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許久許久,蘇傾宸往前傾了傾身體,盯着那張紅唇一字一句把問題又重複了一遍,陡然被震斷的思維才重新接回來。
環顧四周,落在她身上的各種目光委實不少,被他警告的眼風掃到,又都裝模作樣的看向了別處。
想起那天在會館她雲淡風輕說出的那句話,蘇傾宸撫額,他的臉上寫着想睡她?
“為什麽會這麽想?”他問的有些艱難。
黎雨陽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稍稍歪了歪頭,“嫂子說,男人這麽盯着我的時候心中多半是這麽想的。”說着她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向右後方看,“那個穿深藍色紀梵希的男人,塞給了我一張房卡。”
“什麽?!”他陡然拔高了音量,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男人正和身旁的女人聊着天,眼神不時的飄向女人的胸口,這麽遠的距離,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一臉讓人作嘔的色|欲熏心。
似察覺到了什麽,那男人偏頭向這邊看來,見黎雨陽正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頓時喜笑顏開,擡腳便走過來。
卻在認出她身旁坐着的人時,猛的剎住腳,臉色一陣發青,迅速轉身鑽進了人群。
蘇傾宸寒着一張臉瞪着那個方向,許久才回頭,“房卡呢?”說完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對,偏頭深呼吸了幾次,“他絕對不會再有機會騷擾你,怎麽處理的?”
“扔了。”
蘇傾宸點頭,眉眼舒展開,“以後碰到這種人,離遠一點,還有,”他稍作停頓,看着她鄭重道:“不要把我和那些貪圖美色的人混為一談,我如果只是想睡你,問題會簡單很多。”
黎雨陽眉梢挑了挑,快速從這句話中解讀出一個意思,這個人對自己還另有所圖,正要發問卻被蘇傾宸猛的握住胳膊拉起來帶着一旋,下一秒整個人就被他攬進了懷中。
他一只胳膊不松不緊的環着她的後背,另一只手壓着她的後腦,她的臉就埋在他頸間,呼吸間全是他身上清冽的味道,還有淡淡的梅洛葡萄酒的味道?
黎雨陽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直到抽氣聲腳步聲四起。
“沒事吧?”他松開她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确認她從頭到腳都是幹幹淨淨,并沒有沾上一滴酒,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些,然後他轉過身,冷睨着站在兩人對面握着一只空酒杯,一臉錯愕的西方面孔。
才一會兒的功夫,周圍已經聚滿了人,議論紛紛,畢竟拿酒潑蘇傾宸這種事,不是誰都敢幹的。
更值得關注的是,不近女色的他,此時正以親昵的姿勢擁着一個女人。
黎哲、榮柯還有西亞也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黎雨陽擡眼看過去,他們似乎在數落着一個惡狠狠的瞪着自己的年輕西方女人,那張臉她從未沒見過。
怔忡的聽了一會兒,她突然皺起眉走到蘇傾宸身後,他那一身工整的西裝被澆濕了一片,幾縷頭發黏在一起濕噠噠的還在滴着紅酒。
“沒事。”蘇傾宸轉過身不以為意的朝她笑笑,抽出幾張紙巾随意在脖子後擦了擦。
沒由來的,惱怒。
“又麻煩你救了我一次。”歉意一笑,黎雨陽越過蘇傾宸朝那女人走去,眸中帶着冰霜。
“死的為什麽不是你?!”女人突然歇斯底裏的沖她大叫起來,被黎哲制住的雙手拼命掙紮,那雙棕色的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恨意,強烈到無法忽視,黎雨陽生生停下了腳步。
在波士頓,在歐文的墓碑前,也有人曾悲憤的對她吼出過這樣的一句話。
那天是歐文的祭日。
他的母親狠狠的打了她一耳光,那種火辣辣的痛感,此刻清晰的就在臉龐。
“雨陽,雨陽?”
焦急的呼喚将她拉回現實,周圍的人群太吵,腦子裏嗡嗡直叫,想揉一揉不适的耳朵,擡起的手卻意外的被一只溫熱的手掌握住,她困惑的擡頭,見蘇傾宸正盯着自己的左臉,眉頭擰成了川字,墨色眼瞳中的肅殺之色令人膽寒。
還有黎哲,也一副緊張的樣子,嘴巴一張一合的,她用力的聽了聽才明白他在問她,“痛不痛?為什麽不躲開?”
“……怎麽了?我耳朵不舒服,你們…”黎雨陽突然噤聲,用力将手從蘇傾宸手中掙脫出來,剛碰上臉頰便痛的抽了一口氣。
火辣辣的感覺是真的,她挨了一耳光?
似乎是看見有人朝她撲了過來,那個陌生女人…
偏頭看去她正被榮柯和西亞生拉硬拽着離開,一邊掙紮,還一邊說着咒罵的話。
看着黎雨陽左臉頰上觸目驚心的指印,蘇傾宸滿腔的怒意更是無法壓制。
他伸手拉她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瘋了一樣的女人從黎哲手中掙脫出來,張牙舞爪的沖上來,而黎雨陽卻突然受了驚似得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那狠狠的一巴掌揮下來時,仿佛結結實實的打在他心頭,一陣細細密密的痛。
盛滿寒意的眼瞳往三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蘇傾宸二話不說拉着黎雨陽便往外走,迫于他周身所散發出來懾人的戾氣,圍觀的人群分分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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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雨陽木然的坐在花壇前,涼涼的夜風順着毛孔鑽進皮膚,許久發懵的大腦才緩過來神。
她擡眸看着遠方,沒多久就被斑斓的燈光迷了眼,覺得有些冷,她放下手裏用來冷敷的冰袋,往蘇傾宸寬大的外套裏縮了縮,漫不經心的問:“阿哲哥,她跟歐文是什麽關系?”
“沒有關系,腦殘粉。”
“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
“哦。”她轉過頭看着黎哲輕笑,“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想走一走,等下我會自己回去。還有,今天的事,不要告訴大哥和姑姑。”說着她站起身,四下看了看,朝着天邊最亮那顆星星的方向走去。
黎哲不放心,剛要跟上去被蘇傾宸一把攔下,“我跟着她,你去解決一下裏面的事。”想了想他又道:“當然我也可以進去,跟榮老爺子有交情的是我父親,我跟他們不熟,一定不會賣他們面子。”
被威脅了?黎哲愣了一會兒,狠狠抽了抽嘴角,想了想又覺得這件事還是有必要親自解決,如果老大知道了,榮柯跟着倒黴那是必然的,誰叫動手的是他小姨子?早說了看好那個瘋子!
思及此處他把黎雨陽的手機遞過去,“每隔五分鐘發條信息給我,我要知道她在哪裏!”
蘇傾宸點了點頭,接過手機,大步流星的走開。
黎哲站在原地,盯着兩人離去的方向,良久才嘆了口氣轉身走回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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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傾宸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靜靜的跟在黎雨陽身後,看着她似一抹游魂般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走,無數次的想叫住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走過了幾個紅綠燈,直到前方出現T字路口,再無向前的可能,黎雨陽走上一旁的人行天橋,靠着扶手在臺階上坐了下來,燈光昏暗,她整張臉都隐在陰影中,似乎眨眼就會消失。
此時江城的夜晚才綻放,臨近商業街行人很多,天橋上上下下的人時不時會不小心撞到她,而她卻毫無察覺般的一動不動。
蘇傾宸很快看不下去皺着眉大步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替她隔開了人群。
涼風帶着酒香,鑽進鼻腔卻澀的發苦,許久她平靜的開口,“歐文,是個很受歡迎的極限運動員,大概有多少人希望他還活着,就有多少人希望死掉的是我,他們說的沒錯,死的,應該是我…”
“不要胡說!”蘇傾宸輕斥,黑眸緊張的的盯着她,臉上的線條不覺繃緊,一瞬間手心竟細細密密的沁出一層汗,那是一個,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承受的字。
黎雨陽卻突然癡癡的笑起來,蒼白的聲音,破碎在夜色裏,一聲一聲侵蝕着他的神經,鑽心的難受。
“那次比賽,我搞錯方向滑出了賽道,沒多久竟然遇上雪崩,不是為了我,他就不會死,他一個人一定可以逃脫的。他救了我的命,可是…這麽長時間過去了,我卻連歐文是誰都想不起來,甚至我站在他的墓碑前,看着他的照片,連難過傷心都不會。呵,蘇傾宸,你說我是不是怕受到內心的譴責所以故意把他忘了?故意讓自己不去感受任何情感?”她轉過頭看着她,眼神空洞的讓他抓取不住,然後她快速的自問自答,“一定是這樣。”
此刻的黎雨陽沒有了平日裏的淩厲和冷漠,居然委屈的像個受了傷彷徨無措的孩子。
蘇傾宸只覺得一股晦澀在胸腔裏不斷發酵,然後一點一點腐蝕着他的五髒六腑,他想告訴她:沒事了,都過去了,然而喉嚨卻緊的一個安慰的字都說不出來。
同是一顆千瘡百孔的心,他連自己都溫暖不了,又怎麽去溫暖她?
但那張彷徨的臉就在眼前,清晰的他不忍去看,無暇顧及行人各種揣測的目光,長臂一伸将人緊緊的攬進懷裏,下巴抵在她頭頂,一只手輕輕的在她後背一下一下的拍着。
除此之外,那好用的腦子,空白的再想不出別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