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電燈泡
七月的第一個工作日，繡衣廠有部分員工接到人事部的面談通知。廠子要轉型做現代企業的事情已經傳了大半年，前些日子又流出裁員的消息，因此被約去面談的人大多臉色不佳。
能談什麽呢？辭退補償呗。
“唐餘安還算不黑心。”說着，唐理智朝嘴裏扔了最後一塊雞肉。自從她定下“緋聞女孩”計劃後，每周一都會吃清湯寡水的減脂餐，而雞胸肉是減脂餐裏她唯一看得上的食物。吃完肉的她一粒一粒地戳着玉米，開始談起自己的悲傷往事：“京京，我之前那家公司才叫可怕呢。想裁員但不想賠錢，就往死裏整員工，布置一大堆有的沒的工作，無論怎麽做都能挑出刺，還要讓做業務的員工去聽前臺的使喚，直到員工身心能量被耗盡。最後員工自己交了辭職信還不忘說一句‘現在的大學生也太脆弱了’。”
“啊？”涉世未深的趙世京還是頭一回聽說這種事情。
“所以啊，能按《勞動法》老老實實補償的公司真的是在摸着良心做事。”有感而發的唐理智并不覺得這話有什麽不對，于是不算太輕的聲音一路傳到了樓梯口有心人的耳朵裏。
“诶，不知道這個部門會不會有人走。”說起來，自從唐理智把觀察報告交給唐餘安之後，那頭一片安靜，唐餘安居然連一句“收到”都沒有回，老板架子是越來越大了。
“理智，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說。”
“說呀。”
趙世京糾結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道：“等這次人員調整完，我就要去打版師傅那兒學習了。”
“诶？”同盟軍要走，唐理智一時接受不了，苦着臉抱怨起來：“那豈不是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裏孤軍作戰。”到時候連個随時随地能吐槽的對象都沒有，一定會憋死的。
“對了，上次你去面試的結果出來了嗎？”
唐理智的臉因為這個問題更像一顆成熟的苦瓜了。
“呵呵呵，被拒了。”好在面試結果是由顧向亭來通知的，他自帶喜劇因子，才讓事情顯得不這麽悲傷。
大廠不要她，小廠她看不上。唐理智覺得自己的人生永遠卡在上下真空的那個區間。
裁員讓整個繡衣廠都陷入了陰影，即使是那些沒有收到約談通知的員工，也都多多少少有點兔死狐悲的唏噓。
“噗。”牆上落下一塊白皮，碎屑紛紛揚揚，有些還落進了鍵盤槽裏。暴躁的唐理智當即拍了一下桌子，“靠”。但一瞬間又想到了自己承諾過魏主任的事情，只能把後頭的話都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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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步走到孫豔妮的辦公桌旁，平心靜氣好好說話道：“孫總監，我們那兒牆薅起來了，您可不可以找師傅修一下呀。”
孫豔妮的眼睛從微信上挪開，瞟了一眼，又立馬低頭：“行~就你事多~”她那副語氣特別陰陽怪氣、消極怠工，唐理智恨恨地轉過身，後悔沒有把她寫進辭退人選裏。
很快，二姨發來微信消息：“孫總監要被辭退了，心情不好。”
“？？？”。
“不是你幹的嗎？”
“不是！！！”
“那你自求多福，她還有兩星期才走，估計這段時間都會把賬算在你的頭上。”
“#微笑”
關掉手機的唐理智索性趴在桌上，她的視線随着牆上皲裂的細縫移動，再移動，無聊間忽然飛來一只蚊子，嗡嗡嗡攻擊着她的耳神經。
這環境實在太糟糕了好不好！她當即拿起手機給唐餘安發了條信息：“我要換工位！”
等到快下班時，唐餘安才大發慈悲施舍了兩個字：“忍耐。”
“忍耐你的頭！”
事實是，忍耐真的砸了唐餘安的頭。
那天唐餘安來繡衣廠開管理會議，會議由廠裏的老領導和新經理人彙報工作進展。只是作為股東旁聽的唐餘安，整場會議下來并不吃力。于是精神還算充沛的他又繞去了綜合管理部。
他必須聲明，他只是想看看唐理智的牢騷到底幾分真幾分假，只是那一刻恰好撞到了白熾燈晃動的瞬間，只是……
“唐餘安？”忽然被帶進懷裏的唐理智感覺快要被悶死了。她掙脫出一只手，在唐餘安的後背拍了拍：“餘安哥哥，幾天沒見，你用不着這麽誇張吧。”旁邊這麽多雙眼睛盯着，他們親戚兩個這麽不避嫌，保不齊又能在這改朝換代的關鍵時刻傳出什麽流言。
唐餘安松了手，一副“你以為我願意管你”的表情，随後指了指因為螺絲脫落半懸在空中的白熾燈。
如果兩邊螺絲同時脫落，唐理智确實很可能被砸出個腦震蕩。而現在她安然無恙，反而做好人好事的唐餘安被帶落下的牆面砸了個正着。
“謝謝餘安哥哥……”雖然牆面只是薄薄一層漆，但應該也會疼吧。“不過……”唐理智的目光在四周兜了個圈，暗示唐餘安，瞧，這地方确實不适合辦公吧。
“你跟我出來。”唐餘安放下揉腦袋的手，背過身，率先走了出去。
外頭已是落日薄暮，唐餘安站在夕陽裏，威嚴的臉部線條都變得柔和起來。
“那個……你頭上還有一些牆灰。”唐理智煞風景的本事一向不錯。
“算了算了，我來幫你拿掉。”眼見唐餘安靠自己搖頭晃腦是弄不幹淨牆灰了，知恩圖報的唐理智決定親自動手。
“哎呀，你頭低下來一點。”她的小手在唐餘安的腦袋上撥弄着，看不到真實情況的唐餘安有些不安，總覺得這家夥是在故意折騰。
“好了沒？”他有些不耐煩。
“你這人有點耐心好不好！”
“我回去洗一下就好。”說完，彎腰彎累了的唐餘安直接站了起來。他起得太猛，直接撞在唐理智的胸部上。
“！”唐理智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她環抱住自己，整張臉漲得通紅。明明腦海裏集聚了一堆罵流氓的話，但就是在這一刻卡在了喉嚨裏。
“抱歉。”相比之下，唐餘安鎮定許多，只是那雙望着遠方天空的眼睛還是出賣了他的慌張。
杵在原地的唐理智一言不發，她咬着嘴唇，不知道在跟誰較勁。
“下禮拜調你去管理部做助理。你們的總經理脾氣不錯，能力也夠，你跟着她好好學做事。”
談起正事，唐理智終于開口：“……不是說好去正盛集團實習的嘛。”語氣中帶了點責備。
“跟着她會學到比較多。不過你要是堅持想來正盛，我說到做到。”
“……”那她當然是想學到更多啦。不過小小一個繡衣廠，會不會讓沈嘉複覺得檔次太低呢。唉，也不知道他八月份究竟回不回國，說不準又是一記□□。
唐理智的沉默被唐餘安一眼看透：“你的人生竟然要靠另一個男人決定。”
“我沒有！”
“那你剛才為什麽要想沈嘉複？！”
“……你怎麽知道！”難道這人會讀心術嘛，唐理智瞪圓了眼睛打量起唐餘安。
“男人不可靠。你好好上班學習，別老是劃水玩手機！”在救下唐理智之前，唐餘安明明就看見某人抱着手機，恨不得整個人鑽進手機裏。
唐理智被說得啞口無言，嘟嘟囔囔地跟在他身後：“那你現在回你媽媽家嗎？要不載我一程，我也下班了。”
“我有約會。”唐餘安忽然停下腳步，轉頭問她：“你想當電燈泡？”
□□裸的威脅把唐理智吓得腦袋亂晃。
晚飯的時候，唐媽媽向阿敏阿姨問起了長久不見蹤影的唐餘安：“你們家餘安最近蠻忙的哦。”
“他一向都這樣。小時候只會讀書，長大了就只有工作。”
“這樣才好啊，你看現在房價這麽高，也只有他們這種精英才買得起。”
“好是好。不過他這個年紀還一個人，我跟他爸總歸感覺心裏不踏實。”阿敏阿姨雖然很少催唐餘安結婚，但心裏也是一直很堅定地希望唐餘安能成家，偏偏天不遂人意，好不容易唐餘安有了訂婚對象，人家卻在臨門一腳時逃了。
這時候，按照唐理智對唐媽媽的了解，唐媽媽勢必會亮出自己充沛的本地資源，開始為單身男女解決婚戀困難。
“我有個表侄女，小姑娘溫溫柔柔而且非常能幹，現在正自己創業呢。要不要哪天一道吃個飯了解一下啊？”果然，唐媽媽已經在短時間內湊出了一個相親局。
阿敏阿姨有些猶豫：“餘安估計不太喜歡相親。”
那是，誰會喜歡相親啊，默默扒飯的唐理智在心裏感慨道。像唐媽媽這種毫無章法的配對法，就跟公豬母豬抓一起□□是一個道理，完全不關心公豬喜不喜歡母豬，母豬讨不讨厭公豬。
“不算相親。”唐媽媽的手搭在了阿敏阿姨的手上：“就是來我們家一道吃個飯。”
“媽！”唐理智擡起了頭：“餘安哥哥現在正跟人約會呢，你就別給人瞎操心。”
阿敏阿姨因此十分激動：“理智，你說得是真的？”
“嗯嗯，他今天來廠裏了，剛好說起晚上吃飯的事情。”而且唐餘安美色當前，甚至不願意拐個彎把唐理智送回家，哼。
“現在的小孩啊……哈哈哈……”唐媽媽尴尬地笑了兩聲，真是可惜了她的媒人夢和媒人紅包。
送走阿敏阿姨，不知哪根神經泛起敏感的唐媽媽把唐理智堵在了房門口：“寶寶，你看看人家，回國才多久就有約會了。你天天四處蹦?Q，我怎麽沒見你領一個約會對象給我瞧瞧啊。”
“我哪兒蹦?Q了，我天天出去不是為了上班嗎？”
“你瞧你這個樣子，t恤衫，洗白的牛仔褲，你這樣能在工作場合找到男朋友嗎？”
“我們廠裏沒有好男人，一個個都是老大爺。”唐理智瞄了瞄自己身上的衣服，舊衣服多好啊，下雨刮風都不怕。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阿敏都跟我講了，繡衣廠要轉型，引進了很多人才。你給我打扮起來，聽到沒！”
“聽到了聽到了！”前兩年，唐理智還會跟唐媽媽辯論，你一句我兩句，吵個兩三天不帶重樣，不過現在的唐理智算是看透了。吵個十年浪費的也是她自己的口水，唐媽媽的心意絕不更改一絲一毫。
随她，就當盡孝。
“媽，你教育好了沒，我得回房上法語課了！”
“上課上課，人家學習就發大財，你學習就啥都沒有。”唐媽媽瞪了眼滿臉不走心的唐理智，“你說那唐餘安，三十好幾了被退婚，指不定哪裏不對勁，偏偏找對象這麽容易。你一黃花大閨女，怎麽就無人問津呢。”
“呼――媽，你能不把我跟他比較嗎？他什麽學歷什麽薪水，就他那幾套房，夠人撲的了。”
“也對，這年頭向錢看。”唐媽媽剛要轉身，又想起了什麽，沖着房間裏的人喊道：“你現在跟唐餘安關系處得不錯吧，找機會跟他說說，讓他給你介紹個年紀相配的。”随後又十分了解唐理智地說道：“你肯定不會說！不行，這事還得我親自跟阿敏打個招呼。”
唉，拿着法語課本的唐理智連嘆三口氣，怎麽她媽的眼裏就只剩下結婚這件事情呢，明明她的學習與事業也在低谷裏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