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1)
當“白之月”的那些追随者從空中攔截住克蘭社團的直升機時,空空蕩蕩的S城裏,有人有幸目睹了這奇特的一刻——閃電從地面激射而來,從四處包圍了天空中的某一處,那些電光彙成光球,站在烏雲下滾滾而動,從城市的南端滾到西端。
“看啊……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市政府大樓裏,那些留守的政府人員躲在窗子背後,驚懼地低語,“那些閃電裏好像裹着什麽東西?”
“好像……是……直升機?”電光明滅之間有人失聲道。
一團團的閃電夾裹着幾架直升機,在烏雲裏迅速地移動。從地上看去,直升機的操縱者顯然非常敏捷,竭力以超高難度的角度飛行。然而無論直升機怎樣靈活地移動,卻始終無法擺脫那些如影随形的電光。
“天啊……那些閃電,是活的麽?”
聲音未落,只聽“咔嚓”一聲巨響,一道火光在雲層裏炸開。
“墜機了麽?這是哪裏的飛機?”市政府大樓裏炸了鍋,“我們今天沒有派出過直升機啊……是誰家的?”
“不要問了,”忽然,秘書長出現在了辦公室裏,掃視了所有人一圈,語氣嚴肅,“所有人都安心回到位置上繼續工作吧。這座城市已經失控了,我們需要堅守崗位的人。”
“不,”有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他,“所有人,即刻撤離!”
“誰?”秘書長詫異地回頭,門口卻沒有人——那個聲音是從辦公室屋頂的傳聲器內傳出的,威嚴而森冷。奇怪的是,那卻不是副市長的聲音。
“再重複一遍:從即刻開始,這座城市裏的所有人,立刻撤離!”
秘書長變了臉色,失聲問道:“誰?是誰在那裏說話?市長呢?警衛!警衛!”
“小許,聽從命令。”轉瞬傳聲器裏傳來了副市長的聲音,透着微微的戰栗,“立刻對全城下達撤離指令,讓所有人立刻離開這裏。你們也即刻撤離,用盡一切方法,盡快!”
所有人都震驚地停頓了半晌。許久,秘書長才微弱地回答了一聲:“是。”
最高層的辦公室內,副市長癱軟地坐入椅子,面色灰敗。
“很好,市長先生,現在您也可以走了。”在他身後,一個穿着黑色神袍的老人松開了手,将掌心裏閃着寒光的物件收入袖中,擡手在胸口劃了個十字,“這個城市即将陷入毀滅,願上帝保佑你們能順利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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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誰?”副市長再也忍不住,“究竟是誰?”
然而,起身回頭的時候房間裏已經空無一人,只有窗簾在風裏搖曳。他頹然地坐回椅子裏,半晌說不出話。霍天麟的囑咐還在耳邊回響,這裏的事情顯得越發古怪和不可思議,看來真的該離開了。仕途畢竟沒有命要緊。
青山精神病醫院崩塌了,烏老大背着奄奄一息的人在大雨裏狂奔,頭頂雷電縱橫。背上的霍銘洋一直處于半昏迷的狀态,傷口上的血不斷沁出,似乎要将整個身體裏的血都流光一樣。
又一聲巨響,天空中有什麽東西墜落了,砸在不遠處,讓一幢房子都塌下去了半邊。烏老大擡起頭看了眼天空,發現烏雲裏有巨大的光球滾動,一道黑影冒着煙跌落——一架直升機!
當被雷電擊中燃燒的直升機墜到半空的時候,艙門打開,從裏面彈射出了幾個人。奇怪的是,那些人居然不是跳傘逃生的,而是就這樣淩空躍了下來。在直線下墜幾百米後,他們的背後忽然展開了羽翼,重新飛了起來,升入了烏雲!
那……那又是一群什麽樣的怪物?
烏老大看得呆了,卻不敢停止,一口氣狂奔,想早一刻将霍銘洋送回別墅去。少爺還在不停地流血,傷得這麽重,不早一些送回,說不定就撐不到搶救時間了。
然而,他剛這麽想的時候,眼前卻忽然一花。
頭頂似有一片烏雲忽然濺落,遮擋住了光線。是那群怪物又追來了麽?他吸了一口氣,全身肌肉塊塊凸起,做好了戰鬥的準備。然而一個老人的聲音卻傳入了耳畔,顫巍巍的,帶着狂喜:“太好了!阿烏,你找到銘洋了?”
好熟悉的聲音啊,難道是……烏老大擡起頭,看到的果然是霍天麟的臉。只是,那個熟悉的人的背後卻有一對巨大的黑色的翅膀,仿佛一只黑鷹從烏雲裏急沖而下!
“天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霍先生,一時間腦袋一片空白。
這個世界怎麽了……全瘋了麽?還是他出現了幻覺?
“別怕。”霍天麟來不及多解釋,落地,沖過來抱起了昏迷的兒子。
烏老大在大雨裏怔怔地看着這一切,直到霍天麟收斂了翅膀,恢複了常人的模樣才回過神。他剛要開口問什麽,忽然兩團白光從天坑深處升起,宛如兩顆平行的流星一樣劃破陰郁的雨幕,沖入了烏雲之中。瞬間那些雲層全部散開了,就像是有什麽在中間爆炸,強大的氣流令一切退避!
這……這又是什麽?
“還呆着幹什麽?”他看得出神,霍天麟卻是一聲厲喝,“快回去,告訴所有的兄弟們,立刻撤離S城!”
“什……什麽?”他擡起頭,吃驚地重複,“撤離?”
“這座城市要完蛋了,我不想讓兄弟們留在這裏送死,”霍天麟的臉色蒼白,拿出了老大的氣勢,對得力的下屬下令道,“要在12個小時內帶着所有人立刻撤離!我的所有財産能拿走的都拿走,拿不走的就丢掉,人一個都不要留在這裏!”
“都丢掉?”烏老大愕然,不敢相信地看着這個半空裏的人,“我們四海在這裏有多年的基業……”
“沒有什麽比人命重要!”霍天麟抱着垂死的兒子,展開了翅膀呼嘯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烏老大,“沒時間和你多說了,快走吧!”
大雨裏,老人展開黑色的翅膀,飛過已經成為廢墟的城市,小心翼翼地繞開那些烏雲閃電。戰鬥中的雙方沒有留意到這個游離于戰場外的第三方,然而,他剛飛越過兩條街區,懷裏的人卻忽然動了一動。
“不……不能走,”懷裏的人睜開了眼睛,喃喃着,“還……還沒結束。”
“銘洋!”霍天麟又驚又喜,低頭看着兒子,“你醒了?”
滿身是血的人在他懷裏掙紮着,微弱無力,他的眼睛尚未能全睜開,卻以一種奇特的頑強的意志力堅持着,喃喃:“還沒結束。”
“什麽還沒結束?”霍天麟心疼不已,“你得趕緊去看醫生了!”
“戰鬥……還沒結束。鐘聲……還沒響起。”霍銘洋的聲音微弱,心裏有一股力量仿佛在源源不斷地湧出來,支撐着他不昏迷過去,“時間沒到,我的使命……也還沒有完成。不……不能走。”
“使命?”霍天麟吃了一驚,“你在說什麽?”
霍銘洋抓緊了父親的衣襟,忽然睜開了眼睛。那一刻,縱橫黑道多年的老人情不自禁地顫了一下——兒子的眼眸裏居然燃燒着一種火焰般的光芒,就像是內心有什麽在燃燒。
“我不能就這樣走,”霍銘洋看着父親,聲音有些異常,“母親囑托我的事情還沒有完成……我要回去。”
“回哪裏去?”霍天麟在半空裏飛翔,穿過那些烏雲和閃電,“你都成這個樣子了,回去還有什麽用?”
“還有用的……你不知道母親那時候在大火裏跟我說了什麽。”霍銘洋嘴角忽然浮現出了一絲奇特的笑意,“她說,我不能死在那一刻,因為我要做的事情還沒完成。”
“德芙雅尼的遺言?”霍天麟有些吃驚,“你記起來了?”
——自從十年前那一場大火之後,劫後餘生的霍銘洋面容盡毀,大病一場,醒來後記憶出現了缺失,對于在那場慘烈的火災中發生的一切都完全遺忘,多年來的反複治療也無法令他完全恢複。難道在今日,他忽然記起來了麽?
“是啊……我都記起來了。”霍銘洋看着腳底已經成為廢墟的城市,以及早已被夷為平地的青山精神病醫院,眼神有些渙散,喃喃着,“對不起。”
“對不起?”霍天麟愕然,那是他第一次從這個冷漠桀骜的兒子嘴裏聽到這三個字。
“這麽多年來,因為母親的死,咳咳,我一直不肯原諒你……其實只是我自己在和自己過不去而已。”兒子咳嗽着,血從身體裏不停湧出,“我知道你為了我,去和‘白之月’做了交易,不惜讓自己淪為魔物。”他擡起頭,看着背生雙翼的老人,眼神悲涼,“對不起。”
然後他低頭看了一眼腳底下的大地,忽然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到了。”
“什麽到了?”霍天麟更加愕然了。
“你沒看到母親在對我們微笑麽?”霍銘洋看着腳下的大地,喃喃着,眼神深處有奇異的光流動。他用盡全部力氣猛然一推,從父親的懷裏掙紮而出,向着大地躍下!
“銘洋!”霍天麟失聲驚呼,眼睜睜看着兒子從半空墜落,伸出手去抓,卻什麽也抓不住。他猛然俯沖下去,徒勞地想要尋找霍銘洋跌落的方向,然而卻吃驚地看到在霍銘洋落下的地方,居然又出現了一個天坑!
那是一個十字路口,離那個吞噬整個城市的巨大天坑尚有距離,然而地面上卻赫然也出現了一個大洞。
這裏是……忠孝路和觀星路交叉口?!
那一刻,霍天麟吃了一驚,似回憶起了什麽——是的……這個地方,居然就是三年前那個叫麥美瞳的少女失蹤的地方!
這麽說來,這是一個“蝕洞”了?是“白之月”的使徒在這個世界設置的,普通人類用眼睛看不到的,然而卻客觀存在的黑洞!那些神秘失蹤的人,實際上是經由扭曲的時空進入了另一個永遠也無法返回的世界,成為了“白之月”采集的“标本”。
可是,這個蝕洞在昔年攫取了麥美瞳之後早已廢棄,此刻為何忽然又出現了?是因為地獄之門的打開、巨型天坑的出現,引發了這個本來已經被封閉的蝕洞的再度打開麽?
“銘洋!銘洋!”老人飛速降落在地面,呼喚着,黑洞卻深不見底,連回聲都沒有。眼看兒子消失其中,霍天麟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然而就在那一刻,那個蝕洞卻悄然閉合了,宛如扭曲消失的時空隧道。轉瞬間,十字路口上只剩下一個淺淺的看得見底的土坑,雨水在裏面迅速地積了起來,映照出了老人的臉,和頭頂烏雲裏閃爍的光。
那個忽然出現的蝕洞,居然瞬間又閉合了,仿佛只是為了特意來接走霍銘洋一樣!
“銘洋!”霍天麟絕望地對着那個土坑喃喃,忽然,積水上有浮光掠影一閃而過——雨水上,隐約閃現出了一個女子的面容,微笑着凝望着他。
“德芙雅尼?!”霍天麟失聲道,“是你?”
然而話音未落,那個影子就消失了。
霍天麟震驚地看着這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剛才,難道是德芙雅尼從這個蝕洞接走了銘洋?不可思議……昔年她為了讓銘洋留在這個世界上,不惜用自己的靈魂作為交換,為何在此刻又要将兒子帶往“白之月”?
震驚中,頭頂忽然又傳來了巨大的轟隆聲,震耳欲聾。他擡起頭,看到直升機一架接着一架地從半空中跌落、爆炸,在城市裏冒出一團一團的火光,簡直像是銀幕上的戰争大片在現實中上映一樣。
“末日啊……”他喃喃着,想起了那些撤離的屬下——或許,那些逃離S城的人也會回頭看到這裏的奇特景象吧?如果人類還有未來,将會以什麽樣的描述來記錄令天發生的這一切呢?
當所有的轟鳴聲都停止時,兩道劇烈的光從雲層裏透射而出,瞬間分開,停在了天宇裏。在烏雲之中,隐隐約約可以看到兩個人影。
“涯……顏?!”霍天麟失聲,在雲端看到了來自異世界的使徒的降臨。
原來,“白之月”的暗之軍團已經傾巢而出。
在半空裏,白之月的追随者們全數出動,攔截住了克蘭社團。
“她不在這裏。”涯赤手折斷了一架直升機的尾翼,冷然掃視着地上墜落的所有機械以及半空裏正在戰鬥的敵我雙方,語氣漸漸變得嚴厲而憤怒,“烏利爾,還有那個女孩,都不在這裏!我們被騙了!”
“他們……難道已經帶着那個女孩先一步離開了?”幽顏停在半空中四顧,愕然道,“這是聲東擊西麽?人類的智慧……”
涯冷然:“放心,就算他們已經離開了地球,我也有辦法讓他們乖乖地回來!”
話音未落,他手一揮,一道光芒從手心裏綻放。仿佛得到了指令,烏雲之上有一只巨大的黑翼邪靈呼嘯着沖了下來,懸停在他們面前,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邪靈背負着一具透明的棺材般的東西,在烏雲裏射出純淨的光芒。
“這是……”幽顏失聲道。
“這就是我們的武器!”涯的手指在冰棺上劃過,“哧啦”一聲破開了光幕,将裏面的一個女人拖了出來,冷笑道,“我會讓他們乖乖回來找我們的!”
歐陽芷青醒着,卻被封住無法動彈,只能睜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兩個人,眼神憤怒而明亮,宛如有火焰在燃燒。涯冷笑一聲,一手提起了她,迅速地往雲上掠去。在他所到之處,烏雲退開,閃電紛紛萦繞,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圓。
“你要做什麽?”幽顏愕然。
“不做什麽,”白袍的祭司冷冷地笑了一笑,“只是要把這個餌投出去。”
話音未落,他的手一松,手裏提着的歐陽芷青頓時落下,閃電般地從萬丈高空墜落,摔向了大地上深不見底的黑洞!
“那邊怎麽了?”S城的邊緣,陸地和海洋的交界線上空,有人忍不住問。
回頭看去,被烏雲籠罩的S城上空陡然破開了一個大洞,有一道光從地面射出來,穿越雲層,停留在了烏雲的上方,熠熠生輝,宛如一顆啓明星。光芒裏,依稀可以看到一個穿着長袍的男子的剪影,四周一片寂靜。
“好像S城的戰鬥已經結束了……上帝,我們的人……會不會都死了?”另一個人顫聲問,“他們……他們一個都沒有跟上來!連一架直升機都沒有出來!”
“別沖動,克勞德!”第三個人的聲音響起,“你想幹什麽?”
“他們……他們一個都沒能出來!我不能留下他們在那兒孤軍奮戰!”
一群人的聲音響起在空氣裏,此起彼伏,激烈地争論着。然而奇怪的是,在風和雨裏卻沒有一個人影——那是用了隐身術的人,克蘭社團此次行動中的精英,跟随大天使長烏利爾離開的三位座天使。
“都給我住口!”忽然間,第四個聲音響了起來,嚴厲而冷靜。他一開口,所有人都安靜了,沒有再說一句話。
“不許回顧,不許議論,立刻撤離!”烏利爾一字一字地命令,語氣堅定如鐵,“沒有任何東西比完成任務更重要——無論犧牲了多少人,我們都要将這個女孩安全送回聖殿,記住,這是神父的命令!”
“是。”同伴們沉默了一下,終于從命。
然而,一行人剛掠到大海上空時,忽然遠處傳來了一聲驚呼。那個聲音在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時候已經非常微弱,幾乎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然而就在同一時刻,他們只覺得手裏一震,接着就是一輕,似乎有什麽東西驟然消失了。
“不好!”烏利爾失聲叫道。
藍色的大海上,只見一道白色的影子從虛空裏忽然出現,化作一道閃電急速地向着烏雲覆蓋下的天坑方向掠去。
“是她?!”幾個人同時失聲,不敢相信。
這一刻,他們手裏的重量忽然消失——那個被救出來的一直昏迷的少女,居然在這一刻忽然醒來了!
天空裏,有一物閃電般下墜,穿透層層烏雲,直墜向黑沉沉的大地。而地面上,那個巨大的天坑仿佛深不見底的巨口,将要吞噬墜入其中的一切。
就在快要墜入其中的瞬間,一道白色的閃電呼嘯而來,“唰”的一聲将其截住。
歐陽芷青的臉在飛速下墜中變得青白,卻沒有昏過去。這個神經如同鋼鐵一樣強韌的女人,睜着眼睛看着一切,直到巨大的白色羽翼覆蓋了視線,才吐出了一句:“真的是你麽,微藍?”
在空中攔腰接住她的,是一個美麗的少女。她從城市的另一端急速飛來,在千鈞一發之際将墜落的人攔腰抱住,然而巨大的沖力還是讓兩人一起往下滑了數百米,墜入了地平面以下的天坑之中。
羽翼張開,急速揮舞,在下滑五百多米後終于停住了。
歐陽芷青在下墜中凝視着對方的面頰,眼神複雜而奇特,仿佛凝視着的并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此刻,當她們暫時安全之後,她才開口,試探性地問了一聲:“微藍,是你麽?”
然而那個少女的臉色卻有些奇特,帶着一絲迷惑和茫然,仿佛一個剛剛睡醒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的孩子,張了張口,像是想要喊一聲媽媽,卻終究說不出一個字。忽然間,少女疲倦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支撐不住了。
“你……”歐陽芷青的視線停在女兒的身後——夏微藍抱着她,胸口有一道奇怪的光環流轉不息,肩膀後展開了一對巨大的白色羽翼,羽翼邊緣有燦爛的金色光芒,就這樣懸停在了天坑裏!
不過幾個月沒見,她那個去S城念大學的女兒,居然以這種奇特的樣子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天啊……果然是真的!果然!”歐陽芷青伸出手臂抱住了多日未見的女兒,将手按在她胸口那一輪流轉的光芒中間,嘆息了一聲——之軒啊,之軒,隔了13年,一切終于如你所言地發生了。在末日到來之前,她已經開始蘇醒了。
夏微藍抱着母親,揮舞着翅膀懸停在半空,臉色卻漸漸蒼白,眼睛止不住地阖上。
“你怎麽了?很累麽?”歐陽芷青有些詫異,下意識地低下頭看了一眼腳下,忍不住微微失聲——腳下就是深不見底的巨大天坑,足足有1/4個城市那麽大,就像是張開的巨口,而她們兩個人懸在上空,仿佛會被随時吞咽下去。
“白之月”的人把自己丢到這個天坑裏,究竟是為了什麽?歐陽芷青剛想到這裏,忽然覺得頭頂一暗,不由得脫口喊道:“微藍,小心!”
天坑的出口處有兩個影子悄然出現,在漫天的烏雲裏,仿佛兩抹流動的光。她認出來了,那是叫做涯和顏的兩位使徒,“白之月”的最高領袖。他們要做什麽?
就在這一瞬,她看到那兩個穿着白袍的異世界使徒忽然動了起來。他們在天坑的上方相對而立,相向而行,化成了兩道相互追逐的影子,繞着天坑的邊緣動了起來,速度越來越快,幾乎化成了風。
歐陽芷青感覺到了一絲不祥,一把将女兒摟緊,仰頭看着上空,口裏連聲催促:“快!快走!不要留在這裏,出去!”
但奇怪的是懷裏的夏微藍卻沒有說話,被一種奇怪的力量控制着,她的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似有千斤重。少女搖了搖頭,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然而眼神裏卻流露出了一種奇特的困倦,身後的翅膀撲扇的速度越來越慢,竟然緩緩地向下沉去。
“微藍,你怎麽了?”歐陽芷青剛要說什麽,忽然聽到一聲奇特的響聲從大地深處傳來,低沉而悠遠,宛如時空的盡頭有什麽正在打開。那一刻,她的眼神一變,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用力搖晃着懷裏的女兒:“微藍,醒醒!快,快出去!”
被母親的厲喝驚動,少女用盡最後的力氣張開了翅膀,努力往上飛了幾百米,要從天坑的邊緣飛躍而出。然而就在她們抵達地平線的同一瞬間,一股奇特而洶湧的力量壓頂而來,就像是洞口有一層看不見的網,兜頭罩下!
剎那間,夏微藍的身形搖晃了一下,整個人一滑,往天坑深處急墜!
她們兩個被困住了!那一刻,歐陽芷青終于明白,那兩位“白之月”的使徒,居然是以自己為誘餌将微藍引到了天坑裏,然後封閉了她們返回人世的路徑!這一次,他們是有備而來的,要将微藍徹底帶往“白之月”!
飛速的下墜裏,她幾乎失去了意識。
天坑深處似乎打開了一扇門。黑暗的盡頭,居然依稀有一點光。她只覺得無法呼吸,身體被前後壓制着,迅速地被吸入了一條看不到的黑暗通道之中。遙遠的盡頭有一點光亮在等待着她,宛如溺水瀕死的人所見的一切。
那些遙遠的過去,忽然間又歷歷在目,回到了眼前。
當這一切開始的時候,她才21歲,家境清白,單純明麗,對未來滿懷憧憬,想要成為一個穿着禮服在舞臺上演奏的世界級鋼琴家。她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高大英俊,年紀輕輕就成了一位資深的探險家,經常游歷海外,每年只有兩三個月回國看望她。
一切看起來都那麽美好。然而,毀滅卻是悄悄降臨的。
大三那年,她經歷了一場不可思議的夢魇。在一個夜晚,入睡的她夢見了天國的景象,有一個聲音對她說:“你是被選中的人,伸出手吧,神将賜給你無上的榮耀。”
她懵懂地伸出了手,一道門在眼前打開,一雙手托着一個孩子從中遞出,伸到了她面前——嬰兒的眼睛是純黑色的,看着她,仿佛有魔力。她不知不覺地伸出手,将那個嬰兒抱在了懷裏。然而那一刻腳下忽然一空,她就抱着嬰兒從天上墜落了。
那其實是一個夢,但是驚醒時,她竟然真的意外地收獲了一個孩子。這樣的事情任憑誰都無法相信,她一直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那是幻覺,但是腹部卻真的開始隆起——終于,那個奇怪的孩子從她身體裏誕生了,在某一個滿月的夜裏。
年少無知的她茫然地抱着這個從天而降的嬰兒,不知如何是好。因為未婚生子,她不得不從校風嚴謹的學校退學,并被父母趕出家門。無論她怎麽苦苦哀求,都沒有人相信她說的話——她在校期間并未偷吃禁果,清白無辜。
“這孩子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她對着那些苦口婆心勸導,要自己說出孩子父親是誰的學校領導和親戚反複喃喃,淚如雨下,“我不知道她是怎麽到我身體裏去的!真的!怪物……她是個怪物!”
因為這種偏執的謊話,并且不肯悔改和坦白,她被學校開除了。她帶着孩子回到老家B城,卻被家人拒之門外——那是1994年,家鄉風氣還非常非常的傳統和保守,憤怒而絕望的父母将她所有物品打包,扔出房門,拒絕承認有這麽一個女兒,更不想看到那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孽種。
一夕之間,她被所有人遺棄了。
從小一帆風順的她精神在瞬間崩潰,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意志。無路可去的她就待在祖母留下的破舊房子裏,整天不吃不喝,滿腦子想的都是殺死孩子,殺死自己,然而無論她怎麽瘋狂地折騰,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帶着這個古怪的嬰兒奔赴死境:跳樓、服毒、***……用盡所有方法。然而奇怪的是,每一次都無一例外地失敗了,就像是冥冥中有一雙眼睛在盯着她,不讓這對母子有任何意外一樣。
最後一次,她喝下了一整瓶的農藥,卻在第二天照常醒了過來。恍惚間,她看到枕邊的那個嬰兒趴在那裏看着她,笑了一笑。那一瞬,她看到這個孩子的眼眸深處有奇特的光芒閃爍。
“滾開!你為什麽笑?為什麽?”她忍不住毛骨悚然地尖叫起來,用枕頭砸在嬰兒身上,“你是什麽東西?”
然而,枕頭在沒有接觸到孩子皮膚之前便四分五裂了,裏面的鵝絨散了一房間,仿佛漫天紛飛的雪花。那個嬰兒就坐在飄雪的室內“咯咯”地笑了起來,伸出胖乎乎的雙手,去抓那些細小的絨毛,樣子天真無邪。
但她分明看到,在嬰兒指尖觸及的地方,那些絨毛瞬間憑空消失了!
“愚蠢的女人,這是神賜給世界的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傷害她。”忽然,一個奇特的聲音響起來,直接傳入她的腦海,“神選擇了最潔淨無瑕的你,作為衪的母親,你必須撫育祂,用盡你的所有力量,直到最後将生命奉獻給祂——這是你的使命,不可抗拒。”
是誰?是誰在說話?
房間裏空空蕩蕩,她四顧,只看到那個晏兒在看着她,嘴唇微微開合——這個不過三個月大的孩子,居然開口說話了!
“魔鬼……魔鬼!”她尖叫起來,恐懼地縮在門後看着這個從自己身體裏誕生的孩子,像是看着不可思議的惡毒魔物,“滾開……滾開!”
然而,嬰兒卻慢慢地爬了過來,伸出胖乎乎的手,笑嘻嘻地抓住了她。
那一刻,她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精神壓力,昏了過去。
——如果不是因為之軒,這個孩子将會成為她的畢生噩夢吧?
那一天,一直在海外探險的他回來了,在老家B城聽說了她的遭遇,立刻來到她讀書的城市四處尋找,終于在那個破落的舊房子裏找到了這對母子。醒來時,映入她眼簾的就是那雙許久不見的溫柔而深沉的眼睛。
他破門而入,看到她的模樣忍不住怔住——不過短短一年不到,她已經從明麗輕盈的少女變得這般憔悴,宛如一朵花直接從含苞到了凋零。
“青?”他試探地喚了一聲。她看到他,愣住了一剎那,似乎是不敢相信還能見到他。直到他伸出手來時,她才觸電般地後退,拼命地搖着頭,喃喃着:“不……別碰我。很……很髒了。”
“說什麽胡話!”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低聲道,“外面的人怎麽說你,我從不當真。就是你父母的話,我也不會相信。青,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你是怎樣一個女孩。無論發生了什麽,你總會有你的原因。”
“事實上,我的确生了一個孩子。”她看着他,讷讷地說,沒有表情的臉蒼白如死,“我……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他震了一下,臉色也蒼白了下去,想開口,卻不知道該怎麽措詞,許久,只是沉默着将她抱入懷裏,緊緊地,不讓她有一絲掙紮的機會,在她耳邊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一直在你身邊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不過現在我回來了,沒事了,青。”
“你怎麽才回來……怎麽才回來?”她忽然哭出聲來,忍不住捶打着他,“你這些年都去了哪裏?沒有人相信我……連爸媽都趕我走,他們不要我了!”
“傻瓜,還有我呢……我要你。”之軒溫柔地嘆息,撫摸着她枯草一樣的長發,“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的。”
“可我有孩子了。”她絕望地喃喃,“魔鬼一樣的孩子!”
“怎麽能這麽說?”他皺起了眉頭,第一次訓斥她,“無論如何,這都是你的孩子……”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來,看着某一處。
空蕩蕩的房間裏坐着那個嬰兒,像是聽到了大人們的說話,她轉過頭看着這一邊。那個嬰兒就這樣定定地看着闖入房間的年輕男人,看着他手上的社團戒指,眼睛裏露出了一種奇特的神色。嬰兒的眼神無邪而幹淨,卻有一種巨大的力量,令房間忽然寂靜了。
“我的子民和戰士,你終于來參拜我了。”
“看到了麽?這是我的愛子,我所喜悅的,你們要聽從祂。”
寂靜裏,一個聲音忽然在他的耳畔響起,威嚴而低沉。然而嬰兒身邊的母親卻絲毫沒有聽見。之軒壓住了已到嘴邊的驚呼,不想令她害怕,直直地看着坐在空房間裏的女嬰,語氣開始出現了罕見的不安:“這……這就是你的孩子麽?青?她……她在說話?”
“這不是我的孩子!”她卻再度被刺激,“這是個怪物,不是我的孩子!”
“不要害怕。”他看到那個晏兒動了動,忽然對着他平舉起了胖胖的小手——掌心向下,手背向上,拇指和尾指微微彎曲着扣向掌心。這種姿勢,他曾經在耶路撒冷博物館裏的《死海古卷》上看到過。
——那是傳說中神之子耶稣降臨在這個世界上時,對子民們做的第一個手勢!
“我的上帝!”他再也忍不住,失聲驚呼,跳起來朝着那個孩子走去。而那個孩子保持着這個姿勢安靜地看着他,明亮的眼眸深不見底。那一刻,他忽然覺得有無形的牆在面前建立起來,竟然不敢靠近!
終于,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那個孩子面前的一米處單膝跪下,神色肅穆而警惕。他擡起手,用一個有着火焰徽章的戒指慢慢地靠近那個孩子。忽然間,一道光亮起,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