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詳談畢時,已經是午時末,路線和布局也都敲定。樓湛同蕭淮對視一眼,見蕭華淡淡笑着,似乎是還有話單獨對要行軍離去的沈方二人說,便起身告辭。
蕭華讓他們來旁聽,也是對他們的信任。
至于崔公公到底是不是那個細作,就等沈扇儀和方垣出發後的情況了。
出了正陽門,樓湛往翰林院的方向行去,蕭淮卻也跟上了樓湛,樓湛不由奇怪:“……你怎麽不回去?”
“随你到翰林院看看。”
樓湛沉默了一瞬,道:“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蕭淮笑意盈盈:“可巧,适才,陛下封了我一個小官。”
樓湛沉默地看着他,就聽他道:“專門負責監督你這個總編撰官的監察禦史。”
樓湛:“……”
不得不說,皇上還真放心蕭淮,也真放心她和蕭淮共處一室不會耽誤編書進程。
雖然嘴上不說,樓湛心裏還是有了幾分雀躍,行走間也放松了許多,同蕭淮并肩慢慢走到翰林院時,已經是未時中。翰林院的門前站着一個青年,一身亮麗的狐裘,懷裏抱着暖手爐,正悠悠看着裏頭,聽到腳步聲傳來,漫笑着看過來。
樓湛的腳步一頓,冷淡地盯着他。
左清羽?
替她又惹來一份恨意,他還敢到她面前來?
在旁人面前,左清羽還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看到樓湛同蕭淮并肩而來,眸中閃過一絲訝異,卻還是笑着走過去,溫聲道:“阿湛,可讓我好等。”
這語氣,三分溫柔三分缱绻,不知道的人還要以為是個有情郎等到了心上人,匆匆迎上喁喁細語,關懷備至。
樓湛生生被他惡心得寒毛倒豎,不适地盯着左清羽這個可稱得上溫文爾雅的笑容,凝眉道:“等了許久?”
左清羽颔首。
“那便繼續等着吧。”樓湛冷了眉眼,平靜地說完,伸手一拉蕭淮,錯過左清羽走進翰林院。
不難猜出左清羽來惡心她是想做什麽。
他在這風頭退了裴宛的親,別人或許會有些閑話,道他愛慕蕭凝和裴琛的權勢,如今蕭凝和裴琛雙雙身亡,他便退親,未免薄情冷血。那他多年來建立出來的謙謙君子形象便沒了。
但他也不得不趁現在這種關頭退婚,否則等朝廷料理好了南平王,回頭有精力安撫裴宛,不再敷衍了事了,裴宛就很可能提出婚事的問題,即使她不提,那時他也不好去退親了。
屆時若是太皇太後一道懿旨,或者是皇上一道聖旨下來,他就不得不娶裴宛,還不敢和離。
所以他趁現在退了,可是退了親,還要不傷自己的形象,就得有個讓人信服同情的緣頭。這個緣頭,自然就指向了樓湛。
左清羽同裴宛的親事雖然是裴琛應下的,但卻是憋了口惡氣的蕭凝宣布的,蕭凝為人如何,衆人都知道。左清羽才剛同樓湛退親不久,轉眼就和裴宛有了婚約,衆人自然會忍不住犯嘀咕:不會是蕭凝見自家女兒喜歡左清羽,便強行扯斷了左清羽同樓湛的紅線,逼着左清羽應下親事的吧?
這個嘀咕一直都在流傳着,只是蕭凝在時,也沒幾個人敢光明正大地說出來,怕被那張揚跋扈的大長公主一馬鞭抽得魂飛魄散。可是人已經沒了,如今左清羽去退了親,再來黏糊樓湛,自然會讓這條傳言漸漸變為實言。
左清羽也不怕樓湛會真的答應他的“回心轉意”,畢竟樓湛惡心他惡心得緊。反正他只是做做樣子,樓湛不應,到最後反而是樓湛會落得個“冷面無情”的名頭。
打的倒是好算盤。樓湛心中冷笑,卻也懶得搭理左清羽這點伎倆。反正她在外名聲已經夠壞了,不介意再多點什麽。只要樓府和蕭淮的親人不被這些流言影響,她也沒必要去特意澄清什麽。
等了幾個時辰才将樓湛等來、憋了一肚子話想要同樓湛扯扯家常、緩和一下關系的編書大臣們一聽樓湛來了,呼啦上來,還沒等笑臉擠出來,一擡眼就見到了太皇太後和皇上身邊的紅人蕭淮,頓時那笑意又紛紛被吓退了。
“臣見過世子。”
老臣們面面相觑,向蕭淮拱了拱手。
蕭淮微微一笑:“不必多禮,諸位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為首的正是國子監司業,抹了把頭上的冷汗,觑了眼蕭淮,心中不由發愁。要他們拉下老臉來主動和樓湛緩和關系已經是不易,再多出個外人,他們可就不好意思說話了。
所以說……世子殿下你何時才走?
蕭淮道:“諸位大人請不必在意我,我只是來監督樓大人的。”
話罷,微一颔首,同樓湛走進了裏間。
衆位老臣:“……”
憋了一肚子的話再次歇火。
***
只是整裝待發兩日,沈扇儀便同方垣先領了一支百人隊伍從雲京偷偷出發,走的兖州線路。剩餘大軍陸續出京同他二人彙合,待中旬就能全部走完。
樓湛本來沒打算像那些詩詞裏依依惜別送君千裏,沈扇儀離去那日依舊穩如泰山穩穩當當地坐在翰林院裏拿着筆勾勾畫畫,正思考着該如何剝除前世《山川錄》裏的許多弊端,沈扇儀來了。
他委委屈屈地半拖半拽将樓湛拉出了翰林院,一邊往城外走,一邊吩咐:“回頭就把臨淵踢回靖王府,他又不是沒府邸,還是個金碧輝煌的府邸,天天賴在樓府,實在可惡,該打!”
樓湛:“……”
沈扇儀繼續碎碎念:“我回來之前可別嫁人了!”
樓湛:“……”
沈扇儀重重嘆了口氣:“不對,再不嫁人也老了。今年都二十了。阿湛,我不嫌棄你老,要不咱倆湊合湊合?”
樓湛面無表情:“我嫌你老。”
沈扇儀如遭重擊,捂胸作吐血狀:“阿湛……你……好狠……”
他今年都二十四了,身邊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也沒有。加之父母皆在遠方管不到這邊來,別人家的孩子估計都開始念學了,他卻連個姑娘的小手都沒摸過……除了樓湛。
蕭淮今日有來送沈扇儀,等在城門外遲遲不見沈扇儀人影,一擡頭就看到未來媳婦兒被沈扇儀拉着慢慢走過來,長眉不由一挑。
沈扇儀同蕭淮相視一笑,一個笑得比一個真摯,一個笑得比一個誠懇,僵持半晌,還是沈扇儀先敗下陣來,捂着腮幫子啐道:“不愧是蕭世子,笑得真是輕車熟路經驗豐富持久無比,在下佩服佩服。”
蕭淮拱手謙虛:“承讓。比起雲京裏的第一公子,在下還缺了些火候。”
左清羽?
蕭淮也開始注意到左清羽的小動作了麽。
樓湛微微一怔,就見沈扇儀扭過頭來,指着蕭淮,語重心長地道:“這不是什麽好人,阿湛你,可以适當遠離一點……”
蕭淮一把揮開他,走到樓湛身側,笑罵:“當着我的面編排我,沈修你膽子越來越大了。還不快快離開,餞別酒就你沒喝了。”
說着,青枝就端着一杯酒走過來。沈扇儀笑了笑,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再不多言,翻身上馬,直接離開。
他們離開了,雲京裏的氣氛也愈發詭異起來。
倒是原本傾倒向樓湛的流言,不知為何突然轉了個方向,坊間爆出不少當初樓湛還在任大理寺少卿時處理的案子,處理得都是極妙,還解決了幾樁陳年冤案,給人昭雪。
流言頓時傾向于贊揚樓湛,甚至開始占據主流,左清羽那點小心思弄出的流言也迅速潰散,甚至有人開始懷疑左清羽是否真如表面看起來那般謙謙溫潤。
只是左清羽多年來營造的表面形象和出神入化的演技,還是讓這流言沒有掀起巨浪。倒是樓湛不知道這些事,走在長街上突然有人扔擲梅花,還是吓了一跳。
已經是二月初,天氣不再那般寒冷。沈扇儀同方垣離開三日,樓湛總覺得腦中有根筋緊緊繃着,不祥的預感愈來愈濃。
樓府那輛破舊十幾年的老馬車終于在滑溜溜的雪面上滑倒散架,老車夫這幾日焦頭爛額地想着維修之法,樓湛瞅準機會,讓府內不必再派人來接。翰林院離樓府總共就那幾步路,特意來接實在讓她不适。
這日樓湛從翰林院下府回家,漫步回府。蕭淮一早去了宮中還未回來,她只得一人回家。
才剛靠近樓府,就有一股極重的血腥味傳來。樓湛眼皮跳了跳,頓了半晌,遲疑着走向血腥味傳來的地方,祝七也閃現出來,亦步亦趨,保護樓湛。
樓府旁邊有一條暗巷,平時白日裏就沒什麽人,此時天色微暗,更沒有人路過。四下昏暗裏,有一個人靠在牆邊,出氣多進氣少,眼見着去了半條命,一腳踏入了鬼門關。
祝七沉默着摸出火折子擦亮,微微湊近一看,臉色突然一僵,猛地撲過去抱起那人,撥開他的亂發,細細看了看那人滿是血污的臉,聲音裏帶了驚詫和恐慌:“江柯?你怎麽在此?老爺呢?!”
那人聽到聲音,勉強睜開了眼,一張嘴就吐出一口血,顫巍巍道:“老爺……被抓走了……我,我逃來雲京……将東西……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