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女子一襲淺色長裙靜靜地立于階梯下方平臺,她微微仰頭望向前上方雕刻着“奉天”二字的山門。女子五官生得豔麗,卻畫了一個淡雅的妝,讓淩厲的眉眼柔和了許多。她唇角啜着一抹笑意,身姿婀娜如同一支出水芙蕖。
風吹亂了她的鬓發,裙擺與銀花披帛被吹得小幅度的翻飛起來,初冬微暖的陽光落在她背後似是披在肩頭的薄紗。
裹着藕紅棉襖、柳眉杏眼的女孩子快步的踏出山門,朝着女子的方向快步而去:“是眉城……小姐嗎?”
“正是。”
“請随我來,少宗主已等候您多時了。”
眉嫣略略颔首,跟在九兒身後一步步走上了階梯。
……
梅花清冽的香氣從通往內殿的門後飄來,又被夜風吹淡翻卷着消散在回廊中,靠在廊柱上的游意珑緩緩直起身子來,一面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袖子一面轉身準備踏入內殿。
卻在下一瞬間忽然停住了邁開的步子,他耳尖輕輕一動,面色不善的回過頭去,直勾勾的望向聲音的來源。
回廊盡頭懸挂着長明燈的屋檐之下,定定地站着一個披着黑色鬥篷的人影。下一剎那,那個人影便以一種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閃現至游意珑眼前,黑色鬥篷獵獵翻飛暴露出底下雪白的衣裳,與此同時一道銀亮的冷光攜着勁風往他面門狠狠劈來。
游意珑腰肢柔軟,上半身迅速向後仰去躲過了來勢洶洶的刀光,他順勢往後方利落的翻了個跟鬥,最後穩穩站在了內殿門檻內。饒是他反應快如閃電,仍是被削斷了一绺黑發,方才站立過的木質地板被刀氣劈得崩裂開來。
“何人?!”游意珑喝道,白梅花瓣在手腕間回旋着凝聚出一柄長劍,他手腕一轉将劍橫于胸前。
只聞腳步聲漸近,那人施施然地踏入門檻,一步步從黑暗中脫離、走進了光明的內殿,夜風拂地而來,濃黑衣擺翻動如雨前烏雲,卷起展開間透出幾抹雪色。
游意珑終于看清楚了他手中的武器,竟是一把劍。
能将劍當作刀使的門派也只有——
游意珑脫口而出便叫出了一個名字來:“——祁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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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疏星卻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擡起頭來冷冷的看着他,那張俊俏的臉便如此徹底的暴露在游意珑眼前。
游意珑甚至未來得及想清楚眼前這位正派人士是如何順利通過霜華宮內重重的陣法,手臂一揚一收便架住了祁疏星劈來的劍,奉天宗的劍招向來淩厲彪悍,那麽一劍劈下餘威震得他虎口一麻。
兩柄劍相碰摩擦發出刺耳的铮铮聲,二人一進一退的周旋打鬥,半分水都不放,原本整潔的內殿不久便被弄得一塌糊塗。
“這種時候,不在你奉天宗呆着,來這兒作甚?”游意珑向側面邁出一步,試圖引着祁疏星遠離通向寝殿的門。下一刻,他便發現祁疏星似乎就是沖着寝殿而去的,游意珑反手握劍抻開手臂将銀亮的劍刃抵到了對方頸脖前。
正當他準備将劍遞出去一瞬,便聽叮咣一聲脆響,一枚色澤紅潤的血玉徑直碰上了劍刃,輕微的晃動了幾下。
定睛一看,那血紅的玉石中心竟裹着一抹水滴狀的靛青色。
祁疏星面無表情地望着游意珑,大大方方的任由對方将劍架在自己頸脖上,他将手擡在二人中間,指間垂下一縷編得精致的細繩,繩下綴着的便是那枚一看便知是絕品的血玉。
游意珑幾乎是瞬間便認出了這枚特殊的血玉。在尊上外出前的那一個月,其餘三名城主一直暫留北辰城內,幾乎日日都要進入霜華宮與尊上議事,他正好在落星君眉嫣身上見過這枚玉佩。
铮地一聲,游意珑收起了劍,防備道:“祁少宗主這是甚麽意思?”
“自是來接人。”祁疏星将目光落在通向寝殿的走廊口。
——原是為了裏面那位而來。
游意珑微微垂下眸掩去眼中閃動着的細光,只一瞬間便又換上一副笑臉,他擡眼看向祁疏星:“既然如此,少宗主請吧!”
他如此說着,竟是輕輕巧巧地便偏過身子,讓出一個身位,将入口暴露了出來。
祁疏星反手将血玉收入袖中,狐疑的望了一眼笑意盈盈的游意珑。後者倒是十分坦蕩的模樣,見他不動,便将負着的手攤開來示意了一番。
這樣的僵持并未持續太久,祁疏星只瞧了他一眼,便兀自踏入了通往寝殿的走廊。才踏入長廊,祁疏星便緩緩皺起了眉頭,他伸手掩了掩口鼻,又扇動着手驅逐着空氣中濃郁的梅香。
愈是往裏,這梅香便愈重,濃得叫人頭昏腦漲。
祁疏星意識到此香不同尋常,便展開靈力将這清冷馥郁的香隔離開,而後加快步伐來到一扇巨大的門前,大力一推便将門扇打開了。
饒是他放出靈力阻隔了梅香,仍是嗅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花香,似是數萬棵白梅齊齊傾頹,倒入冰雪之中,自冷冽雪氣間滿溢而出。
一片寂靜。
祁疏星心頭一跳,暗罵一聲這死梅妖。
他大步跨入寝殿,一邊張望着一邊向裏走去,直到走近那張被紗帳籠罩着的床榻前,薄紗質地的床簾被大力掀開來,床上景象一覽無餘。
便見他日思夜想的人此刻正雙目緊閉,縮蜷着身子睡在床榻裏側,五指還緊緊攥着被褥的邊緣。
“阿瀾!”祁疏星失聲喚道。
卻是無人應答。
祁疏星整個人都伏在了床前,顫抖着手去探容瀾的鼻息,直至感受到指尖傳來的濕熱觸感才将懸着的心放了下來,他又将手探入軟被中緊緊握住了容瀾微涼的手,卻探不到一分一毫靈力。
他只愣怔了一瞬,手下又握緊了容瀾幾分。
許久,祁疏星才小心翼翼地将綿軟的被子掀開來,床上卧着的容瀾只穿了一身單薄的裏衣,衣衫許是在睡夢中無意識的蹭開了些許,露出了大片白皙的頸脖,但倒也未裸露出胸膛半分。
祁疏星略略別開了目光,他直起身子伸手将一旁椅子上挂着的衣裳抱入懷中,胡亂的給容瀾穿上了。當祁疏星半跪在床邊給容瀾穿鞋襪之時,才發現他右足足踝上竟還戴着一串鈴铛,指尖輕輕一觸便察覺到那串小小鈴铛之下翻湧着的魔氣。
一切都明了了,先是屠山,再是這只鈴铛——
容瀾對自己小徒弟藏有私心的事情,祁疏星是清楚的,否則他也不必對楚逐羲下這麽個死手;只是祁疏星未曾想到,容瀾竟是被迫的——楚逐羲強迫了自己的師尊。
祁疏星一抿嘴唇斂去了眸中的狠色,他将容瀾橫抱起來往外踏去,穿過幽深的長廊步入內殿,卻被一把橫來的劍擋去了去路。
祁疏星冷冷地瞥向一旁笑吟吟的游意珑,不動聲色的将容瀾往自己懷裏帶了帶。
“人你可以帶走,只是……我想向容仙師借一點兒靈力呢?”游意珑将握劍的手負到身後,他幾步上前,手指觸上容瀾的肩膀。
祁疏星神色一淩,抱緊了容瀾向後退去,又側過身避開了游意珑不安分的手,他道:“你若是想要靈力,取我的便好。”
游意珑瞧他語氣冷硬,便給自己尋了個臺階,他欣然接受道:“也好。”
——只要能得到靈力,是誰的倒也無所謂了,祁疏星能将容瀾帶走,也算是給他省事了。
祁疏星不願再同游意珑多說,他一邊将懷中的容瀾往上提了提,一邊将空出的手擡起遞到唇邊,毫不猶豫地将指尖咬破擠出一滴殷紅的血來。
圓潤的血珠從指腹上緩緩浮起,落入游意珑的掌心變成了一枚指甲蓋大小的紅珠子,還未運功吸收便能感受到其中流動着的純澈靈力。
游意珑呵呵輕笑幾聲道:“……多謝祁少宗主的心頭血了。”
話音剛落,便聽铮的一聲劍響,游意珑竟是将祁疏星挂在腰間的劍拔了出來。
祁疏星反應極快,他抽身向後而去,卻見游意珑居然反手将劍對準自己,照着心口的位置狠狠捅了進去,清冽的梅香瞬間鋪開,與血一同滾滾流出。
游意珑翻轉着手腕讓劍在自己的身體裏轉了整整一周,他面色不改似是感受不到痛覺一般。
末了,他又将手中靈劍往自己的方向遞了幾寸,這才将劍拔出來橫着遞還給祁疏星:“不過是借少宗主的劍一用罷了。”
靈劍不沾妖魔的血,此刻已經是幹幹淨淨的回到了祁疏星手中。
“霜華宮進門,向東十步,向西北五步。”游意珑笑着補充道,面上白梅妖紋漸漸浮現,他哎呀一聲擡起血淋淋的手虛虛掩住了右眼周邊的妖異紋路,“叫少宗主看笑話了。”
祁疏星眸光微閃,幾乎是瞬間便理解了游意珑的意思。
“多謝。”
“客氣了,不過是有來有往的交易罷了。”
游意珑目送着祁疏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将手中捏着的紅珠吞吃入腹,之後才捂着仍然血流不止的心口呼出一口濁氣。
下一刻,他便軟軟的癱倒在了地面,整個人趴在一片狼藉之中,帶着梅香的血胡亂的蹭了滿地。游意珑嘴角揚起一個笑,這才緩緩合上雙眸再也不動彈了。
細細算來,尊上外出已有半個多月,再過幾日也該回來了罷。