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情緒來去匆匆
盼啊盼，唐理智終于盼到了自己的本職工作，攝影。
為了展示自己真正的技術，為了讓廠裏的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們大開眼界，唐理智甚至一大早親自扛了十個鏡頭進廠裏。
那叫一個重！
屁股剛沾到工位，唐理智就把整個人塞了進去，“?纭保?只看見坐墊上的海綿瞬間被壓實。她兩手微微向上擡，氣息虛弱地朝身旁的趙世京說道：“京京，快給我揉揉。”說完，連眼睛都不願意睜開了。
趙世京一邊替她敲着小臂一邊琢磨着用詞。
“小唐，來一下。”主任的聲音依舊毫無感情。
“哦！”唐理智因為今天能大展拳腳顯得格外激動，難得積極地回了一聲，以至于趙世京拉着她的手囑咐她“千萬別動氣”的時候，她還覺得對方大驚小怪。
可事實證明，她的火氣真的快憋不住了。
“主任，我明白了，我會去對接攝影團隊的，放心吧。還有其他事情嗎，沒有的話我先走了。噢，您的水開了，不耽誤您喝茶嘞！”唐理智連珠炮似地說了一大堆，加上谄媚不走心的笑容，讓魏主任的教訓之心熊熊燃起。
不過他最終還是揮了揮手，或許是因為早上那通電話吧。
臉色鐵青的唐理智大踏步地走回自己的工位，如果怒意是烈火，那她腳下定然黑煙滾滾寸草不生。
“別生氣！晚上我打車載你回去。”
“和你無關啊！他們怎麽這樣，誰家攝影總監是對接外頭攝影團隊的啊！氣死我了！居然……”居然說外頭攝影團隊經驗豐富，不像業餘人士小打小鬧，可外頭攝影團隊也是靠第一次、第二次慢慢積累的呀，怎麽繡衣廠還不能給自己人一個嘗試機會呢。
“公司轉折期，容不得你們小孩子試錯”，唐理智記得魏主任當時是這麽說的，道理上是挑不出什麽錯，卻還是把她心裏堵得鼓鼓的。
“為什麽我想做的事情，從頭到尾都沒人相信我能做成呢。”備受打擊的唐理智趴在桌上，她高高的馬尾四下散着，像被抽去精氣神，綿軟無力。此刻的唐理智甚至不需要趙世京的任何勸慰，只是想問蒼天，或者問自己，為什麽大人的世界會是這個模樣。
她忽然想起不得志的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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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小姑娘的情緒來去匆匆，午間陽光一照，整個人又明亮起來。
“哇，廠裏怎麽來了這麽多的小孩！”沒長大的唐理智找到了自己的同類，步子都加快不少。
“今天是六一。”掐黑手機屏幕，趙世京的情緒有些低落，她不再跟着唐理智往前，反而停在花園的最外側，就像是和裏頭的人隔着一層結界。
面對天真無邪的孩子們，她沒有辦法擁有唐理智那樣的笑容。
“京京。”身旁有人遞來了熱拿鐵。三十度的季節，很少有人會在室外喝熱飲，可她會，池放知道。
趙世京卻沒有接，她的手緊緊地貼在褲縫的邊緣上，而池放的拿鐵也堅持懸在空中，兩人僵持不下，讓唐餘安等一衆閑雜人等發出遠離愛情珍愛生命的感慨。
“給理智妹妹留一杯什麽好呢？”顧向亭幾乎把自己的腦袋埋進了星巴克的紙袋子裏。他是鐵了心要讨好唐理智，就在來的路上他已經暢想過成為唐餘安小姨夫的生活，呼來喝去，翻身做皇帝，光是想想就足以讓他的嘴角彎到眼角。
“美式。”冷冰冰的帶着明顯嫌棄的聲音響起。
顧向欽狐疑，唐餘安會這麽好心提點？一定有詐！
“我說，給我一杯美式。”唐餘安把“我”字重點突出，他覺得近來體質成謎，總是吸引一些智商、情商雙商低下的人嗡嗡嗡地繞在自己身旁，很是浪費力氣。
“哈！嘿！”遠方大戰正酣的唐理智每投一次球都要自帶配音，唐餘安搖頭，怎麽能用“嗡嗡嗡”來形容呢，大錯特錯。
他正搖頭，輸了比賽的唐理智也開始搖頭：“不行不行，我們再來一局！”她拖着比她矮十幾公分的小男孩，一個勁兒要求再來，渾然忘了自己作為成年人應該放棄的勝負欲。
不忍直視，唐餘安默默別過眼。
扔給唐餘安一杯美式後，顧向亭勇奪理智妹妹的心意更加強烈了。美式太苦，拿鐵平庸，卡布奇諾太幼稚：“就是你了！摩卡！”
可他剛邁出一步，身後的風涼話又一次響起了：“如果你是沈嘉複，其實給她喝咳嗽藥水也行。”
“什麽？她有男朋友？”
“差不多。”頓了頓，唐餘安再次補刀：“好像是從小就開始的。”
“嚯！”仰頭深呼一口氣：“餘安哥，你早就知道為什麽不說！”他顧向亭是油滑了一些、輕浮了一些，但也是背過八榮八恥、在社會主義輝煌旗幟下長大的人，怎麽可能做出男小三的勾當，說出去會拉低他檔次的好不好！
于是手上那杯摩卡送也不好、不送也不好，最後推給唐餘安，賭氣道：“你的阿姨你搞定。”
唐餘安才不會主動接近他的小阿姨，如果小阿姨的球沒有分毫不差地落在他的頭蓋骨上。
疼，是一時的。
複仇才是永遠的主題。
“對不起！”做錯事就要承認，這是在給小朋友們做榜樣！唐理智腰一彎，立馬給人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大侄子三個字卡在喉嚨裏，她舌頭打了個轉低聲說道：“小唐總好。”
“沒事。”然而大度的唐餘安并沒有把球還給她的跡象。
橙色的海綿排球在唐餘安的手裏一下一下有規則地起伏，就像毫無頭緒的唐理智的心正在被未知的不安拍打着。
其實，她不是不害怕唐餘安的。
“下一局，開始吧。”他認真的時候會把每個字發得特別清晰。唐理智皺眉，惡狠狠地看向站在花園中心的男人。他背後是開始結果的枇杷樹，滿枝丫的嫩黃色果實，和璀璨陽光是絕配，但和色厲荏苒的唐餘安一點兒也不配。
“別開玩笑了，你那麽大個人！”她眼皮一翻，試圖糊弄過去。
“噢？”他反問：“那你――今年――貴庚？”
“好！開始！”她潇灑轉頭，站回自己的隊伍。
“诶！？”眼見着唐餘安參戰，原本嘬着檸檬茶翹着二郎腿在樹蔭底下乘涼的顧向亭忽然來勁，他一把搶過裁判大姨的旗子，高呼：“躲避球第一回合！開始！”
哨聲響起，海綿排球快速地在無數雙手腳間穿梭，如同天上太陽落進手裏，伴随着小朋友的嬉笑聲，場面一度歡快溫馨。如果不去看某兩位巨嬰的眼神。
不過說實話，唐餘安和唐理智玩得都挺收斂，畢竟除開他們兩個幼稚的人，其他都是真真正正的小朋友，一旦誤傷于情于理都過不去。反倒是加油助威的顧向亭表現頗佳，嘶吼發瘋的狀态猶如看到當紅女團。
賽程過去大半，唐理智因為躲避一個角度刁鑽的球險些在地上滑倒，幸得一只威猛的小胖子出手相救，而以為得逞的唐餘安則在下一秒被唐理智頭都不擡一下的遠投砸中，遺憾出局。
STOP（顧向亭）：餘安哥剛剛和一群幼兒園小朋友在玩躲避球，還輸了。#偷笑
宇宙第一美少女（盛炔）：不信
蔣（蔣恪正）：我信我老婆
宇宙第一美少女（盛炔）：#愛心
閻晗：勸你速删@STOP
Marco（唐餘安）：來不及了
随着顧向亭的一聲尖叫，今日躲避球游戲到此結束。
“哥，哥，你別這樣。我形象都沒了。”他手下人今天也來了好不好，以後怎麽擺出官威呢。腦袋被卡在唐餘安手肘下的顧向亭此時很不爽，那一記球又不是他打的，有本事對唐理智出手啊。
而罪魁禍首唐理智則抱着一杯冰摩卡從他們身旁路過，眼神懵懂無辜，簡直是對兩個幼稚大男人莫大的諷刺。
魏主任口中的專業攝影團隊原來就是QUE，作為正盛集團旗下唯一一家傳媒公司，QUE雖然成立不久，但勝在重金砸人才，如今在業內已經打開了一片新市場。小半只腳踏在攝影圈的唐理智在許多微博瘋狂轉發的明星寫真後看到過團隊的署名，只是沒想到，QUE的負責人會是年紀輕輕吊兒郎當的顧向亭。
比起當老板，似乎更适合當流言滿天的不羁派偶像吧。
“這你就錯了！真正的人上人是不會去當什麽偶像的！又要節食又要舉鐵，談個女朋友還得被罵個狗血淋頭，啧。”顧向亭連連搖頭，他是奉行享樂主義的人，動不動就要拿“萬一明天地球滅亡”當作放縱的借口。
“你難道有女朋友。”唐餘安擡頭。他和顧向亭、唐理智不一樣，兩個小的在臨時攝影棚裏呆了一下午，悶得頭發都油膩了，不像他呆在空調辦公間裏依舊清爽。
顧向亭的小鹿眼一瞪，最後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你不也沒有嘛。”
“幹嘛欺負亭亭！”
哇，女英雄出現了！低着頭的顧向亭露出不易察覺的極其收斂的笑。
唐餘安頭一偏，看來一下午的拍攝倒讓兩個小的在長板凳上培養出了感情，可惜，他的辦公室不相信感情。
“有事說事，沒事出去。”簡樸的繡衣廠辦公間因為他這句話變得現代化不少，連陽光都鋒利起來。
“我有！”唐理智小朋友舉起了手！
而沒有的那一位杵在原地，還沉浸在自己被拯救的幻想裏。
“?G！”女英雄推了推他，語氣略微不耐煩：“你出去呗。”
被女英雄抛棄的顧向亭再擡頭便看見唐餘安“跪安”的眼神，早走早超生，他灰溜溜地轉身還特地掩上了門。大概就是因為他此刻的表情過于豐富多彩，才導致下一周的廠裏出現了一些微妙言論。
電腦屏幕上是唐理智整理好的觀察報告，按部門、人員、觀察來源分為幾列，內容夯實，但無過多深意。
唐理智不太喜歡唐餘安此刻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道：“報告……還可以吧。”她有些心虛，從前她做的報告都是拿數據說話，銷量高就是王道，但眼下這份更偏向人力資源方向，她從未做過，何況還一不小心摻雜了個人情緒。
“唔。”唐餘安扭了一下腦袋，發出一聲“咔”的聲音，但就是沒有說話。
“不好你就告訴我需要怎麽改。”唐理智直來直去慣了，不喜歡搞心理戰。
“還不錯。”至少比他想象中的報告要正式很多，“接下來你要找一找這些人的行為誘因以及事情間的關聯性。”
“？”是中文沒錯，但她實在理解不了。
“趙世京和你關系好，孫豔妮和你關系不好，他們兩人同時讓你做一件事情，你肯定一口答應趙世京然後立馬拒絕孫豔妮，說不定還要找一下孫豔妮的茬。”
說得好像有多了解她，不過事實如此，唐理智扁扁嘴，做賊一般把腦袋低了下來。
“就像你看書，唉，估計你很久沒看書了。”
“我……”
“電視劇應該會看吧。人物之間都有關系圖，你試着畫一畫。”
“可我平時接觸到的都是綜合服務部的人，不應該業務部門的人員能力和關系更加重要嗎？”
“這你就不必擔心了。”他關閉報告頁面，語氣篤定。
“哦，我知道了。”唐理智內心嘆氣，這人才剛過三十，怎麽渾身透露出老謀深算的氣質呢。
“聽說你的嘉複哥哥也是律師，要不要我在圈子裏幫你打聽一下。”
“嘉複”兩個字一出，唐理智渾身的神經都蘇醒了過來，“不要！”她回絕得很快，快速扭頭的瞬間頭發在腦後炸開一片。
“唐餘安！”開啓防禦模式的唐理智聲音擡高幾個八度，外頭的人聽了估計以為小唐總正在對女員工行為不軌。
被叫到名字的人反而泰然自若：“怎麽？”
“你不許像我爸爸媽媽一樣幹涉這麽多！煩都煩死了！”明明是在警告、在埋怨，唐理智的臉卻不知不覺地紅了起來。想到沈嘉複的她就像回到了十六歲的年紀，青蔥可愛，天真漫無邊際，仿佛全世界都飄着粉紅泡泡，也只有粉紅泡泡。
可怕。唐餘安對此評價道。
看來以後還是要努力生兒子，女兒太外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