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好相處
顏墨梵昨日還想以代陛下盡孝,為先皇守靈為名,在這奉先殿後殿宿上幾晚,那樣不論陛下是否有打算雨露均沾,自己都能躲上幾日,冷靜下來,想想今後該如何與陛下相處,總這麽參商不見,也不是辦法,自已終歸已經是她的夫。
可是每當他想起十皇子落水之事,就怕極了見坤平帝,而每當他想起顏景靜過繼給父親當嫡女之事,又恨極了坤平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對這個人。
當年在寒春池旁,因多喝了酒,恍惚中看過一個嘴邊流滿鮮血的鬼臉,待他病好後,才得知,十皇子落水那晚,是邊吃着冰糖葫蘆邊跑出殿去的,是他因醉酒眼花加上幾乎沒有什麽光線而看錯,誤把十皇子當成了鬼。
這件事,讓他一直內疚到現在,又不敢對任何人說,之後,他就不太相信這世上有鬼,但是殿外的宮侍們哪去了,為什麽沒有一個人回話?
顏墨梵目不轉睛的盯着靈堂看: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
不管有沒鬼,都不要在這裏過宿的好,這裏是博家列祖列宗的仙魂所在,這萬一……還是出去看看殿外發生了什麽事的好。顏墨梵起身,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借口,準備出殿去。
“主子。”這時祿兒和福兒一臉擔憂得走了進來。
“你們都哪裏去了,本宮喊了半日,也沒有一人回話,這種地方,你們想吓死本宮。”顏墨梵見着是他們,終于松了口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怒意,沉聲輕斥道。
“陛下把我們全部遣到石階下面,等陛下走後,我們才敢上來。”福兒回話道,他一進殿就悄悄打量顏墨梵,見他沒事,才安心,陛下冷了主子這麽久,今日來奉先殿不但不讓宮侍衛通傳,還遣走了所有人,他真怕陛下是要責難主子。
“陛下來過?”顏墨梵蹙眉,他有點不敢相信,可是福兒不會騙他。
“是,才剛一個政清宮宮侍過來,陛下才走,可能有什麽要事。”福兒很奇怪,陛下來了這麽久,主子怎麽會不知道?“陛下走前還叫內務府下旨,從三品以上官員及诰命四月初二入宮,為先皇哭靈。”
顏墨梵心中一凜,眸光向奉先殿門口掃去,難道剛才殿門口處的那人是陛下?若是她為什麽不進來?呵,可能是覺得有自己在這裏礙眼吧,顏墨梵自嘲的一聲輕笑。
“都下去吧。”遣走宮侍,顏墨梵又跪下,拾起手邊的一疊紙,繼續一張張緩慢而溫雅的放入火盆,仿佛剛才一切都沒有發生。既然不是鬼,他便安心了,只要父親能進宮,誰傳旨都一樣,顏墨梵認為坤平帝剛登基,根基不穩,需要博個孝女的好名聲,在殿門口處,聽到他說的話,親自下旨傳官員入宮為先皇哭靈,這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坤平帝此刻已坐在禦書房內,尤誼承上了秦家的奏折。奏折的內容是秦家家主秦悠,認為自己從嫡子出生那年到現在,已戎馬生涯十六載,想提出告老……
“陛下,秦家因是樂王外祖,而樂王又作出謀逆之事,雖然先皇未因此事而降罪秦家,可秦悠多少也有些感到自危,故秦悠提出告老。但臣以為此時不宜讓秦悠告老,一來秦悠剛入不惑,正值盛年,此時提出告老,為時甚早;二來如今西漠雖因諸王争儲,而無心與我朝開戰,可是西漠儲位定下,這西北疆域怕也還是要有強将鎮守方可,而秦家鎮守西北五十餘載,對西北草原大漠一帶地形熟悉,作戰經驗豐富,若此時讓秦悠告老,恐大耀人人自危,請陛下三思。”尤立于禦案下方,與坤平帝商議西北之事。
坤平帝沉吟片刻,點點頭,提筆在奏折上批上‘不準’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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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尚書,帶朕的口谕給秦悠:秦家一門忠烈,朕心自知,樂王之事與秦氏一族無關,先皇未因此事降罪秦家,朕更是不會。卿既食君之奉,理應擔君之憂,固我朝西北邊防,告老之事以後休要再提。”坤平帝面色沉靜威儀,聲色洪亮。“你先回吧。”
“臣告退。”尤誼恭敬的退出禦書房。
坤平帝靠在禦椅的椅背上,眯眼回想着秦家這奏折的重點。
在樂王這件事上,無論先皇還是現在坤平帝,都清楚,秦家并沒有插手,雖然秦家擁兵五十萬,其戰力,讓先皇一直暗中提防,但先皇與坤平帝都知道,不到萬不得已,這秦家不會真的蠢到謀逆,家族的百年威名,豈能挂上“謀逆”兩字。
但是,這不等于秦家沒有任何想法,坤平帝才剛剛登基,根基不穩,秦家希望能得到坤平帝信任,以消除坤平帝心中因樂王謀逆而對秦家的陰影,更進一步得到坤平帝的重用。
這份奏折的作用,一是想讓陛下此刻不要忘了秦家對西北疆域的作用,二是奏折中無意提到的嫡子。
而坤平帝此刻卻避重就輕,只對奏折內容作出回複,要重用哪個家族,這個權利只能掌握在帝王手裏,任何家族,都休想越過皇權,支配帝王,秦家更是不能。
坤平帝想到顏靜茹,她就犯了這個錯誤,但是……
“擺駕奉先殿。”坤平帝深吸了口氣,微揚起嘴角,略帶緊張的下令。
随後,張開雙臂,低頭四下查看一番,方才起身,向禦書房外走去,每一步都帶着愉悅又伴着不安,如同兒時,母皇親自考核學業一般。
再次下辇,她沒有阻止宮侍通傳,看似平靜得一步步邁上白玉臺階。
“主子,陛下來了。”福兒立在殿門處輕聲提醒顏墨梵,随後立刻跪下,準備迎駕。
顏墨梵驚恐般的側目看了福兒一眼,又轉頭看向殿外,片晌後,才緩緩起身,一步步向殿處走來。面色淡然,目光深邃,清傲的眸底卻藏着一絲惶恐不安,如波光般微瀾。
博婉玳也一步步向奉先殿靠近,跨入殿門後,穩住身形,立着不動,看着顏墨梵一步步向她靠近。
顏墨梵走到博婉玳面前,正欲欠身施禮,博婉玳伸手想攙扶制止,不想他卻向後一退,博婉玳伸出的手觸了個空,尴尬的舉着,遲遲不曾收回。
當在場宮侍都認為鳳後此舉更要觸怒陛下時,博婉玳卻沒有一絲惱怒,而是胸口一陣疼痛,如水中漣漓般圈圈向外暈開,泛滿全身。
沉吟片晌,博婉玳終是收回了手,凝視着顏墨梵的臉,任由他緩緩施禮。而他的這一拜,卻似魔障般,欲要奪去她的呼吸,心快跳出胸口。
“快起來。”博婉玳實在忍不住,再次伸手,要扶起他,見他又欲避開,快他一步觸到他的雙臂,似有千言萬語,卻什麽也沒說出口。
“臣侍謝陛下。”顏墨梵讓自己盡量鎮定,不想讓坤平帝看出他的不安來,就着她的手,順勢站起穩住身形,随後看向她的扶着自己雙臂的手,博婉玳見他如此,也看向自己的手,這才不舍的輕輕松開,但心中卻仿佛空蕩蕩的,兩只手也不知該放在何處。
“陛下請。”顏墨梵恭敬的退到一邊,好讓博婉玳上前為先皇上香。
博婉玳虔誠的上了三樣香後,并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在顏墨梵原來跪得地方緩緩跪下,拿起手邊的一疊紙。
“鳳後。”顏墨梵見陛下沒有打算離開,正為自己是走是留而發愁時,博婉玳又拿起身邊一的疊紙,遞給他,示意他過來一起為先皇燒點紙,自己這才一張張的将紙往火盆裏放。
顏墨梵愣了片刻,也跪在博婉玳身邊,将紙一張張輕放入火盆,他不明白博婉玳這是什麽意思。
“鳳後。”博婉玳突然輕喚了他一聲,顏墨梵手一顫,險些燙到。
“可有燙到?”博婉玳很緊張的拉過他的手,仔細查看。
“臣侍沒事。”顏墨梵立刻抽回手,又繼續低頭燒着紙。
博婉玳尴尬的看了他半晌,也轉身低頭燒着紙。
“鳳後可有怨朕?”兩人默默的燒了許久的紙後,博婉玳打破沉默。“朕也知,鳳後是該怨朕,鳳後入宮以來,一直被朕怠慢,是朕委屈了鳳後,是朕讓鳳後一直獨守……”
“陛下。”顏墨梵轉過身,面對博婉玳,打斷了她的話。“先皇新喪,陛下剛接手國事,自是繁忙,臣侍又怎敢再勞煩陛下分心,能為陛下打理好後宮,讓陛下專心前朝之事,便已知足,并無委曲之說,只求陛下今後莫要插手顏家內院之事,臣侍便感激不盡了。”顏墨梵面色平靜,可語氣中滿滿全是怒氣。
顏墨梵被自己所說的話吓了一跳,但卻沒有後悔,反覺的痛快,這口怨氣他憋了很久了,沒見着博婉玳時,他一直怕她,見了面,不知為何,倒不覺的那麽害怕了,反而勾起他的怒氣。
博婉玳呆愣得看着他側臉,她想了許久,才想起去年顏家庶長女過繼的事來,心中一驚。
“朕當時年幼無知,一時……”博婉玳此刻早把“帝王無過”這句歷代帝王挂在嘴邊的名言,忘的一幹二淨,但又不知對顏墨梵如何解釋。
總不能說當時是故意讓顏靜茹将長女過繼給正夫,讓那暴戾跋扈的顏家長女,與她當時以為蠻橫苛薄的顏家嫡子去鬥,讓顏靜茹後院不得安寧。更不能說是為了讓劉家嫡子當上顏家少主夫,在後院能有一席之地。
“朕如今是一國之君,國事繁忙,即便是後宮,都已無法顧及,更不會象兒時那般,去理會他人後院之事,鳳後就原諒朕這一次吧。”博婉玳凝視顏墨梵,不敢漏掉他任何一個表情。
顏墨梵沒有說話,只是轉過頭看了她片晌,随後繼續燒紙,再沒理會。
“朕已成年,又怎再會如兒時般,插手他人後院,便是後宮,也都要仰仗鳳後打理。”博婉玳倒抽了一口氣,也感覺到顏墨梵是不太好相處。
在博婉玳的觀念中,讓顏景清為嫡女不過是件小事,顏家總要有個庶女過繼為嫡女,是哪個女兒有什麽關系呢,顏墨梵都已嫁與自已,即便以前與顏景清不合,如今也沒有多少瓜葛,就如同先皇已嫁人的皇子與自己一般,只是帝王與诰命,連君臣都稱不上。
“鳳後不願諒朕?”博婉玳聲音顫抖得小聲問道。
“臣待不敢。”顏墨梵看着火盆,邊燒紙邊回話。
“鳳後,君無戲言。”博婉玳倒抽了口氣,心裏很不是滋味,既委屈又惱怒,博婉玳的口氣已經有些怒氣。從小到大,沒有一個人敢這麽無視她。
顏墨梵卻似乎沒有聽到。
“來人,送鳳後回宮。”博婉玳凝着他的側面許久後,喚來了宮侍。
“臣侍告退。”顏墨梵此時心裏才有些後悔,自己竟因一時沖動給帝王臉色看,但又因博婉玳現在對自己的态度,心中不滿,口氣不好的施個禮,走了出去。
博婉玳也是又氣又悔,冷落了他這麽久,此刻來找鳳後,就是打定主意要想好言安撫一番,自己也放下身段,卻不想他會是這個态度。而自己平日對着其他君侍,随口可以說出的那些哄男子的話,對着他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博婉玳目光跟随着顏墨梵遠去的身影:母皇,他是您為兒臣挑選的鳳後,您告訴兒臣,兒臣要怎麽做,才能與他相濡以沫,攜手共渡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