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君瑕沒有說話,這種情景之下,他是要等公主意見的。
但趙潋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直覺,她相信君瑕并不是很樂意随着于濟楚回汴梁城,于是笑吟吟地揮掌隔開,“那就不必了,多謝于大人好意。我們還要逗留一個時辰。”
于濟楚聞言,看了眼趙潋,目光複雜,她略微心虛地瞥向別處,于濟楚輕嘆一聲,照着君瑕揖手施禮,“先生不答應,在下也不強求了。”他起身之後,握住了刀柄,聲音往下一沉,“告辭。”
等于濟楚領着巡禦司的人一走,趙潋可算松了一口氣,君瑕聽到她歪着頭嘆氣的聲音,唇瓣細微地上揚,“公主,與巡禦司的于大人有什麽過節?”
趙潋回眸,五味雜陳地道:“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先生不知道的好。”
她一點不想讓君瑕了解她過去有多少段風流韻事。
但沒想到,于濟楚才一走,趙潋身後忽地一道強光坼地分天,趙潋來不及驚訝,跟着一個驚雷如重鼓一面,轟隆地詐響了起來。趙潋手背一僵,那點濕潤和涼意稀疏地砸落臉頰時,她俯下目光呆呆地盯着君瑕,“先生,真下雨了。”
君瑕尚未說話,連着青黛如墨的遠山,碧茵茵的公主坡,一陣缥缈的強風刮過,帶起一波連綿洶湧的雨,沿着山坳口一道刮了出來似的。
殺墨趕緊跳上馬車,給先生翻出一柄雨傘,在他頭頂遮住。
但帶出來的人實在太少了,根本不夠用,殺墨一手撐着傘,一手便難以搬動先生的輪椅。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們家先生恢複正常人做派啊。
殺墨急得臉色煞白,裝瘸被揭發事小,淋雨事大,殺墨那柄傘被大風一刮便有翻折的趨勢,趙潋皺着眉頭,半截身子都濕透了,走過來要替殺墨幫着推輪椅,但才走動了一截路,濕潤的土壤将君瑕輪椅上的鐵鉚卡住了,趙潋要往前推,但動不得。
雨瓢潑地往下灌,君瑕伸手搭在趙潋的手腕上,不覺蹙眉,“公主淋濕了身子,不是玩笑,先回車裏去。”
趙潋正急着要将他退出來,君瑕說了什麽,用了何種口吻她不及細聽,這輪椅卡在軟泥裏推不出來,依着趙潋那蠻狠強悍的個性,早下手動粗了。
她看了眼君瑕,烏潤如玉的清眸一動,在殺墨驚呼一聲時,她忽地彎下腰,兩手一抄便将君瑕抱起來了。
殺墨驚得差點扔掉了雨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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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潋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還不過來給你家先生撐傘!”
“哦!哦哦!”殺墨傻兮兮地舉着雨傘回來,遮過君瑕的頭頂。
趙潋襲了一身冷雨,抱着君瑕往馬車走去。
她骨架長,比君瑕矮不了多少,她常年習武,拿長刀亦能運斤成風,君瑕骨瘦如柴,只剩一副架子似的挂着幾兩皮肉,趙潋雖然吃力,卻還抱得動。
君瑕不知想到了什麽,嘴唇帶笑,“公主,只是頭頂有朵礙事的雲,等風将它吹過了,雨自然散了。我在下面待一會沒事,公主金枝玉葉,怎麽能……”
“先生不要總說我金枝玉葉。”趙潋腳步一收,颦着柳眉朝他一瞧,本來是很不喜歡的一句話,待瞧見他那雙恍若無波的漆黑瞳子,又将嘴唇一抿,聲音又不自覺柔了,“沒事,幾步路而已。”
她不肯讓君瑕發覺自己已經很吃力,快抱不動了,只好趕緊踏上馬車,那空着一只手的殺墨搭了個把手,趙潋咬牙,繃緊了身子将君瑕托入了車中,一股強風往裏狠蹿,趙潋哆嗦了一下,可算将人放了下來了。她決意将臂力再好好練練。
外頭不消趙潋說,殺墨已自覺坐上來開始駕車。
趙潋将車門一拉,從座椅底下翻出了一只包袱。
翻衣服時,趙潋将手一停,“對了先生,入城之後我找人替你将輪椅取回來,要不行,我找人給你重新做一副,你看如何。”
君瑕沒說話。
因為,趙潋已經熟練而自如地将腰帶解開了。
“……”
君瑕捏住了左手食指,竟一時覺得坐立難安,“公主,公主在做什麽?”
“淋濕了,自然要換衣裳。”她已經利落地撥開了上衣,露出白嫩如藕節般的小臂,圓潤光滑似脂膏的香肩,蘭麝的芬芳纏繞在鼻尖,越來越近,君瑕正微微怔着時,趙潋笑吟吟地往前湊過來,“先生,不要聲張,別教殺墨聽見了。”
君瑕說不出話來。
趙潋道:“先生也看不見,只當不知道我在做什麽便好。”
君瑕總算體會到,梗得難受是種什麽滋味了。
人活到這個歲數,按理說就算不成親也該有個把通房解悶的女人了,偏偏君瑕沒有。雖然大部分是因為這具身體的緣故,但他真的對女人這種程度的親近有着天然的抗拒,即便是公主,也有點施展不開,因而這回是真正地臉紅了一把,毫無意識地心跳在撒歡兒狂飙。
但他不能轉身,因為他在趙潋意識裏,還是個盲人。轉身倒顯出幾分端倪來了,只好故作從容不驚地捏住了一幅雪白廣袖。
盡管君瑕看不見,但趙潋還是不能完全不顧忌,脫到最後一件抹胸時,她的臉頰含着兩朵妩媚的粉紅,悄然背過了身。
幸得趙潋的馬車門都是闩兒的,趙潋早插好了。她飛快地換了一件抹胸,然後長嘆了一口氣。
只要不是完全的裸,就安全多了。
于是趙潋坐回來,将薄如輕煙的軟煙羅木蘭紋的絲袍系上,胸前的白綢帶随着纖巧靈活的手指熟練地一拉。也系好了。
趙潋平日裏愛着紅裳,極少穿素衣,但這一身似煙氣似雲氣的衣裳籠着少女如花抽苞的柔美修長的嬌軀,又恰似瓊花如海,潋滟雪浪。君瑕輕拈着衣衫,多看了她一眼,盡管這一眼在趙潋眼底什麽都沒有,她還是輕輕一笑。
“先生,我們這算是着一般色,一般風流了?”
“咳。”君瑕的手指掩着唇,輕一咳嗽。
也許是顧忌着君瑕這病體,殺墨趕車極慢,反正即便窗外風雨如晦,裏頭也是一片溫暖濕熱的。
趙潋甚至熱得不想将外裳披上,只合着這身中衣懶懶地靠住了馬車壁,“先生身子真輕,明明人也高,怎的,就這麽輕呢。”
君瑕的臉浮着病态的白,趙潋不讓他多說話,自顧自地接過話來,“改日,我把太醫傳到公主府裏來,好生替先生診診。”
君瑕輕聲道:“公主,這不合禮法。”
趙潋搖頭,“管他合不合那勞什子禮法,我喜歡的人,我挖幹心思也要對他好。”
這幾日趙潋這種有歧義的暧昧話說得愈來愈多了,應付趙潋時時的調戲,君瑕只有一招百試百靈——裝聾。
只要裝作沒聽見,趙潋也不會真咄咄逼人。
見君瑕一如既往地微拗頭顱,不肯與她碰觸目光,趙潋也不惱,反而覺得先生這隐藏得極深極深的羞澀發作起來,真的是動人到不行。
她從到了情窦初開的年紀以來,是第一次有種小鹿亂撞之感。就像方才将人抱在懷裏時,那種怦然和溫暖,像一股細而弱的泉流,沿着筋骨蔓延至百骸四肢,讓趙潋有種陌生的渴望和火熱。
她向來,身體比心要誠實得多。什麽時候對君瑕起了绮念,她自己都不清楚。
殺墨甩着馬鞭駕車,忽地“籲”了一聲,馬車驟然停下來,趙潋心念一動,忙将那點春意綿綿的心思收回來,将馬車門闩一抽,手指靠着車門敲了三下,“怎麽了?”
殺墨驚詫道:“公主,又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