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張良計對過牆梯
林如海病了。
京中各個有頭有臉的人家都在傳這個消息。
據說是因那日林如海赴宴歸來, 半道上被王子騰攔住說話, 酒醉耳熱又經風一吹, 回家便病倒了。原定的飲宴歡聚乃至黛玉的諸多宴會全推了。
一個養病, 一個侍疾。熱鬧了許久的林府門檻這才冷清下來。只是,前來送禮的人依然絡繹不絕。
先是從沒生過病的小王爺害了病, 再是豐神俊逸炙手可熱的大紅人林如海又病了。
一個當今聖上最寵愛的侄孫,一個是他看重的心腹, 若不是兩人病情都由王太醫親口看過, 衆人簡直要以為最近生病是什麽媚上新手段了。
不過有那善于鑽營者,自以為揣摩得當,首先停了宴飲享樂,連端午節禮都減半送出。頭一位便是王子騰。
而得個病就成了京城人人熱議話頭的永玙,終于後知後覺自己被文竹出賣了。
只因這日他照舊在書房賞畫思人, 其母賢親王妃趙氏卻巴巴來到他房中, 握着他的手, 眼含熱淚讓他放心,還說萬事有她做主, 定讓他遂了心願。末了承諾實在不行, 娘親去替你求皇上恩典……
永玙徹底慌了,拉着他娘的手連串問:“什麽做主?什麽心願?求什麽恩典?”
趙氏不滿地瞪了兒子一眼, 嗔道:“事到如今你還想瞞着為娘?男大當婚,現下,你确實也到了該議親的年歲。想當年你爹和我……”
“娘!”永玙哀嚎一聲,打斷趙氏回憶, “兒子不要議親。娘,您聽了何人瞎說?”
“還不是文竹。”趙氏亦是直接把文竹賣了,“娘親打聽了,那林姑娘風評不錯,你表姑姑能看上的人家,想來亦錯不了。不過,婚姻大事,為娘還是得親自掌過眼才行。你放心,我已給那姑娘下了帖子,等她來了,也——”
不等趙氏說完,永玙噔地從榻上竄起來,揪住文竹頭發将他拽進屋。
文竹知錯,立時軟下身子抱住永玙大腿求饒。
趙氏來打圓場道:“不怪文竹。你都得了相思病,卻還要瞞着父母,真是不讓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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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病?都說旁觀者清,永玙乍聽此語,還沒回過神來,呆得一呆。反思近來自己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寤寐思服情态,不是相思成疾情根深種又是什麽!
心底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終于有了名姓。情窦初開的小王爺,如同思凡的神仙,天上白玉京,墜入紅塵裏。
永玙一下子紅了臉,放開文竹,轉而拉住母親的手,将下帖經過問罷,直覺林如海定不會輕易如他所願。果然,馬上接到黛玉親筆回帖,言及老父偶感風寒,需要侍疾,遺憾不能赴會。
趙氏怕永玙失望,忙安慰道:“娘親這便讓人送老參、靈芝去林府。不過小小風寒,待那林老爺病愈,為娘再下帖不遲。”
永玙揮手止住,直言道:“娘親,兒子、兒子确實心儀林姑娘。只是,只是,林姑娘卻、卻似無此意。”永玙語氣帶着懊惱,目光卻無比堅定,“兒子絕不強人所難且她并不知道我乃賢親王世子。所以……”
言下之意,不願借助家族勢力更別提恩旨賜婚。
趙氏瞠目,文竹當真沒說謊!看自家兒子這态度,豈止是一般的心儀,分明珍而重之呵護備至半點委屈也不願讓她受!趙氏心裏一時竟有些吃味,轉念一想,這林姑娘不知何等樣人物竟連她兒子也看不上?恍惚也明白了林海告病根由。
“既如此,玙兒有何打算?”趙氏追問。
心事已明,永玙複轉坦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功夫不怕有心人,他就不信憑他恒心毅力到底不能抱得美人歸!
“母親安心,孩兒自有妙計。”永玙眸中放光。
趙氏見狀,這才稍稍安心。
永玙送走趙氏,對着桌上黛玉手書,勾唇一笑,“哼,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這林如海不過三板斧,有事、生病加閉門。可惜如今你有病也攔不住小爺!
話分兩頭,且說榮國府內,賈母房中,烏啦啦又是一屋子人。賈赦、邢夫人,賈政、王夫人都在不說,李纨、鳳姐并三春姐妹也在場。更別提本就住在此處的賈母和寶玉,偌大的房間都被塞得滿滿當當。
賈母沉吟片刻,望望茫然坐于下首的三春姐妹,半晌開不得口。
鳳姐見狀,忙不疊以目示意李纨。李纨卻裝作不見,實在是事關重大,她并不願被排除在外。
迎春覺得事情蹊跷卻說不上來。探春偷觑王夫人神色,對方只是閉目合眼泥胎模樣完全無從分辨。只有惜春,事不關己淡定就坐。
寶玉卻耳目靈便許多,早聽了信,此刻忍不住問道:“聽說姑父要尋續弦,那林妹妹該怎麽辦?”
迎春、探春對望,忙垂了頭。
王夫人睜眼,有心教訓寶玉,到底不舍得。雖不知究竟是誰洩露了元春口信,卻也慶幸那人不曾提永玙看上林黛玉的話。
賈母見話已出口又有心命三春說動黛玉,便道:“事情尚不确定,只你林妹妹最孝順不過,對此定無異議。可那續弦若是平常人家還則罷了,偏偏是那一位。那位就是……”說着指指頭頂,示意皇帝,“都忌憚三分,何況咱們家。”
這也是賈赦、賈政等人煩心處。
他兄弟二人雖不上朝,消息也不靈通,但是狐朋狗友還是有的,小道消息也有,知道林如海如日中天,頗為自喜。
尤其是賈政,向來認為自己懷才不遇,整日思量着得林如海引薦,再上層樓。可如今妹婿眼看要變前妹婿,怎不心急火燎!
“論理,如海續弦需過咱家,怕不是元丫頭消息有誤吧?”賈赦道。
賈政跟着點頭。
王夫人不喜蹙眉,忍不住插口道:“這等大事,元春怎會瞎說?何況,她在皇後宮中伺候,親耳聽見那兩位說話,怎會有假?”
賈赦不說話了。
邢夫人眼睛只盯着鞋尖——她便是續弦,還是賈母口中沒用人家的閨女,自然插不上話。
“現今事情并未坐實,如海不來也自在理。何況,續弦與否,終究還是他自家說了算。”賈母又道。
她并不是完全不想林如海續弦。只是這對象……若還是賈家人最好。再不濟也得是個無甚家室随人拿捏的主兒,高陽郡主?她不拿賈府作伐便是好的!
寶玉看衆人始終說不到點子上,急道:“不若将林妹妹接到家裏來,聽聽她怎麽說?”
賈母點頭,她正有此意。可是,林如海病了,黛玉要侍疾,連端午家宴都推了,更別提來府中小住。
“就說探病如何?”鳳姐小心翼翼道。
寶玉拍手贊同。
“不妥。”賈母搖頭道,“勞駕病人見客,一則怕過病氣二則于養病不利。送禮無礙。”
王夫人聽着,越發覺得刺耳。幾時林府之事讓他們這般上心,瞻前顧後思來想去!再想到哥哥王子騰千叮咛萬囑咐的話語,雙手緊緊攥住裙擺,指甲劈了也不知道。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難不成就看着林妹妹被人欺負去?”寶玉不依道。
“其實這事也并非全是壞處。繼室難為,林妹妹又已長大,還有咱們做靠山。那郡主要想博個好名聲,估計反倒會刻意與咱們府裏親近……”李纨猶豫再三,難得發言。
應妙陽父親在讀書人裏頗有威望,林如海也是探花出身。李纨父親李守中雖為國子監祭酒,與這兩位可謂差之甚遠。賈蘭日後前程,若有這兩位保駕護航自然一帆風順。
其實鳳姐也是這般想。只不過,她考慮的卻是賈琏的前程。
這邊廂,榮國府衆人處心積慮在想如何應對變局。那邊廂,他們以為的“沽名釣譽”之徒應妙陽,馬車已經駛到林府大門口。
永玙驅馬上前,沖林府門子道:“聽聞貴府林老爺抱恙,高陽郡主特來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