切菜的背影,對她又有了些新的認識,她很獨立,懂生活,把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條。
陸續有菜出鍋,曾璇拍拍周逸辰,笑得十分有內容,然後拿了手機進去跟簡馨說了什麽,出來拎了包要走。簡馨洗幹淨手跟出來,說:“這麽急?吃了飯再走吧?”
曾璇笑着:“我媽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去晚了不行,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吃。”
簡馨點點頭,叮囑:“你慢點,到了跟我說一聲。”
曾璇走後屋子裏立刻安靜下來,周逸辰不想讓氣氛尴尬,卷着袖子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