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頭不自覺地轉了回來,迎着他微微炙熱的眼神,樓湛的唇動了動,沒說出話。
扪心自問,她對蕭淮,其實是……喜歡的。
但是兩人間橫檔的溝壑太深,與其最終以悲劇收場,不如沒有開始。
蕭淮笑容一斂,眸色微深,臉色肅然:“阿湛,你在害怕什麽?”
樓湛輕輕呼出口氣,閉了閉眼,心一橫。與其這樣糾纏不清,不如今日便将話說清了。只是之後的旅程,恐怕兩人間的氣氛會很僵硬了。
她推開蕭淮的手,走到桌邊,沉默片刻,道:“蕭淮,你說過你心悅我?”
蕭淮坐在她對面,仿佛面對什麽極為重大的事情,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樓湛面無表情地盯着蕭淮,看他水光潋滟的黑眸,搖搖頭:“你醉了。”
“我很清醒,阿湛。”蕭淮确實喝了不少酒,頭有些疼,意識卻很清醒。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樓湛,嘆息,“阿湛,你何必躲避我的感情?我說過我心悅你,也說過,我會讓你成為我的妻子。”
“你覺得,尊貴無雙衆人稱賞的靖王世子,同落魄低下遭人排擠的女吏,有可能嗎?”樓湛唇角微微一彎,滿是對自己的嘲諷,“世子應該知道衆人對女吏的排擠厭惡以及……恐懼。”
當初前兩位女吏,其中一位生得妖豔媚人,□□宮廷,勾引皇子,引起諸皇子互相厮殺,氣死了皇帝。最後在皇子們死得七七八八時,碩果僅存登上大統的皇子将其下獄,株連九族。
世人厭惡的不止是女吏,更是一個存在着潛在的紅顏禍水,仿佛一個禁忌,人人厭棄,人人鄙夷。
蕭淮微一蹙眉:“我不在意。”
“可是,靖王殿下,太皇太後,陛下都會介意。”
樓湛平靜地說着,垂下眼簾,盯着面前的茶杯,輕聲道,“蕭淮,我的确喜歡你。可是那又如何?”
回來的幾個月,她同蕭淮從陌路到相熟。他對她的好,她從未忽視。那般的款款深情,那樣的千般呵護,早在雲京,她昏迷時,就全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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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淮說,不想讓她再受到傷害,不想她再有那樣一個結局。
前世她可以算是孤身一人,父母雙亡後就再未受過如此溫情。說不心動,怎麽可能。
可身份擺在眼前,就仿若一盆涼水迎頭潑來,讓樓湛清醒的同時,看清了那條鴻溝。
蕭淮聽完,卻是笑了起來,溫聲道:“你害怕的,我來擋便是。”頓了頓,他挑了挑眉,語氣似是戲谑又似是認真,“阿湛莫非是嫌棄我這病魔纏身的将死之人?”
樓湛立刻搖頭,随即皺眉不贊同地看着蕭淮。他分明知道她的性子,知道她絕不會在意他的病軀,卻還要說出這種話。
“那就別躲了。”蕭淮說完,伸手拉住樓湛的手,嘆息道,“阿湛,別躲了。”
他的聲音有些啞啞的,樓湛怔了怔,湊近便嗅到一股淡淡的酒氣。蕭淮抽回手,掩唇低低咳了幾聲,眉目間鎖了層淡淡的厭棄,随即不着痕跡地收回手,将袖間的血紅掩住。
“喝酒誤事。我有些暈了。”
樓湛盯着他的臉:“你吐血了。”
“沒有。”蕭淮唇邊依舊是輕松的笑意。
樓湛沉默不語,走到他身邊,摸出他常常服用的藥,湊到鼻下嗅了嗅。是熟悉的那種仿若蘭草般的淡淡藥香,樓湛倒出一粒,遞給蕭淮服下。
片刻,他的呼吸穩定了點,蒼白的臉上也恢複了一些血色。
樓湛心中一陣悶痛。就算壽宴那夜蕭淮躲過了刺殺,沒有縮短壽命。可太醫說過,他活不過而立之年。
前世蕭淮為了不拖累任何人,一直是孤身一人。同她又何其相似。
如果可以……不妨一試?
樓湛遲疑了一下,垂下眸子,“不躲了。”
遲來的應答聲讓蕭淮愣了一下,半晌才反應過來,臉上漸漸湧出了真心實意的欣悅笑意。
從今往後,他們都不會再孤身一人了。
***
大清早的,剛辦完事回到小院的陸遠一擡頭,就看到蕭淮攜着樓湛走出房間。
他揉揉鼻子,瞅着蕭淮和樓湛的眼神很奇怪。
雖然知道了這兩人是斷袖兄弟好,但今日他倆之間的氣氛,相較于往日……有了不同。
這種不同有些微妙,陸遠說不上來,卻明顯覺得自己似乎蹲在一邊有點多餘了……
好在蔣帆并沒有遺忘他們,剛用過早飯,蔣帆就推門而入,笑眯眯地來帶幾人去參觀新的地方。
蕭淮接過他遞過來的繪金扇子,随手扇了扇,勾起唇角:“蔣大人,本官進徐州之時,沿途聽到很多人說起,泰城內幾個惡徒,作惡多端,欺壓百姓,已經有很多時日了。蔣大人可将他們拿下了?”
蔣帆心中冷冷一跳,面上全是苦惱:“下官想捉拿那些惡徒許久了,可他們武藝高強,神出鬼沒,沒有人知道他們平日在何處安歇。唉,下官也極為憂心,定會派出更多人緝拿……”
“不必了。”蕭淮搖了搖扇子,用着趁手,語氣輕快了幾分,笑容依舊是和和氣氣的,“本官已經派人去把他們抓回來了。”
蔣帆笑容一滞,臉色突然有些難看。
陸遠看他臉色,心中暢快了許多,回身走到他的房間,片刻,一左一右各提着兩個大漢走了出來,一扔地上,抱手道:“小的辦事不力,逃了一個。不過沒事,拷問這幾個也可以。”
“拷問?”蔣帆眉間陰郁了許多,眸中厲色一閃,“這般作惡多端的惡人,直接殺了便可,還有什麽好拷問的!”
蕭淮走到那幾人身前,低頭細細看了看他們被縛住的帶着厚厚繭子的手,淡淡道:“本官聽說這幾個惡徒有個靠山,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無忌。蔣大人難道不想知道,他們的靠山是誰?”
話音落下,滿院寂靜。
蔣帆的臉色陰晴不定。
他沒想到蕭淮會直接就派手下護衛去将這幾人抓了回來。若是問清了,從他府上派出去的官匪一暴露,他這個位置不僅坐不下去,還有可能被押去京城直接砍頭。
若是完不成任務,那些人也不會來救他,直接把他當成一枚棄子。
蔣帆的眼神陰戾得可怕,那幾個大漢嘴裏被塞着布團,叫不出聲,看他恐怖的臉色,都不由自主地開始打顫。
蕭淮轉回身,微微一笑:“蔣大人?”
蔣帆也咧嘴笑起來:“自然想知道。你們幾人,若是乖乖回答,你們的家人就不會受到牽連。若是故意說錯了什麽……”
他蹲到一個大漢面前,輕輕扯出他嘴裏的布團,笑得不懷好意,眼神透出威脅之意:“那就別怪本官了。”
大漢又是一個冷顫,連忙點頭。
“說,你們的靠山是誰?”
大漢青着臉,一時之間想不出該推出誰來當這個替死鬼。
蔣帆拍拍他的臉,狀似無意地提醒:“莫非是江家?”
大漢連忙點頭:“是,就是江家,我們奉了江家大公子的命令,來……來替他斂財。”
“替江家斂財?你好大面子。”陸遠冷嗤一聲,翻了個白眼。
聽他們說起江家,樓湛突然想到母親的姓氏,心中一動,低聲問陸遠:“哪個江家?”
“這還用說?”陸遠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盯着樓湛,“你自己不是也姓江嗎?連自己那麽榮華富貴的家門都不知道?”
“廢話少說。”
“是平漓江家。”陸遠瞅了瞅其他人,見沒人阻止,索性就繼續說了下去,“雲州的平漓江家,是一個龐然大物。他們大部分族人經商,足跡遍布長烨和海外國度,在雲州能同江家商會打成平手的也只有陳家了……不說這個,反正,江家的族人,有從官的,有經商的,有江湖游俠,也有著名的文人墨客。江家人行事低調,聲譽極好。”
這樣一個大家族,怎麽可能會雇幾個惡徒來泰城斂財?還是斂平頭百姓的那點果腹小食。
樓湛晃了晃神。莫非……母親的家族,就是這個江家?
前世她從未出京,從未遇到過江家人。江家人也沒有派人來雲京尋過親,大抵是氣憤女兒與人私奔,不願認親吧。
心中這樣想着,樓湛也不再去注意。雖是母親的娘家,但從未見過面,她也沒有去認親的心思。
“不錯,江家是不會貪這點小財。”蔣帆站起身來,振振有詞,“可是,為了在泰城制造混亂,引得百姓和商人不得安生,好趁機将江家滲透進來,江家這樣做,也是有跡可循。”
“蔣大人似乎太過武斷了吧。”蕭淮笑了笑,低頭看着蔣帆送過來的描金扇。他才說完,院門外就傳來一陣腳步聲,太守府的管家氣喘籲籲地推開大門,“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看到院內的情景,他連忙住嘴。
蕭淮和善地接話:“什麽事不好了?說來也讓本官替蔣大人解解憂吧。”
管家小心翼翼地看了蔣帆一眼。
“有事直說。”蔣帆心中已經打定了将事情往江家頭上推,心情也暢快了些。還能有什麽糟糕的事?朝廷派人來抓他了?
“……張虎受傷回來,說其他兄弟被人抓了……”管家像吃了蒼蠅似的,聲音越來越小,“……不過看來,人……都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