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速客乃舊相識
黛玉聽見永玙複述, 明亮的眸子裏光彩照人。
高陽郡主果然好氣魄!
三人成虎衆口铄金又如何?
人言可畏積毀銷骨徒奈何!
不提別的, 就沖應妙陽這氣魄, 黛玉已然認可了她。
園內, 林如海垂眸望着眼前人,千嬌百媚鮮豔欲滴貌似嫩柳弱花, 然豪情萬丈睥睨衆生更是百戰将軍橫刀立馬。
和他的玉兒何其相似!
林如海和應妙陽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激賞。
一切盡在不言中。
園外, 永玙明目張膽盯着黛玉粉面發呆。
黛玉眼裏面上全是欣慰之色, 混雜着感喟、遺憾……卻無一絲一毫思及自身的謀算與計較。
“你在想什麽?”永玙脫口而出。
黛玉恍惚擡頭,“什麽?”
永玙摸摸鼻子,被黛玉迷糊神色引得心癢難撓,啞着聲音道:“嗯,你不怕我表姑姑太強勢, 名聲又不好或者日後掌家刁難你嗎?”
黛玉嘴角微勾, 美眸眯成一道縫, 斜視他道:“你不是拍着胸脯保證你表姑姑像你人品端方靠得住,一切流言蜚語都是空穴來風嗎?”
“難道你是那等小肚雞腸蠅營狗茍兩面三刀之徒?”黛玉站直身子, 愈發用眼角瞥着永玙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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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玙被問得啞口無言。
天地良心!他只是覺得黛玉心思簡單一心一意想着父親實在可愛又怕她性情純孝別處吃虧, 這才出言提點,哪知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我、我、我絕不是那種人!我表姑姑更不是——哎, 林姑娘你別走呀!你聽我說……”永玙急的滿腦門熱汗,張口結舌無從辯解卻見黛玉根本不聽他說,轉身甩着袖子就往回走,全不用旁人帶路。
永玙小跑着追在後面, 剛想湊近了繼續解釋,忽然聽見道路盡頭傳來女子說笑聲。
原來不知何時宴席已散,衆人正三五成群逛園子。
黛玉回頭警告地瞥了永玙一眼。永玙識相退到另一條路上,和人群避開。
另一頭,牡丹園裏兩人窗戶紙既已捅破,又有應妙陽貼身丫鬟來回報張氏帶着人逛園子來了。兩人自然也散開。
待得宴席結束,衆人告辭離去。
臨行前,應妙陽拉着黛玉将腕上一對玉镯褪下,親自戴到她手上。
黛玉大方收下,彼此也算有了默契。
回府路上,林如海棄馬乘車。
小小一個車廂內,擠了林如海、黛玉并紫鵑三人。
林如海坐在對面,望着黛玉久久無言然而耳朵尖都是紅的。
黛玉心裏好笑卻不點破,好整以暇坐等父親說話。
最後還是紫鵑看不過去,主動坐到外面幫忙趕車,林如海這才長舒口氣。
“噗嗤——”黛玉再忍不住,掩唇在座上笑得直打跌。
林如海騰地紅了臉,惱羞成怒就要拂袖離去。
黛玉慌忙攀住他衣角,結巴道:“呵,爹、爹爹莫惱!不是說好父女同心凡事有商有量嘛!女兒又不是不知今日所來為何。”說着将皓婉露出,将一對玉镯遞到林如海眼前才道:“女兒中意。”
林如海看着黛玉帶笑的眉眼,心底大石徹底放下,顧不上羞澀,将黛玉攬進懷裏,柔聲承諾道:“爹爹懂得玉兒一片孝心,定會好好珍惜!”
黛玉将臉埋進林如海懷裏,趁機将眼角淚珠擦落。
馬車直入中門。
黛玉剛下車,忽然有個衣裳與衆不同的丫鬟走上前行禮道:“莺兒給林老爺、林姑娘請安。”
黛玉轉頭看去,來人竟是寶釵的大丫鬟莺兒 。
“莺兒你怎麽在這?”黛玉疑惑問道。
“林妹妹可回來了!”熟悉的溫柔女聲傳來,寶釵從門房裏走出。
還是舊時素淨打扮,略施脂粉,用紗帽遮住容顏。
黛玉萬沒想到此時竟見着寶釵,和林如海對視,忙迎上前問道:“寶姐姐如何在此?怎不請進花廳裏?”後一句是對管事們說的。
旁立管事婆子急忙答道:“薛姑娘一大早便登門拜訪。奈何老爺和姑娘才将出門。我等原也是這般答的,只是薛姑娘執意要在此等候。”
寶釵見林如海負手站在遠處并不靠近,待管事說完,忙道:“不關嬷嬷的事,實在是我不請自來。”說着走到林如海面前恭敬行下禮去,“寶釵拜見林姑父。”
這卻是随着寶玉叫的。
林如海揮手示意她起身,“薛姑娘久候了。玉兒,你且帶着薛姑娘到你房中說話,為父尚有些事需要料理。另外,囑咐你院裏小廚房多加些菜。”
黛玉點頭應下,和寶釵分乘兩轎入了內院。
路上,兩人并未多言語。寶釵得見林府景致,暗暗心驚。這宅第多年無人打理卻疏落有致雅趣橫生,聯想到黛玉委屈在碧紗櫥裏的小房間,寶釵心下了然,想來一切均是黛玉手筆,反倒愈發緊張。
兩人在房內坐下,寶釵看着黛玉滿屋子的書,不由笑道:“颦——”話甫出口,寶釵便臉色大變,偷眼去看黛玉,見她閑閑吹着茶沫子似乎并不在意,暗暗捏了把汗,忙改口道:“林妹妹這般香軟又藏了一屋子書就不怕哪日被書蟲吃了去?”
黛玉菱唇輕啓淡淡道:“蜉蝣罷了,見光便死,我怕爾甚。”
寶釵叫颦兒慣了,出口便觸黴頭,此來又是有求于人,頓覺黛玉話中有話,旁的話再說不出口。
可是賈雨村被關在大理寺,哥哥的案子一日不了,便是一把利劍時刻懸在薛家頭上,叫她如何不心憂?
黛玉一面喝茶一面打量寶釵神色,見她孤身前來,思及前幾日王子騰拜帖如雲,心底有數,單等她開口,連薛姨媽如何不在的話也不問。
寶釵猶豫再三,見黛玉始終不動聲色,知道今時不同往日,幹脆直言道:“說來不怕妹妹笑話,姐姐此來是有事相求。”
黛玉這才放下茶盞,鎮定看着寶釵道:“寶姐姐竟有何事需要求我?”
“實在是我那哥哥薛蟠曾做過一件荒唐事,這也是我和母親焦急上京的一個緣由。”寶釵避重就輕道。
薛蟠強搶民女霸占為妾的事情,叫寶釵一個未嫁女如何說得出口?
今日她本應和母親同來,可是舅舅王子騰專程遞了那麽多拜帖林如海都閉門不見,她怕今日母親同來吃了閉門羹以後再不好上門,故而才獨自前來。
薛蟠強搶香菱打死馮淵的事,黛玉怎會不知,可她也不能點破。
“當初哥哥身邊随從仗着府裏勢力,言語不和,出手重了些,錯手打死了一位公子。這案子發生在金陵,便是由時任金陵知府的賈雨村辦理。案子早已了結,打人的随從也得了懲治。哪知如今那賈雨村因扶正妾室被免官究責,押在大理寺裏。從前他審的那些案子都要一件件從頭理過,我哥哥又纏上了官司……”寶釵緩緩道。
寶釵說着話,黛玉清亮的目光便時刻不離地盯在她面上,看得她直發慌,硬着頭皮将話說完,擡起頭怯怯望着黛玉。
“怎不見香菱姐姐?”黛玉見她說完,忽然問道。
寶釵愣住——她怎麽忘了要帶上香菱呢?只是香菱來了斷不會替哥哥說好話。
“母親替哥哥憂心,近來身體不适,香菱陪侍在側。”
卻也是實話。
“可惜了,我聽說這案子便與香菱有關。想來薛家哥哥既是冤枉的,有香菱從旁作證,定當無礙。”黛玉道。
寶釵面上尴尬之色難掩,知道黛玉是在挖苦她。這事确實是哥哥做錯,奈何她要出面受這奚落!
黛玉見寶釵粉面煞白,于心不忍,她何嘗不是被哥哥拖累?嘆氣道:“這等衙門裏事,我并不懂。不過寶姐姐有話直說便可。”
寶釵感激地迎上黛玉目光,确定她乃真心,方道:“我哥哥糊塗,理應受罰。只他乃我薛家獨子,受不得那牢獄之災,此遭但求能破財免災。”
按理說王子騰乃京營節度使,沒道理擺不平薛蟠這件小事。可見他是覺得現下風聲太緊,不願意插手,也難保他不是讓寶釵來探林如海口風。
黛玉皺眉道:“寶姐姐是怕賈雨村在牢裏胡亂攀扯?說來,不知寶姐姐還記得否?賈雨村曾在林家作館,乃妹妹先生,他入京起複還是家父并二舅舅舉薦。”
言下之意便是賈雨村之事,林府避嫌猶恐不及實在愛莫能及。但是也明言了最起碼能獨善其身,保證不會受到牽連。
林府閉門這些日子,林如海日日在家閑來無事,拿着同年、恩師并諸多舊友往來書信,和黛玉細細分析京城局勢。以吏部貪腐案為引,将其中曲折一一詳解,所涉京中高門大戶個個挑出,囑咐黛玉哪些人家要時常走動,哪些要敬而遠之……
一月下來,黛玉早非吳下阿蒙,對京城時事之把握遠勝常年不出門的賈母,更別提不通庶務的賈政與玩物喪志不學無術的賈赦了。
且黛玉既然打算笑挽大廈,便免不了與榮國府衆人來往,自然要提高她說話的分量,便也不介意在寶釵面前顯露她的見識。
果然寶釵看着黛玉随手拈來姿态,似乎完全不把此事放在眼裏,越發篤定舅舅所言不虛——林如海聖眷優厚,對吏部之案知之甚深。若非如此,黛玉又怎會這般淡定?
“到底哥哥有錯在先,不知他可能得脫?”寶釵咬牙追問。
“這個,妹妹自然說不準。只是我聽說香菱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幼時和仆人看燈被拐了去,這才有了後來之事。如今,妹妹多嘴直言——”黛玉拿帕子抿了抿唇角,見寶釵滿臉希冀地望着她,這才接道,“寶姐姐既然擔心薛家哥哥受牽累,還是早早還了香菱自由身的好。”
作者有話要說: 永玙:林姑娘,你聽我解釋……
芳年: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永玙:林姑娘?不,渣作者,你——何不扶搖直上。
芳年:啥意思?
永玙:滾出九萬裏!!!
黛玉:呵呵,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