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宴連宴猜又猜情難卻
端午将至, 各家節禮頻至, 人情往來走動不休。
林如海雖在候缺, 但是經過這一段時間觀察, 明眼人都發現了皇帝實則是在等吏部貪腐案查清後再直接将林如海光明正大安插進去。如今即将塵埃落定,林如海便連續幾日進宮面聖。可見, 聖眷之隆。
故而,林府一改從前冷清形容, 整日門庭若市。
更有那些家底殷實宮中有人的人家得了口風, 隐約知曉了林如海和應妙陽兩家之間的默契,看着林如海父女倆的眼神更是火熱。
各類應酬,林如海起初還能推拒一二,後來幹脆每逢出門都被人堵住,徑直拉到酒樓、書肆甚或家中、偏院, 不歪纏到近宵禁時分, 絕不放人回家。
黛玉也好不到哪裏去。才從賈雨村口中得知香菱身世, 派了信得過的管事、小厮去姑蘇尋訪封氏,轉頭便被雪花般飛來的宴會請帖給埋住了。
都怪她生的太好!身兼數美, 又日日勤習劍舞, 體态輕盈如飛,再無不足之态不說, 年歲既長,顧盼間勾魂奪魄。且清麗端方,美得出塵高潔,令人如沐春風, 觀之塵俗盡褪,只讓人心生欽慕。
那日黛玉在杜府驚鴻一瞥,不知驚豔了多少京中貴婦。其中,便有許多家有公子者,暗暗都動了心思。可惜林府無主母,不好走動,便都把心思動在了端午節宴上。
香閨內,君子蘭婷婷而立。黛玉歪靠在貴妃榻上,雙眸飄在蘭花細長枝葉上,素手随意撥弄着眼前四五份請帖,眉間輕蹙。
紫鵑在旁看見,出言勸道:“姑娘既選不出該去哪家赴宴,幹脆讓老爺做主吧?”
香菱正做活計兒,聞言也擡頭笑道:“姑娘這般品貌,不怪那些夫人們喜歡!”
香菱自打得知自家身世後,又喜又悲,有心立時去姑蘇尋找父母又覺愧對黛玉大恩不可這般拔腿便走,一時左左為難愁斷了腸。
黛玉多剔透的人,一眼便看出香菱所想,一面吩咐人先去探訪封氏等人音信,一面對香菱說林如海将有大喜,府上諸事繁雜,用人之處甚多,需要多煩勞她幾日。
香菱正愁大恩難報,如何不喜?整日裏忙前忙後張羅,被黛玉勸住又沒日沒夜埋頭做活計兒,指望多出些繡活兒,好讓黛玉日後做人情。
也是多虧香菱一雙巧手,做的活計兒針法細膩配色獨特兼樣式新奇。黛玉看在眼裏,暗暗記在心中。
“旁的也都好說,這賢親王府的帖子該怎樣回呢?”黛玉揉着眉心道。
Advertisement
她近來四處赴宴,見的都是生面孔,故而格外留心,并不記得曾見過任何賢親王府中人,不知為何親王妃會親自下帖邀她過府。
要知當初進京之前,林如海便告誡黛玉,京城中有哪些人家最是不能得罪。其中賢親王府便是第一位的。當然這裏面有林如海私心計較之事,黛玉并不知情。
且林府雖然風頭正勁,卻無論如何也沒法和賢親王府相較,沒道理堂堂一位親王妃親自下帖邀她一個小輩兒!
偏偏林如海又被人堵在了外面,遲遲沒有歸家。
黛玉細細琢磨其中根由,還是毫無章法。只是要論起,有甚不合常理的稀奇事,那便是近來她每次赴宴總會莫名其妙碰見孟玙。
不是風景清幽的竹林邊就是九轉回環構思精巧的游廊內,不在梅邊就是柳旁,甚至平平無奇只得野趣的池塘、假山、月洞門……凡是黛玉避開人群獨自去到的地方總能恰好撞見也在那處賞景的孟玙!
開始還不覺得,這會兒,黛玉越想越不對勁。
“她是我表姑姑。”黛玉猛然想起那日在杜明府邸花園偶遇孟玙時,他挺胸擡頭說出的這句話。
杜明乃當朝宰輔,近來她所赴宴會的主家官職便沒有在三品以下的,而且孟玙一個少年郎,回回都能逛人家官員內院花園。若他只是區區一位富戶公子,這臉面也未免太大了吧?
黛玉如此想着,雙眼微微眯起,左手不自覺捏起劍指,周身氣韻大變,剎那間散發出與身旁案幾上出鞘寶劍一般無二的冷銳鋒芒。
紫鵑和雪雁在姑蘇時便見慣了黛玉和楊毅學劍時神态,對自家姑娘這身氣派已經司空見慣。
香菱卻不然。她還不曾見過黛玉劍舞模樣,此刻吃驚得美眸圓睜,愣愣看着黛玉出神。
眼前這樣一位鋒芒畢露英姿飒爽的女子竟當真是從前那個借住榮國府任□□哭小氣不足的林姑娘嗎?
這怕不就是俠客風采?香菱曾見黛玉作詩,鬼使神差入了迷,也求黛玉教她。黛玉二話不說便答應了,教的第一首便是詩仙李白的《俠客行》——趙客缦胡纓,吳鈎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飒沓如流星……
香菱癡癡地想。怪道林姑娘會救我!她不過路見不平罷了!
不提香菱所想,單表永玙,本想着表姑姑若是嫁給林如海,他和黛玉也算了表兄妹,自然可以多親近,上蹿下跳地張羅着給應妙陽備嫁妝。哪知卻被應妙陽舉着馬鞭子趕出來——人家老姑娘不着急,氣得永玙起了一嘴火泡。
屋漏偏逢連夜雨,永玙才歸家又被父親得知舉動乖張,被罰關在書房不許出門。
可憐永玙,日日拿着畫筆将黛玉模樣畫了又畫描了又描,卻總見不着人。
這日永玙好不容易投其所好,寫了首好詩,呈給賢親王過目,終于讨得父親歡心,解了禁足,撒丫子就奔去偶遇黛玉。
于是,假山洞裏、竹林深處、船塢盡頭、回廊轉角……京中各家宅第園子裏凡是避人又清幽的去處都叫永玙蹲遍了。
可是哪怕這般,兩人也不過碰見了三四回,統共說的話加起來也不過兩只手可數。甚至偶遇到後來,黛玉遠遠望見似永玙身形之人就轉頭避開。
且永玙眼睛多賊,幾次宴會下來,他已發現不知何時黛玉已成京城中人趨之若鹜的香饽饽,名門閨秀裏的翹楚,有意的無意的名裏打聽暗地打量的人可謂車載鬥量。
永玙瞬間覺得壓力倍增,偏偏那人還一無所覺,甚至對他避之猶恐不及。可見着正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全是他永玙一腔孤勇、滿腹癡情!于是,堂堂小王爺便害了相思病且一病不起。
這可吓壞了賢親王妃!
永玙打小身子就好,落地時霞光遍地,哭聲嘹亮。兩歲時京中遍生豆疫,賢親王府家丁老幼病倒一大片,他卻安然無恙。三歲開蒙,每日讀書四個時辰從不間斷。五歲習武,弓馬騎射,拳腳步法,風雨不斷。十餘年下來,永玙就沒生過病。
也因為他身子這般好,在貴子難養的皇家尤其獨樹一幟,更得了皇帝親睐。皇帝常常教導喜愛的兒孫多多與永玙相處,隐隐認定他乃有大福氣者。
可是這“鐵打一般”的寶貝兒子如今竟病了,茶飯不思輾轉反側,眼瞅着兩腮陷進去,臉也黃了,眼兒也濁了……
“打住!”賢親王聽見王妃越說越不像話,再坐不住,命人快馬加鞭抓了太醫院院判來見。
他可就永玙一個嫡子,要是沒了,讓他上哪兒再去找這樣一個文武雙全又品行端正的好兒子呀!
不過盞茶工夫,王太醫便被抓了來。可憐老太醫六十多歲的人了,被馬兒那般狂颠又經風一吹,嘴歪眼斜顫抖着還要給親王行禮。
賢親王一把攔住他,喝問:“老王頭,你給本王說實話!玙兒他究竟害了什麽病?怎地兩三日工夫就這般嚴重了?”
王太醫卻只哆嗦嘴唇不說話,甚至兩眼一翻,看着就要撅過去。
王妃忙湊上前,用力拉開王爺的手。原來他情急之下拽死了王太醫官服領口,好險沒掐死老頭。
賢親王尴尬地掩唇咳嗽,卻全被王太醫誇張的喘息聲掩蓋。
好半晌,王太醫才拖着長腔道:“王、王爺明鑒,小王爺這病兒,它、它不在身體發膚,全在心裏。”
“什麽叫全在心裏?”賢親王夫婦異口同聲問道。
王太醫無奈攤手,“老朽只會看病,不懂看心。心病還需心藥醫,對症下藥,不藥而愈。”王太醫剛喘勻氣就開始掉書袋,氣得賢親王沖上去就揪他胡子。
賢親王不像永玙身強體健,他娘胎裏便帶有弱證,小時候沒少吃王太醫開的藥,兩人也是老相識。
王太醫本就稀疏的胡須立刻又少了三根,心疼地他就要抹眼淚。王妃見狀,轉頭四顧,一眼瞅見不知何時溜着牆根馬上就要腳底抹油的文竹。
“文竹,站住!”王妃喝道。
不着調的王爺聞言也立時醒悟,放開老太醫的胡子,一本正經負手而立,板着臉訓斥道:“說,最近那混小子都幹了什麽?把魂兒都弄丟了!不說的話——”
“公子下江南碰見了前巡鹽禦史林海林老爺家姑娘,從此一見傾心,如今……”文竹想都沒想,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兒竹筒倒豆子将永玙抖了個底掉。
書房裏正睹銀兩思人萬事不知的孟小爺“阿嚏阿嚏”接連仰天打了好幾個大噴嚏!
門外侍立的小厮各個面面相觑——大熱的天兒,大爺這是在屋子裏悶傷風了???
永玙人在房中坐,底在外被掀還不如何,可憐黛玉面對着一捧捧的請帖愁白了頭。
也罷!就去赴這賢親王府之約。黛玉拍板,順便腹诽——那人,總不至于便是那位名滿京城的玉面小王爺,仙人白玉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