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庭院裏一片冷寂,只有蕭淮披着月光站在門邊,無聲微笑着看着她。良久,暗處似乎傳來了一聲嘆息,樓湛和蕭淮對視片刻,轉身回房。
連續幾日舟車勞頓,她确實有些困乏了。
蕭淮的房間就在隔壁,樓湛洗漱完畢,坐到床上,突然想起那日在床上隔牆的叩響聲,眸光閃了閃,笑了。
她難得笑得這樣暖意融融,眉梢眼角都是欣悅,整個人也不再顯得那麽冷冰冰的,讓人難以靠近。
笑了會兒,樓湛突然想起此前和蕭淮關于九魂散的對話,眸光一凝。
蕭淮似乎要瞞住她什麽,只是被心直口快的青枝捅破了。也對,若只是小時候中過毒,并且拔除了,蕭淮的臉色也不可能那麽難看。
可是這麽久以來,蕭淮從未騙過她。
猶疑半晌,樓湛坐在床上不動,等着外頭的夜色越來越濃,才披上外袍,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出。
月上中天,庭院裏一地霜白,冷寂無聲。
青枝原本睡在屋檐上,聞聲警惕地低頭一看,見是樓湛,愣了一下,也沒在意,躺回去繼續假寐。
小心翼翼地推開蕭淮的房門,樓湛突然有些緊張。反手關上門,點燃了桌上的蠟燭,她深深吸了口氣,緩步走到床邊。
蕭淮已經睡着了。
他的睡容很是安靜,在微光中怎麽看都是溫潤如玉,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看了蕭淮一陣,樓湛輕輕伸出手,将被子掀開,指尖顫了顫,落到蕭淮的裏衣上。
扒開這層衣服,就能知道蕭淮的秘密了。
樓湛頓了片刻,手落到他的裏衣上,正要拉開,手突然被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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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淮悠悠睜開眼,眸光清亮,含笑道:“莫非阿湛也覺得我秀色可餐?”
樓湛窘了窘,立刻想到不能被他帶歪話題,臉色一正:“我想看看……”你胸口有沒有紅蓮……
話未說完,蕭淮伸手一拉,便将樓湛拉到了床上,一手扣在她纖細的腰間,将她摟住,微微笑道:“已經入秋了,夜裏确實有些寒涼,阿湛既然願意陪我睡,那便睡吧。”
樓湛渾身一僵,抿了抿唇沒說話。
見她沒掙紮,蕭淮反而愣了一下,正想說點什麽,樓湛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将他胸前的衣服狠狠一撕。
“呲啦”的清晰一聲,外頭正默默偷聽的青枝臉上一紅,差點跌下屋檐,幹咳一聲,捂住耳朵嘟囔了一句什麽。
屋內燭光幽幽,樓湛長睫一顫,清晰地看到了蕭淮心口上的紅蓮。
已經凋謝了六瓣。
臉色霎時一白,樓湛不可抑止地顫抖起來,沉默着将手貼近他的心口。良久,她澀聲問:“你不是說……拔除了?”
蕭淮臉上的笑容斂下,嘆了口氣:“我就知道會是如此,青枝這張嘴,永遠都管不住。”
頓了頓,他道:“別擔心,我服用的藥可以壓制九魂散的毒性。這剩餘的三瓣紅蓮,是不會凋謝的。”
他說得輕松,樓湛心中的不安感卻越來越濃,沉住氣問:“那你為何要瞞我?”
“就是怕你這樣擔心啊。”蕭淮揉揉她的頭發,笑了笑,“回去吧,夜深了。”
樓湛面無表情地看着蕭淮,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恍若驚雷炸響,卻又合情合理。
“……蕭淮,你實話告訴我,你生來帶病、天生體虛,是不是真的?”
蕭淮臉色滞了滞,垂眸不語。
他垂下眼睫,在眼簾下投出一層淡淡的陰影,襯着蒼白病态的臉色,更像是中毒了般。
“你……中毒前,身體到底如何?”
眼見瞞不下去了,她也快猜出來了,蕭淮閉了閉眼,笑了笑,平靜地道:“如何呢……讓我想想,能蹦能跳,騎馬練劍,同尋常孩子一般。”
什麽生來帶病,原來都是假的?
樓湛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所以,你的身體日漸衰弱,時常咳血,是因為九魂散的毒性?”
蕭淮沉默着看了樓湛片刻,無奈道:“太聰明也不是什麽好事。阿湛,我倒寧可你愚鈍些。”
那就是了。
“究竟是怎麽回事?”
蕭淮揉了揉額角,似是有點痛苦,閉上眼:“那是十三年前,堂兄還是太子。”
十三年前,蕭淮進京,同太子蕭華終日相伴,感情深好。兩個孩子本就調皮,便偷偷溜出了宮裏,沒想到才出宮,就碰到了刺殺。
刺客的目标是太子蕭華,千鈞一發之際,蕭淮替蕭華擋下了一刀。刺客也被趕來的禦林軍拿下,可惜刺客早已毀容,除了一把從街市上随意買來的長刀,再沒有一樣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
那日後蕭淮便陷入了昏迷。
心口的紅蓮每凋謝一瓣,就代表着往死亡又近了一步。那時蕭淮奄奄一息,瀕臨死亡,眼見着就剩最後一口氣了,皇太後急得發瘋,最後請來了一位高人,以毒攻毒,制衡住了九魂散的毒性。
“所以說……你吃的所謂解藥,其實□□?”樓湛的表情徹底裂了,眼眶發紅地盯着蕭淮,“無論是制衡還是什麽……兩種劇毒潛伏在身體裏,遲早會出事的!”
心中除了慌亂還是慌亂,哪怕是前世被抄家入獄時,被嚴刑逼供時,樓湛都沒有這麽心慌過。
仿若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卻轉眼又要失去。
看到樓湛眼底氤氲的薄薄霧氣,蕭淮怔了怔,嘆了口氣,将樓湛擁入懷中。
“阿湛,對不起,我太自私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不知道能否給你幸福就招惹了你。”蕭淮低低說着,輕輕蹭了蹭她的頭發,臉上湧上了愁意,“可是我放不開你。”
離魂幾日,模模糊糊地看見她的曾經,樓湛于蕭淮而言,是個極其特殊又重要的人。
怎麽可能輕易就放手了。
樓湛閉上眼,眼角突然滑出淚水。
今生重來,最有幸的莫過于碰到了知道她過往的蕭淮。他給了她很多不曾擁有過的。
就算蕭淮壽命短,那又怎麽樣呢。
樓湛回抱住蕭淮,輕聲道:“沒關系。”
我也放不開你了。
***
陸潛戴着鬼面具來刺殺蕭淮三人。
這是蕭淮三人和張影心知肚明的。
這個鬼面具同上次樹林裏的那些人一模一樣,陸潛又是南平王府上派來的。看來這一路追殺他們的兩撥人,一撥極有可能是大長公主派來的,另一撥是南平王派來的。
樓湛已經有了九成的把我,當年刺殺她的父母,甚至是派人刺殺太子、最後卻由蕭淮受下來的人,就是南平王。
南平王一世聲名赫赫,口碑極好。鎮守南疆多年,也沒有傳出過什麽過錯。
除了每年向朝廷要的大批軍饷糧草、兵器人馬。
樓湛已經開始懷疑,那些謊報災情吞并朝廷赈銀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南平王的地盤。
青枝立刻着手去找暗線查,在太守府待了三日,青枝才回來,交給蕭淮一個名單。
名單上赫然就是這些年向朝廷索要糧食饷銀最多的地方。
其中就有豫州、徐州、交州三大州,其餘就是揚州南部、雲州南部之類的小地方。
想到行為異常、明顯受制于人的徐州太守和豫州太守,樓湛心中一沉。
果然,若是不出意料,這些饷銀都被通過一個特殊的方式、隐蔽的通道,全部送到了南平王府。
南平王這些年要的兵馬那麽多,只是解決秋收前的南蠻子,應該不成問題。他卻裝作節節敗退的模樣,讓交州百姓苦不堪言,又派了使者到局勢不穩的揚州求增援。
若王堰真的是他派人下的毒,那這個人,就真的太可怕了。
不,一定是他下的毒。
王堰昏迷前,可是寫了一個代表南平王的“南”字給蕭淮。
院中兩人相對而坐,蹙眉看着手中名單。
“南平王這樣做,是為什麽?”樓湛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卻還是忍不住看向蕭淮,目光中帶着詢問。
“謀逆。”
煽動民心。
交州被南蠻侵擾,他卻不派人到朝廷,只派出使者到揚州,完全可以對百姓宣布:求助于效,朝廷已經放棄交州。
再有陸潛這麽一個潛伏的危險在揚州太守府,在揚州局勢不穩之時,趁虛而入,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徐州和豫州太守,原本就是他的人。可惜蕭淮和樓湛一路南下,先是廖松後是蔣帆,兩顆對南平王來說意義非凡的棋子接連失效。
他開始心急了。
恐怕過不了多久,南平王就會揮兵北上。
這趟行程得縮短一些了,現今的局勢,若是進了交州,恐怕是泥菩薩過江,有去無回。
縱然身邊有兩個高手,終是抵不過千軍萬馬的。
蕭淮眉頭蹙起:“如此一來,《山川錄》的編撰就會不完整了。”
樓湛一笑:“你知道我經歷過什麽。”頓了頓,她道,“我對《山川錄》很熟悉。如今游歷四方,也不過是在原來的基礎上進行删改。”
蕭淮不由也笑起來:“這倒是,我沒想到這一點上。”
他眨眨眼,突然湊近樓湛,“阿湛以前……可有過什麽喜歡的男子?”
樓湛面無表情:“有。”
蕭淮微微變了臉色,如臨大敵:“誰?”
“挺多的。”樓湛一本正經地扳着指頭數,“爹娘,阿挽,息弟,陳子珮,沈扇儀……你。”
被她耍了一回,蕭淮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正想說些什麽堵回去,被派去監視陸潛的青枝突然闖進小院裏:“主子,不好了,陸潛那小子不見了!連張玥也跟着不見了!”
見蕭淮投來的目光,青枝知道他的意思,解釋道:“當時我正監視着陸潛的小院,突然有人持着劍在附近橫掃過來,我只好躲閃開去。再回去時,陸潛就不見了。剛剛我趕回來的路上,也聽說張玥不見了,十有□□就是那個混賬擄去的。”
陸潛居然先自露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