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呆子開竅
六月盛夏, 黛玉衣衫本甚輕薄, 卻在看見賈蓉剎那間汗透衣衫。
腦海深處某個似是而非的猜測一下子鮮明起來。
前世寧榮兩府抄家奪爵, 探春替嫁方保男丁性命, 罪名卻不過賈琏喪期納妾,勾連外官, 逼死人命和王夫人并鳳姐放印子錢爾!
諸般種種,和寧國府何幹?賈珍也落得那般境地, 且看忠順王爺等人不死不休的模樣, 怕不是禍起寧國府才對!
黛玉這些猜測原先都無人可講,後來林如海進京後,日常與黛玉說話,隐晦地提起皇室秘聞。黛玉旁敲側擊說了寧榮兩府倒是與各家皇子都略有走動。
當時林如海就寒了臉,細細問她都有哪些人家?黛玉如何知曉, 只略略說起北靜王并馮紫英等人。四王八公彼此交好, 不是異事, 林如海不曾多言。
直到應妙陽入府後,黛玉算着日子, 秦可卿将要不好, 有心去寧國府看望,卻找不到由頭。一次閑談間提起, 應妙陽語氣卻像是對秦可卿頗為熟識,就連賈蓉她也見過。黛玉愈發上了心。
秦鐘她也見過,和秦可卿容貌不似也罷,氣度風采上更是謬之千裏。前世, 私底下,賈母就常常在她面前誇贊秦可卿,對比雖是小門小戶,到底還是官家出身的邢夫人,态度可謂天淵。
何況,前世秦可卿死因成迷不說,喪禮奢靡程度,直叫黛玉咋舌。每每憶及此,黛玉不禁滿心羞愧,實在是她無能,父親喪事那般冷清。兩張對比,情何以堪!
“玉兒!玉兒……”黛玉神思越飄越遠,面上竟現忿容,應妙陽慌忙推她道。
黛玉回過神時,賈蓉已拍馬而過。不過林如海在他身後步出茶店,遙遙地,賈蓉似乎回了下頭。
茶店人多眼雜,不便久留。應妙陽回頭沖楊毅并孫氏點頭示意,拉起黛玉的手,一行人一同走出。
“爹爹,可看清了,當真是蓉哥兒?”黛玉追問。
林如海雙眉緊皺,輕輕點點頭。
楊毅不明所以卻也從馮紫英等人打扮神情中看出不妥,默默站在黛玉等人身後,擋住茶店內人群的窺探。
黛玉心下一凜,剛要開口,忽然有一陣馬蹄聲從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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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人?黛玉詫異回頭。
馬上人長身玉立,一身大紅騎裝,似火燒層雲。肩上箭羽劈風,發出急促的嘯聲。細看去,大紅抹額橫在眉上,襯托得眉越黑眸更亮,鼻梁高挺,嘴唇輕抿,下颌因為用力凝出一道嚴肅的弧線,矮身縱馬的姿态猶如天神降臨!
熟悉又陌生!黛玉愣住了!
那人本在疾馳,不知何事,似乎心情不佳,劍眉也緊皺着,一心只望着前面,卻發現道旁一個不起眼的茶店門前,竟站着一群人。
那人随意瞥了一眼,剛想縱馬過去,卻猛然被人群正中那襲倩影吸住了目光。
“林姑娘!”永玙脫口喜呼。
明明就站在道旁卻被忽視的林如海:呵呵……
明明還護在黛玉身前又是他表姑姑的應妙陽:呦呵!
明明還戴着帷帽藏在人堆裏的黛玉悄悄低了頭——呆子今日怎地有些不尋常?果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嗎?
永玙想也沒想,拽緊馬缰繩,疾速奔馳中的駿馬卻訓練有素,高揚起前蹄,堪堪停下,鼻息呼哧呼哧全噴在了林如海臉上。
永玙可沒看見,翻身下馬,三兩步繞過林如海并應妙陽等人,走到黛玉面前,适才還凝在面上的冷煞之氣一掃而空,涎着臉笑道:“真巧!林姑娘怎也在此?”
出口就打回原形。黛玉心裏剛剛升起的一絲異常感覺又轉成了“哦,看吧,還是那個呆子!”
黛玉抿了抿唇,歪頭問道:“我來接先生,你呢?”
“哦,”永玙看也不看正主楊毅,半遮半掩道,“我尋個人。”
黛玉眸光不着痕跡地往他身後箭囊掃了一掃。
永玙卻似立刻感覺到了,挺了挺脊背,低聲道:“陪父親出來狩獵,出了點意外。”
意外?可和馮紫英受傷有關?黛玉有意詢問,見永玙面帶尴尬,貼心地不再追究。
就這般被晾在一旁的林如海已經氣得七竅生煙!好個永玙,如今他怎麽也算是他表姑父了,見面竟連招呼也不打!連帶着看永玙的眼睛裏成片都是眼白。
應妙陽一直關注林如海神情,此刻才知怪不得永玙總趁林如海不在家時上門!頓時哭笑不得,上前一步,也斜睨着永玙道:“越發沒規矩了!見了長輩怎麽不叫人?”
聞言,永玙這才看見身旁黑壓壓一片人,後脖頸寒毛早根根豎起,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是林如海在盯着他了。忙忙躬身作了個圈揖,口中告罪不疊。
“哼!”林如海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先上了馬車。臨了,回頭沖楊毅招手道:“俊也,你我同乘。”
楊毅自然恭敬不如從命。應妙陽見狀,拿指頭點了點永玙,回身招呼孫氏并封氏等人上車。
剩下黛玉,将将與永玙擦肩而過時,聽見他低聲道:“林氏成衣鋪怎地沒出新品?”
黛玉在帷帽下的粉面便是一紅。前些時日,永玙趁着林如海當差,沒少往林府跑,順帶,還送了黛玉許多畫作、繡樣,說是償還船資。
天知道,船資都是哪輩子的事了。黛玉不收,他還不依,只能勉為其難收下。他還巴巴囑咐說是他格外用了心的,定能讓林氏成衣一舉揚名京城。
黛玉半信半疑,回房後打開畫軸一看,裏面哪裏是繡樣,分明都是她的小像。
雖然畫上都是寥寥幾筆、伊人獨立的場景,可是看那畫中人的氣度神情,說畫的不是她,打死她也不信。
起初黛玉又羞又惱,幾乎劈手撕了畫。可是,到底不忍心。誰讓永玙乃丹青妙手呢,筆下人物渾似活的,叫人狠不下心來!
這般畫作如何能拿給旁人看?黛玉當場命紫鵑拿匣子鎖了!
虧他還敢過問!黛玉狠狠瞪了永玙一眼,一甩袖,頭也不回上車去了,連心中想問的賈蓉之事都忘了個一幹二淨。
永玙話問出口,也是膽戰心驚?自打那日他送畫後,黛玉就沒了聲息。後來他再求見,只見着了表姑姑,問及黛玉,說是出門會客去了。他也不好迫之太急,只能幹等着。一晃半月有餘,他又被皇爺爺叫着來圍場狩獵,和父親一同負責圍場守衛,正忙得不可開交。
偏偏今日還出了事,他正頭疼,孤騎尋人至此,不成想竟遇着黛玉。一時欣喜,便問出了口。
果然黛玉惱了,掉頭就走。永玙剛想追上去找補幾句,忽然發現有什麽東西從黛玉袖子裏飄落。眼疾手快抄起來,不及細看,飛快塞進袖中。
等到林府并楊毅帶來馬車走出老遠去,永玙才低頭掏出袖中物事,一看,竟是一方繡了湘妃竹的手帕。
繡工精巧,奇在湘妃竹神韻天成,看去淚痕猶在。
永玙忙忙又從懷裏掏出一塊銀錠子,兩樣東西放在一處來看,忽然,咧嘴傻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