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臨別時
“幹爹,發生啥事了?”陳天河搔搔腦袋,從沒見過單志這樣。
“在家呢,想你出去闖一闖,真要走了……”單志低頭彈了下灰白的藍布長衫。
“争高,要不你就別去了吧!”黃玉梅聽見單志的聲音,從屋裏伸出頭來對單争高說,偷偷瞄了一眼單志。
“你……他不去呢,別人又會說我拖他的後退,唉……不好處哦……”單志見黃玉梅出來,焦慮搖搖頭,趕緊轉身快速離開了。
真不愧是戲劇世家的女婿,黃玉梅見逃也似離去的單志,心裏一陣難過,嘴裏卻說:“沒想到叔叔也有菩薩心腸哈!”說完沖黯然的單争高一樂。
“父親的難處我理解……”單争高咬咬嘴唇,他心裏說不出的感動。父親這樣的表情還是頭一回啊!
冬季的豔陽天,總是人們最期待的天氣。太陽剛剛露臉,鄉公所(鄉政府)糧站,“三合土”大壩上就站滿了前來應征的年輕人。
單争高身着補丁重補丁的對襟衫,三七分的頭發梳得風輕雲淡,健康壯實的小麥膚色,高大的身材,難掩他鶴立雞群的氣質。
三張掉了不少黑漆的長條桌并排擺放壩子上,正中央坐着部隊征兵軍官、區武裝部長,兩邊坐着各村的民兵連長。
黑黝的征兵軍官擡腕看了看手表,向區武裝部長點點頭。各村的民兵連長見狀連忙挨個捧起花名冊站了起來。
場上的小夥子們立刻一陣興奮的躁動。
“賈有貴”
“這兒。”
“任通勤”
“在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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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争高”
“來了。”早已豎起耳朵、等得心焦的單争高,一聽本村民兵連長叫他的名字,喜悅地高聲應道。
“等等,這小夥子……還不到入伍年齡嘛?”剛剛擡腕看表的軍官操着外省口音,看了眼花名冊,端詳着單争高。
“我……我看看……”民兵連長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忙合上手中的花名冊,将軍官面前那本接了過去,裝模作樣翻來複去查看着。
單争高的父親昨晚再次去求過他,他心裏一直打着鼓,由于昨天太忙,忘了預先給單争高交代幾句。
唉!之前應該教教這孩子怎樣應對部隊領導的問話。這時見軍官模樣的人生疑,心裏着了忙。
“首長,我的生日是三月份的,年齡早到了。這個花名冊是大隊(村)上登記的時候,出了錯,之前我找過他們,可他們愣說不礙事。這不,事來了!”單争高高聲回答完,一攤手,委屈不已的樣子。
“就是,他大我一歲呢!名冊上應該有我的名字,不信可以查查。”同年出生的陳天河高聲說。從來膽子小的他,今天算是強悍了一回。
“對對對,那個小夥子才十七歲,他們兩家是鄰居,村裏在登記的時候可能混淆了。為年齡問題,這高個孩子确實找過我們,事情多給忘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民兵連長趕緊敲起邊鼓來。
“你們村咋搞的?一個簡單的年齡登記表都出錯!”軍官嘟囔了一句,“呵呵,小夥子個子高,聲音洪亮,膽子也不小啊!”他盯着單争高,微笑着站了起來。
“嘿嘿……首長,我實話實說,不是膽子大。”單争高沖軍官嘿嘿傻笑了兩聲。
“哈哈……,我喜歡說實話的年輕人。好,帶去體檢。”軍官哈哈一笑,揮揮手。
“謝謝首長!”單争高樂颠颠跟着軍醫向體檢室走去。
“等一下。”民兵連長正待繼續點名,軍官突然叫道。
“首長是……”民兵連長心裏虛了,面色也變了。
“我的那本花名冊得還我。”軍官若無其事伸出手。
“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民兵連長一聽軍官要花名冊頓時如獲大赦,趕緊雙手奉上,欺騙征兵首長可是違法的啊!
軍官叫杜偉德,30歲左右,1.75米的個頭,身材魁梧,皮膚黝黑,濃眉大眼,是位山東大漢,蘇式軍服顯示着他的身份。
當時軍人的服飾都是蘇式軍服,軍官是大沿帽,士兵是船型帽(貝雷帽),就算不懂軍銜的老百姓,只要看一眼軍帽就會明白了。
杜偉德任連長多年,帶兵如兄弟,抗美援朝的戰鬥英雄。打第一眼看見單争高,他就高興了,但又怕是塊繡花枕頭。
當問到單争高年齡時,民兵連長的表情已經說明問題,杜連長也不說破。沒想到剛才一問一答,小夥子這麽精幹、才思靈敏、反應快捷。他可不願意因為一歲的年齡差距,丢下這棵苗子。
單争高順利通過體檢被錄取了,他飛也似的跑回家,興高采烈地向家人報喜。
“太好了,太好了。”最開心的當然是單志,他心裏一陣輕松,難得一見的沖家人哈哈大笑,家裏終于少了個吃飯的人。
妻子許氏的臉上卻沒一點喜色,像要下雨的天氣,雙手使勁攪動着補丁重補丁的斜襟衣角。
“兒子去當兵,是好事!哭喪着個臉,誰人欺負了你一樣。”單志瞪視着許氏。
“要是兒子上前線咋辦?”許氏擡起蠟黃的臉,頭一回這樣頂撞丈夫。
“嗯……他……不一定就要去前線嘛!”單志略一遲疑,臉色帶着些許歉疚。
他雖然覺得兒子應該為家付出,但如果上前線,心裏難免還是稍有不忍。
“争高上輩子欠了這一家子的,這輩子才來做牛馬償還。現在這世道,打不完的戰,誰家願意子女去當兵哦!”住在隔壁很少光臨過單志門檻的奶奶,邁着小腳,拄着拐杖顫巍巍地出現在門口。
老人家聽見孫子回家報喜的時候,心裏鬧得慌,卻又無可奈何。
趁孫子在,只想多看一眼這個懂事的孩子。多看一眼是一眼啊!誰也說不清孫子這一走……,奶奶不敢往下想,伸手把住門框,眼裏的淚花像跳躍的星星,不停地閃爍着。
“媽,娃兒當兵是去保家衛國,光榮啊!您不是經常這樣教育他嗎?”單志臉上剛剛那絲歉疚的表情瞬間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