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很長的故事,當寧子衿停下來的時候,覺得仿佛自己又經歷了一次一個世紀那麽久的心酸。
茶壺裏的水一遍遍“咕嚕嚕”的燒着,似被那氤氲的水汽迷了眼,黎雨陽竟覺得要流淚。
蕭潇,多麽傻的姑娘!
“有她的照片嗎?”
“有。”
“我想看一看。”
寧子衿掏出手機,劃拉了幾下遞過去。
不大不小的雨,身材颀長的男人一手撐着黑色的傘,一手拎着公文包,目不斜視專注走自己的哭。
女人則擡着頭靜靜地看着他,嘴角挂着淺笑,眸中滿是幸福。
照片中的男人黎雨陽認得出,是蘇傾宸,那女人……
是她吧?!
在巴黎的街角、湖邊、廣場、噴泉旁…
出現過無數次,讓她從巴黎來到江城的人,是她吧,不是幻覺?!
整個胸臆間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籠罩,腦中一瞬的空白之後,接着是劇烈的疼痛,她還來不及掙紮又覺得自己被拉進了無邊的黑暗中,一直往下墜…
周圍一片昏暗,前方很遙遠的地方若隐若現的出現一個身影,和她無數次夢見的一樣,她朝着那高大的身影一直跑,卻怎麽也追不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猛的驚醒,立刻覺得有一股力量将她壓了回去。
意識漸漸回籠,她記得自己和寧子衿在辦公室,她看着蕭潇的照片忽然來的頭痛,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又昏倒了,很久沒痛的這樣嚴重了。
四周一片慘白的牆壁,顯然不是她的辦公室。
左手被什麽溫熱的東西包裹着,她疑惑的看去。
入眼的是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正捏着藥棉按在她的手背上。
“醒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這聲音…
目光順着那只手上移,很快看見一張輪廓分明的臉。
那雙深邃的眼睛正看着她,盛滿關切。
黎雨陽怔住,呆呆的看着他許久才回過神。
去江城吧,去找他。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要找的人,居然會是蘇傾宸!
見她起身,蘇傾宸忙走過去拉過枕頭墊在她背後,又倒了一杯熱水,最後才在一旁坐下。
“經常這樣?”
黎雨陽沒有回答,一瞬不瞬的緊盯着她,等了片刻蘇傾宸有些急了,他坐近了些握住她的肩膀,急切道:“雨陽,你這樣我很擔心,跟我說話!”
黎雨陽終于動了動眼皮,然後擡手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被雪埋了太久,神經受損,時不時偏頭痛突然發燒,已經習慣了。”
蘇傾宸怔了一下,收回手不自覺的握緊算拳頭,“治不好?”
黎雨陽放下水杯看他,“能,不想治。”
“為什麽?”
她不說話,轉頭看着窗戶外出神。
那裏一盆綠蘿搖晃着,陽光灑下來,滿眼閃着瑩光的綠。
“我得回去,小北找不到我會着急的。”她突然急急的掀開被子跳下床。
蘇傾宸站起來按住她的肩膀,笑了笑,“那小鬼的确吓壞了,哄了好久,哭的累了才睡着了,放心,我讓子衿帶他回去了。”
黎雨陽一愣,擡眼就看到他原本工整的西裝皺的一團亂,胸口處還粘着一些疑似鼻涕的東西。
他本來是個精致的人,此刻有幾分莫名的滑稽。
“那個,西裝,改天我賠你一套。”
蘇傾宸不解,順着她的目光低頭看了看,才發現此刻身上的狼藉,解開扣子将外套脫了下來挂在臂彎,然後看着她溫和一笑,他說:“好。”
黎雨陽:“……”
還真是毫不客氣。
“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突然就昏了過去,子衿吓個半死,打電話給我,我剛好在附近。”
其實他并沒離開,一直呆坐在車中,寧子衿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沖去了辦公室。
他自己也吓的不輕,看着昏迷不醒的她,心中瞬間湧起的恐懼一點不比那個時候少,直到醫生說沒什麽大礙,結結實實的松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謝謝。”
蘇傾宸淡淡一笑,然後鄭重的說了一句:“對不起。”
他把她當作是蕭潇。
可她們實在太像了。
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相像的人,他幾乎以為當年是他們搞錯了,那個是長的像蕭潇的人,而眼前的才是真的蕭潇。
可不久前他看到她的手環,上面刻着她的名字,緊急聯系方式還有血型。
一盆冰水兜頭砸下來,徹底讓他看清了現實。
她的血型是b型,而蕭潇卻是o型。
是啊,她怎麽可能是蕭潇,蕭潇在三年前已經不在了。
黎雨陽擡頭看他,很快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一開始她是有些排斥,現在她自己也說不好了。
一個默默付出了那麽多,經歷了那麽多,卻在等來圓滿的時候,選擇用最激烈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另一個在幡然醒悟的時候,卻等來了殘忍的死亡。
連她這樣一個情感殘缺的人,都忍不住為他們悲傷了。
蕭潇,你那麽愛他,怎麽舍得選擇一條不歸路?你再等等,等他找到你,該多好!
“不用道歉,我,理解,但我真的是黎雨陽。”
蘇傾宸沒接話,片刻才坦然的笑了下,“我知道,我不會再把你當做是她,你就是你。”
他微微勾起唇角,眼底明明滅滅的光跳動着,從她的方向看過去時,有那麽一瞬以為自己看到了一片星空。
黎雨陽呼吸一緊錯開眼,低着頭遲疑了好一會兒,道:“上次得故事沒講完,有沒興趣繼續聽一聽?”
蘇傾宸微微一愣,坐下,看着她抱着膝蓋縮在床頭,那突來的一臉木然像隔絕了整個世界。
“歐文并不是我唯一不記得的,那次事故後我的記憶一直很奇怪,似乎記得所有的事情,又似乎什麽都不記得,我認識的人,我腦子裏有他們的名字,卻沒有他們的長相。我去過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牧場,見過許多朋友,我記得所有人,甚至那裏養的幾只狗叫什麽我都記得,可發生的一切事情我永遠記不起來。事實上,我真正意義上的記憶只有最近三年。”
“我的頭痛可以治,動個手術就好,姑姑他們也勸過我,可我不想。你知道,我感受不到任何情感,只有痛,才讓我覺得自己是活着的。”
他靜靜的聽着,胸口處是一陣接一陣的疼痛。
“你知道我為什麽習慣盯着別人的臉嗎?因為我不懂什麽喜怒哀樂七情六欲,只能靠眼睛去觀察。剛開始的時候我幾乎沒辦法正常跟人交流,每天都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後來大哥他們就陪着我到各種場合去觀察別人的臉,然後一一跟我解釋,什麽樣的表情叫做高興,什麽樣的表情叫做難過,喜歡,厭惡,憤怒。大概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我才能完完全全掌握并清楚的分辨出來。”
然後她擡起頭認認真真的看着他,“你能想象我以前的生活是怎麽樣的一種兵荒馬亂嗎?即便是這樣我也堅持下來了,你呢?打算一輩子活在自責傷痛中?就算這樣,蕭潇也不會活過來!”
最後一句話說完,黎雨陽突然有些後悔,因為蘇傾宸的表情瞬間僵硬黯然到了極致。
“我好像說的太過分了,抱歉,我不太擅長安慰人。”
許久,他搖頭,表情有些怔忡,“沒有,我只是…沒什麽。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他們不會在我面前提蕭潇。”
“怕你傷心?”
“嗯。”
“哦,那…我提了,你傷心了嗎?”黎雨陽問,然後平靜的盯着他。
傷心是自然,但在此刻,他更多感受到的,是對她的心疼。
他曾給自己設了一堵密不透風的牆,一開始,他躲在裏面以為這樣可以遠離傷痛,可是時間久了,等那些傷結痂的時候,自己已經忘了該怎麽才能走出來。
直到遇見黎雨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