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宮裏的使者這時候來做什麽?
樓湛放下勺子,向樓息和樓挽颔首:“你們在此安心坐着,我去去就來。”
說着便重新披上大氅,漫步向前廳而去。
樓息和樓挽面面相觑,對視一眼,又都讓開視線,漫不經心地等着樓湛回來。
天幕已黑,地上的雪卻将四下映得燦燦發白。樓湛借着微光快步走到前廳,來使是個老公公,見到樓湛,微微一笑:“奴才是服侍陛下的崔海,見過樓大人。”
樓湛疑惑地回了禮,忍不住咳嗽幾聲,問道:“不知崔公公到此是為何事?”
“陛下聽說樓大人久病不愈,要奴才送來一些藥材補品和補貼,東西都擱在外頭,待會兒樓大人清點清點收下便好。”
皇上派人送這些來做什麽?
樓湛可不認為皇帝有這麽好的心思,心中愈發疑惑,就見崔公公從懷裏摸出一封未拆過的信封,遞了過來。樓湛伸手接過,就聽他繼續道:“陛下說,藥材雖然不錯,但這個才是醫治樓大人的良藥。還望樓大人早日康複,将身體補一補,免見得來日教人心疼。”
樓湛僵硬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眸中亮了亮:“多謝陛下!勞煩公公了。”
崔公公擺擺手,笑了笑:“奴才只是順手送點東西,并不妨事,這便離開,樓大人不必相送了。”
待崔公公離開,樓湛立刻拆開信封,手有些顫抖,慢慢将信封展開。
秀逸的字體映入眼簾,筆畫沉凝,似乎是思考了許久,一字一頓寫下的。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酸死了。
樓湛反複看了兩遍,将信折起收好,這才叫人将皇上派人送來的東西收入府庫,回到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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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會派人送這些東西來,大抵也是因為這封信,抑或是靖王已經寫信将她同蕭淮的事說了。既然皇上非但沒有阻止,反而送信送藥,看來是願意接受她這個突如其來的堂弟媳的。
樓息正翹腳等着,見樓湛慢吞吞地進來坐下,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慢死了,幹什麽去了?菜都要涼了。”
樓湛面無表情:“閉嘴。食不言,寝不語。”
***
也不知道是樓挽親身體驗過的那方藥有效,還是病久了開始痊愈。喝了幾頓樓挽的藥方,樓湛便好了。
樓湛卻覺得不太自在。
太不自在了。
為什麽翰林院裏這些大臣會平白無故給她打招呼,僵硬地笑,甚至還會關心一句:“樓大人身體如何了?”
對此,沈扇儀只是笑吟吟道:“說不準他們被你折服了?”
樓湛瞥他一眼沒說話。自從她的身體恢複,沈扇儀就又回到了翰林院,老老實實當回總編撰官。要編撰一本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書,自然要麻煩許多。光是收集資料,不算以前派出去的、沈扇儀還是樓湛,都花費了好幾年。
陳子珮也來轉悠過幾回,一直憤憤于樓湛欺騙他,每次到樓家坐,都會要求岚姑把以前珍藏的老茶葉拿出來,然後喝上一壺才又離開。幾次三番後,岚姑見到陳子珮就想揮掃帚趕人。
一直忙到年關,新年将至時,樓湛才有空歇下來。除夕的前夜宮中有宴席,百官同慶,樓湛也不能推脫,只能重新穿上大理寺少卿的緋紅官袍,坐上馬車行去皇城。
回來之後,樓湛不是待在禁止閑人進入的翰林院,就是關在樓府的書房裏看書,還未見過其他許多人。
這次一回來,就聽說了大長公主之女裴宛同魏國公府的小公爺左清羽定了婚約,兩邊一邊是将她看作仇人不共戴天的大長公主,一邊是虛僞客套當面微笑背後捅刀的僞君子。
兩對麻煩湊到了一起,樓湛忍不住揉揉額角,只希望他二人結親後別同仇敵忾地來尋她的黴頭。
進了宮,樓湛的位置仍然是在沈扇儀旁邊。再過去一點兒,就是在悠悠喝酒的陳子珮。
才剛坐下,就覺得有一道冷冽刺人的視線移了過來,樓湛的眉尖不由抽了抽,轉頭看過去,正正看到了大長公主蕭凝。
才半年多不見,她的頭發竟然花白了些許,容顏也有些蒼老起來。樓湛看了她一眼,視線落到她身旁的左仆射裴琛身上。
這夫妻兩人相隔甚遠,互不相視。尤其是裴琛,臉色冰冷得像是覆上了一層寒霜,比這冬日還要沉寂冷淡。
看這情況,這夫妻二人就算曾經有情誼,如今情誼也差不多盡了。大長公主無理取鬧,自己作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裴琛能容忍她到現在,已經是難得。
樓湛垂下頭,倒了杯茶水輕抿一口。
幫蕭凝派人追殺她和蕭淮的,絕非常人。既然後來他們達成了共識,說不準還是相識的。
她手下無人可用,此事也只能等蕭淮回京後再作追查。
好在這場宮宴沒有再出什麽幺蛾子,新年将至,百官都是一派喜慶,也沒人再為難誰,甚至還有人來敬酒。樓湛手足無措地回了禮,以茶代酒喝下來,回頭就見沈扇儀和陳子珮勾肩搭背地走過來。
“你們兩個……”不是關系不好嗎?
沈扇儀笑得像只狐貍:“阿湛,你知道吧,我同臨淵是發小,同陛下是好友,靜寧也叫我一聲哥哥。”
“所以?”
沈扇儀慢悠悠地一舉杯,陳子珮立刻狗腿地去倒酒,看得樓湛毛骨悚然,總覺得陳子珮是鬼上身。沈扇儀喝了酒,又慢悠悠道:“所以,他在讨好我。”
樓湛面無表情地看了眼欲哭無淚的陳子珮:“……”
為了能娶到靜寧郡主,陳子珮也真是撸袖子拼了,竟然肯低聲下氣地來求沈扇儀說好話。
只是沈扇儀為人又古怪,肯定會教陳子珮脫層皮。
“那你們來找我做甚?”
陳子珮嘿嘿笑:“靜寧很崇敬你的,很樂意聽你的話,阿湛。”
沈扇儀也嘿嘿笑:“靜寧正等在上次拉你去的那個偏殿裏。”
樓湛淡淡看了看兩人,回過頭:“不去。”
多半是兩人在蕭暮那兒碰了一鼻子灰,來找她去說點好話。蕭暮雖然願意聽她的,但終身大事,又怎麽可能聽她的。
樓湛的本意是不去的,結果陳子珮和沈扇儀幹脆就死賴在樓湛的席位上不走了,死皮賴臉地磨着樓湛走一趟。四下不斷有人注意到異常看過來,樓湛的臉色越來越黑,最後還是開了尊口。
“我可以去。”
兩人臉色俱是一喜。
“不過。”樓湛學着蕭淮,慢條斯理地放下杯子,回身微微一笑,“你們倆到時候站在湖邊,我一人踹一腳。”
這大冬天的,冰天雪地,若是進了趟水,可不怎麽好受。陳子珮一咬牙,捂着要立刻拒絕的沈扇儀的嘴:“好!”
這事便成了。
樓湛退席,依着以前的記憶,猶豫了一下,往前走去。深宮裏冬日更冷,四下都是白雪紛紛,乍一看去哪兒都是一樣的。樓湛正有些頭疼,身後忽然響起踩在雪地上的“咯吱”聲。
她警覺地回過頭一看,眉頭不由一皺。
是左清羽。
半年不見,這人看起來也愈發人模狗樣,面色清逸,儀容端莊,看到樓湛,挑眉一笑:“才是半年不見,你還真是讓人驚訝。”
樓湛皺皺眉頭:“我同你,好像沒有話說。”
“你不想知道刺殺你的人是誰嗎?”
“大長公主。”樓湛平淡地說出,又忍不住皺緊眉頭,“你倒敢來我面前問。若非當初你想陷害樓息,将我牽扯進去,大長公主也不會同我結仇。”
說到底都是左清羽做的好事。
“你倒是讓我驚訝,出去一趟回來,竟然有了些人氣,看着不像以前那樣,呆滞死板。”
樓湛懶得再多費口舌,轉身看了看前面的路,信步走過去。
左清羽卻又跟了上來,低聲道:“你真不想知道幫助蕭凝追殺你們的人是誰?”
樓湛的腳步一頓。左清羽唇角一勾,盡是玩味的笑,“看來你還是想知道的。只是這宮裏不便細說,後日晌午,我在醉雲樓等你。”
話畢,他便轉身離開。樓湛心中疑惑,回頭看了眼左清羽,抿了抿唇,眸光閃爍。若左清羽是想設下圈套,她身邊有一位高手祝七,不用害怕。
若左清羽說的是假話,她可以甄別。若是實話,皆大歡喜。
不必怕他耍什麽花招,後日去一趟吧。
樓湛心中想着,擡頭一看。運氣倒好,這樣無頭蒼蠅似的亂撞,竟也讓她找到了偏殿。蕭暮正抱着手爐,靠在殿門前打着呵欠,小臉凍得紅通通的。
樓湛原本還在顧慮——
陳子珮前世的妻子不是蕭暮,而是另外一人。這一世若是打亂了鴛鴦,牽錯紅線,受罪的便不止一人。
可她都同蕭淮定了婚約了,害怕這個做甚。
樓湛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擡步走過去,“靜寧。”
蕭暮本來正在發呆,聞聲吓了一跳,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看到樓湛,雙眼一眼,撲過去就是一抱。
“樓湛我想死你了!”
樓湛啼笑皆非,任由她抱着她。抱了一下,蕭暮松開手,一看樓湛,“呀”的一聲:“怎麽瘦了這麽多,快快快進去,我準備了好多好吃的,你一定要多吃點。”
任由着蕭暮将自己拖進偏殿裏,樓湛坐下,看了看那一桌熱氣騰騰的菜,身邊沒有了嘈雜的同僚,這才有了點食欲。
蕭暮一邊給樓湛夾菜,一邊叽叽喳喳的說着這半年雲京的大事小事。多半是樓湛聽過的,沒聽過的也不重要。她偶爾應一聲,看蕭暮眉飛色舞的模樣,心情意外的好。
講了會兒,蕭暮的臉色突然沉了下去:“樓湛,你也知道的吧,陳子珮他想向我提親。”
樓湛點點頭,猶豫了一下:“為何拒絕了?我看你未必不喜歡他。”
蕭暮咬了咬唇,半晌,才道:你離開的這半年,陳子珮也經常告病,然後失蹤,一失蹤就是十幾日。我感覺……我感覺,有點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