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那壇子梨花春馥郁芬芳,小小一碗入喉,唇齒間盡是清甜冷香,便連衣袂都好似沾染上了碎梨花。
然而酒終歸是酒,花香氤氲間,仍彌散着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的酒意。
——這哪裏瞞得過晏長生的鼻子!
思及此處,楚逐羲不禁感到頭疼萬分,連帶着攬起瓷壇的雙臂亦漸漸收緊。
反觀容瀾面色如舊,顯然是不知其中利害,頗有幾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思。
神木人偶不解其意,只茫然地坐在酒架上盯着他們二人瞧。
“你将它儲進冰窖裏頭,明日下午再取出來。”楚逐羲擡手将豆子眼人偶放歸地面,又把封起的瓷壇讓予它手中,才起身同容瀾道,“存香房中有一味‘陽春白雪’,我去替師尊拿來……”
“慌甚麽,坦然些。”容瀾攔住了他的去路,輕描淡寫道,“遮遮掩掩反倒令人懷疑。”
說罷,便見他利落地将碗中殘酒盡數潑往自己袖擺,旋即擡目凝來:“不過是一不小心罷了……行了,出去罷。”
一番動作行雲流水,面上神色亦無懈可擊。
楚逐羲見此眼皮一跳,心中暗忖他師尊怎地還學會了撒謊騙人。他抿了抿平直的唇線,輕聲問道:“我不知,原來師尊做起壞事來,竟如此得心應手。”
容瀾聞言步子微頓,又回過身來觑了他一眼,平淡道:“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那如何可能?
玄真界人人皆知煉器師容景行如霜如雪,而他卻知自己的師尊如風如月。
容瀾從來都是早春,而非寒冬。
楚逐羲眉心微蹙,下意識地想去反駁,卻在張唇之際驟然醒悟。
——他怎地,又開始這般自以為是的認定了。
是了,他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不知容瀾曾為他滿山奔走、四處周旋;他不知容瀾曾替他擔去二十四根誅仙釘;他更不知,容瀾是心甘情願……不解金鈴。
他其實與世人也無甚差別,他其實對他的師尊一無所知。
楚逐羲猛然回神,旋即拾着容瀾的步子緊跟而上,開口時險些将震蕩的心跳一同吐露:“那——那師尊可以告訴我那些事情嗎?”
容瀾目不斜視地凝着前路,沉吟了半晌,才淡然答道:“那,便看你問與不問了。”
楚逐羲聞聲微頓,而後大步上前與之并肩,又側目去瞧他深黑的眸:“我會問的。”
跳出唇邊的字眼鄭重而虔誠,仿佛許諾一般。
容瀾緩緩垂眸,許久才輕飄飄地應了聲“嗯”。
然而怕什麽就來什麽。
二人适才行出回廊,迎面便碰上了同樣踏入殿堂的晏長生。
楚逐羲眼皮一跳,還未及後退,便眼睜睜的見她循着細響望來,直勾勾地對上了他的目光,而後眉眼微彎露出一個笑來。
——着實令人毛骨悚然。
“喲,小容也在呢?”她雪袖輕攏,長身玉立。
此時再躲也已無用,他索性依照容瀾所言,坦蕩蕩地邁往殿前:“姨姨,你想喝的酒我尋見了,窖中恰好還有幾壇子,應當是你先前提來的。”
“哦,是嗎。”晏長生聽罷緩緩颔首,垂眸之際鼻翼微翕,唇角霎時綻開一抹明媚笑意,“我似乎,還嗅見了……梨花香?”
她眸底含星,似笑非笑地視過并肩而立的二人,目光卻是結結實實地落在了容瀾身上。
“嗯,是年初時月潮進貢來的梨花春。”楚逐羲開口解釋,“月城緬氏擅制花果甜酒。”
“花香确實濃郁,”晏長生話音一轉,狀若驚訝道,“小容身上的梨花香也好濃啊!”
容瀾泰然自若,有問便答:“宮中地滑,擡酒的人偶足下不穩,不小心将酒潑在了我袖上。”
他聲音溫和平緩,毫無破綻可言。
晏長生聞言笑意更盛,卻并未多言什麽,漾着秋水的眸輕巧一別,轉而落在了他處:“天色不早,想來闕闕也該做好了晚飯。”
楚逐羲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見她主動撂開話頭,便順水推舟道:“走罷走罷,別讓姨父久等了。”
晏長生眼皮一掀,擡眸望來:“今日吃飯這般積極哪?”
楚逐羲聞聲一哽,倒是反應極快地接上了她的話尾:“喝藥就是會餓嘛……到底是姨姨用藥有方。”
他語帶委屈,落下話音前還不忘誇贊一句姨姨妙手回春。
她很是受用的輕哼一聲,偏身領着二人去尋廚子臨星闕。
還未抵達門前,耳邊便已傳來了碗碟相碰的清脆聲響,方才步至門檻,恰好撞上了一面解着腰間短襜一面匆匆走出的臨星闕。
他見此微微一愣,又展露出一個笑容來:“呀,來得巧了。你們先進去坐着罷,還有一道菜未上,我去端來。”說着,便側身讓開了道路。
落座不久,臨星闕去而複返,喜氣洋洋地端來了一鍋葷香四溢的鳳凰投胎。
盡管早有準備,但在見到那奶白的湯汁時,容瀾仍是感到兩眼一黑,指節曲起緊捏玉白長筷:“……已經喝了許多天湯了。”
“嗳——!喝湯好,喝湯養生!”臨星闕将湯盛好,又一一推至衆人面前,他張口便來,“有道是‘無湯不成席’,青沽人,經脈裏淌着的都是湯。”
容瀾心道我又不是青沽人,旋即求助似的望向對面穩坐的晏長生,卻未注意到有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悄然伸來。
晏長生低眉啜過一口湯水,轉而将手中瓷勺置入碗內,她從袖間取出一方軟帕,姿态優雅地沾了沾唇,又以帕子作遮掩倏地壓下逐漸勾起的口角,這才慢悠悠道:“他喝不得湯,近幾日我改了方子,喝湯會解藥。”
她緩緩将巾帕疊起,再度開口補充:“你喝湯,他吃肉,此乃兩全其美之法,當真妙極。”
“哦……”臨星闕頓悟般緩緩點頭,又垂眼去瞧他面前的湯碗,“那——”
話音卻在此刻戛然而止。
不知何時,楚逐羲竟将容瀾的碗神不知鬼不覺地順至了自己面前,不僅如此,他竟還将湯汁喝得一幹二淨,碗底光可鑒人。
見着臨星闕詫異地望來,楚逐羲滿眼無辜:“……餓了。”
而後他便清楚地看見臨星闕眼底漸漸彙起星光。
楚逐羲頓感不妙,還未及開口說話,面前的清蒸鲈魚便被換成了熱氣騰騰的鳳凰投胎。
臨星闕熱情似火:“還是小楚有品味,來,餓了就多喝幾碗。”
坐在一側的晏長生笑得花枝亂顫,索性眉眼彎彎的偏身靠進不明所以的臨星闕懷裏,那幸災樂禍的模樣,像極了坐鎮雲間海的那只雪白大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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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在逆風執炬劇組中,演員吃胖算工傷(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