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侄子
下班前，唐理智接到唐媽媽十萬火急的電話。
“晚上家庭聚餐，能不能跟你領導請個假早點走？”
比起上班，和七大姑八大姨聚餐顯然更無聊一些，于是唐理智借着繡衣廠的由頭回道：“不行！廠裏請假一定要提前一周說，領導很嚴格的。”領導嚴格是真的，但這個請假制度自然是唐理智瞎編的。
“那你下了班馬上打車！”唐媽媽很在乎親戚聚會，一如既往地命令道。
“……先把地址發我吧。”
“用不着，那家店很明顯的，我們每次散步經過都有人在排隊。”咦，唐理智回想了下，印象中并沒有排隊的畫面。但她來不及多問，唐媽媽連個“再見”都沒說就挂斷了電話。
唐理智在路口附近的街上轉悠了兩三圈，遠眺、近觀，也沒有看見媽媽說的那家有人排隊的海鮮酒樓。
她不爽地撥通唐媽媽的電話：“媽，你就不能發個定位給我嗎？馬路上的飯店這麽多，找都找不到！”
唐媽媽不是頭一回幹出這種事，明明手機有共享定位的功能，再不濟也能發個XX點評上的餐廳地址截圖，可唐媽媽就是喜歡用自己的語言進行描述。
最重要的是，唐媽媽永遠把找不到的原因歸結到唐理智身上：“哦喲！你眼睛怎麽長的啦。就那家藍色的店面，門口停了很多的車子。”
“媽媽，你趕緊給我發店名和地址，否則我回家了！”她咬牙切齒，直接搬出殺手锏。
“還在路口奶茶店？”電話那頭突然換了個人。冷冽的聲音不僅澆滅了唐理智頭上的怒火，還讓怒火瞬間變成疑惑的問號。她不記得家庭聚餐裏有這號人物。
講不定是哪家的表弟變聲了？不過表弟們每次聚餐都在各自玩手機，不至于會去理睬唐媽媽呀。
就在唐理智分神的片刻，對方又說道：“沿着奶茶店往前走，走到全家的時候，從旁邊的鐵門進去就能看見停車場，你問下停車場的師傅，他會指給你看。”
她又不是路盲，就不能給她一個實際地址碼？但嘴上還是乖乖應道：“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不過這個人到底是誰，怎麽會知道她在奶茶店呢？
原來飯店就在旁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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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到達目的地的唐理智感慨地望了一眼碩大的招牌，又低下腦袋開始刷手機上的新聞速報。
“唐理智。”唐餘安掐了煙，将某個走路走不直的小姑娘攔下。
“嚯，吓死我了。”驚恐的唐理智立馬放下手機，沖着始作俑者瞪圓了眼睛。她差點忘了還有這號海外歸來的大齡失婚親戚呢。
“看什麽呢？”他往唐理智的手機上瞟了瞟，那架勢，仿佛下一秒就要沒收她的手機。
“新聞！”
“新聞難道沒有告訴你一邊走路一邊看手機容易發生事故嘛。”
她愣住。
“上周就有一個男人因為過馬路玩手機被卷到車底，照片血肉模糊，只能打馬賽克。”人命關天，唐餘安卻說得雲淡風輕。
這是在詛咒她嗎？唐理智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了他，如果僅僅是因為辦公室的那一出，那他大可以把她開除，而不是明裏暗裏給她穿小鞋。
幼稚鬼！
躲在後面的唐理智極其不爽地沖前方的老男人翻了個白眼。
包廂裏的位置已經坐得七七八八。最中間的一桌坐着老長輩，有唐理智的爺爺奶奶，還有爺爺的哥哥，而旁邊兩桌屬于各家小輩。因為是小範圍的家庭聚餐，包廂氣氛還算溫馨可人，分貝也不至于大到讓服務生想要進來勸架。
眼尖的唐媽媽一眼就看見了唐理智，招着手大聲叫喚起來：“我們寶寶來了喏。”
寶寶，唔，跟她的真實形象還真是南轅北轍。
唐理智明顯感受到身旁諷刺的眼神，她想都沒想，就沖到自家親媽旁邊發嗲：“媽媽，多虧餘安哥哥在樓下等我。謝謝餘安哥哥！”
那後半句話自然是沖着唐餘安的。衆目睽睽之下，唐餘安只好勉強微笑着回了句：“應該的。”他擡腳，正要落座，不肯罷休的唐理智再度開口：“餘安哥哥在廠裏也很照顧我。”說完，她打開手機相冊，把自己暗無天日還有蜘蛛結網的工位展示給大家看，尤其是給阿敏阿姨。
他做初一，她就敢做十五。難道他以為自己年紀大，她就不敢應戰嗎？
“這個照片怎麽這麽暗啊。我記得繡衣廠的辦公室采光都很好的？”阿敏阿姨疑惑地看向了自己兒子，試圖得到确認。
“在改造。”被問到的唐餘安臉不紅心不跳。
一旁聽了唐理智無數抱怨的唐媽媽倒是看出些兩人的不對付，她讓唐理智趕緊把手機收起來，又把紅酒杯遞到了唐理智手裏，調和道：“寶寶，你餘安哥哥給你安排了一個這麽好的工作，你還沒好好謝謝人家呢。快，今天趁着給阿敏阿姨一家接風，你給餘安哥哥敬一杯。”
敬就敬，就敬他下回結婚別再被人放鴿子吧。
唐理智內心腹诽起來，臉上還是一派天真無辜的模樣。
而見過大風大浪的唐餘安更是對這種場面活得心應手，不僅把一個稱職的大哥哥扮演得出神入化，甚至還不着痕跡地隔着紅酒杯警告了唐理智一眼。
仿佛在說，想嫁給老子的人随時可以排滿黃浦江邊。
“我孫女怎麽能叫他哥哥！”主桌突然有人發話，所有人都停了筷子。
幹得漂亮！
正嚼着大塊鮑魚肉的唐理智激動得差些噎住，她甚至嗆得咳了好幾聲，連看向自己爺爺的眼神都帶上了淚光。
老人家伸張正義的心情于是更強烈了。他今晚黃酒喝得不少，情緒有些上頭，拽着他大哥的手臂很是威嚴地指點起來：“大哥，你的孫子喊我兒子一聲小叔叔，怎麽到你孫子的兒子那一輩，就要讓我孫女喊他哥哥了呢。這禮數搞岔了吧。”說罷，他極其不滿地瞪向唐餘安，一雙眼睛老則老矣，精氣神卻足得很。
聞言，唐理智樂得不行，一下子通體舒暢，悠悠地喝起了手上的白開水。
拽！再給我拽！別以為我不喊你一聲大侄子，你就能把我當軟柿子捏！
“小阿姨。”
“？！”沒有想象中的扭捏，唐理智居然看見斜對角的男人站起來給自己敬酒，他不僅喊她“小阿姨”，還略微弓起了身子，姿态放得未免有些太低。
“小阿姨不肯原諒我嗎？”他對她笑，嘴角咧開的角度剛剛好，謙卑又溫厚，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尴尬。更重要的是，唐理智居然從中看出了調戲良家婦女的苗頭？
是她輕敵了。
唐餘安何許人也，能在紐約大都會的牛鬼蛇神中殺出一條華裔的路，也能為正盛集團開疆辟土迅速占領國內市場，自然能屈能伸，自然，無所不用其極。
這聲“小阿姨”一出，場面風雲變幻，停在杠頭上的反而變成了唐理智。在一衆姑姑伯伯們的眼神攻勢下，她啞口無言，甚至不争氣地羞紅了臉。
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爸你也真是的！我跟阿敏是好朋友，餘安随阿敏，寶寶叫他一聲哥哥怎麽了？”幸好唐媽媽出手，她舉杯，親自給唐餘安賠罪，讓他別放心上，弄得阿敏阿姨很不好意思。
于是兩位婦女你來我往奉承一波，這事兒總算囫囵混了過去。
“小阿姨。”
她手一抖。
蒼天，這三個字遲早會成為她唐理智的噩夢了。
擡頭一看，洗手池的鏡子裏果然有那個老男人的臉。
有完沒完！
“哼！”唐理智怒火中燒，想到自己剛才丢臉的情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滿手掌的水直接往唐餘安的黑西裝上潑去。
“對不起！大侄子！”唐理智“哐哐哐”扯了幾張紙巾扔到他手裏，就連道歉都是趾高氣揚，一副被寵壞的派頭。
唐餘安毫不在意，他一邊擦着西裝一邊冷冷地說道：“小阿姨，其實就你這樣的，我在路上喊你一聲阿姨也沒人會覺得奇怪，不用不好意思。”
先咒她死，又罵她老？
忍無可忍！
正安心理着西裝縫的唐餘安能料到今晚美股大跌，卻沒有料到走遠的唐理智會使出一記回馬槍。她三步并作兩步，橫沖直撞地奔了過來，腦袋後面的馬尾炸成一團，唐餘安甚至以為小姑娘今晚是要殺人滅口了。沒想到就在他跟前，小姑娘分毫不差地停下了。
那麽近，近到她的氣息就在他鼻尖下環繞，像純白的小茉莉正在燃燒。
唐餘安有一瞬間晃神，不安地別過了頭。
“唐餘安！”
尖叫讓不安煙消雲散。
面前的唐理智一手叉腰，一手翹着食指往他胸口硬狠狠地戳：“作為小阿姨我還是要提醒你一聲，你再這樣下去一、輩、子、都、讨、不、到、老、婆、的！”她咬牙切齒，臉部鼓鼓的，兩頰還因為怒火泛起了紅色。
啧，唐餘安不得不收回自己剛才的話，哪裏是茉莉花，分明是一只熱鍋上冒着油花的肉包子。
“我不知道自己娶不娶得到老婆，但我覺得你應該嫁不出去。你應該還沒談過戀愛吧，小、阿、姨！”貼心的唐餘安在末尾處加上了輩分。
他是無所謂結婚的，可惜他爸媽過于傳統，才鬧出逃婚那一出。如今想想，萬一娶回一個唐理智這樣的女人，那真是一輩子的雞飛狗跳。
“你！”母胎單身的唐理智被踩到痛腳，正準備繼續發飙，比如給他來一個――過肩摔。
“餘安？理智？”某位來上廁所的長輩的出現讓唐理智的戾氣卡在胸中不上不下，“大家都要散場了，你們好過去了。”
“……哦。”她低頭，為了乖乖女的形象掐滅了自己此刻想要揍人的念頭。
長輩又注意到唐餘安濕透的襯衫，“咦”了一聲，只是餘光瞄了一眼唐理智，她就心虛地接上話：“餘安哥哥，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啊，把衣服都弄濕了。晚上那麽涼，你回家趕緊換衣服哦。”
“謝謝小阿姨。”男人面無表情地離開。
靠！
這頓飯吃得很撐，無論是精神上還是□□上。
“吼！哈！”唐理智正在瑜伽墊上燃燒脂肪，順便發洩情緒。她動作不太标準，做了兩三分鐘就累得咯咯亂笑。而一旁，唐媽媽正在和阿敏阿姨視頻聊天，她們最近相處得不錯，聚餐時聊了兩三個小時此刻竟然還有說不完的話。
看見唐媽媽背後閃過唐理智的身影，屏幕對面的阿敏阿姨叫了她一聲：“理智啊，你餘安哥哥最近遇上點麻煩，他脾氣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要緊的。”她有自己的辦法報複他。
“理智啊。”阿敏阿姨忽然面露難色，“你身邊有沒有性格不錯的女朋友啊。”阿敏阿姨頓了頓，又給“女朋友”加上了具象的形容：“最好年紀跟你餘安哥哥差不多。”
“……”這是喊她做紅娘嗎？她才不會把自己的好朋友往火坑裏推。正如她媽媽所說，三十歲有錢有臉的男人被退貨，肯定有着不為人知的暗毛病。
然而沒等她回複，唐媽媽已經一口應下：“有的有的。寶寶，你不是一直誇你新同事長得好看還溫柔嗎？趕緊給你餘安哥哥介紹一下。”
“溫柔好，餘安就喜歡溫柔的。”阿敏阿姨終于露出了笑容，那張柔和親切的臉實在叫人很難拒絕。
默默地，唐理智拿出手機給趙世京發了一條短信：“你被我媽出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