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在水中浸了那麽會兒,蕭淮受了風寒,發了高熱。
青枝急得差點蹦起來,趕緊将小艙裏的東西收拾了一下,将蕭淮抱進去扒衣服。
樓湛等了片刻,裏面有燭光幽幽亮起,青枝鑽出來,臉色不好:“麻煩樓大人給主子喂點姜湯。”
這茫茫江面上,根本尋不到藥,也虧他一時興起,還帶了一罐姜湯來。
樓湛身上還是濕漉漉的,略微不适的蹙眉點點頭,俯身進了小艙裏。蕭淮身周清出了一片空地,青枝往舟上塞了兩床被褥,現在正好一床鋪地一床蓋着。
樓湛走過去跪坐下來,低頭看了看蕭淮的臉色。白玉似的臉上蒼白無比,兩頰上卻夾雜着幾分病态的潮紅,呼吸也變得有些粗重困難,看來燒得厲害。
看了看身邊小瓷碗中的姜湯,樓湛猶豫了一下,挪到蕭淮頭邊,從旁邊拿起張不知從哪兒而來的漁網鋪在膝蓋上,這才小心地将蕭淮的頭移到膝蓋上。
姜湯還有幾分熱意,樓湛嘗了一口,只覺無比辛辣。頓了頓,用小勺舀起,耐心緩慢地給蕭淮喂下姜湯。
小舟有些搖晃,燭光微閃,讓人不由生出睡意。樓湛給蕭淮喂完姜湯,已經過了許久,膝蓋都有些麻軟無力了。
江上的風透過簾子漏進小艙來,濕寒濕寒的。樓湛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如果不換衣服,恐怕蕭淮還沒醒來,她就得倒下了。
猶疑半晌,她拿起蕭淮的發帶,将他的眼睛蒙上,随即慢慢脫下身上濕漉漉的衣服,換上旁邊疊着的幹淨衣裳。
燭光朦胧,照見地上層層的衣裳。夜裏有些寒涼,樓湛再次打了個冷顫,趕緊穿上衣裳。
外頭傳來青枝的聲音:“怎麽樣?主子的臉色好點了沒?”
樓湛系好腰帶,俯身解開蕭淮眼上的發帶,将手伸進懷裏捂了會兒,才伸去試探蕭淮額上的溫度。
再看了看他不再燒紅的臉色,松了口氣,掀開簾子走了出去:“應當無妨了。”
青枝這才放下心,一臉愁容:“讓王爺知道主子這樣了,我非得被胖揍一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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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意轉移話題,樓湛只是淡淡地看着,半晌,才開口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見糊弄不了,青枝有些垂頭喪氣,盤坐在船頭,小小聲道:“你們離開那個山賊窩時,我就跟在你們身後了。”
怕樓湛再嚴厲發問,青枝抱頭一股腦地交代出來:“主子一開始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你們到暗線那兒時我才想法子聯系到了主子。船沉之前我發覺了不對,先離開回岸上找了這只小舟,幸好趕回來了。江家那個人,也是看我跟着才放心離開的……”
樓湛也坐了下來,面無表情地盯着青枝:“還有呢?”
青枝裝傻充愣:“啊?還有啥?就這樣呀,都說完了。樓大人你看,今晚的月色真不錯,嘿嘿嘿……”
想避過最重要的問題?
樓湛冷淡道:“你回來了,為什麽不告訴我們?蕭淮為何也沒有告訴我?”
還裝作青枝沒有回來的樣子,演得一手好戲。
這對主仆是在幹什麽?騙她好玩兒?
青枝本就心虛,現在更是幾乎将頭縮進衣領裏了:“這個……是為了讓你們獨處啊……”
小心地觑了眼未來女主子的臉色,青枝聲音更低了:“……主子也明白了我的心意,就沒告訴你……”
樓湛氣得臉瞬間就黑了。
前世被一直視為友人的左清羽背後捅刀,那傷口太痛,直到這輩子了都還在骨子裏隐隐發痛。
旁人欺瞞她背叛她皆是無所謂,可她不能忍受自己看重的人的欺瞞背叛。
青枝見她臉色難看,連忙道:“你別生氣,主子這樣也是為了将江家派來的那個人引出來……總之,主子都是為了你,他也不容易,樓大人你就別生氣了。呃,要生氣也等主子醒來對他生氣……”
這人黑起臉的樣子真是太可怕了……
樓湛沉默許久,擡手捂了捂額,聲音低低的:“……為了我?我有那麽重要嗎?”
她是生氣,卻也有些無可奈何。誰讓騙她的人是蕭淮。
的确,說到底,他們倆這樣做也是為了她……雖然目的的方向有點怪,但是要真正動怒,她怒不起來。就這樣揭過,又有點不舒服。
青枝嘆了口氣:“說實話,除了王爺和王妃,我從小到大還沒見過主子對誰這麽着緊看重過。”
樓湛不語。
青枝繼續道:“其實三年前寫了那封舉薦信後,知道你被人猜疑,謠言遍地時,主子就不斷派人将你在雲京這邊的消息遞到業陽,時刻關注着你……”
“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派人來業陽時,主子才發了一場大病未痊愈,聽到要回雲京,他不願耽誤行程,讓我快馬加鞭趕路。我擔憂主子身體,問他為何要如此,主子回答我,他‘迫不及待地想來見見某個人,過得如何了’,我就知道這個人是說樓大人你。”
“來到雲京後,主子也一直都在幫你。你弟弟被人誣陷入獄,當夜刑部侍郎來府裏請主子幫忙時,主子一口就答應了,其實他本來就想幫你一把……我想主子對你的好你都看見了,也知道主子對你的心意……”
青枝說了一大串話,舔了舔發幹的唇,一臉誠懇,“生氣可以,但是請你千萬不要離開主子,主子不會對你不利的。”
樓湛依舊沉默。
心中卻有不知名的熱流緩緩淌過,連原本發寒的四肢似乎都暖和起來。秋初的風穿過江面而來,迎面撲上,濕寒濕寒的,卻讓她眼角有些濕潤起來。
“樓大人……?”青枝小心地出聲。
樓湛默默點了點頭,回身鑽進小艙裏,借着燭光,在盆中絞了帕子,疊好放到蕭淮額上。
他的臉色已經好看了許多,呼吸也沒那麽困難了。暖暖的燭光灑在他臉上,精致細琢的臉龐仿若珠玉,輪廓溫潤而柔和。
樓湛輕輕執起他的手,靠在艙壁上,嘆了口氣。
似将前世今生,兩世相結的郁氣都吐了出來。
目不轉睛地看了他片刻,樓湛輕聲道:“我都知道。”
所以,快點醒來吧。
此時此刻,樓湛很想、非常想、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蕭淮淺淡溫和的笑,聽到他的聲音,聽他叫她一聲“阿湛”。
怪道陳子珮老去聽的那些戲裏,總有一出經久不衰的戲詞經典。仿佛又回到了陳子珮拉她去的戲樓,戲子拖長了唱腔,呀呀地唱:“最撩人□□是今年,少甚麽低就高來粉畫垣,元來春心無處不飛懸。哎,睡茶蘑抓信裙衩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好處牽……”
雖然就在近在咫尺。
但是她想蕭淮了。
***
九月時,揚州依舊一片和暖。江水澄淨,碧空如洗。
渡口有大大小小的船只來來往往,自然也就沒人注意到一只小舟停靠下來,在江水上輕輕晃悠。
青枝利索地跳到岸上,将繩子系好,回頭道:“下來吧。”
蕭淮神清氣爽地走到岸上,手中悠悠扇着蔣帆送來讨好的那面描金扇,回身伸出另一只手,微微一笑:“請。”
樓湛怪窘的,卻還是伸出手,任由蕭淮牽着她上岸。
這只小舟是青枝不知從哪兒偷來的,扔在這兒也無妨。三人在江水中漂泊了三日,順水而下才至揚州。
好在蕭淮第二日就醒了,否則那茫茫江面之上,真不知要從哪兒尋藥來。
青枝嘟囔道:“走走走,主子,咱先去吃一頓好的。這幾日都在吃魚,吃得我滿嘴腥的。”
蕭淮瞥他一眼:“不是你自找的?”
青枝往那小舟裏塞了被子衣服鍋碗瓢盆,甚至連一些香料都有,卻獨獨忘了放上幹糧。好在舟上有漁網,可以自食其力,捕魚來吃。
被點破了,青枝摸摸鼻尖,嘿嘿幹笑。
那夜他同樓湛說的,兩人都默契的不再談起,樓湛也裝作不知道青枝早就回來的事情。
進了城,青枝尋了家小酒樓,上了雅間,點好菜,這才安生地坐下。
蕭淮把玩地那把扇子,淡淡道:“你消失了這麽些日子……青硯呢?”
樓湛也看向青枝。
這幾日他們都閉口不談青硯的事,上了岸,也該談起了。
青枝的身子僵了會兒,悶悶道:“我追上他,到了個幽宅裏,被偷襲伏擊,受了傷,被抓了。醒來時就發現我被關在地牢裏,我以為我回不來了,青硯卻來了……”
提起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弟弟,青枝的臉色難得正經嚴肅起來,“他告訴我,他幼時被人牙子拐賣後,是他的主子救了他,栽培他,所以他寧可與我為敵,也要報答恩情……然後他将我放了。”
青枝捂住臉,難受地吸吸鼻子。
青硯說,下次見面,他不會再留情,蕭淮和樓湛,都是他必須殺了的人物。
本來是對雙胞胎,小時候慘遭生離,長大後卻各在一方,各侍其主,成了死對頭。
青枝心中極是難受,卻還是強作歡顏,放下手,嘻嘻笑道:“兩位別擔心,他來一次我打一次,打乖了就不會再來騷擾你們了。”
蕭淮沉沉地看着青枝,随即,擡手敲了敲他的腦袋:“找個機會把青硯帶回來吧。無論如何,你們都是兄弟。”
“可是……”
“他殺不了我和阿湛。”蕭淮淡淡地堵住青枝的話頭,扭頭看向樓湛。
房門突然被叩叩敲響,小二的聲音傳來:“幾位客官,上菜了。”
青枝跑去拉開門,疑惑:“看你們店的生意不錯,怎地這麽快就上菜了?”
小二點頭哈腰賠笑道:“有位爺讓我們先上您們的菜,還墊付了飯錢,三位客官用完飯可以直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