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憶往昔,少年郎3
太平驚訝地看着他,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你、你在胡說些什麽?!”她愕然道,“什麽叫做‘會給我帶來災禍’,你在右武衛中呆了數年,難道還會相信鬼神命理之說麽?你、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青衣男子擡起頭來,搖搖頭,眼裏隐隐有些悲痛之色。
“我本不該相信那些命理之說的,但奈何我卻不得不相信。公主還是另擇良婿罷,請恕臣——不敢僭妄。”他朝太平長長地一揖到地,便轉身離去了。
忽然之間,有人攥住了他的衣袖:“等等。”
青衣男子腳步一頓,無奈道:“公主且留心些罷,這裏處處都是眼線。”
“我不怕那個。”太平搖搖頭,道,“你告訴我,你為何會相信那些命理之說?還是你有了其他的……要是後者,你直接對我言說便是,阿娘不會為難你,我更不會。”
他無奈地笑笑,道:“我從來都孑然一身。”
片刻後他轉過身來,握住太平的手,一點點地松開,言道:“我為何不能相信命理之說?既然我注定會給公主帶來災禍,防患于未然,總該是好的。公主何必拘泥我這……”
“因為你從來都不相信這些鬼話!”太平一惱,一番話險險地脫口而出。
青衣男子僵住了:“‘從來’?”
他直直地望着太平,緩緩說道:“臣與公主素昧平生,何來‘從來’之言?公主難道從前見過微臣麽?”他忽然想起來,坊間傳言太平公主十一歲時奔赴遼東,十二歲時趕赴西域,完全不像是大明宮裏嬌養出來的公主。難道太平她也……薛紹想到此處,暗暗地有些心驚。
是了,她定然也像自己一樣,從未來回到了過去。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青衣男子踉跄了兩步,緩緩地推開太平的手,搖頭道:“但就算公主從前見過微臣,也從未與臣生活過,自然不知微臣脾氣秉性如何。臣自知并非良配,不敢耽擱了公主,還請公主另擇佳婿罷。”
言罷,他又是長長地一揖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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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呆呆地站在原地,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她想說我認識你呀,但薛紹肯定不會相信她的鬼話,因為這一世他們從未見過面——或許小時候見過——但前世薛紹從來不是相信鬼神命理之說的人呀,怎麽這一世忽然就相信了呢?
她感到薛紹的話有些古怪,但又想不出是哪裏古怪,便呆呆地看着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青衣男子望了望她,忽然笑了。
他現在已經完全篤定,公主也像自己一樣重生了。而且她非但重生了,還依然像從前那樣喜歡胡攪蠻纏。但是、但是,如果公主也重生了,卻又教他如何去面對她。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不堪的記憶,如同一塊大石頭壓在他的心髒上,壓得他鈍鈍地疼。
“公主。”他溫言道,“您該回去了,否則皇後會等急的。”
太平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見有四五個宮女從亭子裏出來,東張西望的,像是在找什麽人。她知道是阿娘在找她,但眼前的情形卻又脫不得身,不知不覺便有些焦急。轉眼間已經有兩位宮女發現了她,正朝這邊走過來,而且像是十分焦急。
青衣男子又道:“公主該離去了。在這處地方呆久了,難免于公主名聲有損。”
太平擡頭瞪他,但終究是底氣不足——因為這一世薛紹與她不熟——她道了聲抱歉,便匆匆地感到前邊去了,恰好與找她的宮女撞了個正着。
青衣男子望了她很久,最終長長地嘆息一聲,亦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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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找我有事麽?”太平一面往回走,一面問道。
宮女道了聲是,又道:“前些日子陛下尋了些牡丹花來,養在皇後寝宮裏。這些日子不知怎的,花兒忽然就謝了。皇後感到煩心,遂邀公主前往一觀。”
——胡說八道。
太平忿忿地想,她娘什麽時候得了幾盆牡丹花?又怎麽會在這場相親宴上,叫她回去看花?定然是胡說八道、滿口胡言、信口雌黃……唔,起碼阿娘确實是要找她,雖然這次的借口相當拙劣。
她擺擺手,道:“我知道了。下回休要再提牡丹花。”
宮女楞了片刻,随即便閉口不言了。她三轉兩轉地就将太平帶到了涼亭裏,便同其他宮女一起退下去了。皇後端起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香茗,看似不經意地問道:“可見到那人了?”
太平言道:“已見到了。阿娘千萬莫要插手,這事兒總歸讓我自己辦。”
皇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自己辦?擇驸馬的大事兒,如何能讓你自己辦?你還不滿十五歲!”她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太平的額頭,又感慨道,“總該是女兒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也不愛聽阿娘叨咕了。罷了,阿娘也不鬧騰你。方才見到你心儀之人了?那人看你如何?”
一面說,一面将太平拉到身旁坐下,又替她拂去了鬓邊的杏花葉子。自從上回太平對她坦陳,說是自己已經挑好了驸馬,她心裏便有些煩憂。直到今天見到那位少年郎,她心裏的煩憂才漸漸去了。
如果是薛家的那位少年郎,那與太平倒是天作之合,堪稱良配。
她知道薛紹是城陽公主的幼子,年少時便名滿長安。這些年他身在右武衛府,行事穩妥,不驕不躁,頗得主官賞識,她在官員考績裏也看到了幾次薛紹的名字,可以說是年少有為。
但不知道剛剛太平在杏林裏,與薛紹說了些什麽?
她心中有些好奇,但又擔心女兒面皮薄,便旁敲側擊地問了兩句。
太平笑道:“很好。”她只說了這兩個字,便不再說話了。
皇後搖搖頭,暗想還是等自己回宮之後,再好好地問一問她罷。
她思量停當之後,又和太平一起用了些膳食。忽然之間,剛剛退出去的女官又去而複返,附在皇後耳旁,低聲說了兩句話。皇後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後略一擡手,女官便退了下去。
随後她按住太平的肩膀,頗為嚴肅地問道:“這些天你去兵部了?”
太平大大方方地說了聲是,又道:“前些年的事情,還需要同兵部侍郎好好說道。”她指的是自己後來女兒身暴/露,課考未過,最終不得不滾回到長安城的事情。
皇後想的卻不是這個。她望着太平的眼睛,一字字問道:“你想讓新安郡王之子免走八議,直接過宗正寺下判?”
太平迷糊道:“這事兒有差麽?”橫豎都要走宗正寺,不過中間免去了面聖而已。
皇後長長吐出一口氣來,道:“但宗正寺裏瘋了。武承嗣剛剛派人來對我說,那少年是薨逝已久的先帝,還要納頭下拜,簡直……”而且還是待帝王之禮的大跪大拜,簡直荒謬。
莫名地,她又想起了那日在慈恩寺裏的少年,心裏暗暗地有些震驚。
太平愕然道:“先帝?!”
她繼而又問道:“是哪位寺裏的官員這樣說?宗正寺少卿麽?”她記得宗正卿是那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武承嗣,肯定不會做出“稱少年是先帝,随後納頭便拜”的事兒來。但宗正寺是處理皇家宗室事宜的地方,裏面有許多宗室裏的老人,他們昔年就是服侍先帝的。
皇後深深地呼吸幾下,等心情慢慢地平複下來了,才緩緩道:“胡言亂語,不可當真。”
剛剛女官對她說,太平公主在其中使了些巧力,本來這位少年是應該先面聖決議,再過宗正寺決議,最後才走刑部和大理寺八議的。但不知怎麽的,前兩個順序就被調換過來了。
所以剛剛在宗正寺裏,有人從少年的言行舉止裏認出了先帝,便伏地納拜,嚎啕大哭不止。
皇後冷靜下來之後,又将那位女官召回來,問道:“是因為那人言行舉止頗似先帝,還是因為他自承了身份?”她記得那日在慈恩寺,少年真真切切地自稱了一個“朕”字。
如果他真是那個人,為何要等到現在才回到長安城?早在少年三四歲、或是七八歲的時候,只要自認身份,便早已經有人替他将一切事情辦妥,自己也早就知道了。
女官道:“那人并未自承身份,而是一位宗室裏的國公,依稀辨認出了先帝的模樣。”
她言罷,便垂下頭去,盯着自己的腳尖發呆。
太平好奇地問道:“他與先帝很相似麽?”
女官見是太平公主相詢,便答道:“據宗正卿說,是除了他沒有自承身份之外,言行舉止無一不像,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先帝轉世。國公……那位國公他一時沒忍住。”當時身為宗正卿的武承嗣業懵了,于是便忙不疊地派人過來,垂詢武後。
皇後定了定神,道:“随我去宗正寺看看。”
如果僅僅只是言行舉止相似,那倒還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