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是人是鬼
次日請安,兩人向顏墨梵行禮後,顏墨梵先是看了眼寒暮雪,只見寒暮雪一臉鎮定,但臉色略略泛紅,随後又轉向蕭煦生:“皇貴君是不是忘了什麽?還是真如本宮所言恃寵而嬌到不把本宮放在眼裏。”
他不能估息此事,若連只罰君侍抄一遍宮規都罰不成,那他這鳳後還有什麽威信可言。
“你……陛下不是給了你一本《宮規》了?”蕭煦生跳起說道。
“陛下贈本宮《宮規》,與本宮罰你抄一遍《宮規》,有何關系?陛下贈書與本宮解悶,是陛下與本宮之事,難道你認為陛下是憐惜你抄寫一遍《宮規》辛勞,拿了本來給本宮為你充數?陛下一國之主,自當有功論功有過論過,賞罰分明,怎會做出如此包庇之事來?”顏墨梵莫名的問道,還特別強調‘一遍’,随後話鋒一轉,沉靜而厲色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且這些規矩本就是歷代祖宗定下的,我等作為晚輩,論忠論孝,都理應銘記于心,不敢行差半步。本宮不希望見到這後宮之中,有人仗着有陛下撐腰,視這宮規如無物,無法無天。”
“我哪有無法無天?”蕭煦生一陣錯愕,遂而氣的爆跳而起。
“你認為本宮是在說你無法無天嗎,皇貴君?”顏墨梵笑道,瞬間,目光一沉:“另外,在本宮面前,皇貴君該自稱臣侍。今日本宮也不想苛責于你,不再多罰,最後寬限你一日,若你心中還有列宗列祖,還想守這宮中規矩,明日請安之時拿來,當然,你若真不把祖宗定立的規矩放在眼裏,不把本宮放在眼裏,奉先殿內的列祖列宗奈何不了你,本宮更是奈何不了你,明日起你便可不必過來昭陽宮了。”
蕭煦生雖氣可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聽的出顏墨梵的意思,自己叫顏墨梵的名字是犯了宮規,罰抄一遍《宮規》在算是最輕的懲罰,婉玳要再幫自己就成了賞罰不明的昏君。
“是,鳳後。”最後,如昨日一般,他咬着牙答應了。
“希望明日皇貴君莫要再戲弄本宮一趟。這宮中既然有規矩法度,我等就必須遵守,若是覺的本宮罰的不對,自可提出,若哪天本宮犯錯,也自有陛下責罰,但誰要是視後宮法度為無物,就休怪本宮不給臉面。”顏墨梵一臉沉靜,眸中沒有一絲波瀾,緩緩的聲音卻給人一種難言的壓力,視眼掠過蕭煦生,落在寒暮雪身上。
“臣侍鉻記鳳後教誨,定不敢半點逾越。”寒暮雪心中一凜,立刻站起身,低頭恭敬道。
“賢貴君知書答禮,本宮自是放心,莫站着,坐吧。”顏墨梵也笑着客套兩句,遂而又轉向蕭煦生,凝視着他。
“是”寒暮雪端莊落坐。
“臣侍銘記鳳後教誨。”蕭煦生雙拳握緊據,沉吟片刻後也恭敬的行禮,只是臉上一點也看不出恭敬的神情來,還在心中暗罵:這惡毒的顏墨梵,要讓我逮到你的錯處,看我怎麽整治你。
縱然心不甘情不願,但顏墨梵句句不離列祖列宗,蕭煦生敢肯定,若自己再不低頭應下,顏墨梵絕對會将不敬歷代先皇的罪名都扣在自己頭上,那罪名,比欺君還要嚴重。
雖然蕭煦生行禮的動作還是錯處百出,但顏墨梵也不想揪着不放,總去挑他的錯,有些事不可太過,點到為止即可,他料定蕭煦生受教訓了,人都是要臉面的,誰都不願被他人挑了短處,尤其是同一妻主的夫侍之間。
“傳本宮懿旨,皇貴君的訓導宮侍,未盡職責,有負先皇皇恩,杖責十杖,罰兩個月俸祿。”顏墨梵讓宮旨前往傳旨,一個訓導宮侍,教導一個世家嫡子,竟然連最基本的宮廷禮儀都教不全,如何教導那些新入宮的山野男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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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煦生瞪大了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一臉怒意的瞪着顏墨梵,他想起以前在家裏,不好好讀書,成天調皮,教養爹爹被父親責罰的場景,那時自己還暗自慶興父親不是責罰自己,站在一旁一臉事不關已的神情看着。
可是現在,為何這般難受,好像那十杖将要打在自己身上一般,是因為他是顏墨梵,而不是父親?
他很想問問為什麽要罰訓導宮侍,但問不出口,顏墨梵的理由定是與當年父親說出口的理由一樣“教不嚴,師之惰”,說到底,還是自己丢臉。
“好了,都散了吧,本宮累了。”顏墨梵不理會蕭煦生的憤怒,要怎麽想是他的事。
博婉玳在蕭煦生與寒暮雪走出昭陽宮時,就已得知今日君侍們向鳳後請安的全部言行。
她今早便在顏墨梵的宮侍中安了眼線,顏墨梵入宮之前,她就有聽說過他苛責母家後院的“惡男”傳言,但之前後宮主位只有鳳後一人,博婉玳便沒有這麽做,可是現在宮內多了其他君侍,加上昨日他又給生兒下馬威,博婉玳自然要避免顏墨梵這個“惡男”又象在顏府一樣的刁難她的君侍們。
博婉玳派去的人手做的事也很簡單,只要在各宮君侍與鳳後有接觸時,留意他們的言行,随時禀報,一旦鳳後有苛責君侍的行為,就必讓他好看。
可是今日她找不出顏墨梵只言片語的錯處,他竟然口口聲聲列祖列宗,看來生兒這遍宮規是跑不掉,連她自己也插不上手了,否則便成了昏聩不明的昏君。
博婉玳目光一冷,她昨日本想,既然那顏家嫡子已經是自己的鳳後,而後宮總歸需要安定,自己才更能有精力投入到朝堂的政事之中,也不好長期冷着鳳後,準備近日到昭陽宮一趟。
但他竟如此不識實務,竟敢用宮規拿捏生兒,又無視自己的警言,那自己何不也用宮規教訓教訓他一番,順便再冷他一段。
“鳳後此時何在?”博婉玳臉色沉靜的問那宮侍。
“回陛下,鳳後此時已起駕前往奉先殿。”宮侍恭敬的回話道。
博婉玳冷笑,躲在奉先殿就能安然無恙嗎?朕倒要看看你天天在那裏做些什麽,若是發現對先皇半點不敬,必讓你好看。
博婉玳猜想,他一個人在奉先殿,不可能時時都規矩得跪拜,為先皇供檀香、燒冥錢、奉香茗,必有疏忽的時候,只要被自己逮住有半點錯處,那今日他對生兒說的話,自己便可原原本本的還他。
博婉玳一眼厲色,沉着臉起駕奉先殿。
顏墨梵身着喪服跪在先皇靈柩之前,面色平靜淡然,手中一張張緩緩得燒着紙錢,頭上只用塊白布當作發冠,以白色絲帶定冠,任那長絲帶在身後随風起舞。
前幾日剛剛來奉先殿時,他還因要與這靈柩獨處而膽顫,如今對着這靈柩,已無一絲懼意,只這麽看似虔誠的跪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博婉玳深知若鳳後知道自己來了,定會裝作對先皇、對她十分恭敬的樣子,她不想給鳳後任何僞裝的機會。
下了辇,便讓宮侍們全部在奉先殿的雙鳳白玉百步階下伺候,不準任何人向內通報,眯着眼,帶着一臉威嚴,滿眼厲色,只身走上白玉階,遣退奉先殿外所有宮侍,自己立于殿門處環視殿內。
日光普灑于殿內,奉先殿雄偉威嚴,層層白幔,殿中央巨大的‘奠’字前擺放着先皇的靈柩及靈位,燃着三柱明黃色檀香。
一襲素白跪在先皇靈柩左前方,在日光下泛着皎潔而無暇的光,他跪姿秀逸孤傲,動作淡然清雅,白色絲帶在身後飄舞,更顯飄逸出塵。
是他。僅此一眼,博婉玳認得,這道身影,便是她曾為之驚嘆,為之婉惜,以為已是她人夫的白色身影。不想竟這般跪在大殿之內。
他低着頭,火光若隐若現得在他眉眼處跳動,只見他側面鼻梁直挺,眼眸清秀,眉角微蹙,那唇比常人略顯單薄,宛若冬日飛雪般清冷凝重的令人卻步。
顏墨梵感覺到殿門口有人,但只當是服伺的宮侍,不作多想,更沒有轉身張望,一心思想着昨日母親的那封家書。他此刻只想怎麽才能見到父親,知道父親是否安好。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顏墨梵擡頭望向靈堂前那巨大的純金香爐,三柱明黃色檀香即将燃盡,緩緩起身,揉揉略顯發麻的雙膝,走向前又點燃三柱檀香,恭敬的插入爐內,遂而繼續跪回原處,繼續低頭燒着紙錢,仿佛周遭一切都是虛無,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擡頭,看向先皇靈牌,眼角、嘴角上揚,如春日暖陽,若夏日繁花。
“傳本宮懿旨,令從三品以上诰命于四月初二,先皇三七之日入宮,于奉先殿為先皇服喪哭靈。”顏墨梵微笑着凝視着靈牌下令,聲如碎玉般清亮。
良久,無人應答,顏墨梵這才轉身向殿門處望去,殿門處空無一人。
莫非剛才是祿兒?顏墨梵心裏嘀咕:應就是他了,只有他急躁些,興許已去傳旨了。
“來人。”顏墨梵向外喚了一聲,依舊無人應答,殿外值守的人呢?剛才奉先殿門口處,立着得是人是鬼?
顏墨梵顫顫得慢慢轉頭,擡眼瞄向先皇靈位,眼中微閃波瀾,背上泛出香汗,這晴天白日的,應該不可能鬧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